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廉没有再说话,脸上像是忍受着一种痛苦。

徐氏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情都只能靠着相公自己想通。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给皇上献美,尝试让别的宫妃生下皇子,但是皇上却只对程观音一人另眼相待。

有时候徐氏也怀疑,这程观音是不是狐狸精变得,明明是一个下堂之妇,为什么就能将皇上迷得如此。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里。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请了工匠,将曾经砌在东府和西府之间的墙打通,永安侯府重新变成了永安侯府,不再分成了东府和西府。

墙壁打通了之后,西府和东府还一起在永安侯府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了京□□角儿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宴席之上,庄氏潘氏和徐氏同时现身出席,一副妯娌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而程观廉和程观庭程观唐三兄弟,也是脸上笑容满满的你喊一声“大哥”我喊一声“二弟三弟”,倒像是曾经的兄弟不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让满京城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当初闹得有多不可开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几乎可以说恨不得你死我活了。

如今东府和西府破冰,成了京城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好是谈论了一段日子。这个消息不亚于广平侯府请立了庶长子为世子,自己却带着外室生的女儿搬出了侯府住到了庄子上,朱太夫人几次派人去请儿子回府都被拒之门外引起的轰动。

便是偶尔京中有不和的人家街头碰见时,本想上前干一架,想想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都能一笑泯恩仇,他们两家的这点小仇小怨也实在不足挂齿,然后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两家人手拉着手一起喝酒去了。

永安侯府请客的那天,宫中观音也让人送了礼出来,程观廉程观庭程观唐三房人,是一模一样贵重的礼,由着身边的曼珠亲自送了出去。

曼珠回宫之后,观音将她叫道身边,问道:“怎么样,永安侯府的宴席办得还好吗?”

曼珠点了点头,道:“很好,宾客们都很客气,二爷三爷和大爷也十分和气。”

观音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

如今的观音怀孕已近七个月,行动有些不便。萧穆就坐在她的旁边,正拿了一把小刀在木头上削着什么。观音跟曼珠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抬一抬头起来,但却并不会插嘴。那张肖似萧琅的脸庞,会和萧琅一样的面无表情。唯有看向观音的时候,才会舍得笑一笑,展露柔软的笑意。

晚上萧琅来凤藻宫的时候,仿佛是心情极好,半躺在榻上的时候,将腿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脸上却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起永安侯府东府和西府和好之事,可是并没有。就这样笑眯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张阴柔的脸和狡猾的眼睛,却好像能一眼将她看穿一样。

观音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对视,背过身去,抱着萧穆,替他整理头发。

但是她越不自在,萧琅却好像越高兴一样,继续盯着她笑,意味深长。

直到他看到萧穆坐到了她的大腿上,她硕大的肚子顶在了萧穆的身上,他才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儿子下去,别把我女儿挤坏了。”

萧穆抬眼看了萧琅一眼,脸上有些黯淡,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乖巧的从观音身上下来了,转身还好像安抚一样的轻轻摸了摸观音的肚子。

过了一会,萧琅好像是终于看她看累了,转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口道:“你那位前夫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想要请立他的那位庶长子为世子,你说朕是准了他好还是不准了他好?”

观音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萧琅说的是朱桢卿。

现在的观音,已经越来越记不起自己曾经还与朱桢卿有过关系。渐渐的,这位她曾经的丈夫,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一个与其他普通臣子无二的人。要不是皇帝提起来,她几乎都想不起他来。

但萧琅却总是能清楚的记得,那一个男人是他现在女人的前夫,是曾经拥有过他的女人的男人,比他更早得到程观音的男人。

所以很多时候,萧琅总是看朱桢卿很不顺眼的,横看竖看总是不顺眼。

所以萧琅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由头,将他发配出京城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是他又偏偏想让他继续在京城呆着,想看到哪怕他在京城里杵着,这个女人依旧能对他毫无波澜。

观音道:“这是皇上的事情,皇上何必问我。”

萧琅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中铺着的锦垫,眉毛和眼角飞斜而起,像是漫不经心,又想是打着什么主意般,又道:“他家的那个小子以前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那小子当世子呢?不是说他那位死了的外室是你的表妹,可惜她生的是个女儿,要不然,朕倒是可以让她做世子。要不这样,朕开个先例,立个女世子。”

