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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马氏一喝,刘氏到底怕了,没敢再哭喊,垂着头眼中却满是怨毒之色,心道丢人现眼的都在屋里头呢,她这样算什么。

马氏带着苏定文三人进了花厅,刚好大夫也被请了来,因是女眷受了外伤,故此倒还带着两个医女。厢房布置妥当,由大夫隔了屏风给小刘氏等人诊脉后,再由医女检查身上伤势等。

马氏坐在花厅中焦急地等待着,足有小半个时辰,段嬷嬷才进来,回禀道:“大夫和医女已经给四夫人和几个姑娘看过,四夫人和九姑娘,十姑娘都是些轻浅的外伤,留了膏药涂抹便是。只三姑娘…大夫说头发扯的太厉害,恐伤到了头皮,说不得有处会再难长出头发来。”

闻言马氏面露疼惜,见段嬷嬷犹豫着顿住了话头,她不由面色微白,道:“四丫头呢,可是有什么不好?”

段嬷嬷这才又道:“四姑娘的伤处比较多,外伤倒都能养好,只是…只是伤着了心脉,以后恐怖会落下心悸的毛病。”

心脏的病最是难治,听闻此话,马氏倒抽一口冷气,半响才长叹一声,道:“这可真是祸从天降。”

一旁世子爷苏定功一拍桌子,满脸怒容,恨声道:“儿子这便写折子呈送圣上,弹劾信王!明日一早儿子便上同僚世交府中联络走动,联名上折。”

二老爷闻言也怒声附和着,道:“大哥所言极是,信王府区区一个侧妃便敢如此罔顾人命,肆意践踏我们定安侯府,若不回击往后我定安侯府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京城。”

马氏亦是满脸愤恨,道:“如此母亲明日便也递送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和皇后娘娘。你定要多联合几家,尤其是几家姻亲都要联合起来一起上奏弹劾。”

马氏声音刚落,门帘被打开,一身道袍的定安侯苏振江大步进了花厅,却是瞪视着马氏,一脸怒容,喝道:“愚妇!这是要上折子弹劾何人!长房孙女攀龙附凤,不思教养便罢了,还要纵着她弹劾谁?真当堂堂亲王是那般好弹劾的!”

定安侯苏振江这些年沉迷炼丹,自号丹阳真人,常年都在城外的玄青观中打坐炼丹,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侯府中。这两日是因重阳节这才回府住上几日,谁知便碰到了女眷被打的事。

他怒气腾腾的进了屋,苏定功等人便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马氏被定安侯当着儿子们的面喝斥,面上挂不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两眼发黑,道:“侯爷这是什么话,咱们府的媳妇孙女被欺负了,难道还能放任不管,窝囊受辱不成?”

定安侯大步过去在太师椅上坐下,瞪着马氏道:“瞧你管的好家!乱成这般,竟还一味归错于他人,若你能约束好孙女,何至于闹出此等笑话来。”

言罢,他拍打了一下桌面,看向苏定功,道:“你母亲内宅妇人,犯了糊涂,你也糊涂了吗?”

苏定功咬着牙,却是不敢顶撞吱声。

定安侯这才又道:“堂堂郡主惨死当街,事又牵扯皇子,皇上这时候正是安抚信王府,心怀愧疚之时,又怎可能为了定安侯府落信王府的脸面?!上折子弹劾?上蹿下跳再毫无结果,是嫌侯府丢的人还不够大吗?这等事,闹得越大只会丢人越过!我看你们是想折腾的定安侯府成为满京城茶后饭余的谈资才肯罢休了!”

定安侯的话令苏定功心下一紧,攥着拳头,再难说过一个字来,他知道定安侯说的没错,方才也确实是他心疼女儿,关心则乱,太过意气用事了。

苏定功咬了咬牙,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错了,是儿子没能认清形势,儿子定会好好管教女儿。”

苏定功的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了几声惊叫。

“四姑娘!四姑娘又晕倒了!天,四姑娘吐血了!”

