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愿意委曲求全了,又怎么能让人将你看高?

在这一刻,这个少年成名,权倾天下的特务头子,到底是在七娘子跟前露出了自己的一点心机。虽然只是这一点小事,但见微知著,他的心术,可想而知。

七娘子顿时就打消了为封绫开口,劝说封锦领养一个男孩的念头:似这样手段非凡,心机深沉的人物,自然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很多事,也不是自己可以妄加议论的。

她沉思了片刻,断然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如此,善衡也就不吝开口了。”

就毫无遮拦地将六娘子的好消息,告诉给了封锦知道。“这件事现在连皇上都并不知道,不过,能稳住这一胎,对表哥来说,终究也是有利的。”

以封锦的聪明,当然不会不知道皇上的继承人越多,他得回皇上全副心思的时间也就越早。

再说,皇上总是有一天要龙驭上宾的,如果这一天来得比封锦去世的那天更早——他多少也要为将来留下一线伏笔。稳住六娘子这一胎,于他是一拍几响,好处多多。

封锦果然眼神闪动,沉吟了半日,才道,“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安排,比让连世叔安排更妥帖一些。毕竟连世叔进进出出,在皇上身边的时间更多,很多事,他瞒着皇上,心里是有几分过意不去的。”

七娘子微微一笑,低声道,“就是由表哥告诉皇上,又如何呢?”

以封锦的身份,要知道六娘子有胎,倒并不是件难事。权仲白私底下告诉他,也不算是乱嚼舌根。他虽然因为自己的理由,不肯与皇上相见,但却并非因为妒忌,肯为六娘子暗地里保胎,皇上知道了,只有感动于他的宽容和牺牲。而如今后宫乱成了一锅粥,想必以皇上的心术,也不会将六娘子肚子里那个很可能是男丁的小胚胎拿来冒险,他不开口,六娘子还是可以保持低调,秘密养胎——又有了来自九五之尊明里暗里的照拂。

许凤佳出言劝说封锦,让他软化,这也是看在皇上的情面上:这个安排,几方都落了好处,都为皇上做了人情。就算皇上明知道是做作,姿态摆在哪里,他不领情也难。而能让九五之尊欠一个人情,这里头蕴含了多少好处,那也是不用说的。

封锦思忖了半晌,才点头吁了一口凉气。“善衡若是男子,子绣简直无立足地了。”

259提拔

过了正月,宫廷中反常的安静,由于太后身体不好,皇后的千秋节,众位诰命们也没有进宫请安。一时间众口纷纭,都道太后恐怕是要不好,宫中才一点都不敢张扬。

焦阁老本人在二月初终于上书乞骸骨,朝廷中也是热闹滚滚,平国公和许凤佳各有各忙,一个忙着和大老爷浓情蜜意,暗通款曲,一个忙着为皇上打点广州一带孙立泉的诸多要求,俨然成了下南洋一事的后勤大总管,反倒是内院里比较清闲。四少夫人一心一意,只是侍奉着四少爷,五少夫人也是反常的安静,见了七娘子,只有比一般人更加客气。

大少夫人更不必说了,二月里去广福观上了一次香,回头敏大奶奶又上门来找七娘子坐了坐,如此悠闲而不平静地打发着自己的日子。三个妯娌,是一个都没有为七娘子添堵,再加上许夫人出正月就去小汤山继续静养,七娘子在府中要应酬的,也不过就是太夫人一人罢了。

因为于翘婚事将近,范家人已经派人上门提亲,要行问名之礼,这一阵子也有一些琐事,需要七娘子亲自决策过问,她的日子虽然安静,但却并不太悠闲。——还有林山家的、彭虎家的都挪了位置,空出来的两个肥缺,她自然要安插自己的心腹进去,新人上任,就算有老人全心全意的扶持,总也要上上下下都打点精神,免得出了差错,又给五少夫人可乘之机。

这一日在西五间内,她将一旬内众人的报告都发还了回去,道,“上头红笔圈出来的部分,都是有疑问的,大家看了,今天下午来找我解释一下。还有几个妈妈有事没有记档的,自己记得住,下午也过来说一说,记不住就算了。”

