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如此,七娘子就看到了于翘一边嬉笑着,一边从回廊外头的一堵高墙后头转了出来。

她脸上的欢容是如此的明亮,让七娘子一下就眯起了眼,留意到了不对。

她按住权瑞云的肩头,带着她闪了闪身子,避开了于翘的视线,这才低声问。

“墙后是什么地方?”

权瑞云久久没有回答,七娘子闪了她一眼,才见得她一脸的为难,她心头蓦地警钟长鸣,果然就听得瑞云道。

“是两进的大瓦房并一个仓库,以备堆积各色道具机关,还有暗门通到戏楼里——唱堂会的戏班子都在里头上妆……”

255鲁莽

吃春酒一向是只吃中午一顿,看过堂会,众人也就逐一告辞。回许府的路上,七娘子就一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于翘。

于翘的心情明显就要比来时好了不少,唇边一直挂着盈盈的笑,让这个清秀的少女,也有了一种别样的丰姿。

自从去年说了范家的亲事,于翘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七娘子在脑中搜求了半日,也就勉强想起几次她这样开心,却似乎都和麒麟班有关。

从前还以为是她生活得枯燥,也就只有偶然出门看戏,能够算得上是娱乐了。现在看来……恐怕,未必只是如此。

七娘子心里就急速地掂量起了处置的办法。

以后她当然是不会再带于翘出门吃春酒了,不过许家自己请吃的那几天,也已经说定了要请麒麟班来唱堂会,这时候临时抽板换人,面子上过不去,一时间也找不到顶缸的班子。

算一算也有四天,于翘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许家的面子可就全被跌完了。

可想到于翘从高墙后踱出时,脸上带着的笑意,七娘子又觉得心里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悄然拨动。

她就想到了五娘子提到封锦时的表情。

五娘子一生悲剧,可以说就始于七娘子给她的那一巴掌,否则她恐怕也未必会嫁到许家来。虽然会闹出什么不名誉的动静,甚至现在可能过得很悲凉,但毕竟还能留得命在。

自从那一次之后,七娘子就很害怕由自己来干涉别人的命运。尤其于翘和五娘子的处境还这般相似……

她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于翘一眼,掂量着她眼中的喜悦,到底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于翘也察觉到了七娘子的视线,她好奇地看了回来,笑道,“嫂嫂,我脸上是有花?”

“是你今天特别漂亮。”七娘子就笑着夸了于翘一句。

于翘摸了摸脸,又有了几分这几个月来常见的抑郁,“漂亮?漂亮又有什么用!”

范家二少爷如果长得和哥哥很像,那也最多最多,只能称得上一个五官端正。

七娘子不禁对于翘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笑,她拍了拍于翘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车内就安静了下来,两姑嫂不约而同,都掀起了棉帘子,透过玻璃窗望着热闹的正阳门大街,听着嘈杂的市声,与车轮单调的辚辚声。

半晌,于翘才梦呓一样地道,“嫂嫂,我今儿的确也特别开心……”

七娘子就讶异地投去了一瞥。

于翘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瞒嫂嫂说,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麒麟班的戏,他们班中的花旦崔子秀,更是长得极好看的。我就纳闷呢,这到底是妆上出来的,还是他真就长得这样好看。”

她左右一望,又凑到了七娘子耳边,低声道,“今儿在权家,我就偷偷地到他们上妆的地方,隔着后头的窗户看了一眼,我看到——我看到崔子秀在预备着上粉,素着一张脸——他是真好看!”

这样的行动,当然完全不符合大家闺秀的典范。七娘子讶异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又有些好笑:真是从古到今,追星族的狂热是再不会褪色的。

旋即又放下心来:只是去看看,那还好,只是单相思,那还好。

“这种事你自己做了也就做了,怎么敢告诉我。”她故意逗于翘。“就不怕六嫂罚你?”

于翘果然又有些担惊受怕起来,她透着看了七娘子一眼,却是也看出了七娘子眉眼间的盈盈笑意。

“我知道六嫂和别人不一样的。”看得出,于翘是乍着胆子在试探七娘子,“我提起范家的亲事,别人都说我傻,说范家是难得的好亲,家境殷实,状元的弟弟,自己又肯上进……可只有六嫂,是有几分可怜我的。”

再没有当事人能够体会到各人态度中微妙的不同了,七娘子的这一点怜悯,于翘居然也体会得出来。

七娘子不由得就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肯定于翘的说法,却也没有否定于翘的认知,只是淡淡地道,“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也不会不懂得你们的心思。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不庄重了,你要记住,你是许家的女儿,你的一言一行,不但代表了自己的脸面,甚至还代表了于平、于安这一辈子的名声。你这个做姐姐的,有一点不慎,就要带累两个妹妹——于翘,我的这句话,你明白了?”

