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如何叫阿萝能名正言顺地姓霍,又不愿阿萝顶着忤逆的名声破家而出,日后影响阿萝的名声还有清誉。这样的纠结,还有之前许多的筹谋,都在阿妧与皇帝呆呆看过来的目光之中化为无形。他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几分红润,起身给皇帝深深一礼。

“没什么,你不要这样郑重啊。”皇帝就红着脸摆手说道。

阿萝也起身,伏在地上压低了声音感激道,“多谢陛下为霍家做主。”

她没有想到,皇帝当真没有呵斥她们。

更何况,有皇帝点头,外头就算是有非议,也会说是皇帝觉得霍宁香膝下空空,因此才想将阿萝过继。

皇帝这算是给他们背了一口最大的黑锅。

“没什么,朕就是觉得吧,你们都开心就好。”南阳侯开不开心,皇帝目前是不知道,不过看南阳侯冷淡嫡女庶女的样子,想必应该不会闹腾起来,因此皇帝也就将此事偏心了霍宁香几分。

叫皇帝说,霍宁香是多么的可怜,与南阳侯一般的年纪,可看南阳侯有多少儿女,霍宁香有多少儿女?就算是本着阿妧口中的人道主义精神,那南阳侯也该发挥一下风格,把阿萝过继给霍宁香不是?

皇帝就理直气壮了。

显荣长公主揉了揉眉心,却冷哼了一声。

“也好,我早就看不惯姓林的。”

长公主是个能把尚在精神出轨的驸马给幽禁几十年的巾帼英雄,能看得惯宠妾灭妻的南阳侯才叫见了鬼。

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不过能看南阳侯倒霉,显荣长公主也乐见其中。

“对了,那个显荣啊,你就全权代表朕密切关注一下这件事好了。”皇帝就见霍宁香病弱俊美,显荣长公主云淡风轻,虽然生得不过是清秀,不过论起身上落拓潇洒的气派,那显荣长公主也是个难得的人了。

这样的巾帼英雄,多么合适俊美得令人心生怜爱的谦侯啊,然而皇帝陛下想得挺美的,皇帝他妹眯了眯眼,就含糊地点头淡淡地说道,“皇兄放心。阿萝是我的爱将,我自然不会叫阿萝受委屈。”

“是为了阿香啊。”还想不想嫁给美男子了?皇帝就对妹妹挤眼睛。

长公主懒得看这家伙挤眉弄眼,只看着仰头淡淡微笑的霍宁香冷声说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喂!”

“巧得很,我也是。”霍宁香就柔和地说道。

皇帝一脸要完。

“你心里喜欢谁,我大概知道。”虽然霍宁香与平宁公主之间的感情外头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当年平宁公主私自放跑霍宁香,哪怕南朝皇帝能瞒住朝中群臣与天下百姓,然而在南朝后宫却并不算是秘密。

毕竟平宁公主因此受到重责几乎丢了性命,若不是将霍宁香爱入骨髓,那世间会有什么女子能对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男人这样奋不顾身?只可惜当年贴身服侍平宁公主的宫人都追随平宁公主殉国,因此这两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分,长公主知道得不多。

可是只知道那一点,对于显荣长公主就足够了。

她与平宁公主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之后那女人就死了,可也并不影响显荣长公主的惺惺相惜之感。

她这么多年依旧记得平宁公主,就已经代表那位公主在她的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霍宁香既然是平宁公主恋慕的人,那显荣长公主就不会碰他一根手指头。

且叫她说,日后任何一个男人还是女人,都别想碰霍宁香一根手指头。

平宁公主都没有得到的男人,那别人也别想得到。

不过霍家若就此绝嗣,显荣长公主也觉得有些可怜。

因此她是赞同阿萝过继霍家的。

到时候霍家有了延续,霍宁香也不必成亲,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若南阳侯不同意,就来跟我说,我会叫他同意的。”显荣长公主显然喜欢阿萝更甚于喜欢阿妧,她看阿萝的目光都是柔软的,在皇帝瞠目结舌里俯身摸了摸阿萝那张皎皎如明月一般的脸,这才抬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宁香冷淡地说道,“只是若有阿萝过继霍家,那是你的福气。日后……”她眯了眯眼,这才冷声说道,“你已经得到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想必也不需要再有别人陪伴。”

