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套可以在大太太身上生效,却未必能打动许夫人。再说,就算有个辈分压着,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许夫人卑躬屈膝。

出嫁了,真是好,处境再难,至少还可以抬头挺胸。

午饭七娘子是在明德堂自己用的。

虽说新妇进门,第一年按理要到太夫人跟前立规矩请安,服侍用饭……但太夫人不来传唤,她也乐得装不知道。大不了还有个侍候许夫人的免死金牌,在胸前一挂,躲到清平苑去,太婆婆要折腾,也得先折腾儿媳,再折腾孙媳。

或者是也看不上这样低劣的手段,太夫人碰了软钉子,倒是反常的安静,到了半下午也没有别的声音。

天色近晚时,许凤佳回了明德堂。

明德堂占地不小,光是堂屋就曲曲折折有十多间屋子,自带的两个小跨院里,如今也放满了七娘子的陪嫁。五少夫人一下午遣了三四个妈妈来和七娘子商议这陪嫁的物事该怎样安放,这几个妈妈也无一不是惯看眼色的老成之辈,对七娘子的态度虽恭谨,却疏离。

或者是在杨家时见识多了,七娘子只觉得五少夫人的手段实在太小儿科。

她也懒得亲自和几个下人周旋,叫了立夏进来与几个妈妈盘点清算,将大件家具等物寄放进官库,又和几个妈妈商议着,要将存放五娘子陪嫁的小院落清理出来,五娘子留下的绫罗绸缎等物,列一张单子回去给大太太看了,由她发落。

——不找一点事给五少夫人忙,恐怕她还真慌得不行,忙着要给自己添乱了。

自己索性进西三间补眠。

明德堂东翼这一年半来一向冷落无人,七娘子也没有搬进去生活的意思,许凤佳若是不愿意和她共用西翼,她倒不介意他搬进东翼去住。她只打算在东翼五娘子起居的屋子里设一间小小的佛龛,便不打算多做改动。

至于她自己,新房安顿在西翼第三间,日后也就是她的卧室,此外西翼一、二间都被打扫出来,也不曾上锁,看来许世子是将这两间屋子,留给她做待客起居用。

七娘子也就老实不客气,一起身就嘱咐立夏收拾出来,等下午几个妈妈过来的时候,已经正好待客。

西三间并不小,当中放了她陪嫁来的紫檀木大床,窗边还盘了小小的土炕,到了冬日里,起居一人是恰好的。此时才到九月,还未曾烧炕,就放了椅袱做个长榻用。七娘子靠在炕前,看了几页书,居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一串足音响进屋内,还伴随着许凤佳不耐烦的声音。

“说了多少次了,屋内有人太吵,以后我在家的时候,不许进里屋服侍。”

一边说,世子已是一边进了里屋,立夏情不自禁,稍微流露委屈——七娘子多少年来,都没有高声说过这些丫鬟一句。

她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为许凤佳掩了屋门。

许凤佳一边走,已是一边解开衣扣,将外披的斗篷摔到了椅上,露出了底下的猛虎补服,又拿下头上梁冠,露出了下头青布扎起的发髻,一头去解腰间金带——他瞥了七娘子一眼,漫不经心地抱怨。“都九月了还这么热,出了几身大汗!”

一边把佩剑解下挂到立柜边金钩上,一边翻身开门出去喊人,“送水来!以后我一到家立刻预备热水!”

立夏等众丫鬟只得又忙碌起来,七娘子不由一扬眉,问许凤佳,“不去给祖母请安么?”

晨昏定省,一天两次请安,是世家大族最基本的礼仪,许凤佳今早急着进宫没有进小萃锦,晚上还不去,似乎就有失礼之嫌。

许凤佳便瞪了七娘子一眼。

“祖母下午就犯了咳嗽,叫我们今晚都别进乐山居了,免得冒了病气!”

他的语气虽有几分严厉,但也隐藏了几许笑意,“杨棋,你本事不小,一进门就把祖母给闹病了!”