于翘看着七娘子,她咬住了下唇,慎重地点了点头。

“六嫂说得是,以后,我再不会这样鲁莽了。”

#

回到国公府,七娘子自然要到清平苑去报告一下于平的亲事。

要成就一门亲事,那是难的,不过要推却一门亲事,自然不能更简单,尤其是听权瑞云的口风,权仲白自己也不愿意续弦,这件事当然就再简单不过了。七娘子添添减减地将权瑞云的话改头换面,找了个体面的说法告诉了许夫人,许夫人已经满意地直点头,“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请你弟媳妇转达,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她又笑着拍了拍七娘子的手背,问,“听说瑞云倒是个贤惠人,这一向提拔了好几个屋里人,可有这事没有?”

七娘子不禁一怔。

这还是许夫人第一次间接婉转地催促她子息的事。

权瑞云和七娘子是前后脚出嫁的,到现在,两个人的肚子也都没有消息。

催权瑞云,嫌弃权瑞云,就是在催七娘子,嫌弃七娘子。

这么简单的道理,每一个贵妇人都不会想不到。也所以七娘子上次回娘家,听到大太太数落权瑞云没有生育,七娘子才会动气:大太太这是还把她当成了任人揉搓的庶女,连一点最基本的尊重也欠奉。

许夫人提到了权瑞云给丫头们开脸做通房的事,就是在婉转地催促七娘子,她也该考虑到生育的事了。

七娘子一下却很有些不快。

权瑞云是元配,生育压力当然也大。自己却是续弦,四郎、五郎要养育的时候,是她的责任,难道到了说着子嗣一事的时候,就不是她的筹码了?

她就笑着摇了摇头,“倒没有听说,瑞云也没有和我提起,想是母亲听错了。”

七娘子也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回了许夫人的话,甚至敢于指责她听错了。

许夫人不禁一眯眼,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在她的目光中,七娘子泰然自若,并无一点不适,甚至还隐隐有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

许夫人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媳妇太没有手腕,也让人操心,这太有手腕了,也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间,她又想到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凤佳才十八岁,要比现在更张扬得多,写回来的信里,口口声声。“我只娶杨棋!”

那股一往无前的势头,竟是差一点都要透过了纸面。

许夫人的目光就悠远了起来。

半晌,她才笑道,“我听错没听错,是不打紧的。多半是你祖母听错了才对,今早我去乐山居请安的时候,你祖母提起来这件事,直夸瑞云贤惠……”

她没有往下说,七娘子脸上已经露出了赧色,她不好意思地冲着许夫人一笑。“小七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也只有在抬举通房的事上,七娘子才会这样刺猬一样,一戳就扎人了。

说起来,也就是这一点冲动,让她还有了几分人味,不然,真是精明厉害得不像人了。

许夫人一时反而又有了几分宽慰,她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笑道,“不要紧,你祖母也就是敲打你几句,真要拿你怎么样,现在,她也没有那个手段。”

七娘子又有太妃的赏识,又得宁嫔的欢心,外有正在上位成首辅的强势娘家,内有丈夫全心全意的宠爱和支持,太夫人就是拿身份压人,怕也压不矮她,敲打几句,她又怎么受不了?

七娘子微微一笑,也没有谦虚,而是和许夫人提起了权仲白的事。

“钟先生说我这一向身子倒是好得多了,想着等权神医回京了,再请来开几副方子,这样将养着过一段时间,恐怕在生养上就更顺一些了。”

四郎、五郎已经四岁,七娘子将养个一年半载的,孩子再生出来,即使是个男丁,年纪差了五岁,对双胞胎的继承权,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威胁。

七娘子这是又表示了自己也有着急生育的心思,又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许夫人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

适逢佳节,许凤佳当然也不可能在家闲坐,这天他是随着平国公去拜访从前战场上的同袍,七娘子都吃了晚饭,他还没有到家。

等到晚饭后初更前,权瑞云果然打发人来给七娘子送了些吃的喝的。“都是姑奶奶今儿和我们少奶奶提到的吃食,少奶奶一回家就赶着收拾了给您送来。您要是愿意吃,只管打发人回去说一声,也就是了。”

来送东西的是权瑞云身边的心腹大丫环,她又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火蜡封口的信,递到了七娘子手上,“这是少奶奶送给您的几句私房话儿,请姑奶奶别笑话我们唠叨。”

