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屋子里蔓延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过了许久,许久,他的声音徒然变得异常平静:“你喜欢安静,我便尽量在你面前变得乖巧;你喜欢温柔的人,那我强迫自己变得温柔;你不喜欢别人逼你,我就默默地喜欢你、守着你,哪怕你永远都不接受我的感情,我也可以守着你一辈子。只要你不说拒绝,我就可以一直把梦做下去。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会受伤的、会疼的,你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现在又用亲情两个字概括一切,那我做的那些,算什么,到底算什么?你心里藏了好多,报复、仇恨……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自己,轮到我……”

他眼中的痛苦让李未央震惊,她以为……过一段时间,他便会放下这无谓的执念,却没想到,他竟然想着一生的念头,一生,是有多长啊,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说出这两个字?

不,一定要让他清醒一点!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敏德,我一生都会将你当成最重要的人,但不是爱人,醒一醒,好好看看周围,你身边有太多喜欢你的少女,不缺我一个,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亲人,这种关系不会改变,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是我不要你的爱,这样不好吗?”

李敏德望着她,眼睛里渐渐染上绝望的色彩:“是,永远不分开,但你却说,不要我爱你。”

李未央狠下心肠,道:“是,我不要你爱我,永远都不要你爱我!你只要把我当做亲人就好!”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妥的,永远不会改变的,就像是敏之永远不会背叛她,谈氏永远也不会背叛她,只有这样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不会轻易改变的!“你现在只是需要想清楚,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一切,我们再谈吧!”李未央这样说着,将玉簪退还给他,转身离开。

李敏德的黑眸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离去,在门掩上的那一刻,一个描金花瓶,突然被他扫到地上,“哗啦——”一声巨响,撞成碎片。

他却还是站在原地,目光慢慢变作冰寒。紧紧的握牢了掌心的东西,眼底的痛苦和不甘刹那间波涛翻涌,给出去的东西可以退回,那么我的心呢,也能这样简单的退还吗?

这件事情之后,李未央心中有了一些芥蒂,一连几天都对李敏德避而不见。可是很快,她发现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过几天,李敏德的态度已经恢复如初了,遇见她的时候照样说笑,仿佛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不免奇怪,这个少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沉,叫她看不懂了。

八月十五,太子妃寿宴

李未央刚刚穿戴好,却突然从镜子里看见赵月匆忙进来:“小姐,外面有人送来了一个锦盒,指明是给小姐,而且,不许人打开。”

李未央扬起眉头,这种东西,若非情况特别,赵月根本不会禀报,她回头道:“谁送来的?”

赵月低下头道:“奴婢听到管家派人来禀报,赶到门口却见一辆乌蓬马车离去,上面是蒋家的族徽。”

“蒋家?”李未央不由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

“是,小姐,奴婢把锦盒带进来了,小姐是否要看?”赵月问道。

李未央点点头,道:“拿来吧。”赵月明显知道那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将锦盒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白芷看了一眼,竟尖叫了一声,吓得倒退半步,和刚刚从后面进来的墨竹撞在了一起,墨竹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掉在地上,碧青的葡萄滚落了一地,墨竹顾不得白芷,赶紧从地上心痛地捡起葡萄:“白芷姐姐,这可是今年最好的葡萄——”

白芷却指着那锦盒,一脸震惊的样子。

锦盒里,是一颗头,用石灰镇着,虽然清洗的干干净净,一滴鲜血也没有,但的的确确,是一颗头。纵然已经处理过,可那腐烂的脸,疤痕满面的样子,只消一眼,便可以看出是李长乐。

李长乐三日前被处以剐刑,李未央并未去观刑,蒋家人救下了蒋南,可他们不会去救没有利用价值的李长乐,所以她必死无疑。可是,这颗头却被送到了她这里。

赵月看李未央并没有露出过于震惊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把盒子关了起来:“小姐,您看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白芷怒道:“蒋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居然会送来这个东西!”

墨竹震惊地看看屋子里的几个人,她进来的晚,又被白芷撞倒忙着捡东西,所以根本没有看见盒子里的头颅。待白芷提醒后才发现那里面是什么,吃了一惊的同时也不由想到,蒋家这样做岂不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不,不是蒋家,是蒋华。”李未央转身,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面容,铜镜里凹凸不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的影子看起来更加模糊。

“是蒋华?”白芷吃了一惊,“小姐,他这是故意吓唬您?您可千万别上当!”

李未央失笑,一个设计别人去死的人,怎么会被死亡的场景吓到呢?在冷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她甚至见过因为发狂而吃掉自己手臂的疯子,那么恐怖的场景都经历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疯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得很长,活过那些希望她死的人!她相信,蒋华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她是什么样的个性,更加不会用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吓唬她。

大概是,她对这个聪明的男人也有相同的理解。

他的意思不是挑衅,而是在对她说,这个游戏很有趣,他也要参与其中。

甚至于,他是在问:李未央,要不要一起玩呢?就如同是邀约,一场赌上性命的死亡赌注。

李未央勾起唇畔,蒋华的头脑大概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这种人的确是有才干有谋略,甚至于在做事的风格上跟她还有点相似,为了达到目的都是不折手段,而且,甘愿冒险,光是从蒋华派人刺杀她的事情里便可以看出端倪了。他骨子里是个不可一世的狂妄冒险分子,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不考虑后果。跟看重整个家族荣誉的蒋家其他人比起来,蒋华是一个极端异己分子,现在李未央已经挑起了他的兴趣,他会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打败她,哪怕作出巨大的牺牲。

