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太太神色越发阴霾,她一下住了嘴。

眼下再埋怨大老爷,那就是火上浇油了,说不准,太太还真能破釜沉舟,把七娘子胡乱许人,断了老爷的念想……

大太太的病,到底也没有好起来,只苦了梁妈妈并王妈妈,每日里连轴转着,应酬了五娘子的病,又要为大太太请医延药,杨家内院忙得实在是不可开交。

外偏院却是反常的平静:是开春耕的时候了,桃花汛也要泛滥了,大老爷年年这时候,都忙得顾不上后院的事。

就连采选太监、闽越王妃一行人,都安静得可以,闽越王妃上光福礼佛去了,采选太监一行人却是南下福建,要先在福建当地采选秀女,最终回到苏州总选。封锦与张太监都已经南下,这也多少给了杨家一个缓冲的时间。

六娘子同七娘子还在台妈妈那里上课,台妈妈俨然已经放弃了七娘子,反而开始细抠六娘子的一举一动,六娘子虽苦不堪言,但言行举止,的确日渐文雅。

七娘子也乐得躲懒,下了课,就和六娘子去看五娘子。

五娘子其实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当时那几口血吐得突然,大太太担心她损伤了元气,请了几个医生来看,都说五娘子是郁结成疾瘀血内停,一问之下,果然小日子停了许久,只是她本人不当回事,这是正经的病了,大太太吓得病又重了几分,又嘱咐着五娘子卧床保养,五娘子索性也乐得不出门走动,就连对着两个妹妹都懒懒的,许多时候除了几句寒暄,也没有别的话。

如今家里风云诡谲,几姐妹之间也像是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只有六娘子还是没心没肺,台妈妈教她,她就尽心学,台妈妈顾不上她,她就在一边躲懒。

七娘子倒很佩服她的随遇而安。

“以你这性子,要是进了宫,真不晓得要怎样过日子。”去月来馆的路上,她就和六娘子闲谈。“该不会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吧?”六娘子嘻嘻地笑,“有七妹在,哪里轮得着我进宫?你少来逗我!”

七娘子就看着天,“说不准,我还真就嫁进封家……到时候,太子嫔之位,也只好你代表我们杨家迎难而上了!”

六娘子根本不当真,“你会嫁进封家?你就是会嫁给——嫁给皇上,都不会嫁给封探花的!七妹,你就别和我装了,你肚子里那点草料,六姐我清楚得很!”

“我也或者真会嫁进去呢?”七娘子一边走一边和六娘子斗嘴。

六娘子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七娘子一眼。

她的声音轻而且快,“以你的为人,是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就算是看在五姐的份上,你都决不会答应!”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六娘子嘻嘻一笑,浑然不当回事,捏了捏七娘子的下巴,“我告诉你,别看我平时不说,可府里能瞒过我的事,可没有多少……只是我不说罢了!”

她又若有所指地冲七娘子笑了笑。

147慧眼

七娘子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嗳,六姐慧眼如炬!”她嬉笑着把这一茬搪塞了过去,却是心潮涌动,思量起了六娘子的一举一动。

从小到大,六娘子素来行为得体,却又天马行空,笑嘻嘻的娇颜下,虽不说心机深不可测,却也自有城府。

似这样胸有丘壑的闺秀,倒不像是五娘子,虽然喜怒无常,但心思却极好猜。

七娘子如今细细想来,竟是真的不晓得对这个太子嫔的位置,六娘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只是此事关乎终身,打不了包票,她也不好贸然对六娘子开口,许她什么承诺……

还是要先弄清楚连太监的身份!

六娘子也不为己甚。

“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啦?”她嘻嘻一笑,就把话题揭过,问七娘子,“你说五姐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想通啊?这封探花有什么好的,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还许上终身了?傻不傻嗳,偏偏她又是那么个执拗激烈的性子,叫人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起!这身体是这样折腾得的?没病都要折腾出病来了……太太也不管管!”

