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众人却都看向李未央。她是碰过蜜枣的人之中,唯一和国公夫人有仇的,不用想,凶手一定是她了。到场的很多官员和贵夫人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个少女。不过十五岁而已,竟然下毒杀害自己的外祖母,好,就算这外祖母跟她并无血缘关系,可不过一个老人而已,她竟然下的去手,实在是太狠毒了!只有孙沿君,虽然被她母亲孙夫人拉走,却还是用担心和关切的眼神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慢慢道:“哦?是我这个提出要为外祖母查清杀人凶手的人狠毒?还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自己十分尊重她老人家,结果连她死了都不肯弄清真相的人狠毒?你们就不怕外祖母九泉之下怪罪你们麻木不仁,忤逆不孝吗?”

蒋海勃然大怒:“李未央,你满口胡言!”

蒋华突然拦住了他,冷淡地道:“安平县主,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这样吧,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会在这里给你一个说法。”

李未央第一次正眼看了这位蒋三公子一眼,他的沉稳和气度远远超过他的大哥,当然更胜过那四公子蒋南了,她的目光渐渐带了一种冷嘲:“当然。”

蒋华突然道:“长乐是祖母最心爱的外孙女,这件事情上我们也想听听她的意见。可以让长乐一起去书房吗,她刚刚已经被检查过了,应该是不会带着什么毒药了吧。”

这句话,当然是问李未央的。听到这句话,李未央的眼睛里闪了闪,却只是道:“请便。”

她原先以为,毒死国公夫人的人就是李长乐,可若真是那样,李长乐应该还没有机会丢掉下毒的工具,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么多人都没办法检查出来呢?那些人可是对这方面很有经验的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李未央不禁怀疑,既然对方能平安无事,说明东西根本不在她身上。那么,她又是如何下毒的呢?或者,是国公夫人预先服下了会定时发作的毒药?真正毒死她的并不是那盘蜜枣?李未央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她联想到在蒋华要离开的时候,国公夫人说的那句话,现在想来,那竟然是诀别的意思。

和自己心爱的孙子诀别,这只能说明,国公夫人自己知道命不久矣。这一点,李未央原先也是十分肯定的,但今天看到国公夫人面色红润,语气平稳,中气十足,她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那一句话,却出卖了这个老夫人,她一定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么,究竟是她自己服毒,还是李长乐下毒呢?又或者是两人合谋?可是国公夫人会用这样愚蠢的办法来陷害自己吗?李未央垂下眼睛,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

进入书房以后,蒋华原本带着冷光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冷冷地给了李长乐一个耳光,几乎打歪了她的半张脸,随后又逼视着她道:“是你干的吧?!”

李长乐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随后他这一问看似轻描淡写,瞬间却击碎了她平静的表象,将她那颗充满慌乱和恐惧的心,直接暴露在书房的众人面前,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这恐惧自打国公夫人去世后,便一直占据在她心头,只是她一直在尽力掩饰罢了。她以为蒋家男人们是不会发现的,可是她没想到,蒋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此时的蒋华,早已不是她印象里聪明温和的表兄,他的脸上,带着冷冷地审视,那眸子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李长乐惊悟,对方在花厅里表现出来的亲近其实根本只是他们的错觉,在他的眼中,自己什么都不是!李长乐面上的镇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正午的光线透过格子窗楞,映出纤尘飞舞,蒋华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甚至开始变得模糊,让人不敢直视。

蒋旭皱眉:“华儿,你在说什么?”

李长乐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道:“舅舅,你看他这是干什么!真正的凶手就在外面,他却在忙着冤枉我!”

蒋华的声音却一片冰冷道:“住嘴!”

李长乐闻声浑身一颤,散乱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起来,她的神情变得极度惊恐。

蒋旭和蒋海的神色越发凝重,不禁问道:“老三,可查出是谁给祖母下的毒了吗?”他们还是不明白,那一耳光代表什么,倒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因为李长乐是国公夫人最心爱的孩子,她怎么会参与到谋杀里面呢?他们拒绝相信。

李长乐的脸上,越发的惊恐了。

蒋华冷笑一声,警告地看了一眼李长乐,在心中一瞬间决定这笔账回头再算,反而道:“重点根本不在于是谁下的毒,而是咱们希望是谁下的毒。”

蒋海迷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吗?”蒋旭沉吟道,“现在真正下毒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

蒋海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咬死了李未央不放?!”

蒋旭没有说话,反是蒋华冷笑了一声:“不止如此!你可知道,如今咱们蒋家的局势如何?”