这样的人,肯定比蒋家其他人要危险,而且,危险的多。

一个时辰后,蒋月兰带着李常笑和李未央到了太子府,二夫人却并没有带着女儿参加,蒋家二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二夫人立刻又迫不及待地将李常茹许给了南安侯的嫡次子,如今只等着孙沿君进门后便嫁女儿,所以忙得很。更何况,这种场合他们已经没有参与的必要……如今三年孝期满了,李府只有李未央和李常笑两位没有出阁的小姐,李老夫人已经开始为她们寻觅合适的婆家,这次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未央身穿浅紫实地纱绣绿竹枝罗裙,看起来清爽却简单,再加上本就生得清丽,不由引来众人的注意。的确,这三个月来,李未央早已名动京都,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

李常笑则穿着粉色风景纹绸衣,打扮得光鲜靓丽,在众人的目光中显然很不自在。蒋月兰却若无其事,带着两人一路走了进去。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佩服这个继母,在上回跟着李长乐一起陷害自己的事情发生后,每次看到自己居然能够半点都不心虚,照样高高兴兴、亲亲热热,光是这份气度,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看着众人向她行礼,这么热的天气却还穿着只有太子正妃才能穿的衣裳,李未央看在眼睛里,不由轻笑着掩住了眸中的惋惜。一个女人如果沦落到只能靠衣物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说明她在家中早已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了。

太子妃看到蒋月兰等人,立刻叫来丫鬟将她们领到座位上去,接着又转过身跟另外的来客打招呼。李未央看了一眼不远处,却没见到那位蒋家庶女的身影,蒋月兰低声道:“庶妃已经怀孕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太子宝贝的不让她参加宴会。”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难怪太子妃笑容中有一丝勉强,她到现在都只生了两个女儿,如果庶妃一下子生出儿子,太子妃的地位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宴会设在花园,四周是盛开到荼蘼的牡丹花,不远处便是清澈平静的湖水,湖岸杨柳依依,随风飘摆,景致非常的优美,花园的空地上已经摆放一张张小几,四十余名贵宾排成两排小几,当然男女贵宾是分开的。李敏德也在受邀之列,他比她们都更早一步到了宴会上,此刻正和相熟的人说话,李未央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多人的目光都盯着李未央,像是要将她看通看透似地。旁边的刘小姐小声道:“这个是安平县主?!”她是从外祖家刚刚返回京都,对李未央的光辉事迹显然是才听说,并一直没有见到真人,很是好奇。

赫昌侯府的大小姐董琴生得杏眼桃腮,眉眼风流,此刻用一把团扇遮着自己的红润的小嘴,悄声道:“你居然没见过?这么出名的女子,啧啧——”

刘小姐以一种完全不敢置信地语气说:“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么厉害的人啊!”在众人眼中,李未央虽然是无辜受害,可她居然能在金殿上公然指责嫡母和外祖母,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都好,她这样的举动是极端叛逆,让人不可原谅的!世家大族之中的女子,哪怕受到了冤枉、受到了不平,也必须隐忍到底,你可以去求父兄为你做主,却绝对不可以当庭指摘嫡母或是其他长辈的罪过,虽然看起来不公平,但这就是规则!所有人都知道的、并且不敢违逆的规则!

因此,对于这个敢于对抗并且成功打破了规则,甚至还受到皇帝褒奖的李未央,众人连感觉都变了。从前他们或许觉得此女可有可无,现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古怪的、不可捉摸并且具有极端逆反心理的叛逆者。

这些人出身高贵、恪守传统,但他们并不了解,李未央为什么敢于在皇帝面前这么做。试想,一个夺走了兄长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登基的人,你跟他讲什么规则?!可笑之极。皇帝不会责怪李未央,甚至还会欣赏她,只要她反对的人不是他,其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李未央的身上,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种心态十分扭曲,非一般人可以理解,所以他们只能将其归结于陛下一时怜悯发作,没有处罚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当然,她的麻烦以后还多着。所以,除了骨子里刚强的孙夫人,众人都开始告诫自家的女儿,要离李未央远一点。

刘小姐悄悄观察李未央,原本以为那样嚣张跋扈敢于对抗一切的女孩子,无论言行举止还是神态气质,都应该给人一种野性难驯,霸道狠戾的感觉。可是刚才李未央的眼神,却是沉静如水,优雅从容,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神秘,太奇怪了!不光是刘小姐,这估计是全场所有的贵夫人共同的感觉。

不过,像李未央这样被敬而远之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而已,有个跟她同样出名的女子,那就是如今不允许五皇子纳妾的五皇子妃,那位永平侯的小孙女武乐陵。她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从一进门开始就弄死了五皇子的十三个温柔妾室,就连他的两个侧妃,也被迁到了别院去。五皇子偶尔看了一下美人,五皇子妃竟然叫来那个美人挖掉她的双眼,这样嚣张的女人,也是极端罕见的。所以,她多了个京都第一悍妇的桂冠,李未央的名头还是比不上她响。毕竟,从外人看来,李未央手上没沾血,而那个五皇子妃,则是凶悍无比,违背妇人的贤良淑德,害的她娘家人连出门都要遮着脸。所以今日的宴会上,五皇子因为有事没能到访,武乐陵就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位置上,谁也不肯去和她说话。

李未央知道这一切后倒是很惋惜,她从前只知道这姑娘彪悍,却不知道彪悍到如此地步。早知道永宁侯府有这样厉害的武器,她为何不早点行动,将她嫁给拓跋真算了,这样一来,如今痛苦不堪的人就是三皇子,这样实在是太有趣了!