观音垂着头不说话,并不想搭理他这个话题。

萧琅却说得有些兴致勃勃,继续道:“他对你那位表妹倒是情深意重得很,自从她死了之后,朱桢卿就抱着她们生的女儿搬出了广平侯府住到了山上的庄子,他那庶儿子几次跪在庄子外面求他回去,还有他那位老娘,结果却都是被他拒之门外。”

说着笑了笑,仿佛极其好笑一般,又道:“他那模样,倒有些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要离家出走跟家里断绝关系一样。”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朕记得谁说过,他那个外室长得与你倒是有些相像。”

萧琅说着,脸上又阴沉下来,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观音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但对皇帝提起的话题,却也很不满,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道:“皇上觉得说这些话很开心吗?”

萧琅本已不爽,闻言更是怒瞪着她,仿佛随时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脸上阴森森的,看她的表情也像是恨之入骨。

观音有些害怕,身上缩瑟一下,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看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些防备。

萧穆擅长察言观色,一见萧琅的样子,脸上也防备起来,扯了扯观音的袖子,做出了一种守护的姿势,然后目光迎向萧琅,与他对视着。仿佛是在说,如果他要伤害他的娘,那就要先过他这一关。

萧琅从榻上跳起来,看了看观音摸着的肚子,再看了看萧穆,最终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从凤藻宫里面出去了。

观音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时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符。

萧穆看着观音,轻轻的喊了一声:“娘…”仿佛一幅十分担心他的模样。

观音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是过了一会,萧琅出去之后,却又马上回来了。

再回来时,他又已经换了一幅表情,脸上重新变成那种高兴的神色。

萧琅进来后,又直接坐到了榻上,跟观音道:“说起来,当年俞家家破人亡算是冯氏和冯家共同的结果,冯氏已经死了,冯家倒是还在。冯家的大老爷最近犯了点事,你说我要不要抄了他们家,当算是给你外家报仇。”

观音知道,他大约是看她和观庭观唐能与程观廉能破冰和好,所以投李报桃,换个人让她出气。

如今的观音早已不是良善之辈,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舅舅那些年所受的苦,以及表妹霜霜的遭遇之后。

当年冯氏和冯家,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罢了。如今,她也想要恃强凌弱一回。

观音道:“皇上如是能如此做,臣妾定然是十分感激的。”

萧琅脸上极其高兴,眉目舒展开,抬了抬下巴,道:“给朕倒碗茶喝。”

林嫤依言给他泡了一碗茶。

而后不过几天,冯家就因冯大老爷犯贪污之罪被下狱,冯家被抄家。快得连走关系问门道的时间都没有。

冯家这几年早已经落势了,家中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唯一还能靠的只有程观廉这个在皇帝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外甥。

如今一冯大老爷被落狱等待问斩,冯家的家产被抄没,冯家其余人等顿时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冯家求到了程观廉这里,程观廉自然要为这个舅舅四处奔走。

可是这四处奔走的结果是,承办之人连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新贵的面子也不卖,尚且看在同僚一场的面子上提醒他:“冯家的事情你还是别过问了,这是皇上过问过的案子,您的面子我不是不卖,而是不敢!”

程观廉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到永安侯府之后气得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骂道:“真是太过分了,凤藻宫还想怎么样!”

徐氏走到他身边劝他道:“冯家的事我们已经尽力了,相公还是不要太过强求了。”

说实话,徐氏其实并不是太喜欢冯家。冯家现在于永安侯府来说,就像是个经常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今天这个舅母想要为儿子安排个前程跑到永安侯府来,明天那个表嫂想给丈夫求个官儿再跑到永安侯府来,偏偏这些人还端着舅母表嫂的架子,一副对相公有过大恩大德的模样。

当年婆母落难,在永安侯府被一个妾侍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还有相公被赶出侯府的时候。可没见哪位兄长侄儿搭把手,都怕得罪永安侯府装成不知道呢,要不然老永安侯和俞姨娘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见相公终于出头,倒是一个个都上门歌颂自己的恩德了。