却是西厢房中的苏瑛莺刚刚被医女扎针后苏醒了过来,听闻苏定功等人在和马氏商议今日之事,便要冬梅和冬青搀扶着非要过来听听,谁曾想刚到了窗下便听到了苏定功和定安侯的谈话,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没想到自己竟然白白挨了一场大,非但成了京城笑柄,连脸面也全没了。

顿时受不住打击,竟然口吐鲜血,两眼一翻又晕厥了过去。

090 两厢辗转

外头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定安侯听到丫鬟们喊着四姑娘晕倒了,岂不知苏瑛莺是对自己的吩咐不满,这才如是要死要活的,一时间面色微沉瞪了眼站在下首的苏定功,道:“女儿家有些野心是好的,只是心若太大,便要招祸。”

苏定功心中也有几分烦躁,出了这种事,往后他出门也是要被同僚们笑话的,偏如今上折子也是白折腾,徒惹笑话,总之今日之事定安侯府成为京城人的笑柄是一定的了。如今外头苏瑛莺又晕厥,苏定功心中怜惜便少了,更多是一种厌烦和怨怪。

定安侯见苏定功躬身听着,不敢多言,这才又瞧向了老夫人,道:“前庭不便上折子参奏,却也不好什么都不做,让人家笑话咱们侯府软弱可欺,你明儿便递牌子进宫,只请见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尤侧妃闹事原本也该由太后和皇后娘娘做主责罚才是。”

定安侯虽没甚大本事,可一向都是个脾气不好的,年轻时虽然纨绔好玩乐,在女色上却并不荒淫,对马氏这个嫡妻也算看中,不然侯府也不会只二老爷一位庶子。故此定安侯在马氏面前还是很有些威严的,他吩咐了,马氏虽堵心堵肺的难受,却也不敢辩驳,点头应了。

定安侯这才甩手起身道:“行了,我这便出府去了,不必送了,都各忙各的吧。”

言罢,他竟是大步便往外去了,瞧这样子,竟是嫌侯府吵杂烦乱,也不在府中过重阳节了,要赶着回玄清观去。

苏定文随着苏定功和二老爷躬身目送定安侯出去,心中松了一口气,方才苏定功要联合世交姻亲弹劾信王,他便不怎么赞成。

明明知道结果,还这么瞎折腾,只会叫旁人取笑定安侯府上蹦下跳最后还是没闹出个结果来,只会让定安侯府的笑话更大,闹的更长罢了。倒不如少闹腾一二,等京城又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定安侯府这场笑话也就过时被遗忘了。

马氏见定安侯出去,也觉没了精神,摆手令苏定功兄弟出去,便靠在大迎枕上揉着发疼的额头,只觉胸口发闷竟是连晚膳都没用便歇了过去。

这日长房因苏瑛莺,各种不痛快,二房刘氏挨了打,四房也是鸡飞狗跳,定安侯府的主子们没能吃上一顿可心晚膳的。

秋水院,璎珞却是早早就叫丫鬟摆了饭,她今日出门连番被折腾,又是爬墙又是惊吓的早便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美美用了两碗粳米粥,这才起身到院子里走了两圈。

听闻福禄院的事,璎珞也不意外,老话说家和万事兴,这定安侯府四房各有各的心思,貌合神离,也莫怪定安侯府会败落下去。璎珞更关心的却是今日定远伯夫人和平邑侯夫人到底找老夫人所谓何事。

璎珞知道两人来定然是为宋氏撑腰的,可两人却也没有前去见上宋氏一面,这便古怪了。若两人担忧宋氏便当求老夫人让她们见上宋氏一面才对,老夫人面对嫡亲的姐姐和侄女,想必她们开口,老夫人定不会驳了两人面子。

那便是说二人根本就没提去见宋氏的要求,若然如此,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两人已经有了什么营救宋氏的对策,而且是胸有成竹,所以她们才不急不慌的。

而这个对策,自然是和自己这个和宋氏作对的庶女有关的,这让璎珞有些被毒蛇盯着的感觉。

她之前往定安侯府送了一批自己人,福禄院老夫人的院子中倒是也进了两个丫鬟,今日将定远伯夫人二人前来的消息提前告知璎珞的小丫鬟秋儿便是璎珞的人。

只这两个丫鬟刚进府不久,根本不能近身伺候,加之今日平邑侯夫人二人和马氏说话时还屏退了下人,故此她们也打听不到什么,只说平邑侯夫人二人离开时神情瞧着还算不错,想来和马氏的商议是成了的。

璎珞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平邑侯夫人两个可能会有的谋划,思来想去,一时也没个头绪,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牛角山的冰河之中,沉沉浮浮,晕晕沉沉,她挣扎着想要呼救,冰冷的水却灌进了口鼻之中,喘息越发艰难,身子沉没间,一道铁臂夹着千钧之力,再次带着她冲出了河面。