蒋海一愣,蒋华长叹一声,缓缓道:“众所周知,当年皇子夺嫡中,李家保的是当今的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蒋家,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着中立状态。”这些话,仿佛一只手,掀开过往的同时,亦将眼前的混沌局面慢慢抹开,李长乐吃了一惊,只觉得仿佛有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每条纹理,都是那般的鲜明。

“李家这么多年不搀和到皇位的争夺中去,也没有人敢逼迫,这就是因为皇帝在保护着他们,将来,还会将李萧然留给下一代的皇帝。虽然李萧然是个非常重视权位且怕死的人,但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他在治理国家方面很有一套。可是,在皇上登基这事上,咱们并没有如同李家一样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尽管皇上后来继续任命祖父,但在陛下的心中,早已对蒋家起了疑心。不过,蒋家毕竟是开国功臣,当初也没有支持任何一位皇子,算得上是个孤臣,所以他并没有真的对蒋家如何。这么多年来,祖父一直小心谨慎、恪尽职守,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但再小心,咱们还是会留下把柄。这次四弟的事情已经让陛下十分震怒了,他的严惩不贷就给咱们一个很明显的警告!他在告诉咱们,若是有一丁半点的不臣之心,四弟就是整个蒋家的下场!”

“可是太后还特意让众人来为祖母祝贺——”蒋海不由道。

蒋华摇了摇头,道:“不!这反而说明,陛下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咱们!这不是什么恩宠,而是陛下要让咱们明白,什么是雷霆之怒,什么是天子之恩。”

“而且,祖母这一死,二叔、大哥、二哥全都要回来丁忧。 ”蒋华说到这又是长长一叹,“这半年来,蒋家和李家的矛盾日益尖锐,表面上看皇上每次都是袒护我们,但细想之下,他真正保护的其实是李家才对。”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道:“更要命的是,咱们不光要提防李家,还要小心陛下身边的人,包括那位莲妃,包括那个周天寿,他们在陛下身边,说的绝对不是好话!”

蒋海听到对方这么一说,联想到当初的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又联想到蒋南一案中莲妃的表现,他顿时就明白了,明白过来后再细细回想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越想越是心惊,最后不禁啊了一声。

“你也想到了吧?但这两个人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就是外面这位安平县主,李未央!”蒋华继续分析道:“大姑母的死,她脱不了干系;四弟一事,出来指证的人也是她,也就是说,她将矛头指向咱们蒋家。而且,我猜测,她和宫中那两个人,不,或许还有七皇子,早已成为了一个联盟,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蒋家、消灭蒋家!”

此言一出,一室俱寂。

其他人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步,闻言全都变了脸色。而蒋旭怔怔地望着儿子,更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蒋华回京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将这其中的一切都说的一清二楚,甚至准确地看出了拓跋玉、李未央、莲妃、周天寿之间的关联,不由得不让人心惊。这说明他虽然在千里之外,却一直关注着这里的风吹草动。

李长乐如坠云雾之中,她实在不明白,小小的一个李未央,哪里来这么大的力量!

“李未央打击四弟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气死祖母,夺了我们蒋家的兵权,她接下来一定还有行动,慢慢地让咱们变得孤掌难鸣,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不,或许她接二连三挑拨陛下对咱们的信任,甚至挑唆陛下杀了四弟,并不仅仅于打击我们,我隐约觉得——她是要逼反蒋家!”

蒋旭一下子愣住了,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蒋华:“她?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层?!”

蒋华道:“皇帝先杀了四弟,再借着丁忧除掉了二叔和咱们的官职,摆明是削弱蒋家的力量,到时候纵然我们可以隐忍,可是咱们军中的那些部下呢?他们肯忍耐吗?或者,到时候咱们的敌人还会找人去挑拨离间,去煽风点火!祖父虽然谨慎,但毕竟有大军在手,再加上手下将领的挑唆,很有可能就此反了。纵然我们不反,她也会有法子让别人觉得蒋家反了!只要一反,两方势成水火,战争再所难免,咱们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会收到四面八方的围剿,必定死路一条……”

蒋海听的心惊胆战,“三弟,你别吓人。”

蒋旭不说话了,他的记忆里,这个三儿子只是个安静的存在,不生事,也不出挑,乃至他大了,平日里见到都是十分沉默的样子,论起沉稳比不上蒋海,论起修养比不上蒋洋,论起勇猛比不上蒋南。他从前是不太在意他的,然而蒋国公却最为看重他!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蒋华却依旧面色冷静侃侃,丝丝入扣地对整件事情进行剖析,令蒋旭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眼光。如果蒋华走上官职,那他肯定没办法锻炼出这样的能耐,他只会埋没于平庸的繁琐事务中,浪费了一身的才华!正是因为蒋国公亲自带他在身边,认真指导,才能锻炼出这样的一个出众的谋士!他分明已经看穿了李未央下一步会走的棋子!甚至于,比她想得更加深远!

蒋旭的眼前,不由出现了蒋华曾经的模样,那时在军中布署之时,看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聪明果断,眼光犀利,判断精准!对!这才是他的儿子!

李长乐吃了一惊,她茫然地看着书房里的每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头脑更加不够用了,完全不理解!

蒋海总归不能相信,道:“我看陛下不会这么做,跟咱们翻脸也就算了,还要逼咱们谋反,说句大不敬的,这不是疯了吗……”环顾四周,虽然肯定不会有人窃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再者说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上,大历有谁能胜过咱们蒋家?!”

