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的潮红,一双眼中水光突涌,像是马上就要失态。

李未央听清她的话,回神的片刻不由蹙眉,转头吩咐旁边的丫头,“去向你家公主说,就说九公主不胜酒力,需要地方休息。”

那丫头一瞧情况,立刻飞奔而去。

九公主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李未央生怕她会在这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她却只是突然脸颊上淌下泪水来,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旁边的一位小姐惊呼道:“九公主怎么哭了?”

李未央面色平静地道:“公主听说灾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要忍饥挨饿,心中难受,不忍心罢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九公主,着实不相信她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流泪,可是看到李未央面上冰冷的模样,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吭声。听说陛下要为公主赐婚了,对象正是罗国公府张家……

当下便有人小声议论着:“听说九公主不愿意嫁,独自在柔妃宫门口跪了许久呢!”

“啊?她不是和那人青梅竹马吗?怎么不愿意嫁了?”

“嘘——谁知道啊!柔妃娘娘那么疼爱她,居然把她在宫内关了三天三夜呢!”

耳边都是闲言碎语,李未央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能体会到她有多难过。倾心爱慕的男子,却从来不曾为她动过心,这叫她如何能够好过?但是李未央却觉得,不被爱没什么,关键是要自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凭什么叫人来爱你呢?所以,让她对九公主有多少同情,她着实没这种心情。

这时候,永宁公主身边的陶女官亲自来了,笑道:“奴婢带公主回房。”

九公主却抓着李未央不放,陶女官为难地看着她,李未央道:“我也一起送她去吧。”这样在宴会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智。

陶女官点点头,便唤过一个侍宴的丫头扶着九公主,她自己则亲自擎着红纱灯笼,替她们照着足下的路,小心翼翼道:“两位脚底下当心。”

永宁公主府的后院夜里幽静,李未央一直送九公主到了厢房才站住步子:“我该回到宴会上去了。”

赵月一直远远守着,显而易见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心。

陶女官点头,道:“多谢安平县主了。”她刚要吩咐人扶着九公主进去,谁知道九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李未央不说话,良久才上前两步,抬手斥退他人:“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县主说。”

这么说,九公主是在装醉了,李未央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略一扬唇,问她道:“公主酒醒了吗?”

九公主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哀求的神情,陶女官见情况不对,便吩咐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自己则道:“奴婢在外头守着,二位有话便说吧。”

陶女官合上门,九公主望李未央一眼,目光极是复杂,开口便道:“未央姐姐,我有事求你。”

李未央扬起眉头,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九公主以为凡事求一求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九公主双眼一湿,道:“未央姐姐,你且去替我向母妃说,别让我嫁给那人好不好?我知道母妃现在很相信你,她还说让我和你多学习——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

的确,李未央和柔妃最近走得很近,却并不像九公主以为的是感情很要好,不过是互相有帮助罢了。李未央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公主,慢慢道:“这不是柔妃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而我,并不能左右陛下。”

九公主一听她说去求柔妃也没用,当下又红了眼,哽咽道:“照此说来,我是真的要嫁给他吗?可我根本不喜欢他!”说着,又拾袖轻擦眼角,“倘是如此,那我……我还不如死了好!”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却连最后一点怜悯都没了。

这世道,无数人都在为生存而忙碌,为多吃一口饭而拼命忍受痛苦,可眼前这个公主,不过为了婚姻的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她真是太天真了,叫人无端的心生厌烦。况且皇帝让她下嫁的本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俊朗少年,并不是什么索命阎王,若是不愿意,大不了去向皇帝拼死争取,纵然失败了也算是为自己搏了一把,但她刚才宴会上的失态,现在的哭哭啼啼,都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九公主蓦然抬眼,“未央姐姐,还有一个办法!倘是你肯帮我,此事便可化解。”

李未央怔然,眉头微微蹙起。

九公主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花,又道:“我知道,三公子最信任的就是你,只要你让他带我走!他一定会听你的!”她看起来镇定,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困难,到了最后,连声音也似落入地上轻尘中,低得听也听不清。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要求是多么的无礼!

李未央眼底惊色乍现,她静了半晌,才开口:“他不会带你走。”

九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绝,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一字一句道:“若他心仪你,他自然愿意娶你为妻,不需要我开口。可他不喜欢你,你却要我强求他,你堂堂公主之尊,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九公主一瞬间白了脸,张口似是要说话,可又怔迟住,一张脸红白交错,颤声道:“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我……为什么你要和母妃说一样的话!”

李未央轻轻摇头,“因为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这么多年来,陛下何曾逼迫你做过一件不愿意的事情!他为什么违背你的心意也要将你嫁入罗国公府,你明白吗?罗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和七皇子是什么样的关系?论情论理,他们与你、七皇子都是私情匪浅,可是只有联姻,才能让这关系更加稳当!才能让陛下放心将更多的兵权交给罗国公!”