他将她放置在河边一块巨石之上,她仰着头瞧去,就见那阳光照耀在男子浑厚英挺的背脊上,令他周身都散发着一道金光,身前反倒被斑斑阴影遮挡,看不清面容来。

她莫名有些心慌气短,口干舌燥,还没往后退,他便一下子扑倒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越发呼吸急促起来,只觉胸口似被千斤巨石碾压,只也终于瞧清了他的面容。

浓淡相宜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漆黑深邃的桃花眼,似那河水般泛着粼粼亮光,挺鼻薄唇,弧线优美而不失英挺的下巴,他望着她蓦然一笑,便宛若冰封万里而暖阳普照般令人目眩。

她神情恍惚间,他已俯身将俊美的面容压向了她的胸,她惊地瞪大了眼睛,转眼间身前俊美的男人突然不见了,改而一匹毛发深灰的狼冒着幽绿的眼睛盯视着她,露出尖利的獠牙一口扑上了她的胸。

璎珞被吓得猛然睁开眼睛,有些急促地呼吸着,睁着眼眸瞧着头顶青碧色绣着白玉兰花的纱帐,半响才恍惚过来,原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恍然过来,一时倒真觉胸口闷闷的硬硬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咯着了,璎珞掀开被子一瞧倒愣住了,只见那咯着她胸口的硬物不是旁的,正是先前被她带回来的秦严的那具面具。

先时她将这东西带回来便一直没能找到地方藏,生恐被丫鬟发现,再说不清楚,她索性便一直将这东西笼在袖子里,待睡觉时,眼见妙哥铺展好了被窝,便趁着无人注意将面具塞在了被子里。

后来睡时竟就忘记了,如今倒是被这东西给咯醒来了,璎珞将那面具取出来拿在手中就这外头微冷的月光细瞧。

却见这面具做的极是精致,弧线都是贴合着人的面部线条精心做成的,也不知是何种材质,略有些压手,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面具本是凉的,如今沾染了她的体温,倒温热的紧。

璎珞本举着面具一面用手指摩挲着边缘,一面细瞧,目光落在那面具眼孔处却是微微一怔,只见那面具眼孔处透着黑沉沉的夜色,便好似它那主人一双惯常幽深无垠的眼眸一般,而那面具的弧线也是依着那人的面部线条勾勒而出的,这般瞧着竟好似那人就在眼前一般。

指尖传来面具温热的触感,璎珞摸着面具油然生出股抚摸的不是死物,而是那男子的荒谬感古怪之来,一时手指如若被烫着了一般,不自禁便忙忙扔掉了面具。

那面具一滚落进了锦被中,璎珞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有病,一个面具罢了,倒也能让人这般,实在好笑。

她便又坐起身来,抬手捞起了面具,拿在手中屈指狠狠在上头敲了两下,这才随手丢在了枕头边儿上,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靖王府的东院,本是敏颖长公主的公主府,敏颖长公主嫁给靖王时,靖王还是世子,当时尚了公主夫妻两人便一直住在公主府中。

公主府和靖王府毗邻,便在西边开了个角门,将两府联通了起来,在皇城内围这寸土寸金之地,两府相连足足占去了两条长街。算是除却皇宫以为,京城府邸中头一份的宣阔之处。

本来公主的府邸,公主殁了朝廷便要收回的,可因敏颖长公主是太后嫡出,一向尊贵,她去后,太后伤悲,皇上念及太后便格外开恩保留了长公主府。

只因公主府中没了公主便常年累月的封着,只到了秦严自太后的慈云宫中搬回靖王府,因其身边还常年带着一匹狼,引得府中上下惊恐万分,又因秦严的性格孤僻,和靖王府格格不入。

后来才索性开了公主府,只秦严一人住了进去,改称靖王府东院。

公主府占地颇广,秦严住进来以后整体翻修了一次,因就秦严一个主子,自然也住不了偌大的公主府,整个府邸连绵的宅院多还封锁着,只开了西路的三进院子,辟做平日秦严起居待客所用,后头还修建了一个极大的演武跑马场。

秦严性子寡淡冷清,又不惯婢女伺候,加之他和靖王府主子们的感情也不亲近,东院又生活着一匹狼,加之关于秦严的传言也多,使得靖王府的下人们都极为惧怕这位世子爷。

虽则东院和靖王府也算一座府宅,可等闲靖王府的下人们并不往这边来。平日这边便冷清若无人居住,如今入夜后更是万籁俱寂,幽静空旷,唯秦严住所浮云院中挑着灯笼,稍稍驱散了府邸的清冷之意。

