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有淡淡的流光闪过。

“原来是赵妃娘娘。”

“阿香觉得怎么了?”见他仿佛对赵妃不以为然,皇帝就急忙问道。

“外臣怎能随意评说后宫妃嫔?方才臣指摘皇后,已经是逾矩,更不要提赵妃娘娘。只是赵妃娘娘的心胸一向宽阔,甚至为了陛下,愿意将自己的侄女儿赵美人给举荐给皇帝,温柔顺从从不嫉妒争锋,在这后宫之中安分守己,将同样得到陛下宠爱的嫔妃们当做亲姐妹。这样高雅,如此疏阔的心胸,臣怎么可能对娘娘不敬。”

作为南朝旧臣,谦侯大人一向刷地是维护前朝皇族的忠诚路线,此刻还帮赵妃给吹了一波。

只是皇帝却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是了,赵妃口口声声皇后对皇帝的嫔妃不在意,是心里没有自己。

可是她怎么还把自己的侄女儿领到宫里来,时常叫他宠爱,从不嫉妒?

还温柔顺从?

这可跟皇帝之前看见的那张扭曲愤恨的脸完全不一样儿呀。

只怕他爱妃心里,皇帝陛下的存在也是有限。

“难道陛下是在怀疑赵妃娘娘对陛下的忠诚之心?陛下,”霍宁香就轻叹了一声,见皇帝默默地看着自己,和声笑道,“陛下当年亲手将娘娘从落魄的阶下囚之中救起,难道娘娘会不知感恩?只怕无论陛下对她做些什么,哪怕是伤了娘娘的心,可是若是臣,哪怕是为了当年陛下对自己的维护,也绝不敢怨恨陛下的。”

他温煦如春水一般的眼中潋滟生辉,一片的光彩浮动。

皇帝却觉得更糟心了啊。

赵妃那明晃晃是在怨恨他,他又不瞎。

原来赵妃还不知感恩。

皇帝突然就觉得自己搞不懂女人了。

“朕这么多年,难道对她还不好?”虽然是不愿对霍宁香说这些叫自己郁闷的事儿,可是皇帝还是忍不住了,就反手握着霍宁香微冷的指尖儿叹气说道,“这世间有几个如阿香一样只知道感恩的心呢?当年朕救了她,封她做贵妃,甚至与她有了七皇子,只要她愿意扎根北朝,日后做个富贵悠闲的王太妃,这多好?更何况朕跟阿香你说句心里话儿,朕当初又没有骗她委身与朕。”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怎么赵妃眼里他成了负心汉?

“朕也没说要立七皇子做太子,可你不知道,打从封了太子,她就疯了!”

“果然如此,那真是令臣意外。”霍宁香就不预备给赵妃再说好话儿了。

好话儿说得多了,叫皇帝以为自己跟赵妃捆在一条船上,灭了自己可怎么整?

他还得看着阿萝和阿妧成亲生子呢。

“所以这女人呐,算了,赵妃的心,朕也是明白了。虽然没有想到,可是阿香朕跟你讲,明明朕当年很喜欢她,如今她突然变了嘴脸叫朕心里很不痛快,可是这件事儿,朕之前最难受的竟然不是为了她,而是因皇后对朕的心。”

皇帝面对换了一个人似的赵妃,半点儿都没有“你竟然欺骗朕感情!不是人!两面派!”这样的愤怒和心都被撕裂了啥的感情,只有一点点的难堪与不悦。

叫他更难受的是以为皇后不再喜欢他了。

霍宁香就微笑聆听,并不说话。

皇帝这纯属活该。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最后什么下场都活该。

他的这份安静倾听,叫皇帝觉得心里很舒坦。

皇帝也是人,也不能总把心事给憋着不是?

“朕觉得阿香你说得对,皇后的心……朕要用真心来感化她!”皇帝郑重而坚决地说道。

皇后娘娘就遭了罪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天宁国公夫人来宫里给皇后请安,顺便带着一只最近蔫搭搭没精神,显然是叫霍宁香和平宁公主给虐完了的十姑娘。

皇后也顾不得在阿妧的面前了,就握着妹妹的手皱眉说道,“天天在我的面前晃,献殷勤,晚上来了我这宫里,我说叫他去别的宫中去睡,他就宁可睡在我宫里头的偏殿去,还……”皇帝陛下也不知跟谁学的眼泪汪汪甩尾巴,可怜巴巴地问,“皇后想要赶朕走么?”