李未央这样想着,遗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轻轻品了一口。

这时候,众人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而将目光转到李常笑的身上。相比可怕的李未央,她这个四妹妹美丽得像一朵百合花,温柔娴静,举止优雅,虽然是个庶出,但在丞相府如今没了嫡女的情况下,这个身份也凑合了。

太子妃远远瞧着这一幕,不由摇头,李老夫人明显是要先给李未央择婿,可看到各家对她畏惧如虎的模样,恐怕是嫁不出去了。她心中琢磨,太子和蒋家走的很近,可那一家若是得势,将来皇后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的,她何必拉拢一个本就不可能效忠于她的人呢?当下打定了主意,要给李未央介绍一门好婚事,哪怕气气那家人也是好的。

正在这时候,九公主一脸笑容地跟在拓跋真身后走进来,她身上穿着碧色翡翠蝴蝶纹纱衣,看起来娇媚可人,如今脱去了婴儿肥,一张瓜子脸更显娇俏。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她却笑嘻嘻地和太子妃打了个招呼,便跑去找李未央坐着,李常笑连忙为她让了座,她也不推让,就一屁股坐下:“未央姐姐!我找你好几天了!”

九公主一直给李未央写信,让她进宫去陪伴她,可李未央却将这些平凡小姐会看得比天还高的信笺全都丢在一边,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九公主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比从前要敏感、聪明,她如此亲近自己,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对面那个俊美的少年,这一点,李未央从本心里觉得不喜欢,她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被她曾经帮助过的九公主利用。

少女的心,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奇妙的幻想,九公主俘获了很多名门公子的心,却执着地总是想着让李敏德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

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敏德的方向,对方却显然心不在焉的模样,把九公主的芳心完全丢在了一边,她不由自主的,便轻轻摇了摇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男宾席中,拓跋真已经注意到了李未央,并且一直静静地望着她,看到她看向李敏德的方向,不由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怪,怪的让他不得不怀疑。可,他们是堂姐弟,不是吗?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他真正要防备的人,是拓跋玉。当然,可怜的七皇子,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喝下一杯酒,拓跋真的心情显然很好,一旁的蒋华微笑道:“三殿下很喜欢安平县主吗?”

这一句话问的突兀,而且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拓跋真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之中不由自主带了三分犀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华微微一笑,眉心红痣艳丽夺目:“没什么,不过是基于朋友的关心罢了。”

蒋家主动接受了拓跋真抛过去的橄榄枝,这在拓跋真的预料之中,李未央将他们逼的太紧了……只是,这并不意味着,蒋华可以窥测自己的心思,拓跋真沉下了脸,道:“如果我说没有呢?”

蒋华递过去一杯酒,无所谓道:“有或者没有都不重要,您不要忘记大局就好。”

拓跋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芒:“大局?”

蒋华笑了笑,道:“江山美人什么最重要,殿下心中自然有决断。”

如果我两个都要呢?拓跋真在心中想到,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蒋华很了解对方的心思,却并不拆穿,目光却也看向那边的李未央,这样狠毒的少女,他也很想尝尝她的味道,不过,是将她的胸膛挖开,看看里面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想必,味道一定很好。

太子妃仿佛没看到底下的暗潮汹涌,微笑道:“今天大家都能来我的宴会,我自然很高兴,正巧我亲自培育的睡莲也开了,请大家去欣赏。”

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走到湖边,太子妃拍了拍手,丫头们撤去了原本湖边围着的一些纱帘,众人看到了湖心的情况,顿时惊叹起来。

静静的湖心,几朵紫莲嫣然盛开,花蕊是明艳的鹅黄色,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最后过渡成紫。一眼望去,只觉颜色斑斓,好不美艳。

“大家都很幸运,这种花每年只开七天,寻常是见不到的。今日是我的生辰,正好赶上花儿开放。”太子妃略带得意地说道。

李未央看着那莲花,脸上也微微露出惊讶,竟然是睡火莲,这种莲花外面是紫色的花瓣,中间有许多金色的触角,里面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蕊,只有在凋谢的前一刻才会张开。有人说火莲的触角就是为了保护花蕊安静的睡觉,所以才叫睡火莲,只是,京都根本没有这样的物种,这里的气候也不适合它生长,再者,如此娇贵的花,普通人根本养不起。

蒋大夫人感慨道:“这样美丽的花,能得见已是造化,若是今日不曾来参加太子妃的宴会,必将是终身之憾。”

五皇子妃忍不住问道:“此处园丁是谁?”

太子妃笑道:“此间花草,全是我亲手栽种。”

四周起了一片惊叹声——太子妃竟能种出无数巧匠愁破了头都种不好的稀世之花,怎不令人震撼?

而在众人的一片赞扬声中,太子妃的表情更得意了,说是亲自栽种,实际上不过是她买来了种子,请来了最好的花匠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一个不行就换另外一个,换到能养活成功为止,光是为了这一池寥寥数朵睡火莲,她花了足足一千两黄金。

李未央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对这睡火莲失去了兴趣,赵月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看出对方有话要说,便轻轻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拓跋真敏锐地注意到了,想要跟上去,却被同样很高兴的太子拉住,非要让众人作诗来赞颂这美丽的睡火莲,一时脱不开身。蒋华却微微一笑,悄悄尾随其后。

李未央顺着赵月的指引,看到了不远处牡丹花丛里面的两个人。那边,九公主晕倒在了李敏德的怀里,如此大胆,饶是李未央看着,都吃了一惊。

原本李敏德正站在那边,一身玉牙白的柳叶纹长袍,色泽恰与花朵间那不均匀的点点素白遥相呼应,一眼望去,便成一道风景。九公主莫名其妙地冲了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正好晕倒在对方怀里,此刻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瞟着李敏德的脸。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这法子,太拙劣了点,她掩住唇畔,低声斥责道:“赵月,你让我来看什么!”