秦严今日在巷子里和璎珞闹了个不欢而散便直接回了浮云院,换了衣裳进了书房,原是有些军务处理,可坐下半响却是心浮气躁,堵心堵肺的根本难以静心。

他烦躁之下,索性骑马出了城往京郊的金翼卫营地而去。金翼卫是前年朝廷才组建的皇帝亲卫队,隶属于禁卫军的一支。其中多是些从京城勋贵公卿家挑选而出的武艺不凡的贵游子弟。

原是想组建一支奇兵,关键时候保护皇帝安全的,可这群人虽然个个出身不凡,自小习武,武艺也算不凡,可一个个却都不服管教,心高气傲,组建到现在非但没能练出个样子来,军中反倒时常打架斗殴,寻衅闹事。

秦严这次回京,因北边战事稳定,短期皇帝也没让他离京的打算,便将这金翼卫丢给了秦严,令他闲时操持协助金翼卫练兵之事。

金翼卫自有统领平日操练,秦严领了这差事不过往营地跑了一趟,他对训练这个骄纵的京城子弟并无半点兴致,转了圈便再未去过,今日却是心中焦躁烦闷策马奔出城,四顾又觉无处可去,这才奔了金翼卫营地。

他到时,营地里正值晚练,众兵卫都在校场上三五一组的练习搏击对打,秦严直接下了校场,以一敌百的硬生生将一营毛头小子挫的锐气全消,又看着一众兵勇穿了重甲绕着营地所在的小莲峰跑了一圈,直折腾的满营皆翻,一众虎虎生风的少年郎们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才上了马扬长而去,回了城。

进了浮云院已经是入夜时分,两道抄手游廊上已点燃了数十盏宫灯,灯影摇曳将游廊照的明亮微黄,驱散了夜色,平添暖意。

即便如此,秦严走在抄手游廊上还是觉得院落空寂凄清的厉害,廊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映地青石地砖红红一片,秦严到了廊下见院子中连个人影也不见,也不以为意,自行打起帘子便进了屋。

他随手脱了满是尘土的外衫丢在椅背上,跨步在上首的圈椅上坐下,拎起桌山的青瓷官窑茶壶倒了杯茶,吃进嘴里才觉满口的凉,不觉满身烦躁地将辈子整个丢在了桌几上,沉喝一声,“来人!”

秦严是个不惯婢女伺候的,从前在太后宫中时身边也多是内侍跟前跟后,如今回了靖王府他又常年不在,身边下人便更没个定制,唯八个亲卫负责着他的饮食起居连带出行事由,还兼做亲卫随从。八个人是轮流当值,也不分什么近侍粗使的。

这么八个人本就是秦严从军营里头带回来的,平日伺候起来是个什么情景那是可想而知的,加之秦严又不定什么时候回府,这一回来寻不到人,或是没口热水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平日里秦严并不觉得如何,左右他在兵营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今日却突觉委屈难受,浑身不得劲起来,喊了一声见也没个人应,整个人便不由火冒三丈起来,抄起桌上倾洒了一桌子的办盏凉茶,带着茶盏便掷了出去。

那茶盏直打在青莲绣山高流水的锦绣门帘在外头廊下摔了个四分五裂,宛若惊雷在静夜中响彻。

沈闯乃是秦严八个随身侍卫中的一人,正到动静从后罩房的茶水间匆忙奔出来,还没来得及进屋就险些被茶盏打中,不由一惊,望了眼地上被摔地四分五裂的茶盏,一时有些进退无措起来。

影七跟了上来,见沈闯站在屋外一脸无措,忙快行两步冲沈闯吩咐道:“赶紧泡壶新茶来,提水伺候沐浴。爷只怕还没用晚膳,快去准备。”

言罢见沈闯快步而去,这才挑帘屏息进了屋,秦严白日并不喜他们随身跟着,故此影七也不大清楚白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出秦严傍晚回来时便有些心浮气躁的不大对头。

而且傍晚回来,竟然脸上面具也不翼而飞了,一张俊面黑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原还一惊,只以为世子爷是遇到了刺杀之类的事情,可仔细一瞧却见身上并无打斗痕迹,秦严也不多言,只拿了个备用的面具又扣在了脸上,影七便也不敢多问。

如今见秦严出门一趟,眼见气也没消,反倒是憋的越发暴躁起来,影七心中便有了底。

这些年这位主子爷越发情绪不外露,心思莫辩起来,能让主子情绪这般起伏厉害的,只怕也就一件事了。想必是和那位苏府的姑奶奶有关,影七满脸苦笑,进了屋只垂首站在一旁,想了想,试探着道:“今儿啸月也不知道从哪里叼回来只狍子,刚苏哲在后头烤的外焦里嫩,正热乎着,爷要不要先用点垫垫肚子?”