太夫人这哪里是犯咳嗽,分明是给七娘子不自在,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七娘子付诸一笑,索性也起身唤立夏进来,拆掉了头上的发髻,新梳了家常云髻,等许凤佳洗过澡出净房,也进净房梳洗一番,换了更居家的衣衫。

于是立夏燃灯,上元摆桌斟酒,待得酒菜齐备,众位丫鬟都退出了屋子,留这一对有名无实的新婚夫妇在桌边对坐,吃他们新婚后的第一顿晚饭。

这一顿饭吃得很静。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七娘子本人不在乎这样的规矩,却也不想在许凤佳跟前失礼。

她放下筷子,见许凤佳也不再饮食,而是斟酒有自饮的意思,才开口问许凤佳。

“如意是皇后娘娘赏的,还是……”

许凤佳于是一挑眉,看向七娘子。

他已经喝了几杯,眉宇间便染上了几分酒意,这一望,倒有了些无意的风情在里头。

“杨棋,你的本事,的确不小。”

又是答非所问,七娘子不由蹙眉。

许凤佳却已经转动起酒杯,凝望着这上头精致华美的纹路。

“进许家,你肯定是有所为而来……不过,别的事我不管,你五姐的事,你却不能碰。”

和昨日里微醺后的愤怒不同,今天的许凤佳还很冷静。

但这话,却比昨天所有的冷言冷语,都让七娘子诧异。

不论她有多回避许凤佳,但对他的人品,她始终有一个较高的评价,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许凤佳会有姑息凶手的念头。

可难道……

七娘子的眸色就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巧了。”她也捻起了面前的空酒杯。“我正想告诉世子爷。杨棋的确是有所为而来——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不管,但五姐的事,我还非得管一管不可。”

177新婚

许凤佳于是眯起眼,顿时又沉下了脸。

“怎么一出嫁就变了个人。”他低声呢喃,“在家的时候从不曾少了算计,行为举止处处得体……怎么,你是太不情愿嫁进许家,所以反而破罐子破摔了?”

七娘子于是叹了一口气。

“谁不想活得自在些?”她真心实意地问许凤佳,“世子爷若是生到我杨家做一个庶女,恐怕会比我更小心。我对世子爷低过头不错,但世子要是以为我会一辈子低头伏小……那你就错得厉害了。”

夫妻之间的相处,她也没有一点概念,前世她一向为生活奔忙,男人在她的世界里,只占少少一点部分。

七娘子只是凭着直觉,她不愿在新婚时就养成许凤佳说一不二的脾气。或者在古代,出嫁从夫,一个贤惠的少妇应当对丈夫低头,听凭丈夫的安排去做。但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少妇,虽然伪装得不错,但她的思路,一向另辟蹊径。

日子要过下去,许凤佳就必须接受七娘子的性格,她不会是一个言听计从的妻子。如果他不满意——

不满意也没办法了,这门亲事,本来就不从两人的意愿出发,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两人的意愿而终结。

至于许凤佳当权后的事,七娘子决定以后再想。人在该抬头的时候,就应当把头高高地抬起来。

许凤佳猛地将酒杯顿到了桌面上。

“字字句句,你总是不离我飞扬跋扈欺凌弱小。”他的语调本来就慢,此时,更好像每一个字都在口中滚过,凝聚成了有形的利箭。“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纨绔?”

要说七娘子不怕,那也是假的。男人女人在体力上的差距,本来就决定了她骨子里一种天然的恐惧。

但对着许凤佳,她一向是越怕,越要把头抬高。

“表——世子爷心里有数。”她怡然啜了一口清水,“在世子爷心底,我杨棋不也一直是个无助的小庶女,对世子爷的恶意,我只能忍,善意,我得感激涕零地受……悲喜哀乐,都要由世子爷来定?”

许凤佳放在桌面的手就一点一点地收紧了。

七娘子却是打从心底畅快了起来。

如果许凤佳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不介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自己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把她当成只能受气的小媳妇,实在是大错特错。

“府里私底下暗潮汹涌。”出乎七娘子意料,许凤佳虽然不快,但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向她解释了起来。“你一个新妇,立足不稳就想把手插到往事里。引火烧身,恐怕连我都不好救你!”

七娘子一扬眉。

“世子,我杨棋能从西北一路走到京城,凭的可不是听话两个字。”她意态安闲,甚至给许凤佳斟了一杯酒。“您四姨也不是什么善茬,当时我还一无所有……如今我怎么样,您是看得到的。我该怎么行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您不必把我看得太小……”

她却已经在心底思忖起了许凤佳的用意。

五娘子的死,当然不可能是许凤佳的布置,当时他远在两广,恐怕喜讯和死讯是接踵而至,不要说布置害人,恐怕是才为添丁高兴没有几天,坏消息就到了。

但他却不愿让自己动手查案,难道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这可不像是许凤佳的性子!