这话虽然平平无奇,但众位管事妈妈,却是都听出了一身的冷汗:有事没有记档,是真忘了还好说,要是故意忘了,被这位主儿知道,别看她现在说得波澜不惊。到时候在私账上记一笔,到了年终来算总账的时候,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一件一件地问了,那可是极下脸面的事。更别说问完了,没准就是雷霆手段在后头等着……因此忙都各自寻思,是不是漏了几件事没有上报,又被相关的几个别人报上去了。或者是几件亏心的事,被哪个对头打听去了,暗暗地告诉了少夫人。

七娘子又吩咐了几件琐事,“雷妈妈记得要和外头说明白,扬州天气热,我们不要太多的厚料子,倒是薄料子得多买一些,免得五姑娘到了当地,一大堆衣服是没办法穿的,那就不好了……”

“还有盛妈妈,我已经问南边的三姑太太写信,要了两个当地的妈妈过来,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你让她们没事的时候,教一教丫鬟们听说扬州话:江南一带的方言,可不是初来乍到就听得懂的。”见雷咸清家的答应了下来,七娘子又想起来吩咐盛锦家的。“没事的时候,你也逗着两个妈妈说一说老家族内的事情。有上进的小丫鬟,自然会听去的。到时候挑陪嫁,你们心里也有个数。”

盛锦家的就忙奉承,“所以说这世子夫人安排得好了,真是不知道这心肝是怎么能生得这样巧。这手段,真难为世子夫人想得出来!”

于翘嫁到扬州以后,娘家远在京城,自然要依靠族内的几房亲戚,能从两个妈妈口中多了解一下许家族里的情况,到了当地,自然也方便打开局面。而能够看透这一点的小丫鬟,自然是心思灵动,跟在于翘身边,也算是多一个帮手。七娘子这一番安排,轻描淡写,却是没有一处不透着妥当,也难怪盛锦家的要这样奉承了。

众人也都跟着道,“世子夫人的安排,那是再没得说的!”

七娘子只是笑,她漫不经心地道,“哎呀,也就是大面子上敷衍得过去罢了。还得要诸位妈妈多帮衬些,我才不会出乖露丑呢……”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笑着打发了众位妈妈们下去。

众位妈妈们一散尽,立夏顿时带了中元、下元等人坐在桌边,开始将诸位妈妈的报告统一誊誉抄录出来。七娘子托腮看了一会,不禁笑道,“我这一当家,每年买纸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记得还是这么没所谓的东西,太过浪费,真是该打

“口说无凭,这也是难免的事嘛。”白露一边抄写一边笑着和七娘子唠家常。“白纸黑字,这就赖不掉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办法,是又赖不掉,又不废纸的?”

“怎么没有,这叫办公无纸化嘛。”七娘子接了一句,见众人面露不解,自己笑了半日才道,“逗你们玩呢,尽管写着吧——下元去取两个孩子的报告来我看一看。”

四郎、五郎自从过了正月十五,就已经开蒙上学。定国侯府的先生果然教学质量过硬,讲课很是有趣,甚至还画了不少图册,帮助孩子们认字,这两个孩子人又都很聪明,才一个月不到,已经认识了上百个字,百家姓也会背了。平时很爱上学,七娘子定了每隔五天休息一天,到了休息日里,还念着去找先生玩。

七娘子读了几页纸,见两个孩子离了养娘,也不过吵闹了几天,便不再惦记,而是转而和谷雨、春分关系越发密切,并且由于每天都要出门上学,生活有了重心,往常的淘气也就大为减少,不禁越发欣慰。到了半下午等孩子们和许凤佳都回来了,便安排道,“也把两个孩子带到乐山居里去,给曾祖母请安。”

四郎、五郎既然开蒙,七娘子就不像以前那样,把他们拘束在明德堂里,等闲不准外出走动。不但经常打发他们到至善堂去玩耍,也会偶然带着两个孩子,进乐山居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就算心底再看不上两个孩子,当着曾孙的面,总也是表现得比较和蔼。四郎、五郎都挺喜欢这个和和气气的曾祖母,听说要到乐山居去,一律欢呼起来。谷雨和春分忙一人抱了一个,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又吓唬,“到了乐山居还这样闹腾,明儿告诉先生,打你们的屁股!”