影七的话令秦严想起了当日在山洞中和璎珞分食狍子的事情,尤记得当时她一双滴溜溜盯着烤肉满是馋嘴的水眸,想着那日山洞中的情景,沉着的面色便柔缓了一些。

随即眼前却又想起今日她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心虚地眼珠乱转的模样来。

当时他没等她开口便率先选择了离开,心中竟然多有惊惧和慌乱,生恐她的回答是他不愿意听的,生恐她当真告诉自己有意嫁给那迟家大少爷。

如今想来,今日那般情景,说得上是落荒而逃了,想他长到今日,莫说做人时便是做狼时,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战而退,忐忑慌乱过。

这种心中没底的感觉,实在谈不上舒服。

想着,秦严刚刚松缓一些的面容又紧绷了起来,影七心中咯噔一下,正绞尽脑汁想着那位苏姑娘的事情,欲再说些什么别的,却闻秦严突然道:“去查查楚衣阁迟家的大少爷,明日一早爷要拿到迟大少爷的详细卷宗。”

影七愣了下,忙应了,沈闯已沏了一壶新茶提了进来,秦严吃了盏茶,那边沐浴水已经准备停当,他沐浴出来用了晚膳又进了书房。

影七伺候在外,侧耳倾听,见屋中不时便响起动静,显然里头的主子还是不能静下心来处理正事,影七望着远处摇曳在风中的宫灯长叹了一口气。

心里想着,这若是一直让主子这般心气不顺,莫说今日,只怕近日大家都要没个好日子过了,瞧这股子折腾劲儿,说不得今夜也莫想睡觉了。

这样可不行啊。

影七转身而去,片刻提了壶热水悄步进了书房,往茶壶中又加了点热水,这才瞧着执笔的秦严道:“爷,爷那面具却不知是遗落在了哪处,爷和属下指个地儿,属下这便前去寻回来?”

秦严原本就没干正事,虽是手中拿着文书,可一直心浮气躁地瞧着,那纸上的字没个都看明白了,连成句子却又半天弄不明白。平日里片刻便能做好的事情,今日磨了一个时辰,如坐针毡,什么也没做好。听到影七进来,这才提笔装模作样的划拉了几下。

此刻听闻影七的话,他手中移动的笔顿时便停住了,双眸不由微微一闪,抬眸道:“寻回面具?”

影七原也是胡乱猜测,觉着秦严的面具没带回来多半和苏家姑娘有关,除了哪位姑奶奶,也没人敢近自家爷的身,还胆儿肥的将爷的面具取走。所以他才有此一问,见秦严当即便有回应,面上更是神情略动,影七立马便知自己戳到了要害,当即便忙道:“是啊,虽说爷还有替换的用,可先前那个就这样落在外头也有些个不妥当,不说那东西是爷的贴身之物,不好落入旁人手中,便为了安全也不能就这么丢了啊,若是有人拿着这东西假扮成爷的模样胡作非为,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影七满口胡言,秦严倒也听的仔细认真,待他言罢便点了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只此事不必你惦念,爷这便亲自去寻回。”

他言罢便丢了手中的笔,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影七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大放心地跟到了院中,口中不跌说着,“爷,倘若是谁人捡着了那面具,爷也莫为难人家,好好和人家说,多赔笑脸,想必人家会原物奉还的。还有,爷面上那个面具是不是留在府里头比较好啊?”

影七声音未落,夜空中便有一道微光划过丢了过来,影七忙抬手接过,正是秦严的面具。

影七眼见院中没了人影,瞧着手中面具摇头一笑,喃喃道:“影七啊影七,没想到你还有当红娘的潜质,啧啧。”

------题外话------

唉,乃们肯定又说我卡了

091 得了一种病

定安侯府虽然没有长公主府来的宣阔,可上上下下,主院套院跨院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却也有几百间房子,秦严又哪里知道璎珞住在何处。

他出了府才察觉到这个问题,忙又折返,召唤来啸月,令啸月嗅了嗅今日他外出穿的那件玄色长袍,长袍上倒是沾染了璎珞的气息,这才带着啸月一起往定安侯府而去。

啸月这些年一直跟随着秦严住在人群中,高门大户的宅院却也熟悉,它虽然不会翻墙上树,可对穿墙过院已然已自有法子,可怜它做为最凶残的狼,却被偷香窃玉的无良主子当成猎犬来驱使,颇废了一番功夫一人一狼这才潜到了秋水院后的一片芭蕉丛中。

