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想的还是不能给许夫人添不自在,不想和许家翻脸……

她一直知道多年来独自谋生,已经让自己冷静得近乎冷血,有时候,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可对着大老爷,七娘子才知道什么叫做冷酷。

或者在大老爷心里,除了九哥,所有的一切都在政治利益之后,即使是亲女儿的死也一样如此吧。

“三姨毕竟是许家主母。先且不说病得厉害恐怕无力找出凶手,就算是三姨强打精神侦破了此案,”她的声调清晰冷静。“五姐的死,主使者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不是儿媳就是长辈,三姨再疼五姐,也不可能为了她和亲家决裂。怎么原来爹觉得,害死五姐的凶手只消受一点惩处,这件事就算完了么?”

话中的不屑,清晰可闻,大老爷又哪里听不出来。

他眉头一跳,嘴边的几丝肌肉也有些抽搐,“要让一个人受到惩罚,也未必一定要把事情闹大!”

七娘子猛地咬了咬舌尖,心知看法不同绝无调和可能,再说下去,只是徒然添乱,她咬住了就要出口的反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轻声道,“小七资质驽钝,不若父亲思虑周详,料敌机先。只可惜父亲当时并不在场……”

她硬生生地吞下了后头的讽刺。

大老爷显然余怒未消,虽没有听出七娘子话里的意思,但却也还要再说什么。

他看了看七娘子平静的容颜,忽然间又心灰意冷。

女儿大了,早过了仰自己鼻息过活的年纪。

真要闹翻了,把往事再翻出来说,反而又闹得不清。说到头,谁肚子里没有委屈?

“算啦。”他摆了摆手,“现在还是先紧着你娘来吧,等权先生来把脉了再说!”

话声刚落,牛总管又进来回报,“平国公送了帖子来,说是要上门拜访……”

大老爷忙起身跟着牛总管疾步外出,也顾不得再搭理七娘子。

七娘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疲惫地握住脸,将脸埋到手中,半天才抬起身,试了试额温。

立冬才端了茶进来,见七娘子的动作,反而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七娘子这是……”

“我有一点儿发烧。”七娘子力持镇定,“得先回去歇着了,你给梁妈妈传个话,让她请个大夫来为我开一帖药……”

立冬上前一试七娘子的额温,不由大惊,忙扶住七娘子往炕上躺,一边轻声道,“是是,这就叫人请去,您先睡一会,别着急,别着急……”

七娘子于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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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醒来的时候,已是鼻塞面热,一起身先打了两个喷嚏,脑袋倒是清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勺针扎一样疼,耳边还有些嗡嗡的响。

一动就有两个人过来扶住自己,又有人轻声劝,“姑娘张口喝些水。”

七娘子张开口,徐徐饮下一盅带了杭白菊味道的清水,低声问,“我烧退了?”

立夏声音里不由带上一点崇敬,“权大人来扎了两针,烧就退了。”

她顿了顿,又道,“权大人还说,请姑娘不要过于悲伤……您的性子本来就沉潜,有什么情绪不发作出来,全积郁在心里,很容易就忧思成疾,这样的烧再来几次,好容易将养回来的元气就更弱了。”

七娘子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权仲白就像是神仙中人,说的话都是对的,都是好意,可自己俗人一个,俗务缠身,又怎么可能做到心无忧虑。

“替我谢过权先生没有?”她靠回枕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要不是他开出的方子,咱们恐怕连现在的身子骨都没有呢。”

立夏会意地一笑,为七娘子掖了掖被角,“私底下已是为您转致谢意了。权先生说,医者父母,这是他该当做的。”

又露出了些许忧虑,冲帐幔外头努了努嘴,“咱们没有搬动您……二娘子方才带着二姑爷回来,刚才哭了一通,现在正在和太太吵架。”