四郎、五郎最怕就是被先生训斥,一听这话,都安静下来。五郎脾气大,就扭动着身子要七娘子抱,“谷雨姨姨坏!”

七娘子笑着接过五郎,又瞟了许凤佳一眼,许凤佳摸了摸鼻子,上前抱过四郎:这孩子目光灼灼,已经是羡慕地盯着五郎有一会儿了。此时被许凤佳抱着,这才喜笑颜开,搂着许凤佳的脖子道,“爹,四郎背千字文给你听。”

四岁的孩子,已经会背千字文了!

七娘子心中不禁感慨得很,就和许凤佳商量,“课业的进度是不是快了点?或者和先生说一说,还是慢慢地教,不要累着了孩子们。”

许凤佳很不以为然,“多得是心急的人家,三岁就叫孩子们开蒙去,四岁的时候,已经要学千家诗了。权子殷四岁的时候,汤头歌诀都背得滚瓜烂熟的……寿哥、福哥能不落后于同侪们,已经算是不错啦。”

七娘子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又低声问他,“今天你进宫去,姑姑派人来看你了没有?”

六娘子吃了七娘子送进宫的保胎药,这个月头又请权仲白去扶平安脉。七娘子虽然没有进宫的借口,却也辗转托封锦带话,建议六娘子将这件事告诉了许太妃。

胎已经坐稳,又得了皇上的默许,要低调行事,许太妃自然不会不知趣地将这件事嚷嚷出来。而有许太妃的帮忙,两边要传递消息,就简单得多了。

“姑姑派人出来报了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好,要我们也安心度日,等待相见的机会。”许凤佳漫不经心地道,“老人家能够平安,见不见面,倒是无所谓的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七娘子自然除了点头,再没有二话,许凤佳便满意地道,“我也就是这样回她的……”

两夫妻一边说些闲话,一边进了乐山居,众人见到四郎、五郎,都笑道,“稀客稀客!”

太夫人更是欢喜,她半倾过身子,招呼道,“孩子们,到曾祖母身边来。”

四郎、五郎蹦蹦跳跳的,一下就从七娘子、许凤佳身上下来,奔到了太夫人身边,抱着太夫人的手笑道,“曾祖母!”

七娘子忙给谷雨春分使了眼色,令两人看顾孩子,自己和许凤佳行了礼,也就各自归座。不多时平国公进来,看到四郎、五郎也很喜欢,又亲手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笑着逗弄两个孩子,“千字文会背了没有?”

小孩子学会了一点东西,哪有不卖弄的?四郎当下就朗声道,“我会我会!”

就和五郎你争我抢地背了起来。

平国公不禁大悦,捻着胡须听完了,夸了两个孩子,又夸七娘子,“你带得好。”

就是大少夫人也含笑道,“别看四郎说话晚,是真聪明,我们三郎比他大一岁多呢,不如他聪明。”

三郎许和光乃是通房所出,虽然大少夫人看得好,但却也到底不是她亲生的。

七娘子见三郎有不豫之色,不禁就在心底叹了口气,才要把场面圆一圆,太夫人已经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想到,六孙媳进门也有一年了吧?怎么样,肚子有消息没有?”

这还是太夫人第一次明确地关心七娘子的子嗣问题。

众人就随着太夫人的这一句,全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心中一提,却是先飘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表情平静,正低头哄着女儿和贤喝茶,似乎对太夫人的问话并不太关心,神色间更是难觅半点得意,似乎太夫人的这一问,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人家本来已经渐渐对她有了几分欣赏,忽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高调地提起子嗣的事,不是五少夫人在背后弄鬼,难道是最近和她没有一点冲突的四少夫人?