平宁公主为了霍宁香命都愿意不要。

这样激烈到不顾一切的感情,令显荣长公主动容之外,又觉得惊心动魄。

霍宁香也不能辜负这样的感情。

“殿下说得对。我已经得到过她的爱,此生,就不会再爱另一个。”

“伯伯。”阿妧就小小声儿叫了一声。

“我也多谢殿下,也会理解这份感情。”

“没什么,世上的美男子多了去了,本公主也不需要去爱慕一个心有所属的。”显荣长公主承认,霍宁香的确俊美风雅,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若她不知道当年旧事,那若皇帝要将霍宁香指婚给她,她或许还会觉得这门婚事十分不错。

可谁叫她知道了呢?因此长公主就露出了一个平稳的笑意淡淡地说道,“今日当着皇兄的面儿,咱们把话说明白,日后才不会被人乱点鸳鸯谱。”

“臣也是。陛下,臣知道陛下好意,只是臣已有心爱的女子,哪怕她已经亡故,可臣的心,却永远都不会再改变。”

皇帝就绝望地看着这两个家伙。

霍宁香也就算了,可是显荣长公主……

“你不能不嫁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啊。”他就对显荣长公主说道。

阿萝突然抽了抽嘴角。

谁说长公主孤零零的了?不知生活多么丰富呢。

“男人有的是,我在南边儿还有几个相好儿的,过些日子等他们进京,都摆在长公主府里去,有时间我会去走动。”显荣长公主就漫不经心地说道,“嫁人很麻烦,且我年纪大了,往后过继个宗室子弟就是。如今的生活正好,男人这样的存在,不走心,只快活些过日子而已。喜欢了就多宠宠,不喜欢了,有二心了的就换人,愿意离开的和平离开,彼此都轻松。”

她是个成年女子,这皇兄总不会以为这么多年,她就一个人熬着没个男人吧?

那不是找虐么?

当然,显荣长公主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挑选的男人都有一副漂亮的面孔,不过她一向信奉两厢情愿,从不逼迫。

愿意跟她好的就跟她好,不愿意了,一拍两散,就当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长公主觉得这种日子过得不错。

那还成什么亲?

且就比如嫁给霍宁香这样的狐狸,知道她当初在南边儿风流快活,非把她的那些男人全都给灭了不可。

“你,你日子过得真不错啊。”皇帝就呆滞地说道。

“难道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就跟皇兄似的在外头一堆女人,女子就得守身如玉?这是什么道理。”显荣长公主不以为然地说道。

阿妧觉得长公主说得有理,用力点着自己的小脑袋。

靖王黑着脸摁着这倒霉小姑娘。

靖王殿下每天这么卖力,她竟然还能想着要爬墙?

“你,你开心就好。”皇帝吭哧吭哧地说到这里,才为妹妹就要出宫去了松了一口气,之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变了,霍然看着自己的妹妹问道,“前,前些时候昭容进宫,身边跟了一个好英俊的侍卫,说是你给她的。朕就觉得昭容那双眼睛就黏在那侍卫的身上,怪怪的。难道是你?”

他手指指着这妹妹,一脸惊讶,却见显荣长公主完全不隐瞒的,挑眉,一脸滚刀肉地承认了。

“是我给皇姐的,怎么了?”

“你!她还有驸马呢!”

“在书房睡通房的驸马?没把那混账的脑袋拧下来,我就已经是客气的了。”

“他还敢有通房?反了他了!”皇帝顿时一蹦三尺高。

阿妧就呆呆地看着皇帝蹲在地上奋力诅咒自己的妹夫,完全想不到昭容长公主往自家驸马的头上狠狠地扣了一顶绿帽子了。

“不行,朕非收拾他不可!朕好好儿的妹妹,给他生儿育女,如今怎么着?不年轻水灵了,他就去睡小姑娘?!”