赵月委屈道:“奴婢觉得这样的好戏不看太可惜了。”

“你啊——”李未央摇了摇头。

那边,九公主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在看,只顾抓着李敏德的手臂:“我好头晕。”公主身边的丫头们,却都不知去了哪里。

李敏德看似温和的看着她,“公主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人多挤的。”

九公主连连点头,一心一意打量着他,盘算着不知什么念头。

李敏德扶好她,随后递给九公主一个看起来像是装着避暑丹的小瓶子,道:“服下就不晕了。”

李未央目瞪口呆,她倒是料想不到,什么时候这两人相处如此融洽了。赵月撇了撇嘴,心想这九公主也开始装柔弱了,不知道主子能不能扛得住,本来是想要让三小姐看看主子是如何抗拒美人的,现在你态度这么温和,倒叫我后悔带着小姐来了,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嘛!

李敏德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九公主下意识地将那小瓶子里头的避暑丹吃了一颗,原本她是装晕,可看到他难得的笑容,她是真晕了。可是刚刚吃下去不久,她的肚子里就开始哗哩哗哩的响,没过多久,九公主从牡丹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子撞在李未央的身上,却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冲向了茅厕——

李未央吃惊地望着九公主拎起裙角一路飞奔,完全失去了金枝玉叶的仪态。赵月也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一点清心丹,帮她清清肠胃而已。”李敏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李未央吓了一跳,回头望向他。

他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看不出半点异样。当然,这丹药吃下去,必然上吐下泻三个月,相信足可以让这姑娘知道,晕倒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不远处,蒋华把这一幕看在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勾起唇畔笑了笑,李未央,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题外话------

编辑:看到么有,居然有强烈要求蒋华做男主的?

小秦:太令人发指了,姑娘,醒一醒吧,咱不能是美人就要啊,要有节操!

编辑:→_→

☆、126 疯狂杀戮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俏丽的丫头稳步走到李未央身前,行礼,随后笑道:“县主,太子妃请您一叙。”

太子妃?李未央微微一愣,随后勾起唇畔,原本预备交代两句,然而还没等她和李敏德说话,他已经慢慢走开了。

呃……这算什么?第一次被丢下的李未央有点茫然。

“县主?”丫头试探着看她。

李未央回过神来:“太子妃在何处?”

丫头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果然见太子妃和几位女眷坐在那里,李未央看这个阵势,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说她怀疑太子妃什么,光是太子妃和蒋家女儿那种水火不容的模样,李未央就知道太子妃会对自己示好,但过于友好未必是好事……心中稍微犹豫了片刻,她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减慢。

空气中十分闷热,尽管身上不过是薄薄的纱衣,李未央只是在外面走上一趟,仍旧会一身大汗淋漓。凉亭四角摆着冰块,又有数个丫头打着扇子,倒不显得如何炎热。太子妃坐在凉席垫着的椅子上,人群已经散去别处看景了,她显然已经过了刚才那个被人追捧的劲头,有点提不起精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闵国公夫人以及她自己的妹妹贺莲说着话。贺莲穿着水蓝色荷花镶边的裙子,人如其名,坐在那里仿佛一朵幽静的莲花,比起自己的姐姐,的确是要漂亮了许多。她先注意到了李未央,笑道:“姐姐,县主来了。”

太子妃来了些精神,坐直身子道:“未央,过来!”

李未央从容不迫、面上含笑地走了过来:“见过太子妃。”

“你呀,跟我弄这么多虚礼做什么,快过来坐着!”太子妃嗔道,朝她招手,很是亲昵的样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向贺夫人行礼,对方与她一样是二品,却说得上是她的长辈。贺夫人却有点惊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显然对李未央的彬彬有礼不太习惯。传言中这个少女十分跋扈厉害,可是贺夫人却听太子妃说起,李未央所为无一不是为了自保,她也觉着,世上没有那般厉害的姑娘,传言大概只有三分真实罢了,当下便笑着点头。而贺莲却立刻站起来,她可是没有品级的,不可能坐着受李未央的礼,便微笑着向她福了两福,显得腰身纤细,楚楚动人。行完礼,贺莲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看了李未央一眼,又垂下去。

霎时间,仿佛整个凉亭尽失颜色,甚至连同为女子的李未央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多看了她两眼。贺莲容貌虽然称不上绝色,但这份娇弱的气质,李未央想起刚才太子妃看向妹妹的时候,那种羡慕中带着苦涩的模样,心中已有了数。

闵国公是要将二女儿也嫁给太子吧,而且这个贺莲是庶出,做个侧妃倒也是够了。

李未央走了过去,在太子妃身边坐下,太子妃自然而然地笑着望她,神色亲昵,“让你经常来太子府内坐一坐,你偏是不肯。”

李未央含笑道:“太子妃固然是好意,怕府上只有您欢迎我呢!”

太子妃听着,冷笑一声道:“那人你不必理她就是,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闵国公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子妃这才想起叫李未央过来的用意,便微笑道:“未央,你的孝期,上个月就满了吧。之前你的婚事生生拖着,今年可就不能再躲过去了。”

太子妃想要用一门好婚事来拉近彼此的距离,而且她不去和李老夫人说,却来找自己,说明对方很明白,这婚事——李家人做不了主。李未央叹了口气,故意作出一副挑剔的样子道:“太子妃,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一个女孩子来说,可是父亲找来的那些人,我就没看到一个满意的,那些纨绔子弟不说,稍微好点的,府里还都有了妾室或通房丫头,到处乌烟瘴气的,我不愿意!”