也罢,如果她的手段就只是这样,那是最好。

七娘子又看了看许凤佳,见他低头吃茶不语,才似笑非笑地道,“倒是还没有。升鸾一心事业,平时也很忙碌,对几个通房都不很上心。一年了,肚子里都还没有消息……小七正想请祖母开恩,再赏我一个美人儿呢。”

太夫人和五少夫人不禁齐齐一怔。

从来都听说杨善衡最是善妒,雨露均沾四个字,似乎是从未听说。自从世子回了京城,就是正房独宠,两个姨娘不要说承恩,就是院门都等闲出不来。还打发了一个陪嫁丫头回去嫁人:这明里暗里一打听,也是有说不出的文章。

还以为这件事,必定是她的软肋,就算不如莫氏一样一戳就跳,也必定是软硬不吃,绝不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而以平国公的见识,这一点内宅妇人的小心思,又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

五少夫人更是多了一重心思:当年韩氏倒台,本来按序齿,应该是莫氏掌家,这要不是莫氏当年出手算计了通房,一尸两命,使得平国公从此对她多了看法,恐怕还轮不到自己当家……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女人善妒,致使家宅不宁。只要杨善衡一句话说不好,只怕平国公就会不快起来,自己再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她忍不住抬起眼来,飞快地瞟了杨善衡一眼。

却恰恰对上了杨善衡的眼神,此女竟对她弯了弯眼,才又别开了头去。

五少夫人心底一下就很不是滋味,一时间,竟有了难得的惘然。

太夫人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不软硬不硬的,满心的苦涩,真是说不出来。她看了平国公一眼,心中多少想法,逐一流过:去年才赏了一对美人,眼看着不见宠,再安排人进去。儿子看在眼里,恐怕也觉得自己的手,升得太长了些。

平国公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庶子了……

她就摆了摆手,大度地笑了笑,“我这屋里又哪有什么灵巧的丫头?就是有,也不舍得给你们——老婆子是要自己用的!”

众人顿时捧场地笑起来,太夫人待得笑声歇了,才道,“依我看,六孙媳就自己提拔一个吧,大户人家,院子里没有几个人,那也不好看。”

七娘子顿时满口答应,“我也久有这个念头了。”

她满面春风,竟是没有一点不快,又主动冲许凤佳笑道,“我平日里看着玉芳这丫头就好,世子爷要也觉得不错,今晚就给她开了脸吧?”

许凤佳翻了个白眼,才瓮声瓮气地道,“你说好,那就好吧。”

杨氏行事,真是光风霁月,有大家风范……

平国公眼底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满意,他开腔笑道,“你媳妇这样贤惠,管家也辛苦,世子要仔细些,可不要慢待了她,让她在家也不得安生。”

这是□。裸地提醒许凤佳,万万不能宠妾灭妻,给七娘子撑腰了。

五少夫人就像是吃了一片青橘子,顿时是一嘴的酸味,直往心里钻,她抿了抿唇,又瞥了七娘子一眼,这才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一回了屋子,就埋怨五少爷。“全家就是你,贪花好色……真是没出息!你看看人家六房!是抢着答应下来的,就怕老太太不给人!哪里和你一样,我不说,你自己私底下去求老太太赏人……”

五少爷振振有词。“那是人家六弟媳大度!你不多学着点——”

五少夫人气得一口气差一点就没喘上来,她白了五少爷一眼,“你还看不出来?杨善衡是把你六弟捏在了手心里!要他往东,他会舍得往西去么?”

更伤人的话在喉头打了个转,到底还是被她咽了下来。

五少夫人就背过了身子,“再说,不去向老太太要人,是怕老人家对你失望!年纪轻轻的,有了两房姨娘还不够?还要抬举第三个?你看看大哥、四哥,世子,有你这样荒唐吗?老人家养育你一场……你忍心让她不舒服?”

五少爷顿时矮了半截,他好声好气地给五少夫人赔不是,“你别生气,别生气嘛。六弟那不也是见色心动吗?六房这个玉芳我也看过两眼,人长得很漂亮。男人嘛,见了美人儿,哪里有不动心的,六弟妹那要是装出来的大度,恐怕也装不了几天……”

五少夫人满心的烦躁,恨不得一下全倾倒出来,倒在五少爷头上,她气哼哼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五少爷。“和你说话,真不如对牛弹琴!”