七娘子一边笑,一边叫立夏等人将她带下去领赏,又好生送回杨家,这才检察了火蜡封着的信封口,慎重拆开来看时,见里头却是权仲白那飘逸的字迹,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个方子,又在背面叮嘱了忌口之物,留言注明:这些忌口的食物,有些是当时想起来和六娘子交待了的,有些则是后来琢磨出来的,因为不方便再进景仁宫给六娘子扶脉,因此也就没有告诉她,七娘子既然有门路送东西,那就请七娘子一并转达,成全医者顾虑。

认识一个医生,有时候真是有无数的好处。

七娘子心头不禁有些感慨,忙仔细地审阅了权仲白开出的保胎药方,归纳出了十余种药材的分量——倒也不是难得的东西:只是宫中人最忌讳私底下收藏药材,这些有保胎意味的药物,六娘子既不可能常备,也不可能派人向太医院讨要,因此也就只能私相授受,由娘家人送进宫给她了。

这样的人情,也亏得权瑞云舍得叫权仲白让给自己……不过,也是因为七娘子毕竟比任何人更得六娘子的亲近和信任,进宫的机会也要比杨家人更多几分,又不像二娘子,还有个皇后是小姑子。说起来,也的确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只看这位弟媳妇一得知自己明里暗里扶了她一把,便立刻以这样的人情回报,就可以知道权瑞云虽然暂时被大太太揉搓,但决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要有个儿子傍身,九哥再得了功名,只怕以权家的身份地位,大太太也很难再压她多久了。

七娘子就对着药材单子沉默了片刻,在脑海中掂量着封锦和连太监的名字——这件事,找封锦帮忙,他也是转致连太监。毕竟在后宫中,也就只有连太监有这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包药材,送到景仁宫了。他连贡品绣件都能淘换出来,送一包药材,也只是小意思。

不过,是托封锦还是托连太监,在人情上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七娘子不禁咬住了下唇。

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想动连太监这条人脉——毕竟连太监对她的愧疚怜爱,全出于移情。用九姨娘的悲惨,来为六娘子,为自己谋取利益,让她也很不是滋味。

可请封锦帮忙,又很有几分自欺欺人的意思:难道托封锦,就不是托连太监吗?

七娘子正在犹豫时,屋外又传来了几声响动,四郎、五郎的欢笑声渐近:两个孩子来请安了。

因为小世子年纪还小,用不着和二娘子一道出门应酬,七娘子索性接他来住了两天,和两个孩子玩耍,当然也投桃报李地将四郎、五郎送到定国侯府去住了两三天,今日下午才回的明德堂。七娘子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在洗澡,想必现在是安顿下来,头发也擦干了,就来寻七娘子和许凤佳玩耍了。

果然,两个孩子一进门,先扑七娘子,五郎顿时就抱着七娘子的手臂,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在定国侯府的见闻,四郎一边游目四顾找许凤佳,一边心不在焉地纠正着五郎说话中的错漏。屋内顿时就充斥了两个孩子稚气的语调。

七娘子撑着手,一边听,一边为五郎撩开还带着湿意的浏海,笑道,“才洗了澡,又是一头的汗。”

五郎顿时就发急起来,埋怨七娘子,“七娘不听我说话!”

这个七字,他发得短而急促,粗粗听去,很容易就被忽略,似乎就是在喊七娘子为‘娘’。

七娘子还没有说话,四郎已经打了五郎一掌,“你说那么快,谁听得懂。”

两个孩子顿时又要打闹起来,七娘子和众丫鬟忙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了各自抱好训话,正是热闹的时候,许凤佳回来了。

“爹!”两个孩子又忘却了刚才的争端,都笑起来要到许凤佳身边去。

就在这一刻,七娘子忽然下定决心,打算直接请连太监帮忙。

在新生命面前,很多事,也无须太计较。

她又将目光调向了许凤佳,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这位青年将军弯□子,揉了揉两个儿子的脑门。

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他呢?

256回避

许凤佳看着心情似乎并不大好,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很沉默。

两夫妻现在也没有太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晚饭桌上,难免也闲聊几句,尤其是许凤佳晚上照例要喝两杯酒,吃酒的时候,七娘子总会陪他说一说当天的趣事。少将军性情很爽朗,往往一席晚饭间,倒要大笑几次。

今儿个就不一样了,许凤佳脸上虽不说风雨欲来,却也有淡淡的阴霾,沉默地吃了几杯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七娘子不免对他关心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轻声问,“怎么,今儿在官署,有人给你气受了?”

许凤佳倒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就是有人给我气受,你又能如何?还能为我出头么?”