和六娘子说话就是这样,以为她懂,她又莽莽撞撞迷迷糊糊,以为她不懂么,这一番话又说得鞭辟入里,直撞进了七娘子心坎里。

“嗳,谁说不是呢!”她不禁长了一口气,“我们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就含糊了声音感慨,“到底是年纪还小……”

说起来,五娘子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行事执拗激烈的青春期,听不进人劝,也是人之常情。

月来馆已经在望,两姐妹不约而同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而是说着闲话进了屋子。

五娘子还是老样子,小小年纪,就一脸的心如死灰,对两个妹妹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从前就算是再生气,再故作冷漠,五娘子脸上还是有一股遮挡不住的勃勃生机,就好像刚露头的小荷,就算受了一时的挫折,也总是奋发向上的。

现在的五娘子却就好像丢了魂一样,举止是得体了,言谈也有礼了……根子上的空虚,却显得格外的刺眼。

七娘子略坐了坐,就托词先出了月来馆。

以她和五娘子的关系,在场反而妨碍六娘子发挥,倒不如早点回玉雨轩,没准六娘子还能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五娘子。

梨花已是快落干净了,绿荫浓艳,亭亭如盖,倒是把玉雨轩的屋子遮去了大半边,七娘子走到近前,才发觉立夏正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摆弄着辫梢。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七娘子不免有些讶异。

最近府里乱得很,没有谁有心思顾及玉雨轩,七娘子也就得了机会,趁乱让立夏来往于周家并玉雨轩打探消息,她的世界,总算不止百芳园这样大小。

立夏忙对七娘子一笑。

“也是才到,心里烦得很,索性就在外头站一站也好。”

连立夏都觉得烦躁,事情肯定是有些棘手了,七娘子皱起眉,“怎么?出什么事了?”

立夏就瞥了四周一眼。

七娘子爱静,玉雨轩的众人都晓得她的性子,无事很少出屋子走动,在院子口说话,倒是要比在屋里说更僻静。

“是……是封探花……”她声若蚊蚋,“我爹去了几次,总算是见到了封探花,他原来是没有跟着张太监南下,但先前一段日子,像是也外出了不知去了哪里,得了那封信,封探花当时就说:眼见为凭耳听为虚。他想见一见您再做打算。”

七娘子顿时有些愣怔。

封锦要见她?

这是还嫌自己的烦心事不够多?深宅大院的,七娘子一年都出不了几次门,要和一个外男相见,谈何容易?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封锦的意思。

归还凸绣法,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七娘子肯定要把传人带在身边,教授上一年半载,这里头就牵扯到很多麻烦事了。

更别说回绝太子嫔这样的殊荣,远超人之常情,为了避嫌,她又不敢以自己的字迹给封锦写信……只怕封锦要见她,也是想知道她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这不当太子嫔的意思,是本人的意愿,而非他人强迫。

也是一片回护她的好心!

只是府里闹成这个样子,大老爷和大太太相持不下,从董妈妈那里传来的消息,封锦是一直没有得官,始终还是进士身份,并未曾踏进官场,现在对外又是跟着张太监下福建去了,大老爷这才没有理由请他上门做客,提出自己的亲事。再加上大太太被这门婚事“气病了”,他就算再一意孤行,也要考虑到妻子的态度。

现在是两边僵持住了,自己才得到了一线活动的余地,否则只怕早就被叫去轮番轰炸轮流洗脑,要自己表态愿意或不愿意嫁入封家,为这台大戏增色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根本是宝贵无比,争分夺秒……她哪来的时间从容布置,为自己和封锦相会做铺垫?

“有求于人,就是被动。”她目光冷硬,转眼间已是下了决定,“你今晚再出去一次,告诉封公子,最近我可以想法出门一次,能不能会面,就得看封家表哥的安排了。”

立夏不禁露出了几分犹豫,“事关名节,姑娘还要慎重……”

七娘子也明白了立夏的意思。

府里现在乱成这样,谁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像是以前,自己有什么台面下的要求,大家心照不宣,水过无痕也就把事情给抹了。

现在是连玉雨轩里的人都不能绝对信任了!“还是要见一面的!”七娘子思忖片刻,还是断然下了决定,“有些话,也不好在信里开口,免得招致表哥的误会,以为我势利得很,看不上封家的门第!”

立夏目光闪动,三番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姑娘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垂下了肩膀,“只是此事该怎么安排才好?”

