观音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刚来的时候,跟其他的丫鬟婆子说过一件借尸还魂的离奇事,你将这件事儿仔细讲给我听。”

赵婆子胆颤起来,连忙跪到地上,恐怯道:“夫人…”

她刚来的时候确实跟人说过这样一件事,但后来何姨娘说她妖言惑众,危言耸听,将她重重的打了一顿,差点让她丢了半条命,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了。

今日夫人提起这件事,她生怕夫人也是想用这件事来惩罚她的。她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再打三十大板。

观音道:“你放心,我只是好奇,并不是想对你做什么,你先起来坐着吧。你要是说得让我满意了,我有赏。”

赵婆子这才放心下来,心想这富贵人家的夫人,怕只是闲得发慌,所以想像听说书那样听她讲个故事解解闷。赵婆子又一听会有赏,顿时来了兴致,坐回杌子上,开始滔滔不绝的道:

“说起来夫人您或许不行,七八年前在老奴的村子里还真的发生了这么一件离奇事件。就老奴隔壁村子里,有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原本得急病死了,家里人都已经给她办丧事了,结果她却从棺材里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性子大变样。

后来过了半年,她家人带她去县城逛集市,正巧遇上县太爷的夫人。结果那姑娘却冲上去拉住县太爷夫人,声称自己是县太爷和夫人的女儿。县太爷夫人身边的人都说她不是疯子就是骗子,结果那姑娘竟然能说出许多县太爷夫人的事,还知道县太爷夫人半年前也刚死了一个女儿,还知道那女儿是落水而死的。

也不知县太爷夫人是糊涂了还是思女心切,竟然相信了那姑娘的话。不仅将她带回家中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养着,过了一二年还将她嫁给了自己的娘家侄子。后来县太爷夫妇调任别处,那姑娘也跟着县太爷夫妇一起走了。

村里面的人都说,那姑娘心机深,骗了县太爷夫妇。但也有人说,那姑娘真的是县太爷夫妇亲生的女儿借尸还魂。倒是那姑娘的亲生父母,得了县太爷夫妇一大笔银子,对女儿跟着别人走了也不闻不问,更不伤心。别人问起他们时,他们嘴倒是紧,只道他们女儿是去给县太爷夫妇当义女的。

可老奴想,这想给县太爷夫妇做养女的不知有多少人呢,多出色的姑娘没有,怎么县太爷夫妇就只看上了她呢。”

赵婆子说着,悄悄的凑到观音耳边,道:“所以老奴看啊,那姑娘八层真的是县太爷夫妇的女儿借尸还魂。”

观音低头笑了笑,并不说话。

赵婆子以为她不相信,有些失望的道:“夫人不信呐?”

观音道:“不,我信。”

借尸还魂虽然离奇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像她自己,何不也是异世来的一缕孤魂。

她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具身体还只是不足一岁的身体。但她那时已有思想和记忆,一开始并不能真正将俞姨娘等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随着与俞姨娘等人的相处,她一日一日感受着俞姨娘等人的疼爱,便也一日一日将她们当成亲人,前世的记忆,反而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赵婆子平日因为这件事常被人质疑,如今听到一个肯相信她的人,顿时很高兴,拍了一拍大腿,笑道:“老奴就知道夫人的眼光跟她们不一样,她们那些人就跟井底之蛙一样,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

观音笑了笑,吩咐曼珠道:“给赵婆子赏五两银子。”

曼珠道了是,进屋去给赵婆子称了五两银子,然后送了赵婆子出去。

观音站起来,看着墙上的一副仙翁竹林画,想到,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在她和朱桢卿成亲之前,何姨娘也是重病沉疴。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日,何姨娘一度没了呼吸,丫鬟都以为她死了,结果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伺候何姨娘的性子也跟着有了变化。