九公主听得仔细,脸色更加发白,好半天才道:“他们都把我当成工具——”

李未央笑了笑,笑容中却带了冷漠:“能作为工具,说明你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人关心的。包括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你九公主的身份,若是你不自知这一点,大可以放弃这身份,脱了这华服,走去街边看一看,看看没了护卫的保护,你这漂亮的小女孩能不能平安地走出三百米远!看看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会不会像那些灾民一样饿死在街边!”

九公主默声不言,长睫微垂,轻细颤动,内心似是在挣扎不定。

“你应该为你自己是公主而庆幸,否则,光凭你这个性,能够平安活到今天吗?哪怕你自己不要性命,却要连累敏德也跟着你一起流浪吗?”李未央的声音,带了一丝的冷酷无情。表面上是在教训她,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斩钉截铁地冲自己道——

李未央,你真卑鄙。

你不喜欢九公主靠近李敏德,所以你就这样吓唬她。

你明知道敏德身份不一般,九公主纵然跟着他走,也一样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

你明知道九公主天真烂漫,不过是个小女孩,仗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你,可是你却这样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你这些年来的确帮了九公主不少,可她也一直在处处维护你。明明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可是满朝上下的贵夫人谁敢瞧不起你,九公主甚至会为了你去跟人理论、打上门去。

你只知道张枫是真心爱慕九公主,她就算此时不爱他,将来也一定会感到幸福。可她同样是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因为你自己没有感情,你就这样嫉妒她拥有的情怀?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最终却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路已走过半道,岂能中途退缩?

她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做了就是做了,目的亦是坦坦荡荡,她是卑鄙,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高尚的人。不喜欢的事情,就要去阻止,哪怕会伤害别人的心,哪怕要践踏别人的感情。如果事事都要让别人好过,那她李未央就不好过了!敏德并不喜欢公主,与其给她无所谓的希望,不如说得过分一些,让她彻底死心!自己这样做,也是没有错的!

不为难对方,就是为难自己!

李未央转身正要离去,九公主突然开了口:“未央姐姐,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李未央没有回头,九公主一双眸子水亮,抿抿唇,像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才开口道:“我肯嫁他。”她的话语顿住,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李未央没有开口,径直走了出去。没有什么好谢的,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她心里这么想着,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神情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陶女官道:“九公主需要休息一会儿,请别进去打扰她。”

陶女官点了点头,道:“奴婢带县主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跟着陶女官重新回到宴会上,此刻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永宁公主已经募集了不少的财物,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看见李未央便远远向她点了点头,李未央对陶女官道:“我家祖母身体不适,已经托我带来了要捐的宝物,我也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这就告辞了。”

陶女官点点头,道:“县主放心,奴婢自会禀报公主的。还请县主稍候,奴婢为您准备马车。”

来的时候,李未央是坐九公主的马车过来的,所以现在回去,需要安排新的马车,李未央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不过淡淡一笑,道:“多谢您了。”

她若有似无地,向身后闹得最热烈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恰好与和畅公主撞在了一起。和畅是一个看起来个性爽朗的人,她在一群贵夫人之中,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性情活泼开朗加上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心的异国公主的角色。再加上捐款的时候出手又无比的阔绰,显得仗义疏财。既让人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却又展现出一种只有皇族才有的骄傲。

那一眼,李未央敢肯定,对方很清晰地与她对视。

她并没有等待多久,陶女官很快安排了马车。李未央上了马车,一路赵楠兄妹护送着她。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永宁公主府,行驶在街道之上。往常的这时候应该正是夜市开的时候,然而现在,却是一派寂静,夜风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冷香气,令她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从桥上行过,下面河水静淌无声,李未央掀起了车帘,便看到桥下的水波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

这么久了,每一次参加宴会,她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人人都在笑,都在观赏歌舞,都在觥筹交错,都在交谈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街头巷闻。她习惯了一个人,每次到了人多的场合,虽然总是在笑,却觉得更加寂寞。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心里想着,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吹车帘,马车轱辘咯吱一声,竟是停了下来。

赵楠在车帘之外道:“小姐,有人请马车停下。”

赵月掀开了车帘,李未央看清了马车外面正骑着一匹骏马的美貌少女,此刻手持长鞭,微笑着望向她。

果然来了——和畅公主!听说她之前肋骨断了一根,可现在看来,却是恢复力惊人,又或者,忍耐力惊人——李未央默默地打量着她,和畅身后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形单影只地就骑着马过来,此刻她动作利落地下了马,满面笑容道:“县主,可否借旁一步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主动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桥上,夜风荡过湖面,湖中涟漪无数。和畅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伸手接过,掀开盖子,看清了匣子里面的东西,不由吃了一惊。匣子里竟然是一块莹白的凤凰玉佩,在月光之下发着幽幽的光芒,十分夺目。

“这是凤玉。”和畅公主解释道,“父皇交给四哥,让他送给将来的四皇子妃,不,应该说,是将来的漠北皇后。”

原来李元衡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漠北皇帝了,李未央笑了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么这人此来,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这凤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不知多少人为了它抢的头破血流,而且千百年来,只传给漠北的皇后。我四哥以凤玉相赠是什么意思,县主明白吗?”和畅公主这样问道。