七娘子咬着唇沉吟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带着立夏进了屋子,半天才有了主意,“这事,还得着落到九哥身上。”

#

大老爷和大太太虽然闹得沸反盈天,但在九哥跟前,倒是一点端倪都没露。九哥三年后要下场考举人,功课本来就重,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就算对府里的事态有少许了解,有自己的盘算和见解,也都无暇出声。

最近府里事情多,大太太又病得厉害,号称怕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儿女们,就免了晨昏定省,九哥从山塘书院回来,就直接进及第居吃晚饭。

七娘子就在晚饭后进了及第居。

才进门就看着玉版脸红红地从东里间出来,口中还笑,“少爷,您只管安心读书,别的事,想了也——”

见七娘子站在堂屋里,玉版脸一红,忙慌慌张张地低头请安,“见过七娘子。”

九哥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了。

七娘子不禁有些感慨。

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淡淡地点了头,“嗯,九哥在读书呢?”

玉版忙亲自把七娘子带进了西里间,“少爷还在洗澡,七娘子稍等片刻。”

七娘子心下了然,不禁额外打量了玉版一眼。

这小丫头当时还是大太太亲自挑出来的,面貌只能说是清秀,怕的就是过分美貌,反而把九哥的心思从书本上勾走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还是……算了,这种事,堵不如疏,只要九哥自己有分寸,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不好插手太多。

“九哥这一向读书还认真?”她问了玉版几句闲话,屋外就传来了九哥的笑声。

“七姐!倒是稀客呀!两三个月,没踏进及第居的门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见面还不觉得,家里有事,断了十多天没相见,七娘子就觉得九哥长大了不少,个头又有拔高不说,面上的神色,也又带上了几分老成。

分明才和玉版打情骂俏,被七娘子撞了个正着,却还是一脸的坦然,气定神闲地进了屋,就对七娘子咪咪笑,“我想着,七姐也该上门了!”

七娘子白了九哥一眼,到底还是数落了几句,“今年才多大,连姐姐都没有说亲,你可别行差踏错了……将来在我四弟媳跟前,落下了不是,可就难说话了。”

九哥嬉笑着,“知道啦知道啦——就是逗逗那丫头,认真要做什么,那也是没有的事!”

两姐弟在八仙桌前对着坐了下来,丫头们早也已经退出了西里间,九哥稍微理了理湿漉漉的黑发,笑望着七娘子,不说话。

七娘子的脸色渐渐地肃穆了起来,“你这一向在山塘书院,往来的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对朝廷大事,心里怎么都有个模模糊糊的眉目吧?”

“同学之间时常议论朝政,虽然太深的事不知道,但面子上的事,还算是清楚。”九哥却似乎并不讶异于七娘子的这一问,回答得胸有成竹。

“那你知不知道,在宫中有个连太监,身份高贵,能耐很大,和采选太监张公公是最要好的……”七娘子拖长了声音,“去年腊月里,在父亲身边侍候时,我看了一封信……”

就添添减减地把信里的那几句话告诉了九哥。

九哥的面容也跟着渐渐肃穆了起来。

“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天地只有井口大小,这个连太监,母亲父亲都没有提起,在宫中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也是一无所知,倒是你这几年来在书院上学,眼界开阔了不少……”七娘子顿了顿,才道,“就算你不知道,身边的同学也没准有知道的,但打听起来要小心一些,别被父亲察觉了,反倒不美。”

“问,倒是不用问的。”九哥的语调很慢,几乎一字一句,都带了深思。“这个连太监,的确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是东宫身边的大伴,虽说有两个养母,但东宫自小就别室独居,皇上指名由东宫生母生前惯使的这位连太监养育,说起来,竟是由这个连太监带大的……封公子是怎么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扯上关系,实在是有几分匪夷所思了。”

七娘子恍然大悟。

顿时就想到了张太监对自己那异乎寻常的客气与温存,大老爷要把自己许配给封锦的积极。

她一下有些发冷起来:以连太监的身份地位,大老爷促成这门亲事的决心,只怕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自己能不能虎口夺食,安顿自己的姻缘,实在还是个未知数。