七娘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许凤佳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可能会要求由他来查自己辅佐,也可能要求七娘子不要把动静做得太大,但让她不查,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场面一时就沉闷下来。

许凤佳神色阴霾,抚着酒杯并不说话,似乎也沉思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怒火,倒是为之一收。

这男人的精神就像是一团熊熊的野火,随时可能往外延烧,七娘子也不敢太放松,她把玩着裙边的玉佩,时不时就望一望许凤佳。

和这种人相处,真的很累,但却也爽快,反正他也没有掩饰对自己的不屑,七娘子也就无须将自己的不屑深埋心底,大家摊开来互相攻击,要比曲里拐弯地算计,来得粗犷多,也更畅快多了。

半天,许凤佳才闷声开口。

“这不是你的事,是我的事!”

明知他此时此刻的愤怒与怨毒,并非冲着自己来的,七娘子仍忍不住被话里凝厚的怒气给吓得挺直了脊背。

“是谁害了小五,我总归会找出来的……但这件事,你牵扯在里头,很不合适。”许凤佳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这一句话说出来,就已经敲砖钉脚。“你要忙的事也还有很多,这件事,你不要管。”

七娘子不禁扶额。

谁能给她一把铁锤就好了,她绝不介意把许凤佳的头盖骨敲开,往里面塞进“商量”两个字。

难怪许夫人说,以五娘子的脾气,是绝无法节制许凤佳的,这两兄妹的性子都随母亲,从骨子里就带了一股偏激刚愎。两人或者可以和睦,但恐怕是谁都改变不了谁的决定。

当然,现在换作是她来当许凤佳的续弦,关系也不会改善更多。好容易可以扬眉吐气,七娘子决不会再过低头伏小委婉谄媚的日子,如果许凤佳说得有理,她也不介意听从,可现在他一个大男人要查后院的事……

七娘子慢慢地长出一口气,又转了话题。

“四郎和五郎在大舅府上也住了一年多了。”

和许凤佳硬碰硬,两个人只怕又要不欢而散。不如先把别的事提出,和许凤佳商量商量。

提到这一对双胞儿子,许凤佳面色一缓,叹了口气。

“你预备什么时候接四郎、五郎回府?”他直截了当地换了态度。

“总要把院子清扫清扫。”七娘子又抬出这句话。“明德堂的人事也要熟悉熟悉……两个孩子身边的养娘不好换,但侍候的丫鬟都是秦家人,总不好跟到府里来,平白招惹议论。”

许凤佳就沉吟着点了点头。“后院是你的事,你做主就是了。”

“明德堂自己有小厨房,”七娘子又和许凤佳商量,“我想着,小厨房里再独立出一个灶头,专门挑选一两个厨娘,为孩子做饭。身边的丫鬟、妈妈们,就用五姐原本的几个陪嫁丫头……还有缺额,世子看看,有什么信重的家人,可以用的?”

她没有打算在孩子们身边插满自己的人手,一两个镇场的自己人也就够了。

许凤佳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这事还是你和娘商量,我常年在外,内院没有多少信得过的仆妇……”

话说到之类,他自己都觉得不对。

一个常年在外的武将,一个在内院没有信得过仆妇的男丁,怎么在内院查案?

七娘子笑一笑,也不把话说穿。她搁下碗筷,起身到炕边小桌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听说世子今年还要再去广州一次?”

许凤佳顿了顿,才道,“也未必,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他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踱到窗边漫不经心地道,“明德堂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事情太多,就算今年不去广州,十一月也可能要去西北一次。朝廷里要开放口岸和北戎贸易通商……这一两年内,我是闲不下来管内院的事了。”

既然这么忙,那还怎么查案?七娘子不禁一哂,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许凤佳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室内一时也就陷入了沉默。七娘子看着手中的甜白瓷沉口杯,不知怎么,一时间忽然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她摔了这套茶碗中的一个,拿起脆片在腕间比量的那一幕。

她也沉默下来。

屋内原有的那一股紧张感,不知不觉间,已是缓缓散去。

“内院的事,你悠着点。”许凤佳又缓缓开口。“家里水太深了,这些年来娘无力管家,祖母坐大,很多事,不是你有心就能迅速上手的。”