蒋华摇了摇头,慢慢地道:“大哥,你根本不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当年先帝虽有不少子嗣,却独宠桐馨太子,只因他自小聪明伶俐,于国事政务颇有见地,深受先帝宠爱,先帝驾崩后,桐馨太子当即登基,然而登基未久突然失踪,以至于朝政紊乱,国力大衰,很快由原本暂时代替桐馨太子处理政务的现任陛下登基。而陛下原先自己出身不高,又天生性情喜怒不定,所以从小遭受先帝冷落,无人问津,一直到后来桐馨太子失踪,他才能登基为帝。正因为有着那样不堪的遭遇,使得他的性格阴沉多疑,喜怒难测。”蒋华深吸口气,悠悠道:“也因为如此,陛下的性情很难真正摸透,更加难以揣测,他这次对祖母寿宴的重视,反而是祸事。”

“可他根本无人可用……”蒋海仍旧不服气,再一次强调。

“不!”蒋华打断他,“当然有人可用!你忘记朝中还有一位统帅了吗?现任的罗国公是七皇子的亲舅舅,而且身边可是有三个勇猛果敢的儿子,手里更有三十万军队!罗国公一直支持着七皇子!李未央势必会趁着蒋家谋反一事,将罗国公推到这个至关重要的机会,正好可以给她彻底摧毁咱们的机会!而且七皇子尚无建树,若是借此役,一来可以树威,二来更能夺权!一举数得、机关算尽!”

蒋旭听了,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低低一叹道:“想不到,李未央一介女流之辈,居然这样狡诈狠毒,我们看到她走了一步,实际上她往后的十步,都已经想好了,若非你提醒,我们真要一步步按照她的剧本走下去……”

蒋海有点不敢置信:“我觉得……李未央没有这么邪门吧!她不过是一个深闺女子——”

“不,你三弟绝非危言耸听。”蒋旭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女子了,你还不明白吗?!”

蒋海想到蒋南的事情,想到李未央的那种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神,他的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利用祖母之死来造势。我有预感,不管七皇子还是莲妃,都是以李未央马首是瞻!所以咱们一是除掉李未央,二是要让陛下觉得蒋家是处于弱势,想法子让陛下下恩旨,保留二叔他们的官职,以图后效,三是要想法子救出四弟——一步一步来吧。”

蒋华慢慢说道,又看了李长乐一眼,目光之中露出狠厉之色,若非早已知道祖母命不久矣,他已一剑杀了李长乐这个蠢货,这样美丽的容貌,居然生了一副蠢笨如猪的头脑,他不由皱起眉头,“所有人都知道,祖母和李未央不和,上次四弟一事,李未央揪着四弟的小辫子不依不饶,和祖母在大殿之上闹得很僵,哪怕是个再好脾气的人,都会心存芥蒂。此次祖母一死,最有理由有动机下毒的就是李未央了!索性落实了她的罪名!”

李长乐刚才听的糊里糊涂,现在终于说到了她关心的地方,连忙道:“可是她身上没能搜出毒药来!”她分明吩咐过的,可是李未央的身上为什么没能找到下药的物件呢?!究竟去了哪里?!

蒋华慢慢地看了李长乐一眼,声音带了一丝冷酷:“住口!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李长乐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敢开口反驳,她隐约觉得,若是她再敢坏事,眼前这个人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大厅里,蒋洋被留下来招呼其他的客人,他的容貌相比其他几个兄弟来说毫不逊色,只是看起来有几分阴柔,眼神也很阴沉,尤其是当仿佛不经意地看过李未央的时候,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在笑,可眼神却更加幽暗几分。

在李未央的记忆中,这位二公子表面看起来很有涵养,是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然而每当在人不经意的时候,他又会流露用一种毒蛇一般的眼光盯着你,这样复杂又鲜明的矛盾个性,他才会让人看不懂,也捉摸不透,变幻莫测的不是他面部的表情,而是他那永远都在进行着可怕想法的头脑,而且,据说他对于俘虏也是最残忍的,经常将那些人的头骨留下来做成欣赏的玩具——这样的狠毒,也是世间罕有了。

太子和蒋洋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三个时辰了,连他都坐不住了,外面的人肯定更加难熬。因为这大厅里都是贵客,都有酒水茶点照顾,外面可没有啊!他不时看一眼书房的方向,面上带了焦虑。

蒋洋却神情自若地与他说话,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候,蒋旭走了出来,向着众人抱歉地道:“实在对不住,耽搁了这么久!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商议清楚,家母的身躯,是绝对不能动的!但若是让未央跟着姚大人走,似乎又缺乏足够的证据,这样吧,只能请当时在屋子里的李夫人、安平县主、长乐你们三人都暂且住在蒋家,再请姚大人派人慢慢调查清楚这件事!”

虽然不同意查验尸体,但对嫌疑人竟然也这样宽大,这让众人都觉得,蒋家果然是有非同一般的心胸,若是换了一般人家,恐怕早已逼着姚长青把李未央送入官衙了,哪里还管你到底有没有犯罪!