李未央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和畅公主笑道:“四哥有四个侧妃,但是还没有娶正妻,这是因为他寻觅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让他觉得够资格的女子。可是他观察了你很久,他觉得你不光聪明、能干,而且冷静理智,再加上行事颇符合他的心意,所以他觉得,这凤玉给你才最合适。”

“陛下已经给漠北四皇子一个新娘了。”李未央这样回答,口气也不怎么高兴,丝毫没有兴奋的意思,因此和畅公主的眼底出现一丝惊讶,却很快笑道:“那是你们大历的皇帝,我们是不承认的,那个所谓的新娘子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闺阁小姐,我敢说她到了漠北的皇宫,绝对活不过半年。这种花瓶娶回去,四哥是不会满意的,他要的人是你。”

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隐去,笑道:“公主,这凤凰玉佩这般意义重大,恕我不能接受。”

和畅笑了笑,道:“李未央,如果留在大历,你会做什么呢?你只是和刚才宴会上的那些无能的女人一样埋没了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可是你到了漠北,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将来你会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当说最高贵三个字的时候,和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但她将这种情绪隐藏的很好,脸上依旧是笑容。

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李未央的面上,只是微笑。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和畅公主嫣然道:“代价么——你知道,我四哥还有很多的敌人,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来找麻烦,你可能需要替四哥好好筹谋一下。”

李未央知道不是这样简单,至少,李元衡必定是和蒋华达成了什么协议才非要她不可!“就这么简单?”她很慢的重复了一遍,“只是替四皇子筹谋吗?”

和畅笑容不变,但目光却幽深了起来,缓缓道:“当然不光如此,但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决定这个赌注,你赌,或者不赌!”

和畅显然是觉得,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尽管嫁给漠北未来的皇帝意味着无数的危险和争斗,可那也意味着数不清的财富和权势,这是她一生的追求,便以为李未央也无法拒绝。

李未央抿着嘴唇,自嘲地笑笑:“你们还真是高看我了。”

“一个能够逼得蒋家走投无路的女孩子,实在是让我们不得不高看一眼。”事实上,若非李未央做的事情很多都被蒋华透露了出来,他们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她的身上。这么伶俐和毒辣的女子,正是李元衡所需要的。和畅公主挽挽头发,风情万种的一笑:“坦白说,你一个女孩子竟然敢和整个蒋家为敌,的确是令人惊骇,却也无比厉害,我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反应。

和畅向她露出十分友好的微笑。

李未央看着她,然后,把装着凤凰玉佩的盒子还给了她。

看着和畅震惊的表情,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请转告四殿下,我需要考虑一下。”

和畅眯起眼睛,这是女子的矜持,还是委婉的拒绝呢?她一时之间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之前李未央对李元衡的态度好像是有意的,却又若即若离,连李元衡都被她一会儿捧上天一会儿摔下地,原本只有三分上心很快变得一门心思想要得到她,这么看来,李未央很懂得男人的心思,风筝放的很高很远,线却一直抓在她手心里。

原本和畅公主觉得,李未央和她是同一种人,拼了命地要往上爬,她是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的。之前所以不肯下嫁,甚至还闹出吉祥殿的事情,不过是她不能肯定漠北四皇子的价值,现在知道了他是未来的漠北皇帝,就一定会同意,可是现在,她有点糊涂了。

和畅故意沉下脸,道:“李未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四哥是敬重你,若是你再这么……”

李未央突然转头,盯着她,沉声道:“公主这么快恼羞成怒了?”

和畅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李未央道:“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如果四皇子这点耐心和坚持都没有,还请他早点回去吧。”

李元衡是一个异常坚持的人,光是从他每日送来的珠宝就知道。那都是价值连城,这么舍得下血本,说明他对她是势在必得!

“李未央!三天后申时我们就会离开京都。”和畅突然在她身后这样说道。

李未央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淡淡道:“三天之后我要上山为灾民祈福,抱歉不能相送。”

和畅皱紧了眉头盯着李未央的马车离去,她第一次陷入了疑惑,可是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李未央啊李未央,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是绝了!若是你真的对漠北皇后的位置没意思,为何还要告诉我你到时候去哪里呢?!

马车一路回到李家,李未央下了马车,回身吩咐赵月给了那永宁公主府的车夫打赏,随后便要进门。却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赵月兴奋地叫:“是三少爷!”

李未央眼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就见到李敏德飞马从北面疾驰而来。

今天他没有参加宴会,可是在宴会上,李未央却一直在听着各家小姐议论着他的名字。他的俊美出众人人皆知,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入仕,只是不知将来哪个女子能收得住他的心、嫁得进那李府大门。李未央当然知道他不肯入仕的原因,当下只是静静望着他骑马走近,那一身锦衣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可这都比不过那一双眼明亮湛澈,那一张脸——

李敏德望见她,脸上笑容变得极是灿烂,晃得这边众人眼睛都花了。

他勒着马缰停了停,飞快地下马,才又笑起来:“今天的宴会顺利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顺利的,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她突然想起九公主哭泣的脸,犹豫不过瞬间,她笑道:“九公主与张枫的婚事定下了。”

李敏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道:“这个——跟你的计划有关系吗?”