太子妃一愣,却是看了贺夫人一眼,显然贺夫人也是大为意外。

太子妃立刻以为李未央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不由心中一喜,看着她,嗔怪道:“这种话哪里能随便说的,莫非你想找个不纳妾,不要通房的夫君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啊,你不是要帮我找吗?那你就找一个这样的,要跟李家家世匹配,又要不纳妾,这样的人家,只怕你找不到。然而她口中却道:“自然应当如此了。”

贺夫人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只要一个妻子的,你倒去瞧瞧,这天底下找得出几个来,我可跟你说,因着当年先帝爷专宠陈妃的事情,今上对独占专宠忌讳得很,你跟我们私底下玩笑两句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到外头去说!”

李未央笑道:“未央岂是不知轻重的人呢?”却是一副很亲近的语气。

太子妃越发满意,几乎觉得李未央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下道:“你别想着转移话题,眼下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足够配得上你。”

李未央不觉微微诧异:“配得上我?”

太子妃道:“我堂弟贺然。”

李未央想了想,道:“就是那位——”

太子妃点点头,道:“是,我二婶是难产没了的,二叔身子骨也不好,在他七岁的时候也过世了,他守着偌大的家业却无从依靠,于是我父亲便将他带了过来,从小和我的弟弟们一起长大,如今他已经成人,父亲便将他全部的家财归还,现在他可是京都无数千金小姐盯着的人呢!”

李未央没想到,太子妃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贺然,其实是很出名的。当初闵国公的爵位由长子继承,作为次子的贺朝便离开了国公府,自己仅仅靠着分给他的一万两银子开始生活。这个贺朝其他的本事没有,但赚钱的本事极为厉害,短短的十年间,他便已经靠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做到了京都中最富裕的人,据传说,他家鼎盛的时候,京都有三分之一的铺子都是他的。然而他的身体很不好,娶了个妻子也是短命,两人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独子贺然。贺朝当年是和兄长吵翻了离家出走,所以贺朝一死,贺然不过七岁,便要独自面对风雨。

后面发生的事情再常见不过,贺朝赚钱是凶,可是因为钱多,也召来无数红眼。于是乎,他这边一死,那些人便如狼似虎地要对付贺然。闵国公得知此事后,不计前嫌地将贺然接回贺家,并且一一清点贺朝的财物,请贺家族人作证,立下字据,将来全数归还。作为遗孤的贺然便在贺家长大,闵国公更是悉心教导他。待及长成,贺然不仅长相极为俊美,而且记忆力惊人、聪明决断、办事利索,是少有的全才。

太子妃见她神情以为有戏,赶紧道:“本来我也想让你嫁给太子的兄弟们,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落到侧妃这一步。以你这性格,却是不能去给人伏低做小的,其他人里头,我看得上的俱都成婚了,剩下年龄相当的,就剩他了。”实际上,权贵子弟多得是,敢娶李未央的就不多了。

李未央笑了笑,这一点太子妃倒是没说错。贺然有大把钱财,而且要人品有人品要样子有样子,绝对是个上佳人选。更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一嫁过去就可以做当家主母,对于李未央这种刚强的个性和名声彪悍的女孩子来说,嫁给贺然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太子妃并非是随便找个人塞给她,而是仔细衡量过的,这一点,让李未央有点吃惊。对方已经不只是示好了,简直就是在讨好。她不禁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做的太过,让人家全都盯上自己了。

见李未央要张嘴,太子妃连忙道:“你先听我说,他没有入仕,看着身份虽然不高,但却是个实在的孩子,而且陛下上次召见,也是很欣赏他,若是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往前一步,”她在提醒李未央,如果太子登基,那么贺然的好前程更是板上钉钉的,“更何况,婚姻这东西,别人看着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觉得好,光面子好看有什么用,里子才最重要!”没有婆婆,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意味着什么?不少名门世家看中贺然,拼了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完全都是出自对女孩子的爱护啊。

李未央低声道:“这……我怕也做不了主。”

太子妃笑了,以为她已经动摇:“只要你点头,我便去向父皇说,让他给你们赐婚便是。”贺然跟朝廷无碍,李未央嫁给他,算是个好亲事,也不引人注目,皇帝是不会阻止的。

贺夫人微笑道:“而且他少年翩翩,光彩照人,你要想见,我现在就叫他过来。”

她私心里,实际上是有自己一番打算的。

一方面,贺然是她身边长大的,她看成半个儿子,这次也是为了给他找一门好婚事。李未央名声不好听,可相处下来却是个聪明睿智的女孩子,最要紧的,她还很厉害,牢牢守住家业绝不会有问题。另一方面,贺然眼看要入朝,但除了逐渐衰微的闵国公府,他在朝中无依无靠,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先找到强有力的靠山,联姻一途,正是最好的考虑。李氏家族出了数代丞相,族中也有不少人为官,李未央又是个二品县主,对贺然来说,无疑是抬高身份,而对太子妃来说,也可趁机为夫君笼住李家,通过这次联姻,李家也必定要和太子府紧紧绑在一起,女儿在太子面前也会大有面子。