七娘子一怔,这才听见了帐幔外头隐隐约约的声响。

二娘子的声线,赫然便在其中。

她似乎很激动,声调高亢而冷酷,大太太却是不管不顾地大喊,虽然听不真说的是什么话,但七娘子不必听,也知道两人吵得肯定是五娘子的死。

忽然间,她有些不大肯定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

旋即,她又想起了倪太夫人的笑。

七娘子的眼神顿时就冷硬了起来。

就算许夫人再想为五娘子伸冤,头顶还有一个婆婆,名门望族,视名声如命,她未必能有魄力追究下去。

自己不闹开,恐怕五娘子白死的几率,占了五成。

余下的五成,还要看许凤佳能不能及时回来——以他的性子,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广州距离京城太远,就算他星夜回京,也未必能找到蛛丝马迹……

答应了五娘子要找出真凶,她就从来没有打算把此事轻轻放过。

只是大老爷的那番话,一下又回到了七娘子的脑海里,让她再度有了叹息的冲动。

“人生真是难!”她轻声和立夏感慨,“要找到一条两全的路,谈何容易!”

立夏面带不解——是啊,她再聪慧,对大老爷的了解,也未必有自己的几分之一。

七娘子就又叹了一口气。

帐幔外的声响一下小了下去,不久,轻轻的脚步声踱进了东次间,立夏起身行礼。

“二娘子。”

二娘子掀起帐幔,一双含煞眼,就出现在了七娘子眼前。

姐妹俩对视一时,居然都是欲语无言。

“二姐。”七娘子再叹一口气,轻轻地叫。

二娘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本来容貌不过清秀,此时已有二十五六岁,虽然青春正盛,但面容刻板,已是有了侯夫人的威仪。

这一哭,反而显得格外年轻,看着就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年岁,好似一个刚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对什么事都心中无数。

七娘子不由得陪着落了几滴泪,立夏就大皱其眉,上来劝,“权先生说了,您现在可不能哭,一哭恐怕又要发烧……”

二娘子就忙擦了擦眼,强笑,“是我不好,反倒来招七妹。”

两个人就又怔怔地相对而坐,都不知说什么好。

立夏便知趣地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半坐起身,从东里间的方向摆了摆头,对二娘子挑起眉,做询问状。

二娘子就苦笑,“听说是娘亲自把那碗药喂给小五,是以格外不能平复心情,虽说经过劝说,已是打消了亲身前去闹事的念头,但到底还是派了王妈妈过去……我拦都拦不住!”

见七娘子诧异,又解释,“娘叫王妈妈代她从太夫人开始骂,骂太夫人管家不严,教出了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家里人,叫小五白白……送了命。”说到最后几句,声音中又现了哽咽。“还要王妈妈去骂三姨,不过我想,王妈妈就算敢真骂出口,也是一定不敢骂三姨的,事情,还不算太难看。”

五娘子真是一脉嫡传,尽得了大太太的性子。

七娘子没想到大太太着急起来,也是这样的蛮不讲理,面子两个字,竟是全顾不得了。

虽说痛快,但究竟于事无补,上门辱骂平国公的母亲,是对许家面子严重的冒犯,就算平国公夫妇不介意,许太妃也未必不介意。

七娘子就沉下眸,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真是有多少无奈!

“恐怕王妈妈也未必敢……”她字斟句酌。

二娘子苦笑,“若是不骂就要被卖,她不敢,也得敢了。”

只看二娘子脸上的苦笑,就晓得她也拉不住大太太了……如今的大太太,就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已经被激起血性,不杀戮一番,是绝无法冷静下来的。

七娘子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的言辞,居然如此苍白无力。

人的生死,并不是几句宽慰的言语可以掩盖的。

恐怕就算许家人诚心赔罪,大老爷也一意缓和,许家与杨家的关系,从今往后,依然要走低一段时间了。除非许家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内教出凶手,这凶手,还必须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行凶理由……

她在许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已经赌上了许家和杨家之间的联盟关系!

以大老爷的性子,只是责怪七娘子几句,都算是客气的了——改革在即,杨家面临的压力本来就不小,再和许家疏远,只怕更是孤立无援了。这,毕竟是关乎整个杨家的大事。

可五娘子还那样年轻!