太子站起来,道:“那么外面的客人?”

蒋旭面带哀戚道:“都是因为我家中的事情才让大家都不得安稳,实在抱歉之至,既然此事跟其他人无关,就请姚大人放他们离去吧。”

姚长青点了点头,他也认为真正的凶手就在当时的花厅之中,外面这些闲杂人等,留着也是白留了。他道:“那么国公夫人——”

蒋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虽然缉拿凶手重要,可目前的天气实在炎热,恐怕不能久留,一边调查凶手,一边办理丧事吧。”

李未央冷冷瞧着对方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一旦国公夫人下葬,自己的罪名就更加难以洗脱了,他们表面上说要调查清楚,可她却觉得,根本没有这么简单!而且,对方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蒋家?!这让她觉得十分的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她的预感,一种对于危险将要临近的预感!

果然,李敏德开口道:“老夫人,这个只怕是不妥吧。”

李老夫人当然觉得不妥,可是现在这局面,恐怕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对方已经让步,没有要求京兆尹立刻将最有嫌疑的李未央捉拿归案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就算他们要求李未央留在蒋家——外祖母办理丧事,外孙女留下,这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所以纵然李老夫人想要阻止,也没办法开口。

李未央看了李长乐一眼,对方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再也不提指证自己是凶手的事情,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太奇怪了,蒋家刚才还急于将自己定罪,一转眼却已经变了嘴脸,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愿意慢慢地调查这件事。难道说,是用拖字诀?反正自己到时候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一样要接受惩罚——蒋家是这个目的吗?李未央的头脑快速地思考着,她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一闪而过。

李敏德向前走了一步,李未央却向他眨了眨哦眼睛,李敏德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除了姚长青带着官差继续留在蒋家,原本来祝贺的客人们都散了,太子第一个带着太子妃离去,却体贴地把蒋兰留了下来。对于女子而言,一旦做了皇家的儿媳妇就再和娘家无干,虽然亲人死去可以回来吊唁却不过停留一时半刻,能得到太子这样的恩典,自然说明太子对蒋兰十分的宠爱。而拓跋真走的时候,看见拓跋玉站在李未央的身边对她说话,不由冷哼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拓跋玉看到了拓跋真奇怪的眼神,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提醒李未央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洗刷嫌疑。”

现在蒋家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定罪,想要洗刷嫌疑,怎么会这么容易?李未央淡淡道:“我自己会想法子的,你要小心拓跋真,我怕他借机会捣鬼。”

拓跋玉一愣,俊俏的面容带了一丝不可置信:“你怕他做什么吗?”

李未央慢慢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要事先提防着他的,最近咱们将他的人清除地那么狠,他肯定坐不住了!”

拓跋玉点点头,道:“我自然会小心,不过,你也要小心。”言语之中,难以隐藏那其中的情意,李未央微微转过头,道:“当然。”

李萧然走的时候,吩咐蒋月兰好生照顾好两个女儿,毕竟把人留在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蒋大夫人微笑道:“李丞相不必介意,月兰本是我蒋家的人,长乐和未央又是外孙女,来这里小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李萧然面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纵然不妥,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要强行带走李未央,只怕会被人以为他心中有鬼,要包庇自己的女儿。他咬牙笑道:“那就劳烦您照顾小女了。”

蒋大夫人淡淡道:“都是一家人,这是自然的。”蒋南是因为李未央才遭难,蒋大夫人损失了一个儿子,脸上的笑容却一如既往地和煦,这更让人心里发毛。

李老夫人交代了李未央几句话,却对一旁的李长乐不理不睬,李长乐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李老夫人和李萧然一走,蒋家便开始布置丧礼了。

按照大历的规矩,所有的蒋家人需昼夜轮流守候在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国公夫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以示锥心刻骨之痛。从丧事开始,就不能讨论和丧礼无关的内容,上上下下禁止任何人嬉笑喧哗,而且原本要用来做寿宴的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也全都撤了下去,换成简单的粥,完全是清粥,上面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半点荤腥都不见。当然,姚长青和他的官差们虽然也留在蒋家,可他和蒋家人无亲无故,所以只有他的饮食一如往常,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了,但也是四菜一汤,还算过得去,其他人,纵然如李长乐、李未央,也必须和蒋家人一样开始一天两顿地喝粥。

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蒋家大厅里传来的鬼哭狼嚎,李未央以手抚额,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那个大殿上,除了蒋家嫡系,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个?恐怕就连李长乐,都未必真的伤心吧。

被派来服侍李未央的丫头沉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未央,只觉得她沉静如水,跟别人传说的那个在金殿之上斥责嫡母怒驳舅父的安平县主完全不同,似乎就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而且比起一直在挑剔房间的李家大小姐,看起来更加随和,只是想到过了今晚,也许她便会化作一缕香魂,沉香不由收敛了心神,低下头,一边是誓死效忠的三少爷和蒋家,一边是陌生人,她很快做出了选择。

