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过是被许凤佳刁难了几次,这孩子就出手了。

七娘子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你总要指点指点你七姐,告诉我该怎么说话吧?”

九哥不以为然,“七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就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也不能说不对。毕竟七娘子本来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以九哥这样小小的年纪,能不能瞒得过大太太、大老爷这样的人精。

七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九哥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就算是为了自己和许凤佳作对,又如何?本来就是许凤佳无理在先。

大太太会为此和九哥生分,大老爷却不会管那么多。

他只有九哥一个儿子。

如果九哥能成功敷衍过去,固然好。

可如果不能,也算是上了一课,日后行事,就会更加稳妥。

有时候一味保护一个人,反而会限制他的成长。

七娘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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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大太太遣了梁妈妈来,带着丫鬟为九哥搬家。

以梁妈妈的身份,当然不用亲自做活,她进了东里间给七娘子请安,“前些时候家里人手不够,倒叫七娘子这里短人使了。”

七娘子笑眯眯地和梁妈妈客气了一番,又问,“太太早上把四姨娘留下,说的是什么事啊?”

以梁妈妈的身份,不会不知道七娘子和大太太的关系。

七娘子这是没有把梁妈妈当外人,所以才明目张胆地冲她打听消息。

梁妈妈瞥了屋外一眼。

白露正依依不舍地与立冬拉着手说话。

九哥要搬回主屋,临时凑出来的养病编制自然也就跟着解散了,白露就回到了七娘子手下侍候。

她就弯着眼,压低了声音,“太太把王家的事向四房挑明了。”

七娘子一点都不讶异。

也到了该明说的时候。

王家人三番四次的打发人上门,估计也是兴起了正式提亲的念头。

之前托人上门说合的时候,大太太这个主母不在家,现在要正式上门下聘换帖了,自然要来人问过大太太的意思,是怎么行事才更妥当。

杨家就算架子再大,也不好等王家都派了媒婆持了庚帖上门提亲了,再说拒绝的话。

梁妈妈很有八卦的兴致,“四房一听,脸都白了!当下,手里的茶杯就没有拿稳,哐啷啷地落到了地上……”

四姨娘还从来没有失态成这个样子!

七娘子不免有些神往。

“太太就有些不高兴,就说了四房几句,说她行动粗鲁……没有教养。”梁妈妈眉眼弯弯。

大太太多少天来的一口恶气,今日总算是得到了宣泄。

“四姨娘怕是什么都没有说吧!”七娘子又问。

想到了四姨娘试探她时那显而易见的紧张,她心里倒是有些不忍。

天下父母心,四姨娘汲汲营营,机关算尽,为的还不就是给三娘子说上一门好亲!

“嗐,太太也是一开始就把话摊到了桌面上,连老爷都是这个意思……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梁妈妈不以为然。

如果大老爷与大太太夫妻联手,四姨娘就是能为再大,又怎能翻得了天?

“想必是失魂落魄了!”七娘子也只好这么说。

“可不是?摔了那个茶碗,就只会应是……从头到尾,魂不守舍,连笑都露不出来了。”

梁妈妈也露出了三分高高在上的怜悯。“这做姨娘的,说到底还不都是奴……”

说到一半,又连忙收住了,暗自责怪自己失言。

这屋里现坐着的少爷小姐,还不都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七娘子却不大在意。

姨娘嘛,不管原来是什么身份,进了门,都是半个奴才。梁妈妈说的也没有错。

“想必后院能安稳上一段日子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四姨娘搞风搞雨,一向是目标明确。

如今……她的盘算落到了空处,一下又要从头开始。

就算四姨娘的心性再坚强,恐怕也要消沉上好一阵吧。

梁妈妈也笑了起来。

知道敌人会被打击,与眼见敌人被打击得失魂落魄,其中的快感当然差很多。

“太太这会子正是高兴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没有断过!”她和七娘子感慨,“这么多年来,太太也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五姐回来了吧!”七娘子就想到了五娘子。

五娘子估计是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嗯,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说是老爷也没有问什么,反而还温言抚慰了几句。恰好外头又来了什么新案首拜见老爷,五娘子就回避出来了。”梁妈妈看了看堂屋。

九哥此来只是暂住,东西并不多,这么一会工夫,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七娘子就起身将梁妈妈与九哥一行人送出了院子。

九哥被人高马大的奶妈子抱在怀里,脸上围得密不透风,犹自冲七娘子挥手。

七娘子不禁莞尔。

站在台阶下看着他们渐渐都转出了西偏院,才转身回屋。

“这个年,应该能过得太平点了!”

她自言自语地感慨。

白露和立夏对视一眼,也都露出了笑容。

“这年过得舒坦不舒坦,还得看九哥那头,能不能把事儿糊弄过去。”立夏一边把玩物器具往西里间倒腾,一边念叨。

七娘子倒没有太多的担心。

“九哥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怎么会糊弄不过去?许家的表少爷,还不是糊弄过去了?”