在这之前,何姨娘一直是个性格内向懦弱,爱悲春伤秋,如林妹妹一般连树叶掉了也要伤心个半天的人物,也有着林妹妹一般娇弱的身体。

结果何姨娘再次醒了之后,不仅性格变得坚强,杀伐果断手段了得,连身体也像是吃了灵药一样渐渐好了。

曼珠送走赵婆子后回来,看见站在屋子里看着墙上的画的观音,轻声唤了一声:“小姐。”

观音回过身来,对曼珠道:“走吧,我们去会一会何姨娘。”

何姨娘的院子一如从前,雅致却又不显得奢华,进门就是一丛竹子。看着不像是个小妾的院子,倒像是个才女的房间。

何姨娘正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彭哥儿,脸上并无半分关爱疼爱之意,沉着眉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观音进来,她转过头,扬了扬眉,看着她,露出得意和轻蔑之色。

观音看着她,抬脚慢慢的走进来,然后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何姨娘弯着嘴角,同样也站起来,与观音对视着,问道:“夫人到妾身的院子来,不知是想做什么?”

观音笑道:“来看看你有多得意。”

何姨娘捂着嘴笑起来,道:“妾身还以为夫人是来找妾身报仇的。”

观音没有回应她的话,走过去,绕过她,最终站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彭哥儿。

观音道:“看来彭哥儿是睡着了,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听说为了让你这个姨娘出来,彭哥儿今日是哭闹了整整一日,今日早晨还为此惹恼了侯爷。”

何姨娘抬了抬下巴,对她的话没有半分的在意。

观音伸出手来,手指在彭哥儿的脸上划过,修长的指甲戳在他细嫩的脸颊上,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粉嫩脸颊戳破让他流出血来。彭哥儿大约也是被她的手指弄的不舒服,皱起眉头动了动脑袋,远离了她的手指。

而何姨娘看着,却没有半分想要上前阻拦的意思,仿佛躺在床上的,并不是她的孩子。

观音将手指收回来,叹息道:“可惜啊,他的姨娘却只将他当成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何姨娘道:“夫人可别乱说话,彭哥儿是我生的,我疼他爱他跟我的心肝一样。”

是吗?为母则强,若真的是这样,她刚刚看着明显是要伤害彭哥儿的模样,就算她清楚我不敢伤害彭哥儿,她这个生母也该冲上来阻拦她,这才是疼爱孩子的母亲。可是刚刚,她却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

观音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何姨娘,笑得极其妖艳,然后突然大声的喊道:“程观玉!”

何姨娘猝不及防,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瞬而逝的惊愕,但很快,这惊愕又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种疑惑的样子,看着观音,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夫人,您这是在唤谁呢?”

但这一闪而逝的惊愕,还是没能逃过观音的眼睛。

何姨娘又道:“程观玉,谁是程观玉,听着倒是个挺熟悉的名字。啊,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夫人的嫡姐的名字。不过好像她早几年前就死了,听说就是被夫人的生母俞姨娘害死的。说起来俞姨娘也真是报应不爽,残害主母嫡女,迫走嫡子,难怪有今天的报应。”

如果说在来之前她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

就像她重生在这具身体变成俞姨娘的女儿一样,程观玉也重生回来了,成了她夫君的小妾。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就算她死了,何姨娘也成不了正室。若说是为了跟她争朱桢卿的宠,但刚成亲的时候,朱桢卿并不喜欢她,而何姨娘对朱桢卿,看着也并不见多上心。可是何姨娘却从她嫁进广平侯府开始就一直在针对她,暗算、谋害一件接着一件。

有时候她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对她深深的恨意,那种恨意像是与生就俱来的,每一次她在背后偷偷看她时候,眼神里就像是淬着毒。

那时候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仿佛都有了答案。

第 7 章

第七章

何姨娘没有说话,高抬着下巴,表情不屑的目视着前方。

观音走近了她几步。

何姨娘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观音盯着她,也跟着往前了一步,又开口道:“不想问我是什么时候怀疑你的?大姐姐!”