白芷也在观察着这个叫做沉香的丫头,她看起来很温敦,话不多,但是很懂规矩。先是告诉李未央热水备好了,随时可以洗漱,又问道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县主,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让白芷姐姐来叫一声,外面会有人守着……”

李未央看着她恭敬的态度,不过淡淡点了个头。

沉香行了礼,柔声道:“县主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去吧。”李未央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她的面孔素到了极致,却奇异地生出了一种夺目的光彩。沉香低下头,恭敬地退下了。

这一次李未央到蒋家来,身边只带了赵月和白芷两人,这时候她们看到沉香退出去,赵月才冷哼了一声道:“小姐,这丫头身手不弱。”

“哦?比起你如何?”李未央端起茶杯,仿若不以为意地问道。

赵月认真想了想,道:“只怕是不相上下。”

蒋家有这样的高手并不奇怪,可居然把她安排在这里,是怕自己跑掉吗?李未央沉吟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赵月,今晚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赵月露出迷惑的神情,李未央却面不改色地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赵月附耳过去,李未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极轻,一旁的白芷却道:“小姐,茶水凉了,奴婢去换一杯吧。”说话的声音很大,这样,外面的人耳力再好,也没办法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

“三少爷!”书房里,沉香恭敬地跪倒在蒋华的面前。

蒋华淡淡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沉香道:“县主的身边只有一个顶尖高手,奴婢确信到时候可以制服她。”

一旁的蒋海一愣:“三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蒋华看了他大哥一眼,慢慢道:“杀人。”

“在家里?”蒋海犹豫了半晌,才道,“倘若她死在蒋家,只怕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你不是说她和七皇子结盟了吗,还有李萧然,难道他们会轻易放过?”

“不,李未央是畏罪自尽而已。”

“畏罪自尽?”蒋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当的?一个小女孩毒杀了自己的外祖母,在人前还能维持镇定,可是晚上越想越害怕,自然是会抹脖子上吊的,当然,还得有一封与她笔迹一模一样的遗书,这样才能说服别人,如果她的丫头可以作证,就再好不过了。”蒋华说话的时候,那颗红痣看起来分外妖娆。

蒋海脸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红,连续多夜未曾睡得踏实,此刻还是十分担心,觉得这计划太冒险了,毕竟姚长青还在。

“李未央在做什么?”蒋华突然问道。

“县主喝完茶,说是自己累了,准备用完晚膳后就休息。”沉香回答道。

“她这么早就休息?”蒋华似笑非笑,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窗户旁边,傍晚的霞光透过菱花窗子,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姿高大挺拔,冷漠的神情将年轻英俊收敛,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管李未央如何,让她消失……而且,蒋月兰也未必完全臣服于我们,对她也要堤防,要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不要留后患!”

蒋月兰可是一直帮着蒋家绸缪的!但明显的,蒋华连对方都很怀疑!祖父说过三弟是最谨慎小心、思虑周到的,当真如此!蒋海不由自主想到。

又听到蒋华道:“不过……那两个丫头也不能留下,免得她们说漏了什么……那个会武功的,一并除掉,而另外一个,则想法子调开,将来用来作证……”

傍晚时分,蒋月兰来找李未央,说自己的耳环不见了,到处也找不见,又因为在别人家中做客,实在不好麻烦蒋家的人,便要求白芷一起去找一找,李未央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

看着蒋月兰带着白芷离去,赵月低声道:“小姐——”

李未央轻轻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耳语道:“他交代了吗?”

赵月扬起一抹笑容,道:“刚刚三少爷传来消息,是。”

李未央点点头,道:“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赵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白芷却自己回来了,李未央诧异地看着她,要知道,被蒋月兰带走,这意味着他们有利用白芷来作为证人的可能,既然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留下白芷的性命,可白芷还是回来了。

“小姐半夜里口渴,怕赵月粗手粗脚的照顾不周,所以奴婢一定要和小姐在一起。”白芷这样轻声地道,她虽然不知道蒋月兰为什么要将她留下来,可她直觉地想要留在李未央的身边。

赵月嗤笑:“你太小看我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好好等着吧。”白芷就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可是李未央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替她解惑的意思。

深夜,十几条身影犹如鬼魅,缓缓向李未央所居住的东厢房靠近……

刚刚沐浴完,李未央打开窗子,清晰看清大门处的动静,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平静,只剩下警惕与精明,宛如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猎人!

一切都很平静,外面只有风吹过的声音,间或,有一两声鸟鸣。

这样无边的安静,却没办法让人产生愉快的感觉,有的只有暗夜中的等待。

蒋华今夜一定会行动,但她心中多少是在赌……蒋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只要自己死在蒋家,事后再安排一个自杀的假象,留下一封假遗书什么的,依照李萧然这种自私的个性,根本不会去查证的,至于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在蒋家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李家这位三小姐是因为毒杀了外祖母之后畏罪自杀——

李未央摇了摇头,正如对方了解她的计划,她也很了解对方的套路,半斤八两而已,要看谁走的更远,就看谁的运气更好了!而且,这个游戏,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双方都在博弈,实在是太有趣了!