她在书案前坐下,整顿起了许久未动的文房四宝。

“表少爷也真古怪!”白露抱起白瓷观音尊,放到了多宝格上。“咱们家的这几个姑娘,也就是七娘子性子最好……偏偏就和您卯上了。”

“你这话说得我可脸红了。”七娘子格格的笑,“西偏院的人说我好,不算什么,别屋的丫鬟说我性子好,才是真的好!”

“五娘子身边的谷雨、六娘子身边的大雪,哪个不说您是个好性子?”白露不以为然。她寻常跟着七娘子出屋,交游也广。

中元端着小小的鸡心宝石杯进了屋子,“姑娘,听说二娘子从前都接了花瓣上的露水来泡茶,昨儿下雨,我也接了一小杯!”

中元这丫头老实是老实,有时候却和六娘子一样,有些异想天开的妙主意。

七娘子就笑着说,“摆在那儿吧,这么一点,够做什么用,下回下雨,你拿个盆子去接。”

中元顿时高兴起来,“我也这么想!上回太太赏的梅花盅,拿来接雨水就正好……”

众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屋内的气氛一片和睦。

外头又传来了立春的声音。

“说什么这么开心!”立春笑着掀了帘子,进了西里间。“小祖宗把随身的几本书落在了床架上,如今床倒是拆出去了,书却不知去了哪里!”

只是来暂住,九哥睡的便是寻常樟木拼凑的架子床,回主屋后,架子床就拆卸出来归进了小库房。

大家就都放下手里的活,帮着立春找书。

立春就悄悄拉了拉七娘子的袖子。

七娘子就起身与立春一道站到了屋角。

“也不知道九哥与大太太说了什么……太太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让王妈妈领了几个心腹的媳妇进了百芳园,还要了轻红阁的钥匙!”立春有些不解,“……就是来和您说一声。”

七娘子也很惊奇。

怎么又扯到了已去世的三姨娘?

59、好奇

大太太和大老爷都没有再提到九哥受伤的事。

连四姨娘都反常地没有以这件事来做文章。

才从大太太屋里回去,她就病了。

一并连三娘子都告了病。

众人谁不是心知肚明:四姨娘得的,肯定是心病。

大太太派人到轻红阁去翻检了一番,回头,又在观音山给去世了的几位姨娘做法事超度亡灵,连九姨娘都有份,足足享用了七天的水陆道场。

七娘子心下十分纳罕。

“这九哥也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她私底下和立夏议论。“竟然这么藏得住事!”

白露终究是过几年就要出嫁的人,平时也不大热心于这些阴私。

立夏却是七娘子的嫡系,和她说话,当然要放心得多。

“没想到九哥居然这样有城府。”立夏也附和。

最近这段日子,九哥该吃吃,该喝喝,该玩闹还是玩闹,就好像之前的这段波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份心胸,连七娘子都不得不佩服。

大太太和大老爷倒是频频有所动作。

一下,给去世了的几个姨娘做法事。一下,又大肆翻修轻红阁,把轻红阁打扫得纤尘不染,还重新粉了一遍油壁。

有心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想到了去世的三姨娘。

七娘子就又向白露打听,“三姨娘究竟是犯了什么忌讳?”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八姨娘并一对双胞胎女儿去世的时候,大老爷也在观音山给三姨娘排了法事。

心底就有些颖悟。

白露也一片茫然,“我进来服侍的时候,三姨娘已经去世了。府里也没有谁敢提起这件事……”

她们这样的丫鬟,平时对这种府中秘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知道得太多,反而很难脱身。

看来,在白露这里是得不到消息的了。

三娘子、四娘子也都不是合适的对象……

七娘子就想到了六娘子。

进了腊月,女儿们都没有上学,闺阁也不动针线。

六娘子成天拉七娘子去东偏院玩耍,与五娘子打双陆,画小像。

在府里过了腊八,大太太又带着九哥并几个女儿去光福香雪海小住。

因为四姨娘与三娘子都“病”了,大太太就顺势把四娘子留下来服侍生母并姐姐。

大老爷今年也很有兴致,陪在大太太身边,在香雪海里的冲寒馆住了两三天,才进铜观音寺,与住持说法论道。

这一次,他把九哥也带在了身边。

到了腊月里,香雪海里就住满了达官贵人,连李文清李家、张唯亭张家,都一并到了香雪海小住。女眷们闲了没事互相串门,男人们也就只有到铜观音寺去与住持修和大师诗歌唱酬,讲道论经。

把九哥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让九哥结识这些叔伯辈,将来大老爷退下来了,九哥才好接过大老爷的人脉。李家、张家,也都把继承人带在身边,听取大老爷的指教。