“二姐……我……”她不禁低声问。“我在许家,是不是……做错了。”

二娘子一怔,她并没有不解,显然是早已了解了事情经过。

——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看向了七娘子,“若我是你,我会做得比你激烈百倍。”

是啊,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

七娘子一下就想到了九姨娘。

想到了在西北的那一夜……

她轻轻一甩头,掐了掐虎口,让轻微的疼痛帮助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要一项一项地办。

“眼下就看许家的态度了。”她轻声下了结论。

二娘子攥紧拳头,垂头轻轻地将手搁在了大腿上,神色阴霾。

“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要说娘,我,都不会罢休的。”

她又放开手,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区区一个太妃,很了不起吗?我们家在宫里,也不是没有能说得上话的靠山!”

七娘子忽然意识到,虽然杨家看似危机四伏,比不上许家根基深厚,但恐怕许家还未必敢真和杨家撕破脸皮。

她料想得不错。

五娘子的头七一过完,许家就派人送了真凶上门。

或者,该称为最适合的凶手,更合适些。

170凶手

“家里小药房管事的洪妈妈,虽然样样都好,但酒后就容易犯糊涂。”

“她素来将少夫人的药材看得很仔细,平日里是一定会亲自包裹的,偏偏也就坏在了这上头,那一日家里有喜事,多吃了一口酒,回来头晕脑胀的,包药材的时候,就把给大少夫人屋里的两个养娘配的王不留行,同药房里常年储备的一小撮藏红花给包了进去。”

许夫人派了老妈妈亲自上门向大太太解释。

大太太一句话都没有说,操起小几子上的茶碗就朝老妈妈丢过去。

老妈妈躲都不敢躲,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脸,眼看着脸上就红了一大块。

“滚出去。”大太太的声音冷得像冰。“马上给我滚出去!”

就连大老爷都很不满意,重重地放下了茶碗,“三姐查了这几天,就找到这么一个替死鬼?这故事也编得太牵强了些。”

他眉宇间就带上了少许阴霾,“虽说也能体谅三姐的难处,但这也实在是太欺负我们杨家在京城没有多少亲朋了吧。”

对大太太的火气,老妈妈还能泰然处之,可大老爷一发话,她就慌神了。

“阁老的话,实在是不敢当!”老妈妈连连磕头,“只是,只是夫人也难,半个多月几乎没有合眼,院子里的人,全都审了个底儿掉,除了洪妈妈之外,是没有一点疏漏。产婆是孙家夫人送来的,陪护的妈妈们全都是娘家的陪嫁,院子里抓药煎药的丫头妈妈,全是少夫人一手提拔出来的,真是、真是只有洪妈妈一个疑犯……”

七娘子忽地插口道,“药是什么时候煎下去的。”

老妈妈浑身一震。

才迟疑了片刻,七娘子就冷冷地道,“三姨审了这么久,不至于连这么一点问题都没有想到要问吧。”

屋内的两个大佬,目光却都集中到了七娘子身上。

大太太眼神里有惊异,有深思,也有明显的感激。大老爷却是多了无数的警惕,七娘子似乎都可以看到他的眉头已经暗暗皱起却又松开,那一句“你又想做什么了”,已经含到了唇边。

老妈妈却没有任何办法。

只要许夫人有尽心审案,这个问题,她是肯定必须马上回答的。

“这药要小火慢煎八个时辰以上最有效应,大约是前一天傍晚煎下去的。”

七娘子不禁一皱眉。

她还没有开口,大太太就接续了往下问,“从煎下去到小五服、服药,有谁进出过明德堂?”

老妈妈又是一震。

她抬起头死死地看了七娘子一眼,才回答,“大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分头来过、府里的二姑娘与三姑娘结伴来过,五姑娘独自来过,还有太夫人并夫人都派人进过明德堂问少夫人的好。娘家人上门前,我们婆家人要全上门探视过,才不能算是失礼。”

也就是说,府里排得上号的女眷都有嫌疑了。

大太太的目光越发冷硬了起来。

大老爷却打了岔,“两个小娃现在怎么样?”