赵月睡在屋檐之上,白芷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做着针线活,可是很明显,她心情不定,已经被扎了好几次,李未央看着她,不由摇了摇头,自己走过去,将灯芯拨的亮了些,黯淡的烛火之下,她的面容浮动着闪烁的光影,没有悲喜,宛如一尊雕塑。

沙漏缓缓过了一个时辰,李未央脱下外衣,将头依靠在枕头上,好似睡熟一般恬静。屋外仿佛有一阵奇异的动静,李未央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假寐。

赵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刀锋划在纸窗上面的声音。脚步很轻,一听便是训练有素。

李未央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对付三个女子,也要用十来个顶尖高手,蒋华此人,还真是小心谨慎。就在刚才,她还一度以为自己猜错了,蒋华不会在今夜动手,可是很明显,对方来了!

“原来他防着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轻笑。

自己若是死了,虽然李萧然不会计较,可是拓跋玉却未必不会找蒋家算账,蒋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预备杀掉自己,确是剑走偏锋,并非一般人敢做的!看来,目前的局势,真的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啊!

------题外话------

编辑:这断的,我已经……没办法再说你什么了……

小秦:——谢谢

编辑:作为除了李未央之外的人气最高女配角,我的心肝肠寸断……

小秦:肝肠寸断那是肝脏和肠子……

编辑:==

☆、122 步步紧逼

赵月从上往下地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由扬起笑容,小姐预料的果然没有错。..她飞身从梁上跃下,行动却快的惊人,犹如鬼魅一般漂移,转眼之间,人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了窗口。

此刻,屋外的十余人早已兵器出手,沉香向他们悄悄做了个姿势,告诉他们里面的人熄灭了灯,已经入睡,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只要他们冲进去,迅速制服那个会武功的丫头,然后勒死李未央,一切就水到渠成。

然而刚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一句冷冷的逼问:“你们是谁?!”

李未央突然从床上坐起,眼睛雪亮地盯着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没有一丝惧怕。

领头的沉香表情微愣,李未央的神态,半点都不害怕,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们少爷这么怕我,怕到要冒险在这里杀了我?”李未央眼睛里带了一丝冷嘲。她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独属于少女所有的娇媚。

“杀了她!”沉香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命令!

原本被李未央吓了一跳几乎忘记自己目的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兵器亮出,冷光幻作冰凉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猛击而来。然而就在此刻,屋外、窗户、房梁、床后悄无声息地跃出无数黑影,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这十余名黑衣人,仓皇之中,他们仿佛听到女子软语低喃:“半夜里饶人清梦,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

第二日一早,蒋月兰按照事先约好的,来敲李未央的房门,这时候所有的蒋家人都在大厅里守灵,皆是一夜未睡,李未央虽然是名义上的外孙女,可实则是个外人,她不主动提,也没有人要求她不睡觉守着,但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必须到灵堂去的。

蒋月兰深吸一口气,才吩咐丫头上去敲门,以为理所当然地会看见一地残红,她几乎微微闭上了眼睛,真是抱歉啊县主,虽然我和你没有仇恨,但彼此立场不同,我若是站在你这边,将来还怎么依靠蒋家的力量呢?!所以,只好对不起了。

门,轻轻地打开了,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令她无限惊恐的事情。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俏丽的丫头,柔声道:“夫人。”

这两个字仿佛是一道催命符,蒋月兰惊恐之余,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栽下了台阶。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李长乐同样迫不及待地赶来,刚到了走廊上,便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上来扶住对方,心中暗自责怪蒋月兰没胆子,不过是几个死人而已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刚要抬头呵斥蒋月兰的丫头没照顾好主母,一抬头却看到了白芷温柔的面孔,顿时惊呆住。

“夫人,大小姐,二位这是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样子,白芷在心里补充道,脸上却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长乐吃惊地望着她:“你……你……你怎么——”怎么没有死?!这怎么可能?!

然而让她更加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李未央一身素服,施施然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刻花园的空气里混合泥土芬芳,天空如洗纯净,湛蓝幽静,日光照在李未央白皙的面上,她的眼中粼粼波光闪动,倒映的一切更加清澈,然而看到这张脸,李长乐不由自主的,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跑出来了!

李未央则一脸的不悦:“白芷,既然母亲和大姐来了,怎么也不请她们进屋子里去坐一坐?!”她声音很柔,面容浅淡如春花,无比的绚烂。

李长乐的牙齿,恐惧地开始发抖,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随后觉得这飘出来的一定是鬼魂,最后,她开始怀疑蒋华根本没有动手!一系列的思想斗争都在瞬间发生,李长乐的脸色变了数次,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发抖的手脚。

就在这时候,蒋华也慢慢走了过来,他却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昨天一整个晚上,沉香都没有带着人来向他回禀,不过是对付三个弱女子……虽然直接杀了更容易,但不能留下明显的伤痕,所以蒋南计算过,勒死一个李未央,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能清理干净,可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好不容易等从灵堂出来,他立刻到了这里,他要亲自看看!