皇后要疯。

这要是叫皇后知道是谁在背后进了谗言,非弄死这奸臣不可!

“难道叫陛下去宠爱别的嫔妃?如今赵妃失宠,陛下若宠爱别人,叫我说,还不如住在姐姐的宫里。”

“你该明白,如今我对陛下已经……”皇后在就对皇帝没啥感情了,这年头儿可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什么的,叫皇后说,破镜重圆,这简直就是笑话。

谁家的破镜子再合在一块儿,那也得有大大的裂缝儿是不是?而且只怕下一回碎得还快。既然皇帝早年那么宠爱过南朝公主,早就忘记自己苦等他多年的艰难,那皇后如今也懒得再回头去迎接皇帝的这份重新燃烧的狗屁真爱了。

她就笑了笑。

宁国公夫人见她对皇帝是真没感情了,就给出了个主意。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想法跟姐姐参详,只是还得姐姐与太子妃定夺。”见皇后看过来,宁国公夫人就温声说道,“如今太子已经封了,可是往后那么多年的时光,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呢?”

见皇后一愣,她就和声说道,“太子妃与太子并肩一路走过来的,吃过的苦也不少。”古往今来,变心的男人少了不成?宁国公夫人不是去怀疑太子的忠贞,可是也得想想往后是不是?

“太子妃正有孕,照顾几位皇孙也很辛苦,不过这做娘的,孩儿在自己眼前心里也稳当,不如将大皇孙给送到宫中来,叫两个小的承欢太子妃的膝下,至于大皇孙……”

大皇孙是太子嫡长子,说起来,只要长大了不出差错儿,就是未来的储君。“一则大皇孙养在宫中皇后的膝下,越发名正言顺,地位不可撼动,也是给太子妃与唐国公府吃一颗定心丸。”唐国公府正准备联姻林家三房,因此宁国公夫人就越发对太子妃用心了。

哪怕是为了林家,她也要确保太子妃与大皇孙的地位独一无二。

这只怕也是唐国公那老头儿为什么愿意叫女儿联姻林家的缘故。

不然当真以为是跟林四公子一见钟情啊?

“你说得很有道理。”皇后对太子妃一向疼爱,就微微颔首。

太子的确对太子妃不会动摇,可万一着了谁的道儿,或是往后有个万一呢?

“另一则,娘娘照顾皇孙,陛下难道还能跟娘娘睡一块儿?”

“叫他一个人睡?”

“叫陛下和大皇孙睡,祖孙同乐,陛下对大皇孙的感情也会不同。”

且大皇孙得皇帝的照顾,那往后谁敢动他?

皇后就觉得妹妹当真聪明得很。

“到底是你,不然谁会有这样的主意。”她感慨地对妹妹笑着说道,“当真是除了我心中的一块心病。”

抖着耳朵默默偷听的十姑娘没良心地给皇帝陛下那本就不大光明的前途重重地画了一个大叉叉。

完了。

都成了心病了。

看来这皇帝要完。

第220章

阿妧觉得皇帝十分可怜。

这眼瞅着是要白干一场的来的。

不过她对皇帝也没啥同情的。

这年头儿,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从前皇帝对皇后多少疏远,那如今皇后不侍候了,也不算什么不是?

“为什么叫大皇孙入宫呢?”宁国公夫人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性子,阿妧觉得母亲这一回在皇后的面前有点儿说多了。

她趴在宁国公夫人的怀里十分好奇,宁国公夫人就笑眯眯地垂头摸摸一脸茫然的闺女的小脑袋说道,“大皇孙不过是个缓冲罢了,不然皇后的性子虽然温和,却一向都十分刚烈。陛下缠得紧了,许皇后就要不耐烦。若当真露出点什么,就坏了与陛下之间这多年的夫妻情分了。”

若大皇孙进宫,皇帝多少会将注意力专注在自己的孙子身上,也缓解了和皇后之间太过亲密的距离。

这才是宁国公夫人真正的目的。

伤了皇帝的心倒是没啥,若是这时候叫人趁虚而入,那就坏了。

这宫里先给皇帝做知心人的还少了不成。

哪怕是已经封了太子,可是还是不能放松了警惕。

如今宁国公夫人才明白世间有句话说的好。

这世上什么地位最令人感到安全?