何姨娘并不回应她的话,哼了一声,道:“夫人可是魔怔了,怪力乱神之言,岂可乱语,夫人可不能因为看我不顺眼,就给妾身乱扣一个妖孽的帽子。”

观音继续道:“上次宋国公夫人带着宋国公的世子敬哥儿来广平侯府做客,侯府的丫鬟伺候得不尽心,双双被府里养的猫抓伤。结果何姨娘你却吓得抱着敬哥儿着急求医,将亲生的彭哥儿落在一旁,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姨娘道:“妾身不过是担心宋国公世子在侯府受伤,宋国公会因此责难侯府,所以才先抱着宋国公世子先去求医。妾身的一片好心,到没想到被夫人误会成没安好心了。”

观音看着她,眯了一下眼,继续道:“不管人心如何,但天下的母亲慈母之心大抵一样,人再无私,也不可能疼爱他人的孩子越过自己的亲生孩子,除非…这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何姨娘道:“夫人可是越说越离谱了,彭哥儿不是妾身的孩子,难道是夫人的孩子吗?”

观音道:“大姐姐不承认没有关系,只要你我心知是怎么回事就成。”

观音说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凑到何姨娘耳朵边上,悄声道:“今天我还遇上了宋国公孟大人,孟大人问我在侯府过得好不好?我说因为有何姨娘,所以过得不大好。孟大人又说,他可以帮我和离。我笑着问他,他帮我和离难道是想自己金屋藏娇吗?然后孟大人竟然不说话了。”

何姨娘这才终于有些失态,怒睁着眼睛,嫉恨的看着她,身体微微发抖。

她和朱桢卿在一起的时候,何姨娘都不见得在意。听到孟绍对她存有心思,就能让她失态自此。说她不是程观玉,谁信。

观音继续道:“说起来我当初还差点就嫁给了孟大人,孟大人对我,仿佛有点念念不忘。你说我要是找个借口去宋国公府,再找个机会对敬哥儿动点手脚…”

何姨娘怒瞪着她,全身颤抖,声音像是带毒,冰冷而愤怒:“你敢!”

观音道:“何姨娘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是程观玉吗,这么激动做什么?”

何姨娘突然不屑的笑呵了一声,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起她的手臂,脸对着她的脸,眼睛怒瞪着她,声音凌厉:“就算我是程观玉又如何,难道你还准备找人收了我。借尸还魂,此等怪力乱神之事,你说出去谁信?老天爷是公平的,它让我重生回来,就是让我找你们报仇的。”

观音同样目光凌厉的看着她,挥开她抓着她的手,然后道:“你放心,我并不打算说出去。至于报仇,我们就等着看吧。你害我失去一个孩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要找你报仇呢…”

何姨娘厉声道:“你敢动敬哥儿一根寒毛试试看!”

这时候床上的彭哥儿大约是听到动静,突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看到何姨娘,半是撒娇的唤了一声:“姨娘。”

何姨娘,不,现在或许说程观玉更加合适。

程观玉正觉心烦,闻言转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吵什么吵!”

彭哥儿扁了扁嘴,半是伤心半是委屈的含着泪。

接着又看到屋里的观音,又急忙掀开被子走下床来,跑到程观玉身边挡在前面,怯怯的对观音道:“夫人别为难我姨娘!”

程观玉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反而越发不喜的皱起了眉头。

从前观音也并不大喜欢彭哥儿这个孩子,他对程观玉言听计从,帮着程观玉陷害过她无数次。到朱太夫人面前告状诬陷她虐待他,帮着程观玉将有害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些行为的意义,只是想帮着自己的姨娘所以程观玉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了。但是这种事情再三发生,观音再通情达理也无法对他能像对普通的庶子那样心态平和。

但如今她看他,却只觉得可怜。

眼前的,早已不是疼爱他的生母。而是对他根本毫不在乎在利用他的另外一个女人。

观音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然后走向大门,打开大门出去了。

曼珠一直担忧的站在门外,见到她出来,忧心的唤了一声:“小姐。”

观音道:“走吧,我们回去吧。”说完便先抬脚走了。

曼珠往后看了脸色漆黑的何姨娘一眼,然后跟上也跟着走了。

观音回去的时候,优昙也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东西。

她过来问观音道:“小姐,我们明日是去哪一个庄子?”