过了几天,七娘子果然带了玉芳出来,给太夫人请安。“伺候过世子,也算是半个姨娘了,也让她在您跟前混个脸熟。”

玉芳这丫头虽然得了体面,但却是满脸说不出的幽怨和委屈,见了太夫人,更是和见了猫一样,赶忙跪在地上请安,声若蚊蚋,“奴婢见过太夫人。”

几个妯娌们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互相使了眼色,四少夫人张口要说什么,看了许凤佳一眼,又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却并没有说话。

太夫人也别有深意地望了许凤佳一眼,见许凤佳悠然自得,并无半点不对,她也跟着四少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才意兴阑珊地道,“起来吧。”

玉芳却不敢就起来,而是转过头看了七娘子一眼。

她也把对七娘子的忌惮和恐惧,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

七娘子眼中微光一闪,她又笑了,“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嘛。”

她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让玉芳站到了自己后头,又转过身子,亲密地和许凤佳喁喁私语起来。

这一次请安之后,玉芳就再也没有在人前现身——七娘子改为不时带王姨娘出来走动。

王姨娘脸上虽然多了笑模样,但也还是胯窄眉紧,一脸的处女之态。

不过这一次,就连太夫人也都没有了追究的兴致。

260勇气

进了三月份,牛淑妃终于生产:虽说这一胎才只有七个月,但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将孩子生了下来——还是个男婴。

皇上不好女色,后宫人口单薄,除了太子之外,已经多年没有添丁,如今皇次子诞生,朝野上下顿时是一片欢腾,而正在此时,锦上添花,宁嫔又被神医权仲白扶出了喜脉,朝廷上下接二连三传出了好消息,是一扫政局的动荡,顿时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入到了宫中。

都说七活八不活,皇次子虽然早产,身子骨较为孱弱,但在权仲白等人的悉心照顾之下,过了洗三依然很是健朗。皇家添丁,照例也有些仪式要进行铺排,七娘子等诰命自然不会被遗忘,好在三月已经初春,众人在坤宁宫外朝贺皇后的时候,也没有挨多少冻。

添丁虽然是喜事,但毕竟比不得新年大朝,非但许夫人没有回京,太夫人也不曾进来,就是几个妯娌都托故不来,倒便宜了七娘子轻省,从坤宁宫出来,她留二娘子陪皇后闲话,自己就跟着许太妃派出来的小太监,直进了仁寿宫。

六娘子也就正在仁寿宫里和许太妃吃茶,见到七娘子,她一下站起身来,亲热地叫,“七妹,快别行礼,到我身边来坐!说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你了!”

就是许太妃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也都多了几分尊重和喜爱,“怎么样,今儿在慈宁宫前没有冻着吧?”

虽然进了三月,但北地天气冷,春天的风也透了硬,六娘子是得了皇后的旨意,这一次朝贺就没有露脸,而是在许太妃身边陪伴。

七娘子细细地审视着六娘子的神色,见她面色妩媚,虽然脸颊丰满了不少,但却更有少妇的风韵,看着容光焕发,神完气足,不由就放下了一半心来,笑道,“天气已经很暖了,没怎么冻着,倒是穿了大礼服,很有些燥热。”

许太妃二话不说,就吩咐人,“来取一套我家常穿的袄裙给世子夫人换了!”

又偏过头招呼七娘子,“今儿就在仁寿宫里吃了午饭再走吧。”

七娘子不免有些踌躇,“只怕还是要看慈寿宫那边——”

许太妃顿时和六娘子相视而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现在又哪有心思来管别宫的事呢。”还是六娘子为七娘子解惑。“再说,有肚子里这块肉做金字招牌,留七妹吃个饭罢了,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在这时候说话的。”

宫中密事,外人无由得知,七娘子不禁神色一动,有了探寻的神色。“听说皇后娘娘和皇上闹得很不愉快……”

许太妃就和六娘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六娘子开口要说话时,许太妃又摆了摆手,“这样费心机的事,宁嫔你就别开口了,还是我老婆子来说吧。”