七娘子张口想争辩什么,又闭上了嘴。

此时的许凤佳,难得没有一点侵略性,他的态度虽然不见得特别平和,但话里的那股高高在上,不知何时却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疲惫,好似这个精力无限的少年将军,终于也懂得了沧桑。

“善礼的死,是我一生中少有的挫折。”他背对着七娘子,声音在夕阳余晖中,似乎也带了些模糊。“我在外为许家出生入死,家里却有人算计我的妻子。你大可放心,这口气就算逼着我,我也咽不下去。等我一腾出手,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善礼伸冤。”

七娘子顿时松了口气。

她能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自然是笃定许凤佳与许夫人都会站在她背后,如果许凤佳反常地不愿追究,她的态度,自然也要被迫跟着调整。

“我也从来没有否认你的坚决。”她也放软了语调。“只是世子是个男人,你的战场在外头,很多事,你也有心无力。我自小从算计中走出,在内院,要比世子更吃得开……”

许凤佳苦笑起来。

“凶手手段那样高超。”他回过身,缓缓靠在小立柜边上,一脸深思。“心思又那样深沉,这一年来明里暗里,娘做了多少工夫,愣是没有一点端倪。这是说不准的事,你迫得紧了,她一帖药下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件事,你还是要缓办!”

他要只是一味不许,七娘子还可以不管不顾,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她倒不知该回什么话好了。

好在许凤佳也并没有看着她,那双野火一样的眼睛,正凝视着屋角的美人耸肩瓶,竟难得地透出了几缕茫然。

“善礼去世前,有什么话留给我?”半晌,他才开口问。

七娘子香肩一震。

“五姐去得急。”她字斟句酌,“又更惦记四郎、五郎……”

“那就是没话留给我了。”许凤佳扯了扯唇,唇边自然是了无笑意。“我问了娘,问了四姨,善礼似乎交代了不少事,却独独忘了我。”

七娘子双唇紧闭。

许凤佳又顿了顿,才苦涩地一笑。

“这也不怪她,成亲一年多,在家不到半个月,就是这半个月里,还有七八天忙得不见人影。”

他盘起手,短暂的软弱,稍纵即逝。“杨棋,别怪我没警告你,我可能是个好将军,但却绝不是个理想的夫君,往后几年,我依然会很忙碌。”

“父亲忙得也不可开交,母亲多病无力管事……许家这么一潭深水,不是你初来乍到就能全盘洞悉的,我不可能给你多少支持,想要好好活下去,你最好别太招人忌讳,行事跋扈一些不要紧,动作,却不能太大。”

他不等七娘子回应,就自顾自地往下交代,“很多事,我们还要一起去做。家中大权,总是要握在你这个世子夫人手里才好……我不管你多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总归这些事,你需要我的支持。”

七娘子沉眸,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的意见,你不能不听。”许凤佳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分析得鞭辟入里。“我可以摆布你,也可以放手让你去做,就看你要选哪个了。”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七娘子抬起眼望向许凤佳。

夕阳越窗而入,他的侧颜为金晖覆盖,整张脸都像是镀上了金边。

然而,这张脸是冷漠的,只有那双跳动如野火的眼里,有勃勃的生机。

她一下又想到了几年前的许凤佳,当时的他,是青涩的,然而他又是那样的鲜活……

一瞬间,她心痛如绞。

七娘子终于对自己承认,她之所以这样激烈地反感着嫁进许家这件事,甚至不惜动了自尽的念头,或许最大的理由,正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许凤佳。

她毕竟也是个人,也会心痛。

每看他一眼,她心里才收口不久的伤痕,便会再添一道新伤,提醒她自己曾经多冷漠地将这少年的爱情推到一边——最可怕的是,这件事她也并没有做错。

她闭上眼轻轻地甩了甩头,像是要将这烦人的思绪甩到一边去,重新武装起了自己的理智。

“我想,或者我两个都不用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货真价实的精疲力竭。“世子这样忙,年内又要去广州……不论你怎么想,人在异地,您又怎能摆布小七?恐怕愿意不愿意,都得放手让我去做吧。”

“我只能放手是一回事。”许凤佳的声音很低沉,“你怎么选,是另一回事。”