“可不是。皇兄你不能饶了他。”皇帝他妹就在一旁悠闲地添柴。

她并不觉得昭容长公主的想法是对的。

昭容长公主想要隐瞒,不过是担心皇帝迁怒幼子容玉。

可容玉不成器,就算不迁怒,皇帝也早就想不起这个外甥了。

那还忍个什么。

“朕饶不了他!”皇帝怒上心头,都想不到昭容长公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驸马给欺负了,跟霍宁香道了别,叫霍宁香安心静养往后再来看他,真情实意了一会儿就骂骂咧咧地挽着袖子走了。

显荣长公主也不嫌事儿大,笑眯眯地也跟着走了。见这两位大佛走了,阿妧这才吐出一口气来,眼睛亮晶晶地回头去看自家伯伯和姐姐。倒是霍宁香,抬手就将桌上的药碗推远了些,露出了一个美好的笑容。

“伯伯你精神好多了啊。”阿妧就急忙说道。

“本也没病,装可怜罢了。”霍宁香就靠着竹椅笑眯眯地说道。

他用一种十分慈爱的目光看着阿妧。

阿妧一脸茫然,然而就很不安地对阿萝说道,“我擅做主张,姐姐,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可是我觉得南阳侯府不好,姐姐不要留在那里。”

她握住了阿萝的手指,垂头蹭了蹭就小声儿说道,“更何况姐姐跟伯伯站在一块儿,就跟一家人似的。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失落自己看起来就和霍宁香不大像,就抿着嘴角认真地说道,“若姐姐能过继给伯伯也是好的。伯伯也很爱姐姐。”

“阿妧。”

“我要姐姐过得好,跟南阳侯府再也没有关系。”

南阳侯既然那么对待阮姨娘的尸骨,当年叫阿萝做小伏低地侍奉阿妤,阿妧如今想来都觉得心跟被扎了似的。

疼,而且绵延不绝的疼。

还有怨恨,无法释怀的怨恨。

为什么要对她们这样坏?

因阿妧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且过继之事确实是阿萝所愿,因此阿萝犹豫了一下,就直接去寻了宁国公夫人商议。

不知为什么,她如今仿佛更加依赖起了宁国公夫人,想要讨她的主意。

宁国公夫妻就听了阿萝这个意思,待听说过继之事,宁国公就点了点头。

“这想法挺好的。阿妧想的啊?这孩子就是这么机灵伶俐。”

国公爷美滋滋地夸自家闺女。

“像我!”

第261章

宁国公夫人觉得这句话略耳熟。

仿佛很多年前, 国公爷就这样翘着尾巴炫耀过。

事实证明,小八卦靖王妃, 还真的跟她爹蛮像的。

见宁国公美滋滋地板着手指头自我膨胀, 宁国公夫人就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太可爱,夫人都觉得, 是不是得学戏本子里的话, 把自家国公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啥的。

要不然被人不小心仰慕一下, 那还不气死国公夫人啊?

阿萝目光融融地看着美上天的宁国公, 就看着自家小姑娘傻笑着和亲爹蹲在一块儿, 若不是努力保持, 没准儿还得往她爹的身上蹭蹭, 一块儿打个滚儿啥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 阿萝也没忍心打断这二位,含笑看了一会儿,这才由着那两只各自傻笑, 走到了宁国公夫人的身边低声说道, “过继这件事,只怕会叫伯父伯娘为难。毕竟……您不要和我计较我的一点私心。”

她如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想要依靠长辈的软弱。

明明从前, 她一个人就可以扛起所有的事。

就比如当年, 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在长公主的麾下,自己用血与青春拼出自己的前程。

可是此时,她却……

“做晚辈的, 就该多一点私心。阿萝,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太懂事,反而令人瞧着心里难过。”