见啸月在西厢的后窗下转悠,秦严便了然于心,招呼啸月藏好,这才越窗而入。他进了屋,便见明间碧纱橱里的小添漆床上躺着个守夜的丫鬟,闪身过去在那丫鬟后颈处敲了一下,秦严才转身往内室走。

明间往暗室的门框上挂着一帘七彩滴水玛瑙珠帘,秦严撩起玛瑙帘子,水珠碰撞,无可避免地发出清脆悦耳,宛若音符的撞击声。

声音在静夜里异常清脆,秦严听着那声音无端便有些做贼心虚,他脚步顿了下,心跳好似也被这声音搅乱了,不知是心虚之故还是紧张之故,神情也紧绷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进了屋,如今的京城夜间已颇有寒意,内室中添了个炭盆,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带着股暖暖的馨香,香气在夜色中浮动,令人心绪也跟着浮动起来。

秦严并不急着动作,站定了,目光打量着四周。

但见这内室并不算大,东面墙靠放着四扇门的雕漆缠枝花卉虫鸟大衣柜,旁边是一个三足梨花木雕刻芙蓉花的架子,上头摆放着一盆枝叶舒展的素心兰。靠窗处是一架矮榻,上头铺陈着古意双蝶云纹软垫,放着数个绣花精美颜色斑斓的大软枕。

矮榻边儿的条案上放着白玉雕兽的香炉,袅袅飘出些百合花香来。两只美人颈花瓶里竟然没插什么花儿朵儿的,而是插着两枝细细的枝条,枝桠间挂着红彤彤的红叶,别有秋趣。

条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副仕女图,图中美人执扇回眸,人比花娇。西边的百宝阁上零落放着些小摆件,玲珑可爱的白玉兔雕,根雕的笔洗,一对精致的陶瓷娃娃,不一而足。再那边便是梳妆台了,上头放着些胭脂盒,首饰盒,几只梅花簪子散落在梳妆台面上。

屋子中间摆着方桌,方桌上还盖着纱质绣白蝶翻飞的桌布,四周垂下,其上绣着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像生了灵性,一晃眼便能飞散开来一般。桌下两个鼓凳上也垫着毛绒绒的软垫子。

然后便是那架极惹眼的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了,层层青莲色的纱幔垂着,床廊里放置的羊角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将帐幔轻纱照的半透明,薄如蝉翼的轻纱飘浮着,隐约可见锦绣团儿中芙蓉横卧的玲珑身影。

这便是女子的香闺,当真和他起卧的那间处处透着刚硬宣阔的寝室差之太多了,这里每一处都透出女子的柔媚细致,精巧纤柔。让人置身其中,便像是坠入了一场旖旎无边的春梦,整个人都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秦严只觉着这屋子每一处都极合心意的舒适温馨,让人身心放松,和这屋子一比,自己那处处冷冰冰的屋子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儿了,若然每日归家都有这么一处所在接纳他,都有这么个娇人儿等着他,那该是何种滋味…

这个念想,令秦严一瞬间血气涌动,脸色柔和的不像话,唇边也勾起了笑意来。

他在穗州时也曾往璎珞的闺房中闯过一次,可那次他并没细致地观察四下,也没能生出这般荒唐古怪的念头来,更不曾像现在这般只觉浑身熨帖,浮想联翩。

他不知这回自己是怎么了,闭了闭眼,这才脚步放轻靠近拔步床,撩开了纱幔。

架子床中挂了两层纱幔,秦严挑起外围的轻纱,羊角灯的光芒便倾泻了出来,灯光照在青莲绣白玉兰花的纱帐上,里头安然躺着的人影清晰可见。

床头安置着的衣架上挂着脱下来的锦缎褙子,绣花中衣,曳地长裙,束腰镶玉腰封,衣架旁的春凳上,竟然还放着一套凌乱的白绫子亵衣。

她睡觉竟然都不穿亵衣的吗?