他的话,似乎有无限涵义在言外。

七娘子忽然很疲惫。

她想要把一切摊开,告诉许凤佳,自己有的从来就不像他有的那么多,所以她承受不起一次错误的选择,所以她不会为自己的正确而道歉。

但最终,她只是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许凤佳的问题。

“既然最终只能有一个选择,我想怎么选,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许凤佳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还要说话,屋外却又传来了立夏的声音。

“启禀世子,外头马管事传话进来,说是廖千户刚才已经回燕云卫挂号,稍后就过来请见世子,请世子示下,在哪里见廖千户的好。”

许凤佳神色顿时一整。

“廖千户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眉尖蹙得极紧,“怎么这么快……”

一边说,他一边草草披衣,迅速向屋门走去,已是一脸的风雨欲来。

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许凤佳又转身吩咐,“我恐怕要带廖千户进宫面圣,如果事情顺利,立刻就要下广州去。记住我的话,你的手,别插得太深!否则恐怕……”

言罢,他又自己摇了摇头,大步出了屋子。犹能听到他吩咐立夏,“去梦华轩问一问,如果国公爷还没有就寝,就请他到外书房去!”

七娘子不禁眉头紧锁,多添了些心事:是什么事,连平国公许衡都要惊动?

178示威

第二日一早,还是立夏送来的消息:世子爷一进宫就是一宿,回明德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他并没有惊动七娘子,只是在西五间自己的一间卧室里简单整顿了行囊,又叫醒值夜的立夏吩咐了几句话,就出了明德堂,在几个亲兵的扈从下上马出门去了。

“世子爷说,广州那头的事情很急,他不得不马上过广州去。什么事,您等他回来了再办,千万不要着急。”立夏眉宇间尽是掩不去的埋怨,“又是新婚第二天就下广州……”

七娘子不禁莞尔。

这个大忙人,还真是来去匆匆,这一次又是新婚第二天就离家外出。

不知怎么,她倒是放松了一些——至少这一次,圆房的压力要到三四个月之后再来考虑了。

她于是梳洗了去给太夫人问安。

五少夫人是早到了的,四少夫人到得也不晚,七娘子和她踩了个前后脚,几乎是赶着四少夫人的人影进了乐山居。大少夫人就来得慢了些,一进门就道歉,“今儿个倒是来晚了,唉,大郎又闹了肚子,耽误了好些功夫。”

她话里这遮不住的山西味道,似乎让她很不得倪太夫人的喜欢,太夫人皱了皱眉,轻描淡写地应,“张氏一会还是请个大夫来——这大郎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要照顾得再尽心一些。”

大少夫人顿时低眉顺眼地应,“是,祖母教训得是。”

七娘子站在人群末尾,冷眼旁观,只觉得倪太夫人果然不愧是京城贵妇,虽说眉眼带笑,话里也挑不出毛病,但只是两种语气,亲疏就已经截然不同。

没多久,男丁们并几个没出嫁的庶女也到了,屋内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太夫人似乎有些嫌吵了,略微一皱眉,众人就都会意。大少夫人第一个起身告辞去给许夫人问安,七娘子也就趁便溜出了乐山居。

人多也有好处,人人上来给太夫人请个安,这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太夫人哪有心思留难她?

七娘子一路走一路思忖,进了清平苑,却是扑了个空:许夫人昨晚又没有睡好,现在正在熟睡,老妈妈亲自挡驾,几个少夫人仍都没能进去探视婆母。

大少夫人是早回了她的至善堂去,七娘子还和大少爷打了个正脸,两厢友善一笑行过了礼,也就各自分手。

人口多,连请安都要多走几趟——这还是平国公昨晚就在宫里留宿,一早没有回府,否则还要多走一趟梦华轩。七娘子只觉得这一趟路走下来,自己倒是胃口大开,难得地在早餐外加了一顿点心,才缓过劲来,吩咐立夏,“把东翼那边的几个执事婆子收拢进来,让她们逐个进来见我。”

她是明德堂的正主儿,要收拢明德堂内人事,实在顺理成章,立夏二话不说出门吩咐,不到一炷香时间,明德堂内有限的几个下人,便聚集到了西首间。

西首间做的是起居装饰,摆的是大太太物色的一套百宝嵌铁力木家具,做工精美处,甚至还胜于大太太在苏州时的住处装饰。就连七娘子都不禁欣赏地望了床头翠玉螺钿的人物纹饰几眼,才开始了她一生人中第一次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