李未央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道:“没关系。”她原本应该把九公主的心思告诉他的,不过,现在她觉得没有必要,“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李敏德扬起笑意:“等着看三日后的好戏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希望他们都能喜欢这份厚礼才是。”

三天后,正是三月初十,宜出行,半夜里李未央就已经梳洗准备,天拂晓就进了宫。今天是太后招她说话,到了太后宫里,九公主已经在那儿了,见她来了,只是向她微微颔首一笑,便转头对太后道:“太后,您瞧,未央姐姐来了。”

太后笑着招手道:“来,快过来。”她一贯是很欣赏李未央的,再加上九公主也很喜欢她,今天要为九公主挑选一些妆奁之物,柔妃不巧却病了,皇后也忙得很,九公主主动提起要请李未央来做参谋。这个虽然不合规矩,但只要太后高兴,一切都没有关系。

太后点点头,一旁的司礼太监便继续往下读:“貂皮被褥一床,狐皮被褥一床,妆蟒缎、闪缎被褥八床,枕头十二个,幔子一架,帐子一架,盖帐一顶,三等赤金五十两,淡金五十两,银一万两,缎绸纱一千匹,毛青梭布二千匹——”

九公主一大清早就被提溜起来了,若说她的妆奁本该柔妃参详,偏偏太后要让她自己选一些心爱之物,这样的恩典可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她哪怕再困再不耐烦,都得满面笑容地听着。

足足读了半个时辰,才不过四分之一,太后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听了真是头疼,未央,你瞧着哪样不妥当?”

李未央笑了笑,道:“太后娘娘精心准备的,哪儿有不妥当的,不过是九公主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怕是所有的布料都得她自己看过才好,省得宫中旧例她不喜欢。”

太后点了点头,这次确实从仓库里头拿出了不少老料子,有的颜色的确不适合自己穿,打赏给人又过于贵重,还不如另寻内务府换一批,她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说着,便觉得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李未央小心道:“太后的头痛症还未痊愈吗?”

一旁的九公主便赶紧关切道:“太后,都是孙女不是,为了我的婚事累坏了您,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

都是柔妃身体不好,皇后又不是九公主的亲生母亲,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过于敷衍,太后看不下去,反倒亲自抓在手里,这几天光是过妆奁就要头痛欲裂了,她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了。”

李未央轻声道:“未央斗胆为您献一种薄荷膏,或许有用。”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点的暖意:“难为你有心,不过这是老毛病了,宫中太医也用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

九公主娇俏的脸孔上此刻已经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她看了太后一眼,撒娇道:“太后,就试一试嘛!”然后她主动走到李未央面前,接过她手中那个牡丹花纹小瓷瓶,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上去替太后轻轻揉着,低声道:“总要试一试……”

良久,太后轻轻吁了口气:“的确是很舒坦。”

李未央笑了笑,这薄荷膏可和一般太医治疗头痛的方子不同,当年她为了讨好太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这个秘方,现在拿出来,当然有奇效了。“臣女是听家中祖母偶然说起这个治头痛的秘方,想到太后娘娘也有头痛症,冒险一试,有效就好,即便无效,也不至于对人身体有害。”

太后果然很高兴,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温和:“难为你的一片苦心。”

殿内的气氛越发显得融洽,九公主笑着亲自剥了红皮橘子,一瓣儿一瓣儿递给太后。到了用膳的时候,太后还特别道:“未央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宠,李未央笑着道:“多谢太后娘娘。”

于是,十来个太监在大殿中间摆了两张餐桌,又拼上了一个方桌,然后把盖有银盖儿的碗、盘一个个摆放在桌子上。餐桌东边的雕花太师椅自然是给太后的,餐桌旁边的位置各放了两把小一点的椅子,是给她和九公主的。

一群训练有素的太监开始摆膳,各种美味佳肴的味道在空气之中开始飘散,这里的饮食,远远超过李府过年时候的排场,就这样还是特殊时期简单安排的,。太监跪在地上道:“膳食摆齐了,请用膳。”

九公主便想要向李未央提醒就餐的礼仪,生怕她在餐桌上出了丑,或者犯点错让太后不开心,可是却没想到李未央很准确地走到了那一把应当是她坐的椅子跟前,先向太后叩了头,谢了座,才站在一边,等太后和九公主入座后才坐下。吃饭的时候,九公主便用惊诧的眼神盯着李未央。她简直是太惊奇了,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会表现的这样熟练,而且优雅,那用餐的仪态,简直比她还要端庄。

这样的仪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训练出来的,不只是九公主,连太后都多看了李未央两眼,心里也有些奇怪。只是谁都没有开口问,太后甚至觉得,这是李未央天生便有的仪态。