秦严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急促喘息了一下,这才猛然将粘着的目光从那亵衣上收了回来。

目光垂落便见,床前脚踏上横七竖八散放着一双小巧玲珑绣深浅红桃花的鹅黄绸面绣花鞋,秦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便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那只鞋子。

他从来不知女子的鞋子竟可以这样精美小巧,柔软馨香,小小的鞋子放在掌心,竟比他的手掌也没大上多少,秦严抚摸着鹅黄绸面上绣着的精美桃花,眼前不由浮现上次在璎珞闺房中瞧见的她裙下露出的一截脚丫来。

白皙而纤细的脚背,像是会发光一般,五个珍珠般排列的脚趾,泛着粉嫩光泽的指盖…

他神思恍惚了下,又觉自己一个大男人,抓着人家姑娘的绣鞋浮想联翩实在是有失体统,太不像话,忙将手中绣鞋和那地上的另一只放在一处,整整齐齐地搁在了脚踏上。

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手将那最后一层如雾的床帐给挑了起来。

入目,却见璎珞面朝里侧窝着,身上盖着一床玫红牡丹花开富贵的锦绣棉被,隐约可见起伏的玲珑曲线,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若黑藻一般散了满枕,颈窝处却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肌肤来。

秦严盯着那处细腻的柔白瞧了两眼,这才侧身轻轻地将手中软纱床帐挂在了金钩上,俯身过去,忍不住抬指将几缕散落在璎珞脸颊上的发丝拨开,露出一张无一丝瑕疵的雪嫩面庞来。

许是床帐间暖意融融的缘故,她一张雪颊被熏的粉扑扑的,带着自然红晕,娇俏琼鼻下花瓣般娇嫩的唇瓣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米粒白的贝齿,睡的极沉,呼吸间口鼻如有兰香萦动。

秦严俯身下去,只觉心头一动,目光落在了娇艳柔嫩的唇瓣上,忍不住便想起了那日在街头触碰上她唇瓣,那股奇异香软之感,到底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唇。

触手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娇软滑嫩,好似只要用力稍稍大上一些便会将它揉弄破损一般。

秦严手指轻轻抚弄着,心头便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怜惜柔软来,生恐将她吵醒,却又万般不舍得收回手指来,几番留恋着丢不开手去。

一时又想起了白日的事情来,也是这张小嘴中,竟就吐出了那样惹人暴跳如雷,恨不能堵了她一张嘴的绝情话来。

秦严想着,指端便没了轻重,又些恼愤地用力揉压了下,甜甜睡着的璎珞许是感受到了不适,脑袋晃动了一下,秦严一惊,陡然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撤回手指,谁知璎珞竟是伸出小粉舌来在唇上舔了一下。

这一下也无可避免地擦过了秦严的手指,便像是勾起燎原大火的一簇小火苗,引得秦严心脏狂跳,瞳孔陡然一缩。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璎珞,却见她双眸安静的紧闭着,睡容恬静而安然。

顿时便胆大了起来,压在璎珞唇边的手指随着心念指引探指挤了进去,秦严心神颤抖,睡梦中的璎珞一无所知,却感受到了外来物的入侵,吸允裹咬了一下,那细弱的力道却令秦严呼吸一窒。再不敢放任薄弱的意志力挑战这般诱人美色,几乎是被火烫一般忙忙将手指撤了出来。

指尖退出,却觉怅然所失,心头都像被挖空了一块一般,秦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转,终于瞧见了被璎珞丢在枕边儿的自己的那失落的面具。

那面具他太过熟悉了,整年累月的带着,它就像他的另一张脸一样,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脸侧,距离她的面颊甚至不足一拳的距离。

这样的摆放,让他生出一股两人并枕安眠的荒谬感觉来,而这个想法简直如诱人沉迷的毒,引诱着他沉沦下去。等秦严意识回笼时,他的人已不知不觉的躺在了床的外侧,抬手隔着锦被半搂住了璎珞。而她如云的长发就散落在他的脸庞鼻翼间。

一股股幽香袭来,即便意识到做了不妥当的举止,秦严也舍不得起身了。他只觉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简直薄弱的要命,亦或者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自制力此刻冒头。

而璎珞似是有些被惊动,辗转着翻了个身,又安静了下来。

可她这一翻身,两人是当真面对面的睡在了一起,甚至她的一张芙蓉面离他比方才那面具更近,两人间只隔了两指距离。

近的呼吸交错,昏黄的灯光下他都能将她根根卷翘的睫毛数个清楚,秦严放轻呼吸,生恐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子,虽知自己的举止不君子,可却还是想这样多看看她,多在这方锦绣帐中呆上一会儿。

他目光一寸寸遁视着她的娇颜,屈指用小拇指的指背,轻轻抚着她眼角那粒朱砂滴泪痣。

人说长此滴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他也素被人称天煞孤星,秦严屈指抚着那泪痣,倒觉两人当真是天生的一对。连这荒谬无据的命格也如出一辙,当真是天作之合。