大老爷这是已经把九哥当作大人了。

七娘子不禁越发好奇起来。

看着九哥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这孩子别样的机灵,小小年纪,该知道的一样都不少,既知道心疼自己,又知道两人最好不要太亲近。

九哥是在大太太的溺爱下成长起来的,,能知道这些,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没想到这样可大可小的一件事,居然被九哥处理得这样风雨不透,连一点波澜都没能激起来,就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就连大太太看着九哥的眼神都没有什么不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慈爱。

七娘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好奇也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这件事云山雾罩,迷雾重重的……反而让她更想查个清楚。

冲寒馆地方不大,不过是三进的院子,住了大老爷夫妇俩并三位姑娘、一位少爷,还有跟来服侍的丫鬟仆妇,小院子就挤得满满当当的。

五娘子又成天与六娘子在一起,七娘子一直找不到与六娘子单独说话的机会。

进了腊月十五,李太太来找大太太说话,神色很凝重。

两个人关了堂屋的门,连服侍的二等丫鬟都打发了出来,只留下最得力的妈妈在屋里端茶倒水。

十一郎与十二郎就被交给了五娘子,“带着兄弟们一道去逛逛梅林吧!”

冲寒馆往上,整整一座小山头都是杨家的地,种了几十亩的梅林,众人在香雪海住了五六天,也不过逛了一两处。

五娘子就和十一郎商议,“十一世兄,我们去看绿萼呀?”

十一郎含笑点了点头,又关切地问七娘子,“隔得远了些,七世妹能走得了那么久么?”

几个孩子出门,又是在山头上走动,没有用车马的道理,就算是杨家女,也只能凭着双脚跋涉。

七娘子望了六娘子一眼。

六娘子满面的兴奋。

七娘子也就没有把婉拒的话说出口:就算她借故留了下来,六娘子也是一定会去的。

“若是我走不动了,便叫六姐背我吧。”她笑嘻嘻地说。

六娘子转了转眼珠,“你沉得很!我可不要背你,叫五姐背。”

众人都笑了起来。

唯独十二郎还是一脸怏怏——知道九哥跟着大老爷去了铜观音寺,他就是这个样子。

“特地给九哥找的蝈蝈葫芦范!”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紫红色的小方葫芦给几个杨家女儿看,“谁是九哥的贴身丫鬟,快好好收了,这可是北边来的上等货色,平时专供宫里的!我费尽心思,才淘蹬来这么一个……”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抢着扒开葫芦提看里头的小蝈蝈,“好精致的葫芦范子!”

十二郎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别在外头瞧,先放到炕上温着,这玩意儿金贵,一见风就死。”

几个人就慢慢的往山头踱去,身后倒跟了十多个丫鬟。

五娘子拉着十二郎,跑在最前头,一路呼喝喊叫,把林间装点得分外热闹。

十一郎就向七娘子赔罪,“上回说要讨拓片来送给七世妹,倒是一直没能找到时机。”

虽然拓片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但坊间也没有售卖,十一郎也是要派人去问司徒庙的知客僧讨要。恐怕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到光福的机会吧。

“不要紧,无非是五姐想要那东西,我连卫夫人的字都临不过来,得来也是无用的。”七娘子就客客气气地谢十一郎,“十一世兄多费心了!”

六娘子就举手遮住了一个小小的呵欠,“今年的绿萼倒是开得好。”

七娘子不由得和十一郎相视一笑。

六娘子真好似张宣纸,从头到脚,写满了可爱二字。

十一郎就放柔了声音问六娘子,“六世妹的绣艺想必是更精进了吧?”

六娘子就眉眼弯弯地比划起了黄绣娘新教的乱针法。

七娘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和十一郎说话,她总有种淡淡的不自在。

几个人走了几步,就在半山处的小亭子里坐了,十二郎采了两三根含苞的梅枝,“我们明日就回苏州去了,就得挑没开的采,到了苏州,才能开得久一些。”

五娘子也采了几朵开得正盛的绿萼梅,笑盈盈地给十二郎插了满头,“真是个风度翩翩的簪花少年郎!”

十二郎猛地一甩头,花落了满地,“现在谁还簪花呀!五世姐只会笑我。”

“怎么?”六娘子不免愕然。

当时簪花并不是女人的专利,路边多的是招摇而过的簪花恶少,就连寻常人家的子弟,也有按时令簪花妆点的习惯。

“现在满城没有少年簪花了。”十一郎就笑着代答,“都说全苏州只有银花案首一个人配得上簪花!”

六娘子面上的不解就更浓了,“什么银花案首?十一世兄有话总要藏了一半。”

五娘子却是面色一变,急急地问,“说的可是今岁的秀才案首封公子?”

十一郎望着五娘子的眼神,多少就带了一丝讶然。

七娘子也觉出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