午膳的过程之中,大殿内都是静悄悄的,连一向活泼的九公主都不敢随便开口。用完午膳,李未央便随着九公主一起退到殿内两端的屏风之后,太监端来漱口水和热手巾,让她们漱口、擦手,随后又捧上来一个小银盒子,里面装着豆蔻和素沙,让她们含在嘴巴里,一方面有助于消化,另一方面可以让说话的时候带上芬芳。

九公主悄悄观察李未央,见她的动作娴雅高贵,仪态端庄大方,不由想到自己从小生长在宫廷之中,对这些动作是早已了然于心的,可是动作仪态却绝对只是按部就班,连柔妃都曾经批评过,说她学规矩不上心,她还觉得这都是日常习惯,有什么好学的,可是今天看李未央动作行云流水,竟然显得比母妃日常举止还要端庄漂亮许多,便是在宫里头呆了很多年的老嬷嬷们也未必能够比得上……不由心中的疑惑却越发深了,只是当着太后的面儿,她连问都不敢问。

就在这时候,有太监突然面色惊惶地进来,跪地道:“太后娘娘,刘太妃今儿去普济寺上香,谁知半途给人劫走了!现在那些女官们哭哭啼啼地回来,在宫门口都闹翻了天儿了!”

刘太妃是先帝晚年娶进宫的妃子,因为入宫的时候年纪小的很,不懂事也不会邀宠,并不受先帝宠爱,所以没有子嗣,反倒与太后关系一向很好。至于如今,她到底年纪不大,不能像太后一样一直在宫里头坐着,所以每个月定期去普济寺上香祈福,也算是散散心了。可是没想到,堂堂的太妃娘娘,居然也有人敢在半路上劫走了!

太后大惊失色:“青天白日的到底谁敢这么干!”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一边说,一边觉得刚刚才好转的头痛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九公主连忙用手指蘸了点薄荷膏在太后鼻下,让她轻嗅片刻,太后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九公主连忙斥责那太监:“话怎么不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监连忙道:“太妃娘娘从宫中出去,一切都好好儿的,刚刚上山莫名其妙一伙歹人冲出来,不由分说打了人,就把那轿子抢走了!”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这可是皇宫里头的仪仗,谁知竟然出了这种事,叫我可怎么好……”

九公主看了李未央一眼,掩住眼底的笑意,脸上露出无限愧疚的神情,道:“太后,都怪我不好,其实今儿个太妃娘娘出宫的时候我正巧碰上了,见她带了那么多人,仪仗又是十分的奢华,便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实在不该这样张扬,太妃娘娘深以为然,便命人轻车简从,不要大肆宣扬,若是按照原本的情况,歹人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太后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本来发生灾难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从简,更何况是去拜佛,还是在官道上,谁能想到这种事!”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陛下知道了吗?”

太监赶紧道:“陛下今儿身体不适,宣了太医觐见,奴才还不敢去禀报。”

太后皱了眉头,道:“此事不能大肆张扬,赶紧拿我的懿旨去找京兆尹,限期他在天黑前找到刘太妃,若有不然,提头来见!”

“是!”太监忙不迭地去了。

九公主看太后脸色越发灰白,忙道:“太后娘娘放心,刘太妃向来为人仁厚,老天爷保佑,绝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说不准是个误会——”

误会,哪儿有这种误会发生呢!开朝百来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啊!后宫妃嫔被劫持,这妃嫔还是个太妃娘娘——传出去是要笑掉人家大牙的啊!所以太后听着这话,脸上却丝毫都没有宽心的神情。刘太妃在先皇驾崩的时候不过十四岁……这些年保养得又特别好,看起来风韵犹存的,尚且不知道那些莫名的歹人是求财还是求色,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真要她以死殉了先帝了。

太后的眼皮开始一个劲儿地跳,着实无法想象谁会没事儿去劫持这么一个半老徐娘,况且这是去进香,又没带什么金银财宝,要她又有什么用!简直是——匪夷所思!现在可该怎么办呢?不要说人找不到,要是真的找到了,更会是个大麻烦!

李未央看了九公主一眼,眼睛垂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容。她是知道这位刘太妃的,长得确实漂亮,身材苗条,是个细高个儿,虽然是单眼皮,却长着一双丹凤眼,虽然是太妃,不能穿的太花哨,可是在穿着打扮方面总是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变着法儿地招摇。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她十分年轻,后来还一度传出她和某位王爷过从甚密的谣言,若非太后娘娘护着,这位刘太妃早就被殉葬了,更别提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今天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她先让九公主想法子换了刘太妃的仪仗,尽量安排的朴素寻常一些,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出门,然后特地安排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马车銮驾,特意在人眼前晃了一圈……至于怎么让那人以为两驾马车是一模一样的,就要看赵月这个随车的丫头装的是否像模像样了……

就在这时候,听见太后哎哟一声,却是旁边的女官无意中打翻了茶杯,茶水烫了太后的手,太后怒到极点,竟然扬手给了那女官一个耳光,自然满殿皆惊,太后娘娘这十数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个宫女!要知道,宫里头的主子便是惩罚人,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可见她今天是生气到了何种地步——

九公主悄悄向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未央眨了眨眼睛,不做声了。

李未央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么,就要看下一步棋走的是否顺利,才能知道整个计划成功与否了……

太后的烦心事当然没结束,等她喝茶的时候,太监又慌忙来禀报:“刚才那漠北四皇子带了人慌慌忙忙向北边而去,结果正巧碰到太子狩猎归来,不小心冲撞了太子的车马,却又不肯报上身份,只一个劲儿地往北边去,天色擦黑了,太子手底下的护卫们看不清对方身份,又突然听见马车里有女子呼救,以为是歹人,便冲上去打杀一通,抢下了马车,竟发现里头坐着太妃娘娘!”