璎珞那粒泪痣就长在眼角位置,被卷翘的睫毛遮掩着,秦严这般抚弄,免不了便碰到了她的睫毛,她终是被惊动,不舒服地颤动着睫羽。

她欲醒非醒的样子使得秦严一惊,浑身一僵,倒像是害怕被人发现的小贼一般,只这小贼却偷的是少女香窃的是美人色。

而璎珞睫毛闪动,却真张开了眼眸,秦严一向知道她的眼睛生的好,天生斜飞的眼角带着明媚之色,怒时宛若天边星辰熠熠灼灼,沉静时美若其间盈盈波光如水,泛着泪意时更是楚楚潋滟平添柔弱可人,能荡碎人心。

可他此刻方知,她似醒非醒时的眼眸还可以更为醉人,那眼如笼薄雾,蕴光流转。

他心一颤,定睛瞧着,突然间,那些心虚惊慌都远去了,竟是坦然了起来。

夜闯香闺,偷香窃玉,左右这样的事情他做都做出来了,又有什么好掩藏躲闪的。

他渴望这个女人,无恐被她得知!

他想着,唇角便牵起了温柔笑容来,岂料璎珞睁着迷蒙的眼眸盯着他瞧了两眼,却是蓦然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自以为俊美无双的笑脸上,唇瓣张合间嘟囔了一句。

“还有完没完了。”

她言罢,垂下手就势一翻身,竟是又扑进枕间没了动静。

她迷迷糊糊拍出的一掌,自然没什么力道,打在脸上也不会疼,可却令秦严笑意僵在脸上,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璎珞的后脑勺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随即,他才恍然,这丫头根本就没有醒来,一时间倒有些好笑起来,不可抑制地沉声笑了一下,笑罢目光一转却倒抽一口气。

却是璎珞这一翻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了些,竟然露出小半边的身子来,令人晃眼的是,她睡觉竟然不穿亵衣,光着身子。

整个线条优美的背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袒露在了他的眼皮子下。

而璎珞白日出府实在是累极了,睡着后又被秦严那面具咯醒,再睡着便比比平日要沉的多,故此平日极是警觉的一个人竟完全没有发觉秦严的到来。

被他抚弄眼睑,这才算被惊动了,她睁开眼睛迷糊中瞧见秦严一张俊面,因有了前头那场荒唐的梦,便以为又梦到了秦严,心道这人可真是饶人,怎就没完没了的梦上了。

故此才拍出了一巴掌,翻过身迷迷糊糊就要再度沉睡时,她才骤然觉出不对劲来,还有,她怎么好似听到有低沉的笑声。

且,方才那一巴掌拍出去的感觉…

不是做梦!

璎珞骤然睁开眼睛,猛然翻身坐起,瞪大眼睛望向床榻之侧,惊愕地发现,床边果然躺着个高大的身影,那张她不久梦中还层见过的俊颜便在她咫尺之地正双眸炯炯地盯视着她,幽深的眸色在夜色下沉淀着令人心惊的浓郁。

璎珞顿时惊呆了,直愣愣地瞪视着秦严,实在反应不过来,怎么自己家中睡,身边就多了一个大男人来。

而璎珞这一坐起,秦严才瞧见,她身上还是穿了件肚兜的,细细的肩带挂在脖颈上,肚兜上绣着的七彩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让人想化身成那蝶儿才好。

璎珞愣了半响,沿着秦严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到底不是古代女人,头一反应竟不是抓起锦被好将自己遮挡起来,而是抓起床上丢着的一件小衣便往秦严脸上抽出,口中惊声骂道:“混蛋!无耻!”

小衣抽过去,却被秦严一把抓住,接着他便若猛虎一般自床榻一侧翻身而起,展开双臂便困住了璎珞的身子,顺势往下一压。顿时便将璎珞压在了床上,抬手大掌捂住了璎珞的嘴巴,声音暗哑响起,道:“乖,别那么大声。”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璎珞到底不是一无所知的闺阁少女,顿时便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来。

她差点要被气的吐血了,这男人简直可恶,白日里粗鲁地将她按压在墙上,一言不合便甩手走人便罢了,到了这夜里竟然还没完没了地寻了过来,还敢对她起那样的心思。

什么靖王世子,鹰扬将军,什么狗屁的朝廷二品大将军,简直堪比偷香窃玉的采花大盗!

还有他那是什么语调?简直堪比情场老手!谁来告诉她,这冰雕一样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乖?乖你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