对于李未央来说,她的强势名声让她很难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与其委屈自己的个性去做皇子侧妃,或是嫁到公侯之家去跟一大家子缠绕,不如嫁给贺然,看起来是低嫁了,可贺然家世丰厚,远超一般人所有,而且有李家和闵国公帮衬,贺然的前途那是一马平川。这是一笔双方都不赔本的买卖,她相信以李未央的聪明,是绝不会推拒的。

李未央却正在考虑该如何推了这婚事,便见到贺莲笑道:“说人人就到,真是太巧了。”

一个少年从凉亭外走入,正是风采翩翩的年纪,生得俊朗潇洒,眉眼之全是温雅与淡然,一身素色袍子,更衬得如松似月,最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太子妃还真是下血本,找出这么一个有钱、生的漂亮、脾气好、关键连爹娘都没有的男子,实在是费心费力,她纵然不喜欢,却也不能不领情。

贺然看到这场景,也是吓了一跳,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相亲,但来都来了,不得已,上去与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安平县主。”

贺然眉目淡淡地向李未央看了一眼,便有礼貌地低下了头,笑道:“早就听闻安平县主蕙质兰心,气质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太子妃笑道:“堂弟,你这回可是说对了……”她正要大肆宣扬一下李未央的好处,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站了起来,笑道:“母亲该四处寻找我了,太子妃,现在您要回宴会去吗?”

太子妃一愣,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看脸红低头的贺然,心中有点纳闷,难道李未央没看中自己的堂弟?不可能吧,这么英俊的少年,这么丰厚的身家,还没有拖累,为啥不要?

她心道,莫非是自己暗示的不够,若是李未央不愿意贺然纳妾,这一点他们都可以答应的——谁家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吧!不,或者李未央是在害羞?太子妃又仔细看了看李未央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害羞的样子,倒是自己年轻的堂弟,十分的窘迫,头几乎都抬不起来,脸像是熟透的番茄。

李未央又敷衍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太子妃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遗憾,再三出言挽留,却只是让她离去的步伐更快了些。

李未央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却在走过一道假山的时候,蓦地听见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安平县主,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未央微微皱眉,回头望去,身边的人早已跪成一片:“太子殿下万安。”太子穿着盘龙明黄便服,袖子银丝滚边,衬得一身高大挺拔。他的容貌在一众俊美的兄弟之中不算很英俊,但胜在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有一股上位者的尊贵之气。李未央看着太子面带微笑着走过来,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倒霉史。

说起来,太子投了个好胎,尤其是比起出身下贱的拓跋真来说,太子的起点比别人好的不是一点半点。他亲娘是皇后,外公是皇帝的重臣,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再加上他算得上勤奋好学,刻苦上进,外表也很不赖,站出去照样迷死一大片姑娘。但是,太子最悲催的地方在于,皇帝太多疑,而且力量太强大,整天里怀疑自己的儿子觊觎皇位,这还不是最惨的,皇帝很会生优秀的儿子,给太子找了不少敌人,三皇子七皇子各有所长,野心勃勃,跟这几个人相比,在寻常大富之家算得上聪明能干的太子立刻显得平庸了,无能了,被皇帝嫌弃了。当初正是因为做了多年的太子,他内心越来越焦躁,又被拓跋真怂恿,才做出很多无法挽回的糊涂事,最终十分悲剧地丢掉自己的皇位。

他面带微笑地踱过来,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

“县主,怎么不去赏花?”

李未央低下头,道:“刚从凉亭出来,扰了太子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太子满面的微笑。

李未央倒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个所谓的一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笑道:“你的表姐是我的侧妃,你便算得上是小姨子,这不对吗?”

哦,说的原来是蒋兰,李未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太子又走近了点,两人近在咫尺,李未央向后退了一步。太子不由一笑:“怎么,怕我吗?”

李未央淡淡道:“臣女不敢逾距。”赵月在一旁皱起眉头,若非眼前的人身份高贵,她早一剑斩了他了。

“表面看……倒是守礼。”太子哼笑一声,“怎么那天在蒋家,如此的咄咄逼人?”

李未央明白太子今天是来找碴的了,她微微一笑,脸上不见丝毫慌张道:“谢太子殿下夸奖,抓住杀害外祖母的凶手,不过是我的本分。”

“哦,原来抓凶手是你的本分,那逼死自己的长姐,辱骂自己的嫡母也是你的本分,是么?”太子句句绵里藏针。

“金殿之上,未央出言不逊,请太子殿下恕罪。”李未央十分谦卑地道,当然,头低着,太子看不到她唇畔的鄙夷,“但那并非我的长姐,而且嫡母也是自己病逝,与未央又有什么干系呢?”

“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不过,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那天——虽然过分了些,可却说得上光芒万丈,哪怕是莲妃的美貌,都被你比了下去,更别提其他人,都显得暗淡无光了。我身边,还没有你这样的美人。”太子低下头,几乎快要近地贴近她的面容,李未央冷冷的目光垂下,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给这个登徒子一个耳光。

“你不必怕我,我虽然很希望和蒋家合作,但我也不会拒绝李家。”见李未央没有回答,太子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低低的声音几近呢喃。“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虽然比不上你姐姐李长乐美貌,却别有一番风情,怪不得人家背地里说什么小辣椒,叫人热血沸腾呢!”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种近似于调戏的话,李未央不由心中对他更加鄙视,今天可是太子妃的寿宴,他在这里公然调戏女客,传出去这个储君的位置将会更加岌岌可危,难怪被拓跋真逼的无路可走,此人实在是太随便了。李未央表情未变:“承蒙殿下厚爱,未央不胜感激,只是——三皇子也说过这样的话,未央若是从了殿下,只怕他要和您翻脸呢!”