皇太后哇!

“原来如此!”阿妧顿时就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宁国公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闺女的小脸儿,这才一块儿回去了。果然过不了几日,太子妃就亲自将大皇孙给送到了宫里去,听说对于东宫少了一个混世魔王都幸福得要流眼泪了,太子妃一向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样做对大皇孙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

宁国公夫人听了也一笑置之,阿妧就听说谦侯又入宫了一趟,之后皇帝陛下就开始玩儿命训练孙子,不大去叨扰皇后了。

阿妧就知道了。

感情之前怂恿皇帝围着皇后转圈儿的是她伯伯。

一想到皇后提起奸臣时的咬牙切齿,十姑娘就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不过显然谦侯大人发现自己又拍在了皇后的马腿上,忙不迭地进宫将此事给兜了回来。

阿妧就觉得很有趣儿,虽然偷偷儿笑人家霍美人儿有些不大地道,可是她还是躲在家里笑了两天。

她觉得霍宁香忙碌起来,或许就不会再想从前那么多伤心的事情了,因此想了想,一天就带着自己漂亮的棋盘走去寻霍宁香下棋,见俊美逼人的漂亮男人就坐在之前的那张竹椅上,道骨仙风,仿若离世的谪仙,十姑娘就厚着脸皮走过去对霍宁香笑嘻嘻地说道,“好几天没有见到伯伯了。伯伯寂寞么?我陪伯伯下棋好不好?”

她就用一种很孝顺,很贴心的表情说道。

美男子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一番好心的小东西。

小东西已经翘尾巴把棋盘摆在桌子上了,回头,目光炯炯。

“就下一盘。”霍宁香心中长叹了一声,决定舍命陪君子。

只是这付出得太大了,当十姑娘心满意足地趴在霍宁香的身边数着自己棋盘上那密密麻麻的棋子儿的时候,谦侯大人已经拿修长优雅的手捂住了自己半边俊美苍白的脸,掩饰着自己震撼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许久,他侧身咳嗽了两声,这才摸着这差点儿要了自己命的小姑娘温声说道,“比从前更进益了些。”从前不过是能叫人看了呕血的棋艺,如今都进化成杀人不见血了。

美男子觉得自己最近都不能入宫了。

不然再跟同样与时俱进与小姑娘一块儿进步了的皇帝下一盘儿,他没搞死赵妃和恭侯府,只怕自己先要去见了阎王。

“伯伯,要不往后咱们一块儿切磋?我胜得侥幸呢。”十姑娘的尾巴明明翘上了天,却还是伪装谦虚地说道。

“你去和陛下切磋。你们都是这世间棋艺最为精妙的高手,与旁人过招,只会叫你们的棋艺不能寸进。”

霍宁香努力叫这俩互相祸害,别再伤害那些可怜的无辜的人了。见阿妧信任地对自己点了点小脑袋,他就笑眯眯地问道,“今天怎么想到了我?怕我寂寞?”他孑然一身,又背负那样痛苦的过去,叫阿妧担心一下,却叫霍宁香的心里更熨帖了几分。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扭着小身子装作没听见的小姑娘。

“你来。”他就拉着阿妧往后院儿去。

阿妧亦步亦趋地和霍宁香一块儿来到了后院儿的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走进去,她就见两排的房屋都用大锁落了锁,却见霍宁香径直拉着她走到了正中央的那个屋子,拿随身的钥匙打开,推开了这沉重的红木大门,阿妧一下子就叫里头的珠光宝气给惊呆了。

她呆呆地在五光十色的宝光之中走到了屋里头,就见这屋里头到处都放着珍贵的宝石古董,什么传说中的玛瑙碗,玉佛手,甚至都不能在这屋儿里排上号。她走到了一处三尺高的白玉观音雕像前头,揉了揉眼睛,回头去看霍宁香。

她伯伯可真是个能攒家底儿的呀。

不过这可跟美男子的人设有些冲突哇。

美男子不都是喝花露水儿长大的,两袖清风来的么?