只是相公念着婆母,对冯家多为照顾,她不好为此伤了夫妻感情,所以对待冯家人便也多几分客气。

但是如今,徐氏实在不希望丈夫因为冯家之故,再与凤藻宫有了芥蒂。凤藻宫拿冯家出气,出完了气对相公的怨气也就该消减一些了。

程观廉握紧了拳头,实在是又恨又不甘心,更加痛恨的是自己却还是不得不忍耐。

程观廉继续为冯家四处奔走,但结果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冯家的结局最终还是比当初俞家要好一些,俞家是家破人亡,男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徒三千里,最后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活了一个,最后也命运坎坷,而女子则为奴为婢落入贱籍。

冯家死了一个大老爷,成年男眷被发配苦寒之地,但是幼儿和女眷虽然失了家产,但至少人还安然无恙。加上还有程观廉的接济,虽然过得落魄了些,总不至于家破人亡。

只是冯家,几代之内再想要出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程家嫡房和庶房不管心里再怎么相互憎恨都好,但是面上却还是维持住了和气,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府人了。

六月,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

观音在凤藻宫生产。

她生这个孩子并没有受多少的苦,晚上发动,在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孩子也就出来了。

如萧琅所愿,是个女儿,长得像观音。

萧琅从奶娘手里将这个孩子接过来高高举起的时候,眉目飞扬,笑声几乎可以传到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

萧琅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得尽他的宠爱,取名“无双”,意味天下无双之意。封号朝阳,为朝阳长公主。

皇帝之女一般封公主,皇帝之姐妹,加封长公主。但是萧无双从一出生就被萧琅封为长公主,领双亲王俸禄。

萧琅并不介意向所有的人昭显他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第64章 尾声

 

第64章尾声

元熙二十年。

十八岁的皇太子萧殷娶妃,娶的是两朝元老宋国公孟绍的嫡次女孟氏。

孟氏入住东宫后,性情温和,品性贤良,与太子琴瑟和鸣,于次年年生下皇长孙萧元。

同一年,萧琅宣布退位,禅位于太子萧殷,自封为太上皇,携皇太后程氏居于景山上的华清宫上。

而华清宫里,此时程观音抱着萧元,心中十分欢喜的道:“小乖乖,祖母抱,祖母抱抱。”

而萧元却是张着手,挣扎着要从观音身上起来,对着萧琅啊啊叫,显然是想要萧琅抱他。

萧琅对这个孙子却很有些疼爱的,伸手将他抱了过来,问了一声:“是饿了,还是渴了?”

萧元却笑眯眯的,“啪嗒”一声亲在了萧琅脸上,然后咯咯的高兴笑起来,逗得让萧琅也眉眼开怀起来。

观音握了握孩子的手,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像殷儿。”说着看了看萧琅,又道:“也像你。”

萧琅哼道:“我萧琅的孙子,不像我该像谁。”说着还亲了亲萧元的脸。

观音看着不由摇了摇头,现在的萧琅实在变得太多,要是以前,谁能想到他能这样去亲萧元。

观音又问道:“你真的打算将元儿留在华清宫里,孩子这么小,恐怕殷儿和皇后会舍不得。”

萧琅眉头一皱,脸上又多了几分冷酷,哼道:“我将偌大一个天下给了他,难道让他儿子陪我这个老头子几年,让我享享清福都不成。”

观音叹道:“你这样疼爱元儿,倒让我觉得你是想在元儿身上补偿对殷儿的遗憾。”

萧琅不满道:“胡说!我对他哪有什么遗憾。”

观音道:“你呀,在元儿身上补偿,还不如多对殷儿好一些。殷儿自小没有得到你几分关爱,心里总是希望你能关心几分的。他三天两头的拿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跑到华清宫来问你,你还真以为他处理不好这些事,不过是想听你嘱咐他两句,关心他两句罢了。你呀,也别每次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对他,多对他笑笑不好吗?”