“小看我了?真要有人得罪了你,我自然也有办法给你出头。”七娘子故意逗许凤佳。“从六姐开始,我父亲、子绣表哥,还有连家的叔叔,二姐,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摁到地底去。世子爷别害羞,说,是谁给你气受了?我杨棋给你做主。”

这是全搬了纨绔恶少的台词,许凤佳不禁哈哈大笑,原本的一点抑郁,也跟着一扫而空。

他摆了摆手,“没有什么大事!”

神色又有些深思,“只是这几天,宫里的动静并不大对,我心里很有些纳闷。”

七娘子并没有发问,只是搁下筷子,专注地望着许凤佳,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很多时候,任何人都需要一个好的听众。

许凤佳果然就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和皇上少小相识。”

他这还是第一次和七娘子提到皇上。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处境并不像现在这样居高临下,一呼百应。曾有一度,先帝的心思晦暗不明,先鲁王太过强势,太后和太妃又都不得先帝的喜欢,太子是外有强敌,内无强援,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有很多说不出的苦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当时我在内帏侍读,和他与其说是将来的君臣,倒不如说是同病相怜的兄弟朋友。”许凤佳眉宇间跃上了淡淡的怀念。“这一辈子,我的朋友并不太多,和他却的确称得上肝胆相照。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对我吐露,烦难疑虑,他也不会瞒着我。”

许凤佳一样也有几个强势的兄长,父亲也一样没有特别偏爱他,他还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怕压力和太子比,也只是在仿佛之间。

七娘子了解地点了点头,托着腮听许凤佳往下说。

“不瞒你说。”许凤佳脸上掠过了一丝阴郁,又有些冷嘲。“我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最大的凭借,也就是我和皇上之间的这一份情谊了。也就是有这一份情谊在,爹在很多时候,才会放手让我去做,并不过问太多。”

以平国公酷厉的性子,要拿捏管教许凤佳,手段当然多得是,哪里能容得下许凤佳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去南洋就不去,要娶杨棋就要娶……

七娘子已经隐隐明白许凤佳的忧虑是什么了,她不动神色,听许凤佳续道。

“可是这些年来,皇上渐渐地越发像一个皇上了,两人之间,虽然兄弟情分仍在,但……很多事,他也不再向我吐露。这一阵子,看得出他心情很烦闷,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了暴戾之气。可我们一道游猎的时候,皇上是一个字也没有向我说。”

在封建社会,皇上的宠爱与信任,对一个人的命运有决定性的作用。即使许凤佳再脱俗,他也是名利场中人,尤其是国公位没有传承,四少爷论年资论能力论手腕,都对他有一定的威胁,在这时候,他会担忧失去皇上的宠信,也是人之常情。

“就我所知,这件事连封锦似乎都不知道子午寅卯,也就是连太监能为皇上分忧。”还没等七娘子说话,许凤佳就又皱起了眉头。“自从年前中秋后不久,封子绣似乎渐渐和皇上互相疏远,现在两人关系尴尬,我又有点担心——哎呀,都说过了,晚饭之后不谈公事,又和你说了这么多。”

他摆了摆手,神色又明朗起来。“吃饭吧,我也就是平白无故,有一些无谓的操心,说一说也就好了。大家也都是大人,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皇上,他有事不告诉我,岂非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他神色间,却还有一丝忧虑,挥之不去。

七娘子垂眸凝思了片刻,已经明白过来。

说来说去,这人还是因为有了一件事瞒着皇上,所以就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皇上的举动一旦有异,恐怕他就有些担忧起来。

可许凤佳之所以添了这一块心病,泰半还是因为他不想再把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京城……

七娘子的心一下柔软得好似棉絮,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涌上心间,让她又很想微笑,又觉得鼻子发酸。

她抬起眼,按住了许凤佳的手。

“别担心。”她软软地说。“这件事的缘故——我告诉你知道。”

不想告诉许凤佳,只是因为他很可能会出于平国公府的利益考虑,在行为举止之间,透露出自己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端倪,从而让权仲白失去皇上的信任与欢心。

七娘子一生做事,只是凭一个谨慎,这件事说到底,即使许凤佳不知道,对他的利益也不会有任何损害,甚至只会有更多的好处。出于谨慎,保持缄默或许是最佳选择。

但世上到底有很多事,是凌驾于谨慎之上的。对七娘子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名字。

许凤佳。

七娘子就添添减减地将权瑞云的话,告诉了许凤佳,又把药方给许凤佳过目。

“我想着,就请连世叔帮忙,二仙传道偷龙转凤,悄悄地将药材送到景仁宫去,六姐悄悄地打发心腹宫人煎来吃了。等到时间过去,局面稍微稳定一点,再把这件事挑到明面上来。这样对谁也都有好处。”她仔细地对许凤佳交代,“毕竟尤其是父亲这边,这一向争得和什么似的,要是被他知道了,难免就立刻要利用这件事来打击焦家,顾不得权家的立场。权家那边再一恼怒,亲家变成仇家,反而不美……”

这样可以说牵扯到整个朝局的大事,早已经吸引了许凤佳的全副心神,这位少年将军也顾不得自己立下的规矩,兀自凝思了半晌,才断然道,“这是最理想的办法!”

