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拆着耳环的手顿住,脸上动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耳环放了下来。

三个多月,那就是她进宫之前的事情了。

观音并不值得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萧琅又不是和尚,不可能不吃荤。宫里这么多妃嫔,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生下孩子甚至没有一个人怀孕过,这才让她觉得奇怪,她甚至有点怀孕萧琅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现在听到有人怀孕了,观音反倒觉得这正常了。她甚至有些放心,萧琅能生就好。

杭公公想的却跟她不一样,悄悄的跟观音道:“娘娘,您看我们要不要…”杭公公手上做了个切的动作。

观音转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观音重新转回头,对着菱花镜继续拆着另一只耳朵上的耳环,不在意道:“一个宫女而已,就算生下孩子来又能如何,还能上天了不成。”后宫女人一应荣辱,全系在萧琅一人身上,抓住萧琅才是抓住一切,而不是孩子。

看萧琅的性子,别说一个宫女,就是杜氏自己生的孩子,他要是不想,他也能不立他为太子。嫡庶、礼法,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杭公公却不以为然,只觉得贵妃还是进宫的时间浅,不明白这其中的轻重。

若只是宫女生下孩子,确实不用在意什么,但若是皇后抱养了这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看皇后着紧这个孩子的态度,就是这样打算的。到时候皇后有子,贵妃就是能生下皇子来,也要排在了后面。

观音从镜中看了一眼杭公公的表情,声音略带了几分警告道:“杭公公,本宫知道你的本事大,但是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动什么手脚。那个宫女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本宫不管,但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是死在我凤藻宫的人的手里。”

既然是跟她没有多少利益之争的孩子,她又何必多造杀孽。

观音又道:“杭公公,你要明白,本宫不缺奴才用,聪明的奴才也不缺,不要惹本宫不高兴。”

杭公公心下一紧,他还真准备私下里做些什么的。

杭公公连忙道:“奴才不敢。”

观音点了点头,道:“下去吧。”

杭公公顿了下,这才弓着身从屋里出去了。

等她出了殿外,正看到刘姑姑带着凤藻宫新进的小宫女在教导她们怎么伺候主子,刘姑姑见了她,笑着喊了一声:“杭公公,这是刚从娘娘殿里出来?这么着急出去,是有差事?娘娘又交代了你做什么。”

杭公公拍了拍衣裳,轻“咳”了一声,抬高了下巴,衣服备受主子信重的模样,道:“娘娘交代的事,又岂是能告诉你的。”

刘姑姑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神气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嫉妒,杭公公是太监,贵妃进宫不得不重用,她是宫女,但贵妃身边已经有了自己带进宫的曼珠、优昙,有她们两座门神把着,她连贵妃的边都挨不上。

刘姑姑半是奉承,半是真的嫉妒,道:“你就好了,娘娘一进宫就将你当心腹一样重用,不像我,现在也只能干些教导小宫女的事儿。”

杭公公在心里骂了一句“妈了逼”,重用个鸟。他空有一身本事,偏贵妃这个人性情清冷,想要获取她的信任并不容易,到现在都是空有本事无处施展。他本打算利用丽和宫怀孕的那个宫女表现一番,好取得贵妃的信任的,结果这个贵妃竟然装起了慈善人,他和刘姑姑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自得的模样,道:“我身上还有差事,就不跟你多说了,下次找姑姑喝茶。”说完人就走了。

贵妃虽然不让他动手,但他也要随时注意丽和宫的动态,万一哪天贵妃就改变主意了呢。

刘姑姑看着走远的杭公公,叹了一口气。

凤藻宫殿内,曼珠有些担忧的问观音道:“这个杭公公,不知道会不会阳奉阴违。”

她是赞同观音不要去动丽和宫的那个孩子的,这事有损阴德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前朝后宫全都盯着娘娘呢,娘娘万一有什么动作,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观音也不信任杭公公这个人,道:“找人盯着他。”