“三弟?”太子一愣,“他是不会和我争的。”

“哦?”李未央仿佛很吃惊,“他还说过有朝一日要封我做皇后——哎呀,未央失言,太子可千万别见怪,三皇子对您忠心耿耿,想来也是一时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否则他要怪我了。”

太子根本没看上李未央,不过是觉得李未央十分强势,如果收了她将来必定能拉拢李家,谁知她竟然说出这回事情。想到拓跋真,太子便是顿住了,他自幼被封为太子,连居处也与其他兄弟分开来,一切用度皆比照储君的规格,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玩在一块,后来三皇子拓跋真的亲娘死了,武贤妃收养了他,武贤妃又一直和皇后走得近,这样一来,太子便经常和拓跋真相处。

从前太子一直觉得这个三弟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往后也不可能再爬到多高,如果有自己拉他一把,他定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所以便有心扶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可听这话,对方竟然有别的心思……不,会不会是李未央挑拨呢?太子仔细盯着李未央,仿佛在审视,然而对方却是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又悔又恨,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她不过是个女子,和拓跋真也没有仇怨,根本没必要开这样的玩笑,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转眼看到李未央脸上露出忐忑的神情,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好了好了,不必过分害怕,你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心念电转,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道:“请殿下恕罪,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

太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你放心好了,我不怪你。”

李未央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太子看在眼里,更觉得她当初在金殿和蒋家做出来的举动都是出自李萧然的授意,本来就是嘛,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心机哪儿有那么深,肯定背后都是李丞相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侍从禀报道:“殿下,三皇子过来了。”

太子皱起眉,看着不远处,拓跋真果然走了过来。拓跋真一走近,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李未央和太子都看着他,尤其是太子的表情,十分的古怪。

拓跋真心中下意识地察觉到,李未央一定在挑拨离间。当下不露出丝毫的情绪,低头行礼:“给皇兄请安。”

太子盯着他,脑海中就浮现起李未央刚才说过的话,心头不免火起,但他毕竟不是蠢人,虽然不完全相信李未央所说的话,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觉得还是小心点拓跋真比较好,当下微微一笑,语气不知道是褒扬还是微嘲:“怎么,来找安平县主?”

“皇兄,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到您和安平县主正在说话,便理所当然来拜见您。”平日里拓跋真说话绝对没有这么疏远客气,但现在他明显觉察出了太子的古怪情绪,尽力平和地道。

太子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也该走了,你有事找县主的话,请自便吧。”

拓跋真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皇兄。”李未央却在太子一走,便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不准备向拓跋真说,谁知拓跋真紧走几步,抢在了她面前,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可真是冤家路窄。

“李未央,你看上贺然了?”拓跋真堵住她的道,突然道。

李未央皱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然你怎么会停留这么久,拓跋真想道,没有出声,表情愈发冷淡。李未央越过他,径直向宴会的方向而去,拓跋真也走快了些,与她并肩而行,口中却笑道:“贺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能给你的,实在是有限。”

李未央一愣,停住脚步:“难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拓跋真盯着她道:“总之不会是贺然这种软弱的男人!太子妃将这种没用的东西推给你,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贺公子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但我也没有看中他,请三殿下不要瞎猜了。”

拓跋真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急躁而暗自懊恼,及至听到后面那句话,简直是心花怒放,面上却还要装成淡淡的神色:“你不喜欢,还是和太子妃回绝为好,否则她必定会一头热地替你牵了红线,到时候,你可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多谢三殿下的提醒!不过,您还是想一想,怎么辅佐太子殿下的好,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

拓跋真还要说什么,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李未央和拓跋真同时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宴会早已乱成了一团。原本一派花团锦簇的花园,竟然公然出现了无数弓箭手,抽弓搭弦,蓄势待发,就听见其中有一人振臂高呼,“太子勾结禁军都统杨湛犯上作乱,现杨湛首级在此!陛下有旨,为国除奸,拿下太子!”

拓跋真看到这一场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脸色却仿佛大变。立刻转头呵斥道:“快带你家小姐找地方躲避!”话却是对赵月所说,说完,他抽出长剑,向着身边的侍卫们大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然而对方的指挥者早已大声道:“放箭!”

赵月快速反应过来,拉着李未央和白芷避入一旁的假山后面,拓跋真挥剑拨开几支飞来的箭羽,快速地飞奔向太子所在的方向。

李未央心中极为惊骇,这宴会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来太子府行刺!不,刚刚那人说什么,太子犯上作乱,陛下要捉拿他?这怎么可能!太子的位置虽然有点不稳,但也没愚蠢到要犯上作乱的地步,更何况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禁军的调动权力,可全都是在陛下的手里,勾结禁军都统又有什么用!李未央的头脑,没有片刻的停滞。不,不可能!太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上作乱,那么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府,还用这样的名义?或者,他们分明是刺客,而且是蓄谋已久的刺客!