------题外话------

编辑:你是想让漠北四皇子因为掳走太妃被惩罚吗?

小秦:你觉得这算罪名吗——下一章预告是,把李元衡咔嚓掉,把蒋家人全部咔嚓掉,就酱紫。

☆、143 蒋家覆灭

太后的茶杯啪嗒一声磕在桌面上,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铁青的,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刘太妃勾勾搭搭的老毛病又犯了,可是一想却不对,当年刘太妃和景王爷那事儿,毕竟怪不得他们俩。从前他们明明是青梅竹马,打小儿一块长大,偏偏先帝爷为了打压这个嚣张的弟弟,招了这刘太妃进宫来,拆散了一对活鸳鸯,事后也多有后悔之处。等先帝驾崩,景王爷确实很是舍不得刘太妃,每年到京都来都要特地来见面,但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没有逾越的地方,太后这才容了他们。这些年,彼此年纪都大了,景王爷渐渐淡忘了这回事,刘太妃送了两回信却没有回音,当然也不得不作罢,这事情就算彻底了结了。

太后想到这里,又慢慢坐了下来,刘太妃跟景王爷的事儿那是老黄历了,她那时候还年轻,现在都多大年纪了,就连原本养在宫里头的俊俏戏子都驱散了去,怎么会起别的心思。是自己多心了……那么,就是漠北四皇子强行掳走了太妃,可他掳太妃做什么——一抬眼,却见到九公主面色煞白,看着不对劲儿,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九公主的声音发颤,像是极度惶恐不安,眼睛珠子都不会动了:“太后……原本……原本今儿我说了要和刘太妃娘娘一起去祈福的,可是后来您宣召,我昨儿个夜里便派人向太妃娘娘说不去了——”

太后的脸色一瞬间发僵,她突然明白了漠北四皇子这是打算干什么!敢情他要的人不是李未央,不是如今的南安侯千金,而是九公主啊!仔细一想,漠北四皇子的身份原本就该配一个公主,可是皇帝却偏偏不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异国,换了谁都会不高兴,可漠北四皇子却半点没流露出别的意思,现在却在这儿等着!明明出发的日子回报上来的是十天后,却突然提前出发不说,还劫持了刘太妃,不,他是想要劫持九公主,等一切已经变成既成事实,皇帝还非得承认这个姻亲不可了!

不止如此,如今漠北蠢蠢欲动,还有大军在边境集结,皇帝已经派了人去看着漠北皇子,有心留下他来做个人质,没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步行动,还要拎着九公主一块儿,分明也和皇帝一样的打算,姻亲、人质!

好!好!这个漠北四皇子,实在是太好了!太后气得手脚冰凉,几乎站都站不稳,李未央向九公主使了个眼色,九公主连忙上去安慰道:“太后莫要生气,不是说拦住了吗?只要拦住就好了!”

小太监期期艾艾地道:“刘太妃是救下来了,车马也抢了,可惜漠北四皇子和那和畅公主,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太后怒声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蠢货!全都是蠢货!”她一想,自己这是连太子都骂进去了,当下抿住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说了。

李未央垂下头,一副很不安的模样,心中却冷笑,自己上回那出戏,的确没有白做,拓跋真是真的信了她喜欢李元衡,甚至还怀疑那马车里的真是她,这是以为她要私奔啊!想也知道,太子出猎怎么会那么巧合撞上李元衡,一切都是出自拓跋真的设计,李未央轻轻勾起了唇畔。

九公主脸色惴惴不安,道:“太后,这回多亏了太子哥哥,不然刘太妃可是——”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着人将刘太妃赶紧送进宫来。”

太监忙禀报道:“太子殿下已经亲自送了刘太妃进宫,只是先派了人来禀报太后一声儿,怕您受惊。”

太后点了点头,一抬眼瞧见李未央,不由头痛,这事儿不该叫她听见啊,心道赶紧让她回去,事后再敲打敲打,想必不会乱说,刚要吩咐李未央可以退下了,谁知就见到刘太妃跌跌撞撞进来了。

太后迎了上去,刘太妃被宫女搀扶着进来,一看到她眼中就涌出了灼人的泪光,那是在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之后见到亲人的真心的惊喜。所以,她向太后扑了过来,几乎是嚎啕大哭。