宁国公夫人见阿萝怔住了,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就柔和地说道,“做长辈的,就是要在孩子们成长的路上给予庇护。你长大得太快,因此虽然从不出错,可是却难免为人清冷。其实将这件事告诉我,才是应该的。”阿萝与阿妧不同。阿妧是手上碰个小口子都要哭着扑进母亲怀里撒娇的小东西。

可是阿萝,她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却从未有一句话对别人抱怨过。

“好了,去和阿妧玩儿吧,这件事我和你大伯父心里有谱儿。”

“只怕会令林家动荡。”

林家的女儿要过继给霍家,这古往今来只怕都是头一份儿。

不仅丢人,而且太异想天开了好么?

不仅南阳侯,只怕宁国公太夫人也绝对不会肯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去吧。”宁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

阿萝顿了顿,咬着红润的嘴角立在宁国公夫人的身边。

“多谢您。”

“瞧瞧,难道我做了这些事,只是为了你的一句谢不成?”

“我知道您不是。只是除了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心。”阿萝顿了顿,抬眼,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大伯娘,我觉得能唤您一声大伯娘真是太好了。”还有,当年她的妹妹能过继给这位夫人,真的太好了。

“往后你就算过继给霍家,我也依旧是你的大伯娘。阿萝,我一直认为,血脉是血脉,感情是感情。你不论是谁家的孩子,可是也是阿妧的姐姐,是我的晚辈。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若有什么难以抉择之事,就来对我说,明白了么?”宁国公夫人见阿妧已经和宁国公兴冲冲地相约去钓鱼回头庆祝一下,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含笑看了宁国公一会儿,这才对阿萝说道,“你去陪阿妧,我去和老太太说说。”

“这么快?”

“这种事,越快越好。”

宁国公夫人就一个人往太夫人面前去了。

太夫人的脸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

“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把六丫头过继出去?”见宁国公夫人张嘴,她就摆手说道,“老大媳妇儿,我虽然装糊涂,可是这心里头不糊涂。老大和老二之前在房里争执,只怕不止因阮氏葬在了哪儿,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想着糊涂些,家和万事兴。只是如今我却想听个明白。”

她就揉了揉眉心,叫屋里的人都出去,淡淡地说道,“只怕前几次,也是因六丫头的缘故?别糊弄我。过继之事哪里是那么容易轻松的?你提起过继,我就知道,这件事儿小不了。”

“老太太……”

“我不过是想知道个明白。入我之耳,我也不会与旁人去说。”

宁国公夫人就犹豫起来。

她恐阿萝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

她尚且在犹豫,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响,之后,阿萝推开了门,走到屋里反手将门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太夫人的面前,伏在了地上。

“大伯娘不知该这么说,这事儿本该我来说。”宁国公夫人一个人来找太夫人商量,虽然是体恤阿萝的缘故,可是她却不能这样没心没肺。因此阿萝不过是陪着阿妧说了两句话,就借此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

她声音平直恭敬地说道,“过继之事,其实是我的主意。我央求大伯娘,大伯娘没有办法才为我张了这个嘴。”她抬头对微微一愣的太夫人低声说道,“若您日后厌恶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还是要跟您说实话。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怎能厚颜占据林家之位,得到您对孙女儿的宠爱呢?”

“什么?!”太夫人早就想过许多,却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不敢相信,霍然看向儿媳。

宁国公夫人叹息了一声,恐太夫人恼怒阿萝不是林家女却得了林家的关照,就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说到底,虽然这话不该我一个嫂子来评说,可是母亲,这事儿难道不是二弟的错不成?横夺阮氏,令阮氏抑郁而终。薄待阿萝与阿妧。您也知道些,阿萝与阿妧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令阿萝不知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善待她。既然看不上阿萝,当年又何必抢了阮氏?”

见太夫人脸上微微扭曲,宁国公夫人就低声说道,“如今咱们不过是想各归各位。阿萝是霍家的女孩儿,就还给霍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