萧琅哼道:“没见他这个儿子怎么对我这个当爹的笑,还想让我这个当老子的笑脸对他的冷屁股。”

观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呀,可真是父子,性子都是一样的别扭和执拗。明明都想让对方关心两句,偏偏两个都不开口,非要对方先敞开笑脸给自己一个台子下了,然后自己再端着架子下来。”

萧琅哼了哼,道:“我看那个小子哪里有将我当爹,自小就对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看三年前他就希望我死了,他这个太子才好登基做皇帝。”

观音有些不满他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哼道:“你这个爹做得又有多好,什么时候给过殷儿好脸色。他想亲近你,讨好你,你给过他机会吗?殷儿对你苦大仇深,还不都是你逼的。还有三年前,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你怎么又活了,倒是白赚了我们一顿眼泪。”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挑了挑眉道:“因为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要陪我死的鬼话。我想了想,我要是死了,你却还活着,你还算得上年轻,谁知道你又会跟谁鬼混去,就萧殷那小子,也未必会拦着你给我守节,说不得还会帮着给你多找几个面首来气得我死不能瞑目,我又岂能让你们如愿。自然得要活着,活得比你久。”

观音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但是三年前他能熬过来,始终是一件好事。老天爷对他始终不算太坏。

正说着,萧无双抱了满怀的花从外面走进来,绿色的衣裳衬着红色的花,倾城绝美的脸庞眉眼弯弯,仿佛是天上的仙子乘云而来,头上的碧玉步摇泠泠作响,听得人也觉得欢快起来。

萧无双笑嘻嘻的对萧琅和观音道:“爹,娘,你们看这花漂亮吗?我把它们插到瓶子里,然后放在你们的屋子里,晚上一定很香。”

来了华清宫之后,萧无双自然而然的,对萧琅和观音的称呼就改为了“爹”和“娘“

萧琅看着她,目光瞬间柔和起来,道:“漂亮,无双摘的花,怎么会不漂亮。”

萧无双笑道:“那我去找个瓶子来,把他们插起来。”

萧琅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萧无双便抱着花又进了里面的屋子。

萧琅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突然思索着道:“也该差不多给无双找个人家了。”

观音问道:“你心里是已经有了人选?”

萧琅道:“没有。”

观音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昨天还说着要将无双多留几年,今天又改主意给他找个人家。

萧琅道:“不过这件事,自有他哥哥去给她奔走,我们到时候给他掌掌眼就是。”

萧琅叹道:“等无双也出嫁了,我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去。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观音道:“那倒好,我也想到处走走。”

说起无双的亲事,萧琅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道:“说起来,广平侯的那个女儿,就是你表妹生的那个,叫毓朗的,好像又嫁回了你兄长家中。”

说着语气带着醋味,又有些不屑的道:“兜兜转转,你们倒是又重新成了一家人了。”

如今的广平侯府有些不济,广平侯夫人和庶长子闹得有些欢腾,先前萧琅压着广平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等到了萧殷继位之后,照样压着。

彭哥儿现在已经长大娶妻,儿子都有了,但世子之位等了快二十年却还是没有一个着落,心里有些急了,四处托关系找人,或者跪在山上的庄子外面求朱桢卿。

但朱桢卿早年辞了官,带着女儿万事不管,就是早年朱太夫人跪在门外求他回府的时候都没有答应,现在彭哥儿一个人,朱桢卿更不肯出来,只让人送了彭哥儿一句话:“万事莫强求!”

等到毓朗嫁给了观唐的长子之后,朱桢卿更是收拾了一个行囊,从此外出云游去了,无人知晓他什么时候回来,广平侯府也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萧琅又继续道:“毓朗这个名字,好像是当年他给你们的孩子准备的吧?他倒是省心,又给你表妹的孩子用上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深情,对一个名字都如此执着好呢,还是对说他薄情好呢。”

观音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这都是哪年的陈年干醋了,太上皇还酸着呢。”说着又道:“那孩子不叫毓朗,太上皇忘记了,我当年给她改了个名,叫安安,取一生平安康泰的意思。”

只是因为朱桢卿私下里还是喜欢叫她毓朗,所以毓朗便又成了她的小名。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哼了一下。别管是陈年旧醋还是新醋,总归都是酸的。

当年拒了他的求亲,结果嫁了朱桢卿这样一个男人,活该受这么多的苦。

看,兜兜转转,总归还是要他来拯救她。果真他们才是命定的一对,错过多年,却也还是终究走到了一起,相伴一生。

萧琅心想着,却又有些得意起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