从来只把自己的对手局限在内宅,现在要摆布大老爷,即使聪慧如七娘子,都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个艰难的挑战。

她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再难,也得有个开始。

第一步就是要说服眼前的帮手。

“我倒不是看不起封家的门第。”七娘子抬头望着九哥,态度坦然,“只是善久你也大了,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见九哥有会意之色,七娘子不禁有些后悔。

“就算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得了探花的功名,却没进翰林院供职,这就不是寻常人走的路,受士林非议,也是难免。又是乍然富贵根基不稳,恐怕乍起乍落,将来的下场未必好看。到时候拉拔上一把,是我们应该做的,但——”她临时改了说法。

毕竟只是猜测,没必要背后就当真事来议论。

“七姐不用说了。”九哥打断了七娘子,眉头微皱。“就算你肯答应,我都不会答应,这辈子我就盼着你嫁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安富尊荣……你若实在想嫁封家,那是没的说,既然你也不想——这事,咱们就得好好安排安排!”

到底是孪生姐弟,在这大宅门里,会一心为她打算的人,也就只有九哥了!

两姐弟就头碰头分析起了家里的情势。

“现在家里,爹的心思一目了然。”九哥一边沉吟一边规划,“娘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这事看似僵持,但话说到底,外祖父那边,未必会在乎门第,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把娘许给杨家。若是放任不管,这事要真到了末了,恐怕,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的。”

这孩子才七八岁的时候,就懂得以算计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七八年下来,自然是只有更精明的。

只是目光闪动间,却也是犯了难。

“看来,这事要从母亲那头下手,还是少了几分胜算。母亲的反对,只可以作为一面来考虑,还要提防着她激愤之下闹出昏招,随手把你许配给人,以断绝父亲的念想。最好是从父亲那里下手,让他权衡之下,自己断了念头……”

却是越说声音越小。

以大老爷的聪明才智,要操纵他的想法,谈何容易?

这是头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两个小狐狸和在一起,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从大老爷这头下手,是绝对走不通的。

“还是要直接找表哥说话!”九哥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七娘子的思路上。“一等表哥回了苏州,我就上门请表哥多照拂,最好是能拖到太子嫔一事之后,再找借口回绝了这门亲事,如此一来,一举两得,七姐也就不用为选秀的事烦心了!”

他面色灿然,神采飞扬,眼睛晶亮,在灯下看,格外有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比平时拿捏出的老成腔调要讨喜得多。

七娘子望着九哥,欣慰地笑了笑。

“表哥那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轻声细语,“现在要做的就是……”

夜深了,及第居里透出了暖融融的灯火。

148诱惑

大太太终究还是没能坚持病多久。

或许是因为封锦人并不在苏州的缘故,老人家在端午前几天,总算是舍得痊愈了。

端午是大节气,日常往来的人家,是要送节礼上门的,家里的矛盾怎么闹是一回事,外头人看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又病了几天,大太太也就慢慢地好了起来。

大太太这一好,众位儿女都要作出欢欣鼓舞的样子,上门请安慰问。

老人家也的确是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就连鬓边的白发,都一下多了几丛。

屈指一算,大太太这一病,病了有半个多月了,除了还在月来馆内卧床休养的五娘子,几儿女都行了大礼,才起身陪坐一边,由六娘子出面说笑话给大太太取乐。

大太太面上在笑,却是时不时地闪一闪七娘子,再看一看九哥,心不在焉,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九哥和七娘子也都不约而同,探索性地看着大太太的表情。

今日的杨家,早已不是大太太的自留地,她是再不能说一不二了。

但到底这位主母手握多条权贵人脉,秦家、许家……还有形形色色的权贵之家,都是从大太太身上搭出去的线,在儿女的亲事上,她依然举足轻重,就连大老爷有时都拗不过大太太的意思,否则依着大老爷的性子,又哪里会把五娘子说给许家?