观音一边拆着钗环一边回答道:“去昌平县的庄子。”

优昙有些疑惑道:“昌平县临近景山,听说皇上过几日就要去景山别苑狩猎,会不会冲撞御驾。”

观音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对她道:“你明日让车马房安排车马就是,不用问这么多。”

优昙道是,然后出去了。

到了第二日,观音一大早便带着曼珠和优昙离开了侯府。离开之前并未去跟朱太夫人辞别。

朱太夫人知道之后,对观音越发不满,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是回个娘家出门也要跟婆婆报备一声,咱们府上倒好,想出门就出门,来去自如,哪里还有半点当人媳妇的样子。”

何姨娘对朱太夫人笑了笑,并不说话。

若是往日,何姨娘肯定是要说几句挑拨几句的。但是今日,她想起昨天程观音说的话,心里总是不安。

程观音离府之前,让人将自己的嫁妆封了起来,对朱太夫人也不再客气,明显是不想在侯府过下去了。

那她想干什么?她准备干什么?

真的想让孟绍帮她和离,然后让孟绍将她金屋藏娇吗?

孟绍,孟绍。想起这个名字,她仍会觉得心痛,以及深深的愤怒。

这个她曾经的丈夫,本是最该跟她同仇敌忾的人,现在却帮着她的仇人。天下男人都一样,只会看女人的一张脸,她的父亲如此,朱桢卿如此,她原本以为孟绍是不一样的,但也是乌鸦黑。

观音从早上出发,中午的时候就到达了昌平县的庄子。

这个庄子是她的嫁妆,里面看管田庄的也是她的陪房。

好在陪房一家还算勤快,庄子维护得很好,庄子里面也还算整洁,只要稍稍打扫一下便可住人。

曼珠优昙搬下行礼,打发侯府的人回去之后,便开始收拾屋子。

观音并不是打算长住,带的人不多,除了曼珠和优昙之外,也就只有另外一家她的陪房。

丫鬟们在收拾东西,观音则站在外面,看着遥遥一片的田庄,以及与田庄遥遥相望的景山发呆。

曼珠拿了披风从后面走过来,替她披上,劝道:“小姐,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子来吧。”

观音没有说话,仍是驻足看了一会。

曼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着遥遥相望的景山。

她比优昙更清楚观音想做什么。

她不去评价小姐的对错,只知道对小姐忠心,她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

观音开口道:“曼珠,你去帮我联系两个人,一个是净仪师姐,另外一个则是延平公主的驸马周轻。”

净仪是她师傅静慧师太的座下弟子,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姐。

而周轻则是最开始就追随新帝的人,出身齐王府。萧琅登基后,周轻做了羽林卫指挥使,娶了萧琅同母的妹妹延平公主,足见其恩宠。

曼珠有些犹豫。

如今她们就如同落水的鸡犬,周轻是天子近侍,未必会愿意理睬她们。

观音像是知道她的担忧,开口道:“放心吧,周轻他会见你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曼珠:“他现在在景山,为接待御驾做清扫工作。你拿着这封信去见他,他会跟你来见我的。”

曼珠点了点头,拿着信走了。

曼珠走后,观音睡了一个午觉。

这一觉整整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梳洗了一番,然后盛装打扮。

接着不久,一身风尘仆仆的曼珠就回来了。来不及换一身衣裳,摘下帏冒,然后便凑到观音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跟她复命。

观音对她点了点头。

曼珠重新出去,不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门上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的脸。

只是男人有些不苟言笑,看起来显得十分清冷。

他抬眸看了观音一眼,顿了下,然后完全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最终在观音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观音对着他笑了一笑,道:“周大人,第二次见面,近来可好?”

周轻没有说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然后才看向她,道:“你很聪明,也比一般人胆大。”

“周大人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