提到两个小外孙,屋内的气氛顿时一暖,大太太精钢塑就的面孔似乎有所松动,老妈妈也松了一口气。

“吃得好睡得好,在清平苑由两个养娘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谁都不放进屋里来,吃喝从采买到厨娘,都是三十几年的老人,绝对可靠。”她巨细匪遗地交代了两个小少爷的起居,“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头很好,一天可以睡五六个时辰。”

七娘子目光一闪,看了看大老爷,又看了看老妈妈,她微微地撇了撇唇角。

这么一打岔,大太太也就没有再发火。

“我再宽限十天。”打发老妈妈下去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像是刀子一样锐利,“不管是谁害了我的女儿,三姐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她舍不得自己贤惠的名头,不愿做恶人,可以,名字必须给我交出来。谁让小五青年夭折,我就要她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老妈妈肩头一缩,打量了大太太一眼,见大太太面容平静似水,反而更害怕起来,抖抖索索地退出了屋子,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威风。

大老爷却是心乱如麻,欲言又止,对着大太太叹了几口气,大太太都置之不理。

他只好迁怒于七娘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起身径自出了屋子。

七娘子也就悄悄地退出了正院。

只从老妈妈来访一事,就可以看出几个重量级当事人,实际也是各有心思,长此以往,不是悬案,都要闹成悬案了。

大太太的心思是最简单的,已经近乎疯狂,反而不需要多说。大老爷的心思,却只有七娘子这样跟随他多年的受宠女儿,才能揣摩出个三三两两。

这位新阁相固然心痛于女儿的死亡,但却绝不想激化了杨家和许家的矛盾,可又不愿意将此事轻轻放过,免得叫许家看小了自己,看小了杨家。他想要一个答案,并不愿被许家敷衍,但却在事情可能牵扯到许家的上层人物时立刻有了顾忌。

单从事理上说,七娘子能够理解这个成熟的政治家,杨家几乎是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新的改革风暴,在这时候,任何一点助力大老爷都不会放过,不要说是许家这样的大棋子了。

前朝的徐阶为了除掉严嵩,不惜把亲孙女许配给严世蕃当姨娘……放过一个女儿的死,又算什么?恨他也好,看不起他也罢,一个政治家最看重的,始终是自己的政治利益。

许夫人则恐怕是三方中最为难的一方了。

七娘子毫不怀疑,她也渴望找出真凶,三个庶子媳妇与一个婆婆,这四个可能的凶手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她一定是很卖力地在追寻真相,只是她也很怀疑许夫人的身体能否容许她作出明智的判断与推理,将这位大胆残酷的天才型凶手逼出水面。

并且许夫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她是许家主母,许家媳妇出了丑事,跌的是整个许家的面子,对外,她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媳妇……她也有许家的尊严要顾,即使理亏,也不能任由杨家拿捏。是以她只在下人身上做功夫,对几个上层人物,却只字不提。

她甩了甩头,又把思绪转移到了凶手身上。

她不觉得这是预谋作案,也不认为这是下人的所作所为。许夫人的解释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下人毕竟只是下人,只要做好本分,五娘子对于她们来说并不可怕。

可对三个妯娌来说就不一样了,五娘子的崛起,在不同程度上直接妨碍了三个妯娌的利益,没有谁不是受害者,问题只在于是谁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动手杀人,或者说,是谁有这个性格,会想要直接从**上消灭自己的对手。

她又摇了摇头。

七娘子并不了解这三个少夫人,单从这一点印象,她不可能把几个凶嫌摸透。深宅大院的女人,谁都有两张脸,面上最娴静的大少夫人,私底下说不准就最丧心病狂。

她只能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凶手的性格。

这很可能是个大胆而疯狂的天才型凶手。

或者只是单纯地过来应卯,探望一下正是得意的五娘子,被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春风得意,刺激得银牙暗咬。