只看许太妃这么一个安排,就知道她对六娘子的喜爱,倒的确是有了几分真心。

本来宫中女子最是寂寞,就是少一个伴,六娘子的性子又那样天真可爱,会和许太妃投缘,虽然是意外之喜,却也是意料中事:很多事就是如此,一个善意的开端,往往就能牵扯出一连串善意的结果。

七娘子就洗耳恭听许太妃的叙述。

“自从牛淑妃有孕,我们宁嫔又暂时没有消息,宫中就断断续续,有了些动静。太子有好几次,不是被先生责骂,就是小病小痛,宫中的日子就不大太平了。”许太妃若有深意地一笑,七娘子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这样不甘寂寞了……”她喃喃地感慨。

“谁又说不是呢!”六娘子迫不及待地抢了一句,又在七娘子与许太妃的白眼中缩了回去,咕嘟着嘴,“好嘛、好嘛,小六不说话就是了。”

“牛淑妃的手段和皇后比,显然是要差了一着,皇后以不变应万变,很快,倒是皇上亲自开口训斥了牛淑妃。”许太妃眼底也不禁现出了一丝钦佩。“我早就说过,皇后出身世家,从小受到严格的教导,的确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皇上就算和她不亲近,心底到底还是很尊重皇后的。”

“不过,牛家人却并不这样看,尤其是牛淑妃,自从有了身孕,看太子爷眼里几乎都要出火……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胎也有些不稳了。”许太妃的话,意味深长,“如若手段得当,一件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而一件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宫中的日子,从此就热闹了起来。”

牛淑妃想栽赃陷害皇后,借此稳固自己的地位,可以说的确是将腹中的胎儿利用得淋漓尽致,达到了利益最大化。想来她的胎儿如果出事,得利者当然非皇后莫属,这两个重量级人物的龙争虎斗,也的确是可以将后宫搅得鸡犬不宁。

七娘子已经知道紧接着就是权仲白回归,扶出牛淑妃胎没有坐稳,太子有肾精亏损的征兆,新一轮腥风血雨又掀了起来,就在此时,六娘子怀了龙脉——她皱眉听着许太妃细细的叙述,半晌才问,“那么太子的肾精亏损之兆,到底是不是牛家人在背后弄鬼……”

许太妃面色顿时一沉,她轻声道,“这话,也就是对你说了,就是回家去,也不要透露出一星半点来。”

见七娘子会意地点了点头,她才续道,“安王和太子一向在一起读书,两个人年纪相近,太子有什么事,偶然也会透露出一两句给安王知道……听起来,这一位像是不知被谁给带坏了,小小年纪——今年才八岁呢,就学会了……”

她做了个手势,没有再说下去,七娘子就已经不禁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孩子这么小就学会自渎,且不说生育能力受影响,第一个发育就肯定跟不上,古代的医疗条件又不好,如果太子爷一直沉迷于此恐怕没有几年,身子骨就要彻底淘空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她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许太妃望了六娘子一眼,她笑了,“很多事,太子会和小玩伴说,却未必会告诉给母亲知道。皇后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现在两个字的时候,许太妃的咬字特别清楚。

七娘子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恐怕太子爷的**会不会被皇后知道,还要看六娘子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她心下一下就有了些不忍:那毕竟还是个孩子!

紧接着,又有了一丝隐隐的战栗,兴奋与担忧几乎是在瞬间,就已经涌上了心头。

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儿,六娘子这一胎要是男丁,眼看着两个哥哥身子骨都并不会太好,将来说不准,这太子的位置就要落到他头上。

到时候,有这么一个阁老外祖父,几个姑父也都是权倾一方的人物,杨家许家这一脉的声势,几乎是没有人可以匹敌的了——可往往世间事,总是盛极而衰,在烈火烹油的时候,伏下了将来致败的因由……

她扫了六娘子一眼,见六娘子对她微微摇头,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

许太妃虽然待她日益亲近,但仁寿宫到底不是说私话的地方。

“姑姑真乃神算。”七娘子就笑着夸许太妃。“考虑事情,要比我们年轻人更周到得多。”

许太妃顿时又现出了几份高兴,她笑了,“你们事情也多,很多事未必考虑得清楚。我们老辈当然要给你们掌着弦,免得你们走差了!”