曼珠为难道:“找谁呢?杭公公这个人滑不溜秋的,早就将凤藻宫的小太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小太监们也未必盯得住他。”

观音道:“让刘姑姑去,她和杭公公两人共事已久,刘姑姑必定是最了解杭公公的人,且她正值想要向我表忠心呢,让她去,她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

小太监们能被杭公公收拾服帖,是因为杭公公是凤藻宫的大太监,小太监们得受他管教。但宫女和太监是两个系统,刘姑姑却不用受他管,无需讨好他。

她并不反对杭公公压服下面的人,凤藻宫也需要有个聪明的人来领导,有个聪明的太监在身边,她也可以省掉很多事,但若是这个太监聪明得不服她的管教,那就不行了。

曼珠点了点头,然后下去找刘姑姑去了,将观音的事交代了下去。

刘姑姑果然是高高兴兴的接下了这件事,并保证一定将杭公公盯好。

等曼珠回来,观音又问道:“我二哥和四哥应该已经搬回永安回府去了吧?”

曼珠道:“是。永安侯将侯府劈成了两半,中间只通了一道小门,他们住了东一半,二爷和四爷住了西一半。现在外头都将永安侯府分作了东府和西府来称呼。”

观音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省得彼此相看两厌。等过几天,我将二嫂和赟哥儿接进来看看。”

此时永安侯府里,徐氏刚刚送走了丈夫转身回院子。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的跑过来,对徐氏道:“夫人,西府那边派人来问,西府那边这个月开销的银子什么时候拨过去,那边的二夫人说,西府可已经揭不开锅了。那边又说,既然这侯府都分成了两半,那干脆将家也分一分吧。树大分枝,老侯爷既都已经走了,按理兄弟之间也该分家。”

徐氏皱了皱眉,冷道:“告诉她,老侯爷刚走,侯府暂不分家。还有让她想清楚,她们是庶房,若要分家,她们就该从侯府搬出去。至于日用开销,不拨银子,以后全部从东府走账,日耗之物东府统一采购后送到西府去。”

这就是打算从银子上不让西府占一点便宜。

徐氏并不在乎银子,但却不愿意让这些欺辱丈夫的人过得顺心如意。

丫鬟又小心翼翼的道:“那边还说,若是不分家也可以,但家里的产业要先分一分,免得真等到分家时,侯府成了个空架子,您的妆奁却厚了好几倍。”

徐氏气道:“怎么什么都是那边说,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让你过去西府伺候得了。”

丫鬟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道:“夫人恕罪。”

徐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越过她进了院子,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她扶着肚子突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的贴身丫鬟连忙扶着她,急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徐氏咬着唇道:“快去找稳婆,我可能快要生了。”

一个丫鬟连忙“哦”了一声,跑出去了。她又指挥另外的丫鬟,道:“把我扶到床上去。”

另一边,永安侯府的西府。

玉茧有些奇怪的问庄氏道:“夫人,您明知东府那边是不可能分家的,您为何还要让丫鬟那样去问。”

庄氏道:“没什么,想让她难受一下。”

她们虽然搬回了侯府,但东府那边处处用银子克制他们,她也只是投李报桃而已。

庄氏又道:“听说东府那边发动了?”

丫鬟道:“是。”

庄氏没有多去关心,道:“准备马车,我回一趟延安侯府。”

相公虽然当初俞姨娘留给他产业宅子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上,但俞姨娘当年置办下来的大笔产业根本没有留下多少,随着程观廉的得势全部被拿了回去,这些银子是不够过日子的。

她当年随丈夫离京时,将嫁妆封存起来拜托了娘家保管,她现在得去将嫁妆拉回来。相公现在在京城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要走动,要扩展人脉,要求人办事,处处都需要银子。

丫鬟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赟哥儿刚刚睡醒,被奶娘牵着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她,揉着眼睛撒娇的喊了一声:“娘。”

庄氏将他抱了起来,道:“赟哥儿,走,我们去看你外祖父外祖母去?”