可是真的等他看到面色平静的李未央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哎,未央不过是晚起片刻,不但惊动了母亲和大姐,现在连三公子都惊动了,实在是罪过。”李未央一副愧疚的样子。

李长乐咬紧了嘴唇:“你……昨日睡的可好?”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好。”

蒋华便凝眉看着她,却听到她接着道:“本来外祖母去世,我也该去灵堂守一个晚上才好,不然心中总是不安,辗转反侧都睡不着。不过,这儿的环境倒是极好的,静悄悄的,丫头伺候的又精心——”说到丫头,她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说起来,一大早起来就没有见到那个叫沉香的丫头,对了,你们见到她了吗?”

蒋华算是现场唯一一个保持镇定的人,但他的脸上,肌肉也是在隐隐的跳动。他垂眸,深吸一口气,压制心头的短暂惊惧。再抬眸,他的目光自然又疏离,而后道:“这丫头必定是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待会我便吩咐人去找,现在,去大厅吧。”

说着,他第一个离开了这个院子,他甚至不需要向屋子里看一眼,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未央,他自以为看透了她,实际上,他根本不曾了解过这个心机深沉的丫头!不,也许他该思考一下,将这个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对手来看待,而非只是一块绊脚石!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少女!就让他拭目以待,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李长乐和蒋月兰对视一眼,蒋月兰勉强笑道:“未央,我们先去大厅等你。”随后,便拉着李长乐,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白芷哼了一口气,道:“他们可吓坏了,本来还以为会看到咱们惨死呢,真是活该……”

“对,大好戏码啊,看到大小姐的表情没有,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赵月赞同笑道。

李未央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以为这就算完了吗?不,她还有大礼送他们呢!

到了大厅门口,原本大厅里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在看到李未央之后,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李未央充耳不闻,缓缓走上去,郑重地上了一柱香,蒋家的人,一个个都是全身素服,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她却浑然不觉的模样。

在一群痛恨她的人之中,李未央居然还能露出这么平静的表情,姑且不论她到底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在装腔作势,都足够让蒋家人惊讶的了。然而真正让他们惊讶的事情还没有完,就在所有人都盯着李未央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面无人色地闯了进来:“不!不好了!”

蒋旭先站了起来,皱眉道:“为什么在灵堂上喧哗?!”

来人满头的汗水,却是蒋府的管家,他惊恐道:“姚大人——姚大人那里出事了!”

蒋旭和蒋华对视一眼,不敢耽搁,快步向大厅外走去,众人见状,纷纷地跟着离去。

白芷小声道:“小姐,咱们去吗?”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去,怎么不去?这么好的一出戏,错过多可惜。”

蒋家众人到了姚长青居住的客房,却见到向来注重干净整齐的姚大人头发不梳、赤脚站在门口,面色极为难看。看到这一幕,蒋旭连忙上去:“姚大人,你这是——”

姚长青没有说话,抬起手指向着屋子里指了一下,蒋旭皱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放眼望去,书案之上文房四宝俱全,柜子左上角一只青花瓷瓶,插于其中的兰花兀自绽放,这一派祥和的场景本来跟无数个平安无事的早晨一样,可是地上、桌子上、窗户上,甚至于床上,却挂满了尸体,而最令人觉得恐惧的,是床上的那具女尸,似乎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死死地盯着某个空洞的地方。.....众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寒风一阵阵的扑面而来,也不敢出声,全身骨头都咯咯的轻颤着。跟在蒋旭身后不远处的蒋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丫头赶忙架住她。李长乐和蒋月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神情。

蒋旭暴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长青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道:“我一大早起来,便看到床上那个人举着匕首要杀我,我用力一挣扎,她的胳膊却断了……”他说话的时候,仿佛还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

现在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姚大人住在蒋家,早上醒来却有这么人要刺杀他?这实在是太严重了!蒋旭连忙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在守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管家讷讷地道:“老爷,奴才已经问过那些护卫,谁都没有发现异常啊!”

蒋华的面色陡然发白,他实在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这屋子里死去的人,分明是他派出去的死士,连同沉香在内,一共十一个人,全都在屋子里!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有一瞬间几乎怀疑,是这些蠢货走错了房间,进了姚长青的屋子!可这怎么可能?!李未央住在内宅,姚长青住在外宅,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

不多时,仵作慌慌张张地来了,他得到的消息是,姚大人住在蒋家,结果遇刺了!这下子,可慌了手脚,但是等他到了这里,却发现姚大人毫发无伤,只是受了点惊吓,姚长青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查验!”

仵作立刻进去,众人看到他卷起袖子,逐一摸了死者肩臂,又去托头。尸身早已僵直,为看清死者面容,只好将尸体向后扳躺于椅背之上,李未央转过头去,仿佛不忍心看的样子,一旁的蒋华死死盯着她,若非众人在场,他几乎想要揪着李未央问清楚,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芷惊叫一声:“那不是沉香吗?”