两姐妹于是相视一笑,六娘子吴侬软语,“我们做小辈的,也都全仗着姑姑照拂呢!”

许太妃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杨家女,真是个顶个儿,全是好一朵解语花!”

不免又打趣七娘子,“你看看,你姐姐肚子都有消息了,善衡也要加把劲儿,到了明年,抱着小囡囡进宫给我请安,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七娘子摸了摸丹田,也只好跟着陪笑。“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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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仁寿宫吃过饭,打发了许太妃午睡,六娘子就带着七娘子进了景仁宫说话。——景仁宫里的陈设,就已经要比去年富丽得多了。

六娘子在许太妃跟前,还是那样一派天真可爱娇柔无邪,当着宫人们的面,派头就大得多了。一进屋里,她就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打发众人,“都下去吧,没有别的事,就不要进来打扰了。”

七娘子在屋内屋外转了一圈,尤其是在六娘子的卧室里细细地看了,又出来袖着手,看六娘子摆架子,先笑嘻嘻地奚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时候我们家六姐也成了二姐,真是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开了一句玩笑,她才正容道,“现在你是双身子,又独个儿在宫里,很多事都要自己小心……尤其是这段时间,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再小心也不会太过。六姐明白我的意思?”

六娘子也收敛了她脸上惯有的那一股天真欢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的,就是皇后、太妃,也都很关心景仁宫的饮食起居,还有连内侍背地里照拂,不论是谁想要害我……也都没有那么简单。”

七娘子心头不禁一暖:自从去年一晤,她和连太监就再也没有来往,更是并无只言片语,请托于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连太监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

她笑着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扯开了抽出一张黄纸,“正月里在广福观,给你求了个顺产平安符,多少是个心意——别嫌我的礼轻。”

“你我之间,还说这样的话。”六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才露出了沉思之色。“太妃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许太妃真不愧是许家的女儿,什么事都是高屋建瓴,心思很大:六娘子才怀了身子,她就已经在为将来埋伏笔了。

七娘子也没有和六娘子装糊涂。“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如果父亲这时候在仕途上不大得意,太妃老人家的伏笔,的确是要赞一句老道。可现在父亲分明是百尺竿头,立刻就要更进一步……”

这种时候,杨家的女儿就最好别太高调了。

大老爷今年才五十岁,就算在首辅的位置上坐十年,也够他培植出无数党羽,杨家的力量已经很强,这时候再将手插到继承权的斗争中,实在就太冒险了一些。生育一个藩王,是六娘子的幸运,生育一个太子,却可能是杨家的不幸。

六娘子神色顿暗,她低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又强笑起来,“再说,娘娘虽然只是在用我,却也到底对我不差。”

看来,六娘子虽然进宫几年,但却还有一点良心,始终未泯。

七娘子就在心底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毫无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欢欣。

她望着六娘子,真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有些事不得不做,就要做得到位一些……可有些事可以放人一马宽厚行事,我们也不能昧着良心。”

六娘子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肚子,才探过手来,捏住了七娘子的柔荑。

“就当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了!”她神色间多了一丝满足。“只盼着生个男丁,平安长大就藩,别生个公主,身份再高贵,女儿家就是命苦……”

七娘子想到被埋葬在这社会中的千千万万个如花般的少女,一时间也不禁跟着六娘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你要是不方便安排,就由我来向二姐打招呼吧。”过了一会,七娘子才低声道,“以二姐的手段,是一定能安排得滴水不漏,不让太妃老人家起一点疑心的。”

这边才和七娘子说了太子的**,那边皇后就有了动作,等于是逼着太妃来怀疑七娘子。这件事,也的确是要二娘子这样的能人,才能安排妥当。

六娘子又紧了紧握着七娘子的手,“就交给七妹了。”

她的话里又多了几分诚恳。“这孩子要是能平安降临在世上,我要谢的人,第一个就是你。”

七娘子不禁失笑。“按你这么说,要谢的人还多了!太妃娘娘,皇后娘娘,皇上,权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