见刘太妃吓成这个样子,九公主就有了点愧疚,她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她也同样望着刘太妃,神情肃然,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九公主咬咬牙,自己可不是为了算计太子和三哥,完全是为了帮助已经处于弱势的七哥,这次是七哥亲自拜托她做好的事情,她一切都要听从李未央的安排,决计不能因为一时之间的心软而功亏一篑。再说不论是太子还是拓跋真,他们都在算计着她的婚事,明摆着没安好心,这一点母妃也是再三警告过她的,从今往后不可以再犯傻把那两个人当成亲人看待——九公主虽然单纯,却也不是蠢人。她把愧疚压下去,赶紧道:“太妃娘娘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李未央看着太妃,的确是没有什么损伤,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对刘太妃抱歉了点,但她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不过要受一些惊吓。

刘太妃本想要大哭一场,看到有外人在场,不由梗了梗脖子,努力把已经冲上心头的眼泪咽下去,但眼圈依然红着。

“见过太后。”虽然一直在平抑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动。

太后赶紧道:“回来就好!可算没出大事,唉,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这一下刘太妃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其实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过大的惊吓,马车被抢了之后对方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匆忙一路飞奔下山,她被颠簸了一下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太子的人在外头盘查,便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就被救了回来,但这时候不哭,怎么显得出自己委屈呢?所以哭的越发大声。

见到她流泪,九公主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刘太妃,她到底没那李未央那么心黑手狠,羞愧地低下头去:“都是因为我连累了刘太妃……”

“不,”刘太妃立刻不哭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星来,义愤填膺道:“都怪我这张脸惹祸!早知道那天宴会我就不出去了,省得被那个寡廉鲜耻之徒瞧见,差点败坏了我的名声!”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李未央,有一瞬间大家几乎都说不出话来,这刘太妃到底在说什么?

刘太妃没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又悲戚地续了一句:“我都已经是个老女人了,为什么一个个还不肯放过我呢?”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神经致般恨声恨调地说:“这漠北皇子也太可恶!我当时就想好了,要是他对我无礼,我就干脆以死明志……”

太后惊诧地看着她,心头一瞬间生出无限荒谬的感觉来,难道——刘太妃是以为对方真冲着她来的?

李未央同样十分惊讶,她突然意识到刘太妃在说什么,对方分明是觉得漠北四皇子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会做出拦路打劫的行动,这——是否过于自恋了一点。

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不管怎么样,能平安回来就好啊!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说了。”

刘太妃听了这话之后更加愤怒,几乎大吼起来:“他居然还敢在外头说什么这马车里是他的新婚妻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太后娘娘,您一定得让陛下把他捉回来千刀万剐!一定要千刀万剐!”

太后哑然,安抚了好半天,才把刘太妃送走了,随后她看了一眼九公主,道:“你送安平县主出去吧。”

九公主点了点头,向太后行礼后,与李未央一起退了出去。

一出来,九公主就笑道:“刘太妃太奇怪了,我刚才还很内疚,被她这么一哭,我差点笑出来,看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会以为漠北皇子是冲着她去的啊,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却没有笑,只是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刘太妃不过是没缓过劲儿来。”等她知道漠北四皇子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她,只是错掳了人,还不知道要为今天说的话悔恨成什么样子。

九公主又道:“只是七哥明明也安排了人手准备在半途上把刘太妃救回来,再给漠北皇子扣个强行掳人的帽子,怎么会被太子抢先下手呢?”

李未央叹息道:“这种事情,太子殿下怎么会容人专美于前呢。”事实上,她已经特别关照过拓跋玉,若是太子或者拓跋真有所行动,就让他不要沾手,趁早把这个仇给他们去结。现在那李元衡,只怕把太子也一起恨上了。

九公主看她一眼,宽慰道:“未央姐姐,现在那漠北皇子逃跑了,你也不必再躲着他,想必他不敢再回头的!而且今后他都不会再踏入京都一步了,居然强行掳走太妃,明天这事情传遍天下,他要成为各国的笑柄了,真是可悲。不过,到底还是可惜没有抓到人啊,若是抓到了来个人赃并获,漠北皇室可要被气死了。”

九公主到现在还以为她是在帮着李未央摆脱李元衡,甚至于她觉得李未央这么做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可费了这么多心思,怎么会如此简单?李未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认真解释,九公主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就算完了吗?好戏不过演了一半儿。

九公主看李未央若有所思,便又道:“这一路逃过去,没有物资和接应,那漠北皇子也是要吃苦头的——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惩罚他总是来纠缠你!”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却是没有再多言。

此刻的李元衡正是无比的狼狈,他等了半日都不见李未央来,便猜到她不肯跟自己走,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她勾得实在是心痒痒,想到被这个女人耍了一把,他实在是不能甘心,便索性听从蒋华的吩咐,和他里应外合避开了皇帝的眼线,提早离开京都不说,还将李家的马车给劫了。可惜刚刚走出城门口就撞上太子的马车,他知道如今皇帝动了扣他做人质的心思,又怎么会让太子发现他提前离开呢?可惜狭路相逢,他不得不丢了李未央和护卫们,仅仅带了和畅一路逃出来。