又反过来叮嘱七娘子,“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太妃知道,唯有知道的人越少,将来事情挑明了,你六姐才越干净。”

这是从许家的角度出发,却也是老成之言。七娘子略作考虑,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又和许凤佳感慨,“本来是喜事,眼下宫中弄成这样,喜事,反而不是喜事了……”

太子虽然是孙家出身,说起来和许家也是沾亲带故,但这份亲戚关系,毕竟并不太紧密牢固,只是凭借着七娘子和二娘子的姐妹关系,借以联系。他的身体如何,本来不和许家相关,只是肾精亏损是个极不祥的预兆,往往在子息上就有妨碍。

一个子息不旺盛的太子,怎么能做帝国的继承人?

天家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朝局的动荡,尤其是东宫位,更牵扯到天下局势。在这个当口,牛淑妃的肚子又出了问题,到底是皇后本人的安排,还是她自己不够谨慎,也已经很难说清了:只怕就算是她自己不够谨慎,也要诬陷到皇后的安排上去了。

一个死胎,有时候甚至比一个活胎,更能动摇到皇后的地位。

许凤佳眉宇间已经是崇山叠峦,打了好几个结。他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圈,才低沉地道,“难怪皇上提到中宫,这一向的口气都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封子绣今年整个冬天都告病在家,不肯入宫和他说话……”

七娘子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封锦就是太高洁了,这样一个不染纤尘的人物,又怎么能容忍得了皇上宠爱后宫女子?

可一个帝国,又怎么能没有几个男丁作为继承人的后备力量?

总之情之一字,就是这么麻烦,一旦沾染,心就乱了,很多事,也不可能再跟着最理智的选择去走。

“等吃过春酒,我们就去封家拜访。”许凤佳目光闪动之间,已经作出安排。“封子绣也就是少一个下台阶而已,宫中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再闹脾气,就有些不识大体了。”

听许凤佳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去劝封锦结束和皇上之间的冷战,出面安抚皇上的情绪,以期让宫中的乱象,不再越演越烈了。

“可这件事,你未必有一个合适的动机去做。”七娘子皱起眉。“没有合适的动机,皇上难免就要动了疑心。”

动了疑心,皇上对权仲白的宠信,就很可能不再。

许凤佳笑了。

他的笑,一向是很阳光,很爽朗的,几乎很少有此时此刻这样的老谋深算,七娘子一时间不禁一怔。

有时候真是会忘记,此人在爽快之余,是一点都不少心机,更是个可以算得上老练的政客。很多事,他根本无所顾忌,也不在乎是不是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他为什么肯和封家来往?封锦的身份,在很大程度上一直限制了他的交际,也就只有真正的政客,才会毫无思想顾忌地和他联手。而许凤佳,就正是一个这样的政客。

“你之所以去劝子绣表哥,也可以是因为,你对皇上的关心,超出了你的操守,宁可为人非议,你都会去劝说子绣表哥,让两人之间有了缓颊的空间。”七娘子不等许凤佳的回答,就缓缓说出了她的答案。

这一张感情牌,打得实在很无耻,也实在很妙。

许凤佳望着七娘子,他笑了。

“你就是少聪明一点,又会怎么样?嗯?杨棋,你就非得这么聪明?”

他的埋怨里,满满都是喜爱。

七娘子不由失笑。“我要是笨一点,你就要嫌我太笨了。换句话说,你又为什么非得这样聪明?就是笨一点,听凭我的安排,也不会怎么样嘛。”

一个聪明人,往往是寂寞的,即使被金钱与权势、美女环绕,也很可能寂寞得无处言说。大老爷无疑就是这样寂寞,然而七娘子觉得她很幸运,如今她似乎已经不再寂寞。

许凤佳的目光就温暖了起来,他忽然摸了摸七娘子的脸蛋。“这件事,你分明可以不告诉我,又为什么要说?”

七娘子红了脸,低下头没有做声。

她也用不着回答,她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许凤佳就又拍了拍她的脸,轻声地夸她。“好孩子,学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