李未央离宴会不远,却听见那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多,不由心中不安,从假山向外看去,正好见到那在宴席上千娇百媚的刘小姐大喊一声,拼命向外跑去,而那些刺客却是毫不怜香惜玉,举起长剑便向她的背后横空挥去,那场景惊险之极,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刘夫人扑在她的背后,一把长剑拦腰斩过去,刘夫人嘴一张,汩汩的鲜血从口腔中涌出,人一下子倒了下来,竟然当场被斩成两截。

刘小姐大叫:“娘!”她一瞬间肝胆碎裂魂飞魄散,“娘,娘!”地唤着刘夫人,爬过去抱住刘夫人的半截身体,放声大哭,然而还不等她再哭下去,那长剑就已经削断了她半个肩膀,顿时血花飞溅,哭声戛然而止,那场景实在是太过让人惊恐,李未央身后的白芷惊呼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李未央暗道不好,连忙吩咐赵月道:“赶紧离开!”可是还没等她说完这句话,刺客已经发现了他们,兴许是没有找到太子和太子妃,刺客们十分的疯狂,几乎是见人就砍,当下就向他们扑过来。

赵月立刻冲了出去,用腰间软剑隔开了他们的攻击,然而越来越多的刺客们涌过来,发疯一样地向赵月袭击,赵月虽然武功高强,可却也寡不敌众,再加上还要护着已经晕过去的白芷,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却在这时候,李敏德带着赵楠赶到,赵楠二话不说就上去帮着赵月打退众人,李敏德则飞奔过去抓住李未央的手,急切道:“快走!”

太子宴会非同一般,他的暗卫们都不能轻易进入,原本以为赵楠两兄妹的武功足以应付一般的突发状况,谁会想到太子府里头居然会闯进来这么多刺客,而且对方还打着讨逆的旗帜,让人根本没办法及时反应!这些人下手又狠又准,见到谁都杀,而且仿佛四处疯狂的寻找太子,极为可怕。李敏德想也不想,就在一片混乱中四处寻找李未央,若非偶然听到白芷的尖叫,他也不会发现李未央在这里!

然而刺客却迎面而来,李敏德冷冷盯着他们,抽出了长剑,他的剑长三尺四寸三分,极薄且轻,弯曲自如,平时可当做腰带系在身上,与赵月的软剑十分相似,却明显要更锋利,刺客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李敏德面色沉沉,一手护着李未央一手与他们缠斗,转眼之间竟然就杀了十余人。

李未央一边被他拉着一边心头已经是无比震惊,什么时候敏德的武艺精进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实在容不得她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不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拖累,对方根本是见人就杀,才不管你是否太子府的人,转眼望去,那边的宴会早已成了修罗场,无数的尖叫声和哀求声响成一片。李未央猜得不错,若果真是陛下派来讨逆的人,根本不会滥杀无辜,这宴会上手无寸铁的女眷那样多,恐怕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就在这时,李未央听见赵月惊呼一声,她赶紧往那边看去,瞬间剑尖抵达赵月的背脊,“噗嗤”一声,长剑将她整个人贯穿,刺破右肩而出。

“赵月!”李未央不由喃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声。赵月是她的丫头,跟着她身边已经有几年,却要眼睁睁在这里丧命吗?

赵月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赵楠扑了过来,一剑砍了那刺客,勉强才护住赵月。

“小心!”李未央只顾着看到那边的惊人场景,却忽略了身后不远处的刺客,就听见李敏德突然焦躁地喊了一声,顺势一扯,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随后一剑杀了正对的刺客,就在刺客应声倒下的瞬间,一道冷锐的光已经夹了破空喧嚣,突飞而至。

那光来势极快,却是一支末梢泛着诡异暗红色的铁箭。

原本,那长箭正对着李未央的后颈,只要片刻,那箭头就会刺入李未央的身躯,穿透她的咽喉,李敏德不及细想,身体已出于本能一侧,将她大半个身子紧紧护住。在瞬息间,用后背去挡着那长箭的来势——

“哧!”

铁箭从他后胸直穿而过,后半截还打着颤,看在李未央的眼睛里,却是无比的惊骇。身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他的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就在此刻,原本候在太子府外的那些暗卫终于赶到,将李未央和李敏德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李敏德这才腾出手,勉力伸手按住伤口,然而每动一下,都翻搅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

“敏德!”李未央难以置信地看着,仿佛慢镜头一般,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那铁箭却分明已经透过前胸,生生扎穿出来。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伤口中涌出,渐渐的将那一袭袍子染湿了,他整个人都被泡在了血里。

李未央的眼睛看着那带血的箭头,那样狠绝的手法——如果箭刺在她身上,该有多么的痛。不管她如何想,那铁箭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远处的蒋华懊恼地皱起眉头,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刚才杀了一个刺客,夺了他的弓箭,正巧看见不远处李未央在那里,心念一动,铁箭就射了出去,可是居然没能成功!若非那个小子多事!若非他多事!哼!不过死一个也是好的,那长箭从后胸穿透,必定是没办法活下来。

李敏德,谁让你多事!看着那两个人身边多了无数的暗卫,再也没办法下手,蒋华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在树丛之后。

李敏德睁着眼睛,却瞧见李未央满面的泪水,他的眼中露出疑惑,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却发现自己一伸出手去,她的脸上便满是红艳艳的鲜血,他意识到,这些血都是自己的,不由蓦地惨然一笑。

虽然身体里的内脏像是全都移了位的难受,但他却只是紧咬着牙,总觉得,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以前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摸索着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他喃喃地说着话,“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哭,不要哭……”

李未央不知道自己哭了,事实上她重生以来,根本就没有泪水了,可是现在,她的泪水不停的流下来,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李敏德的面容,更加看不清周围乱成一团的环境,甚至没办法去思考,留在这里是否等于留在危险之中——

而此刻,拓跋真却掩护着太子,并且带领着太子府内的护卫们,将刺客们逐渐包围、缩小圈子,一个一个逐步的消灭……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杀戮才停止,然而此时的宴会,早已是一片狼藉,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看着,却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哭还是笑,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地爬来:“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猛地呵斥道:“太子妃怎么了?!”

丫头的哭声几乎震撼着所有人的心肺:“太子妃……太子妃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