他们一路狂奔,竟不休息。身后则是皇帝吩咐了一千禁卫军策马紧追。为了躲避追兵,李元衡与和畅两人换了装扮,一路往北边而去,只是他们二人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钱袋还是放在随从身上,如今两人都是身无分文,根本没法子走多远,追兵又四处搜查,他们只能就地躲藏在逃难的人群之中。走了整整四天都没有离开大历的边境,反倒因为过度盘查而滞留在绥城。

然而就在此刻,转机突然到来,先是有人莫名为他们安排食宿,又是送上银钱和马车,他无比警醒,正要捉住来人询问个清楚,却突然认出对方正是蒋家的管家,蒋管家赶忙递上出关的文书,告知他们一切都是李未央设计的,害的他们错误掳走了那太妃娘娘,这才受到皇帝的通缉,如今之计只能乔装改扮尽快离开大历。

李元衡原本尚且存了十二分的怀疑,可是见到出关的文书便也不再多想,仔细检查了一遍真伪之后,便带了银钱、四轮马车,雇了车夫上路。一路轻车简从,就靠了那出关的文书,才顺利地离开了大历的边境。

从马车里探出头,和畅突然笑道:“四哥,咱们马上就要离开大历了!”她原本是最警惕不过的,可是这长时间的压抑和对追兵的莫名恐惧,再加上眼前就要见到漠北的军队,令她开始有点放松了警惕。

李元衡点了点头,道:“我总有一天会报这次的仇!”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了李未央!这样一想,李元衡的神情越发阴厉。其实他们并没有完全摆脱大历的追兵,这些人仿佛阴魂不散似的,一直紧跟着不放。李元衡知道,皇帝特地派了七皇子拓跋玉率兵一路急追,如今到了两国交界处,正是彼此都紧紧盯着的地界,原本的一千禁军早已和边境上的十万大军汇合在一起了。

虽然前面就是漠北的五十万军队,但李元衡不敢冒险停下,只是拼命向前奔逃,他已经决定,等他到了漠北,立刻起兵攻击大历。不过区区十万人,原本就势单力孤,再加上大历地震之后,正是元气大伤,此刻起兵进攻实在是太好不过了!等他一路打到大历国都,就砍了那李未央的头颅来泄恨!以报这个丫头的戏弄之仇!

和畅看了李元衡阴冷的表情一眼,不由摇了摇头,她原本以为李未央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却原来只不过是戏弄了他们一场,还不是让李元衡抓住机会逃了出来吗?将来会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只怕那丫头还不知道呢!等到大历血流成河,李未央一定会为今天轻率的戏弄而后悔!当初她以为李未央跟自己是一类人,还真是高看她了!李未央不过是个无知又仗着小聪明戏弄人的蠢货而已!

前面就是万里草原,马车一路向前狂奔,李元衡哈哈大笑,等他回到军队之中,掉转头来就会杀了拓跋玉!

就在此时,漠北的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

看向那面军旗,金色的旗帜上是一只黑色的狼头,李元衡不由心中一阵狂喜。位于前列的先头军队早已得到消息,在此等候四皇子的到来,却显然没想到他们身后还有追兵,马车一路奔入队列之中才匆匆停下。

“后方有十万骑兵,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李元衡大声问道。

“殿下,五十万人已经集结完毕,陛下早已有旨,就等着殿下下令。”立刻便有将领回答了李元衡的话,并且还要向他行礼。

“非常时期,俗礼全免。立刻摆开阵势,准备迎敌!”李元衡跳下了马车,飞快地转身上了一匹战马,和畅也同样紧随其后。

听到四皇子下令,立刻有士兵摸出一只牛角号,吹了起来。

就在此时,拓跋玉已经率领前锋军队到了此处,他冷眼望着李元衡跑入队列之中,却只是大声向下命令道:“传令下去,纵火。”

那些跟来的数万士兵齐声应是,立即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扔上了草原,随即退了回去。正是冬末,草木都已经干枯,天干物燥,风助火势,再加上风向从南向北,立刻在整个草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元衡暴怒道:“还不快找人扑灭火势!”

拓跋玉还真是狠毒,谁都知道,草原上着火最是麻烦,因为火势猛,速度快,火头高,再加上草原开阔,河流少,火借风势将会迅速蔓延——尤其是对于漠北人来说,火灾发生后的牲畜卧盘形成暗火,有时长达几个月,留有死灰复燃的隐患,是极为危险的。但是草原风向多变,所以大历人绝对不会轻易使用这样的火攻,因为有时候风向一变反而会造成己方的惨烈伤亡!

再者漠北五十万人分批集结,并不曾惊动过大历,他们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用火攻势!拓跋玉明明只是追击自己,怎么会带着火把,难道是蓄谋已久——李元衡还来不及想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足足有五十万人,哪怕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想法子把火势控制住,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自己的队伍中爆发出无数惨烈的哀号,他回头一看,却是那辆一路带着他们的马车突然爆炸,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无数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在火上翻滚,发出异常惨烈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