往外离去的时候,忽然见到耳房里煎药的老妈妈捧着肚子离了屋子……

闪身进去出来,一分钟都不要,自从五娘子生产就片刻不离身的小药包就没了踪影……左右一张望,又扶着贴身丫鬟的手,笑嘻嘻地出了院子。

不管死不死,总归会添些产后的毛病,死了最好,不死,大血崩后大伤元气,只怕五娘子就自顾不暇,没有闲心在府里兴风作浪了。

这是完全可能的事,明德堂里外进出的人虽多,但总有空荡荡的时候,再说,就是因为五娘子事儿多,很多时候,明德堂里的下人都被她派出去要东要西,院子里的人反而不多。

七娘子撑着脸,在心中的凶手面容上,代入了三个少夫人的脸。

都没有一点违和感。

她叹了口气:要找出真凶,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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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过了半个多月,五娘子的头七都过了,许夫人到底也没能拿个交待出来,每一次派人上门来请安,到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秦大舅、平国公、许夫人,轮番上门来见大太太,大太太总是重门深锁,回一个不见。最后,她将日期宽限到百日内,并放言百日内许夫人不能给个答案,她就要上顺天衙门诉倪太夫人、许夫人并三个少夫人合谋杀害五娘子,把事情闹大。

这一招虽然粗俗,但却是极有效的威胁,据说当时传到国公府,就把倪太夫人气得吐了血。

京城的高门大户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又还有什么是比吃官司更跌脸面的事?诉的还是这样真真切切有板有眼的案子,有神医权仲白的证词在……到时候顺天府丞上门拿人,许家的几个女眷,难道还真要被收押进牢内,上公堂抛头露面给人看笑话?

真要走到这一步,许家和杨家就真是彻底决裂了。

可要交出一个让大太太满意的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回事,没有真凭实据,谁会做这个明知必死的替罪羊?

大老爷成天愁眉不展,胡须捻断了几根,看着七娘子的样子,就好像看一只癞蛤蟆。

七娘子置之不理,到最后索性闭门不出,成日里只在后院读书写字,也不到大太太跟前去了——大太太现在看着她就想到五娘子,一想到五娘子,就悲从中来。

偏偏就在这时候,广西云南一带,苗族又起事了,这些土司自从北戎覆灭,就有些不大安分,今年终于按捺不住闹起了波澜。许凤佳告假回家奔丧的文书才到了京城,那边新帝命他为讨逆大将军顺路前往镇压的敕令就到了.

国事自然大于家事,许凤佳只得派亲兵回家送信,告知众人此事,便率兵往广西去了,山路难行,很快连兵带将就都没了消息。

四月底,京城已是草长莺飞,有了夏天的样子,南来的风吹过白塔,在太液池上激起了阵阵波澜。小时雍坊就在太液池边上,几个小丫头都爬到树上,看过了太液池的风光。

大老爷难得地接了七娘子出外书房服侍。

自从她在许家越俎代庖,把五娘子为人所害的事实摆到了台面上,七娘子就久已经失宠于大老爷,今日忽然派人传召,肯定不是为大老爷解闷去的,七娘子心下虽纳罕,却也并不慌乱。

她随着领路的台妈妈——台妈妈倒是取代了董妈妈,肩负了来往于内外院传递消息的工作——一路进了小书房,才进里间,就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打了个正脸,还没有来得及回避,大老爷就介绍,“这是你许家姨夫,还不快来拜见。”

他对七娘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脸色了。

七娘子心下越发好奇,面上却自然敷衍得好,她规规矩矩地给大老爷并平国公许衡,平国公将她上下细看了几眼,才微微一笑,举手冲大老爷告辞。大老爷又忙带着七娘子,将平国公送下了台阶,看着去远了,才收敛笑意,将七娘子带进了书房内。

他对七娘子的态度,却又是一变,好似一切龃龉都未曾有过,回到了最初发现七娘子优点的那一阵子,看着她的眼神里除了笑意,更多的,还是满意。

“许家那边今天亲自上门,说得是两件事。”待得换过茶,父女对坐了,大老爷才开口说起了许家的事。“四郎昨日里发了高烧,虽然今日烧退了,但还是让众人吓得不轻,另一面,你三姨连日操劳,今日终于是绷不住又昏死了过去,请权子殷上门扶了脉,据说……很可能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提到许家,他面上自然就带了三分的戚容,七娘子看在眼里,却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点了点头,面色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