可如今封锦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无权无势的小小进士了,他背靠太子大伴连太监这样的红人……很多时候,掌握的话语权要比杨家还更大得多,大太太要是还把他当成当年的吴下阿蒙,无疑是很不智的。

六娘子见几个人都出神,索性也就不说话了,低头只顾着喝茶,屋内一时就静了下来。

半日,大太太才叹了口气,拍了拍九哥的肩膀,“下去读书吧,书院的功课越来越重了,你别为家里的事分神。”

一把九哥打发出去,六娘子就起身告辞,笑着出了屋子。

都是玲珑人,知道大太太要和七娘子说私话了。

七娘子也没有装傻,坐在原处,静静地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却是欲语还休,犹豫了一会儿,竟也打发七娘子,“没什么事,就下去歇着吧,好好学规矩,选秀的时候——是要看的!”

七娘子心中一动,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出了屋子。

这件事牵扯到了她自己,大太太就算再大而化之,也不会和她商量应对之策的。

果然,当天晚上,白露上门来和立夏聊天:大太太到底是派人到外偏院,把大老爷请进了堂屋,东次间里亮了半晚上的灯……大老爷当晚就睡在了堂屋里。

大老爷这都多久没在正院过夜了?

两夫妻是商议到了多晚……

七娘子气定神闲,第二日一早就起身梳洗,早早地进了正院,给父母请安。

大老爷破天荒留了九哥下来,一家人共进早饭。

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是夫妻两个,并这对孪生兄妹,五娘子病着暂且不说,六娘子今早也派人过来告病,没有给大太太请安。

两姐弟都是吃过饭过来的,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不过是陪着大老爷、大太太,尽一尽孝道。

七娘子一边吃一边看大老爷和大太太的脸色。

两夫妻虽然彼此间没有多少话,但神色都已经大大地缓和了下来。

看来,大太太没有白病……到底还是拿出了一个能打动大老爷的解决方案。

吃过饭,换了杯盏,大老爷就端起茶碗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九哥这阵子学里事儿多不多?”

“如今到了秋闱的时节,师兄们纷纷都要回乡考试,教授连日里被拉着去吃饯行酒,学里其实倒没有多少事,我们日常不过自己写些时文互相看看罢了。”九哥忙仔细交代。“儿子新写了几篇时文,看着年先生忙,倒不敢呈上去污了先生的耳目……”

这阵子府里事情乱,大老爷也有许久没有考察过九哥的功课了。

大老爷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揪住九哥的功课不放,反而吩咐,“你知道你封家表哥中榜后就下江南来,为东宫办事。”

他顿了顿,又扫了大太太一眼,才续道,“他没有官职在身,只有一个进士功名,我们主动上门相请,反倒像是好奇东宫的安排,有心虚之嫌。”

九哥和七娘子脸上同时闪过了悟之色。

看来,封锦这一来,身上还真有任务,还是不方便和官面人交际来往的任务。

七娘子顿时想到了许凤佳在江南拔除掉的鲁王暗桩。

太子的步子真是走得又急又狠,巴不得一口就把江南吞到肚子里……

不过,台面下的事,也是大老爷管不到的,是鲁王的暗桩还是太子的暗桩,也不与杨家相干。什么事都管,反而容易招惹上位者的忌讳。

“不过,毕竟大家亲戚,当年又发生过龃龉。我们不闻不问,又显得心胸太小。”大老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续道,“就由你给你表哥下个帖子,两个年轻人到馆子里喝喝酒……把两家的关系,重新暖一暖。”

七娘子不由闪了大太太一眼,见大太太神色自然,甚至还带了认同之色,心下也不由得叹服大太太的心机:在政治上,这位贵妇人实在是太有手腕了。这张脸皮的厚度,是绝不输给大老爷的。

九哥微微一怔,倒是看了看七娘子,见七娘子神色自然,好像没听到大老爷的话,忙也收敛了心中的喜意,肃容回答,“这件事,小九知道该怎么办的。”

他的口气,和七娘子每每承诺某事时,倒有微妙的相似。

大老爷不由失笑,“你知道怎么办?你知道你表哥住在哪里,怎么联系?你知道怎么办!”

就带了三分嫌弃,嘱咐九哥,“你先且安心念书,待到该上门的时候,自然有人上门找你的。”

三言两语,就领着九哥去了外偏院,要考察他的时文。

大太太也领着七娘子进了东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