众人面色大变,尤其是姚长青,立刻追问道:“你认识她?”

白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是蒋家的丫头啊!昨天就失踪了,听说是一直在蒋家伺候的呢——”

这一刻,蒋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而姚长青则阴沉地盯着蒋家人。

不多时,仵作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随后说道:“血已凝固,身体已僵,如此看来,一定死于昨日深夜。”

姚长青点头,口中喃喃道:“他们昨天夜里是来杀我的,可是甚至尚未来得及杀死我便丧了命,这就奇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姚大人,这说明你有老天爷庇佑啊,不知是何人替你除掉了这些祸害。只不过,这些人稀奇古怪的死在屋子里,着实是叫人觉得奇怪。”

姚长青听了双眉紧蹙起来:“昨天夜里我明明派人看守着院子门口,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仵作又道:“属下查看了墙壁、小窗、风道,却都没有查获,的确很奇怪——不知蒋大人家中可有秘密的进口……”

但凡世家大族,百年之家,多少在家中都有地道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像是李家那处假山后面的地道,便是直通后屋,这件事情,仅有少数的一些人才能知道,而且绝对不会向外透露分毫。仵作小心翼翼地说着,实际上很惶恐,这种事情,原本是轮不到他多言的,可是事关重大,却又不得不问!

蒋旭的面色一变,随后道:“客房里根本没有秘密嵌板,更加没有密门暗道,进出此房非经这房门不可!”

他说的斩钉截铁,李未央却勾起了唇畔,抬眼看见蒋华面色凝重,便淡淡道:“三少爷这是怎么了?被吓着了吗?”

蒋华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目光里透露出无限的复杂,他实在是太想知道,李未央究竟是怎么把那些人悄无声息地送到姚长青的房间里去的!外面有那么多护卫,她到底怎么杀了人又送到这里来?!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不,事情必须从头想,李未央既然能够逃过追杀,那一定是早已安排了人手保护她,可这些人又是怎么进来的?!莫非她知道蒋家地道在哪里?!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蒋旭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若是有人通过蒋家四通八达的密道进来,那密道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呢?他咬牙道:“姚大人受惊了,我立刻安排其他房间!”

姚长青心道这岂止是受惊可言,这件事情一定要禀报陛下,一夕之间十多个人死在他的房间里,而且里头还有一个是蒋家的丫头……他几乎怀疑,蒋家人为了掩盖蒋老夫人死亡的真相,刻意要杀死他,却不知被什么人先行得知给阻止了,然而蒋家这种用心,实在是太歹毒了!

实际上,要是蒋家人真想杀姚长青,那么多杀手怎么会莫名奇妙死在他房间里呢?这么明显的疑点,姚长青却视而不见,他只觉得,若是没有蒋家的包庇和默许,这些人根本没办法冲破外面的重重护卫进入他的房间,现在蒋家人还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但他现在又不能立刻离开,否则会显得他怯懦——

“立刻把房间清理干净!”蒋旭厉声呵斥,转过身来又对姚长青道,“姚大人,请。”

姚长青的脸色特别难看,道:“有劳了。”他决定,立刻下令让京兆尹府衙里面的高手全都过来守着,绝不能再让蒋家有机可乘!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蒋家!

众人都面带惊慌地离去了,唯独蒋华走到李未央面前,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道:“我五弟,是否在你手里?”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你说呢?”

蒋华在那一瞬间,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的密道,是他告诉给你的?”

李未央面容平和,看在蒋华的眼睛里却是恼怒到了极点,“我和五少爷是好朋友,他告诉我一些秘密,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不是?”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往外说的!你究竟把他怎么了?!”蒋华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狰狞。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三少爷,你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将你五弟怎么样呢?”

蒋华显然不信,他往日见过的女子之中,可从来没有过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站在他面前的,纵然那些人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是她所指示!这个女子,简直令人发指!这时候,他已经记不起是自己吩咐那些人去送命的,反倒将所有的错误都怪在了李未央的身上!

白芷见蒋华目光中露出杀意,一时害怕,却挺身站在李未央的面前,蒋华双眉一抬,眼中寒光四射,竟骇得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未央一把扶住了白芷,柔声道:“不要紧,难道你还担心三公子在这里与我动手吗?姚大人可还在蒋家住着呢!”

蒋华的牙齿不禁微微作响,凡是斗心之术,必须要掌控对方的心理,原本他以为自己看透了李未央,现在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的心头,漫上一阵的寒意。半晌才又重提起了精神,道:“难道你杀了他?”

李未央失笑:“你说我杀了五公子?”说着,她的眼睛里淡淡流过一丝嘲讽,“不,蒋天救过我弟弟的一条性命,所以,我非但不会杀他,还会善待他,现在只怕他正睡得香呢,三少爷不必担心,我何时平安离开蒋家,五公子便何时被平安送回来。”

“你以为用他的性命便可以威胁我——”蒋华只冷冷的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上穿着极为朴素的蓝色祭服,却反而显得朱唇皓齿,光艳照人,可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心思竟然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