奶娘走了过来,道:“夫人,您怀着身子,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庄氏却道:“没事。”说着抱着赟哥儿走了出去。

赟哥儿则开启了话唠模式,问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住在这里吗?他们认得赟哥儿吗?…”

第 30 章

第30章

庄氏在延安侯府点完了嫁妆,磨磨蹭蹭大半天,却不肯马上回来。

她的母亲延安侯夫人抱着小外孙,拿了一块糕点喂到赟哥儿的嘴里,叹了口气,与庄氏道:“你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初永安候府那样,她以为程观庭会当世子的了,所以把女儿嫁了过去。可谁曾想,最后程观廉会杀个回马枪。

她不知多少次后悔,当初不该太草率,明知在女儿不大愿意的情况下,仍将女儿嫁给了程观庭。待到听说程观廉跟着齐王要杀回京城时,她就知道要出大事了,急急忙忙想要让女儿和离归宗。

可那时候女儿已经生了儿子,看样子也是真看上程观庭了,却是不愿意回来了,宁愿跟着程观庭去逃命。

那时丈夫说:“哪能由着她,直接将她绑回来。”

可是男人哪里懂得女人的心思,女人若是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就真的是嫁鸡随鸡了。

她心里对女儿带愧,怕若是强迫了她回来,以后她真的会恨死他们,所以劝了丈夫,答应了让女儿跟着程观庭离开京城。

那时半年一年的听不到女儿的消息,她有时也怀疑,当初心软让她跟着程观庭离开是不是正确的,女儿在外面会不会受苦,女婿对她好不好。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能不能受得住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一辈子这样长,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齐王登了基,程观廉成了将军,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因新君登基的手段过于暴虐,京城里面人人自卫,争相讨好他们这些跟随齐王一起得势的功臣,以期能够让他们高看一眼。

延安侯府却因为程观庭的原因,是恨不得程观廉能够不要注意到他们。

有时候侯爷也是叹气,心中也是及其后悔将女儿嫁给程观庭的。

原以为永安侯府庶房就此要被压得一蹶不振了,但没想到,程家的六小姐却是好手段,能够搭上皇上…不,现在该唤她一声凤藻宫贵妃了。

哪朝哪代,还没有一个贵妃住在凤藻宫的道理,还是一个再嫁的贵妃…这可真是,连延安侯夫人都忍不住对她吃惊。

如今情势巨转,永安侯府的嫡房和庶房又变成了一个平局的局面。现在就看,皇帝是更看重程氏那位贵妃,还是程观廉这位替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了。

庄氏笑了笑,没有说话,拿帕子替儿子擦了擦嘴巴上沾到的糕点屑。

赟哥儿摇了摇头,拿开庄氏伸过来的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碟枣泥糕,道:“我还要。”

庄氏道:“你不能再吃了,等一下你该吃不下饭了。”

赟哥儿却扭着身子,靠在延安侯夫人身上撒娇:“外祖母,我要…”

庄氏想要出言训斥,赟哥儿一见母亲板起了脸,连忙往延安侯夫人怀里缩了缩身子,延安侯夫人连忙阻止了女儿,道:“罢了罢了,他能在我这里吃几次,他想吃就让他吃吧。”说着拿起赟哥儿指过的糕点,慈声问他道:“赟哥儿是不是要这个?”

赟哥儿点了点头,嘴巴甜甜的喊了一声:“谢谢外祖母。”这才拿起糕点吃起来,吃着还对着母亲甜甜的笑了一下,弄得庄氏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延安侯夫人眉眼柔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小外孙,笑着对女儿道:“你这个孩子倒是聪明,也会察言观色。”

庄氏无奈道:“全身一些小聪明,就爱撒娇惹得别人来疼他。”

延安侯夫人却慈声笑道:“现在是小聪明,以后大了就是大聪明了。”说着又看了看庄氏凸起的肚子,道:“你这一胎,再生个哥儿就好了。”

高门望族里面,女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不够的。

庄氏却无所谓的道:“就算是个姑娘又有什么打紧,又不是不能生,以后再生哥儿就是。”

她现在与丈夫的感情好了,也不怕生了这胎就没得生下一胎。

延安侯夫人看着如今端庄静娴的女儿,曾经是多娇蛮的一个人呐,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如今生生让生活变成了端庄娴和的模样。

延安侯夫人问她道:“女婿对你好吗?”