“喜不喜欢?”霍宁香从地上捡起一个被随意丢着的描金紫檀木匣子,打开了,却见里头是很多漂亮的珠子。

这世上都有一句古话,叫做人老珠黄,就是说时间久了珍珠都会褪色变得不温润了,可是阿妧却见这匣子上灰尘厚厚,也不知是放置了多久的匣子里头的珠子,又大又漂亮,还流动着叫人心里喜欢的光。霍宁香就这么随意地把匣子塞进阿妧的手上,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叫她往四处看。

“往后这院子里的东西,都给你和你姐姐做嫁妆。”

这个院子显然是霍宁香装财物的库房。

阿妧就想到那落锁的两排房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不要,留给伯伯。”

“我一个人住,要这些做什么?”霍宁香就失笑了。

想当年南朝覆灭,谦侯大人正经趁火打劫,带着几分被自己的人格魅力降服了的小伙伴儿去抢了几个外人鲜少有人知道的南朝皇族的库房。

当然,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而霍宁香知道,自然也是因想当初美青年进出宫廷的时候很讨大家的喜欢,总是有人露出一星半点的,他抢了不少的东西,不过是不想将这些南朝的东西留给那贪生怕死的家伙们献给北朝皇帝妄图继续荣华富贵罢了。

当初他和几个伙伴分润,因眼光好,金银都留给了一心想要发展南朝劫匪事业们的小伙伴儿,自己却将这些稀罕贵重,非勋贵不能得的东西给留下。

他本想留给阮氏。

可是却没有想到,如今要留给的是阮氏的两个女儿。

真是物是人非。

霍宁香面上笑容依旧仿若春风,叫人看不出深浅。

“就算是伯伯不需要,我也不能要伯伯这样半生积累下来的血汗钱。”阿妧就拉着霍宁香的衣摆小声儿说道,“伯伯连嫁妆都能给我想到,我真高兴。可是我不能拿伯伯的东西。若是伯伯真的想给我添妆,就给我一点点就好了。若是想要给我太多,那我就一点点儿都不要了。”

阿妧却觉得自己很幸福,小脑袋蹭蹭霍宁香泛着香气的衣襟,只觉得自家伯伯活得太精致了些。

不然换了十姑娘,可不知道今天天气晴朗该配什么样的衣裳,熏什么香。

弹琴仿佛还得焚香净手,这可真是……

直接小爪子上去拼命地扒拉不就行了?

阿妧就觉得她家美人伯伯真是个龟毛的人。

“而且……”若霍宁香日后想要娶亲生子了,她带走了霍宁香的家产,又算什么事儿呢?

“我这一生既然都不会再喜欢另一个女子,那么就不会再成亲。”霍宁香见阿妧抬头看着自己,就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想得到的,是我和长平之间的孩子。我没法爱上除了她之外的女子,也无法爱上除了她生下的孩子之外的任何子嗣。既然这样,我何必去耽误那些女子与孩子。生而不养,娶而不爱,这都是最无耻的事情。”

他的眼角带着几分笑意,见阿妧看着他仿佛很难过,就笑了。

“多来陪陪伯伯就好。”

“我会和伯伯在一块儿的。往后等我跟靖王殿下多生几个团子,都带来跟伯伯一块儿玩儿。”

“你想得可够远的。”霍宁香突然抽了抽嘴角。

小姑娘看着怯生生的,这一张嘴就是豪言万丈啊!

还多生几个……

“那可不。我还想了,第一先生个男孩子,他可以做大哥哥,护着下头所有的弟弟妹妹,然后生一个漂亮的小丫头,那我一定很爱很爱她,叫她做最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然后再随便生生就好了。”

阿妧就很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红着脸说道,“还得胖嘟嘟的,叫我家殿下先过过瘾。伯伯你不知道,其实我可忙了,人生规划必须做好。”她翘起了自己的大尾巴,霍宁香就笑着听了,见她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就忍笑说道,“规划得不错。”

这小东西,总是叫人开心。

他心里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阿妧轻叹道,“妧妧,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欢喜。”

他颠沛流离半生,如今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家人。

顿了顿,霍宁香就看着阿妧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母亲葬在哪儿?”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正板着手指头数数儿,觉得自己怎么也得生七个八个的小姑娘不由呆呆地抬头说道,“自然是要在家中的祖坟了。伯伯放心,林家里头,只要是为林家生育过子嗣的,不论正妻还是妾室……当然也真没啥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