庄氏笑着点了点头。

延安侯夫人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顿了下,又道:“他也该对你好,若不然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延安侯夫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交到女儿手中。

庄氏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庄氏粗鲁数了数,至少应该有五千两。

庄氏不由唤了一声:“娘…”

延安侯夫人道:“这是你爹让我给你的,别看他好像是还在生你的气,但他心里疼你的紧,银票拿着,也别让你几个兄长或嫂子知道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几个儿子知道了或许不会有什么,只怕几个儿媳妇知道了要心生不满,没得闹得家里不和。

延安侯夫人继续交代道:“知道你们现在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多,但你嫁妆里面的田产铺子都暂时不要动,当时给你置办的田产铺子都是在良田好铺,卖了出去以后未必能买回来,你先拿着这些银子应应急。”

庄氏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确实需要这笔钱,便也没有再拒绝,将银票收了起来,道:“这些银子就当女儿借您的,等以后观庭好了,我一定还你。”

延安侯夫人道:“你们自己小两口过好了,我和你爹也就心里安慰了。”

延安侯夫人又看了看外面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又道:“回吧,知道你不想回去对着徐氏,但没得还在娘家过夜的意思,女婿回来也不能没人照顾。”

庄氏点了点头,带了赟哥儿拉着嫁妆回去了。

庄氏回到永安侯府的时候,玉茧上前跟她道:“东府那边的夫人还没生下来,听说有些难产。”

第一胎一般都生的慢,但从早上开始发动,到现在也有大半天了,再不生出来也就危险了。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巴不得她生不下来呢。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先将自己的嫁妆整理盘点了一下,让人封到库房里存好,又盘了一下账。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丈夫还没回来。

丫鬟已经第四次上来问,要不要先将晚膳提上来夫人和小少爷吃着先。

庄氏吩咐道:“等一等二爷和三爷。”

然后没多久,庄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哭声,赟哥儿耳朵灵敏,也在榻上仰着头跟她道:“娘,有小弟弟的哭声。”

庄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然后沉下了眼睛,有些在出神。

接着果然没多久,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给她听:“东府那边生了,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庄氏点了点头,让她下去了。

跟着程观庭和程观唐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身红衣,小尾巴一样粘着程观唐的潘柔。

程观庭一边进来一边正跟程观唐小声交代着什么,程观唐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眼神肃穆,显然是在认真听。

庄氏牵着赟哥儿的手迎了上去,浅笑道:“回来啦,洗洗手,这就让丫鬟们摆晚膳吧。”

程观庭温和的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牵了赟哥儿的另外一只手进来。

如今西府只剩下程观庭和程观唐兄弟两个,也没有了太多礼节,几人是围着一张桌子吃的。

潘柔是眼里心里全是程观唐,恨不得将桌上的菜全放到程观唐碗里,然后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仿佛是在求表扬。程观庭低着头看着吃得满嘴都沾着米饭的赟哥儿,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也没有管他,更不让丫鬟来喂。

程观庭抬起头问庄氏道:“听说东府那边生了?”

庄氏点了点头,道:“是个儿子。”

程观唐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程观庭道:“明日送样礼物过去,不必太贵重。”

程观唐听着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

程观庭见了,开口道:“别不高兴,既然我们住回了侯府,不管内里我们两边闹成什么样,表面上就当我们和解了,礼数做足,也省得外人拿我们的把柄。”

庄氏道:“我明白,我明日就让人送去。”

庄氏低头看着赟哥儿,心里哼了一声,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她的儿子可都已经四岁了。

他的赟哥儿能读书时,他们的儿子才能爬,他们永远也比不上他们,何况她的赟哥儿这样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