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下了銮驾,看到眼前这情况,不由沉下脸,道:“都进殿内说吧。”

众人进了大殿,安国公主扶着太后坐下,太后看着皇帝,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皇家的体统到底还要不要了?”

李未央面上无比平静,低眉顺眼,心中却冷笑,你孙子都爬到儿子的床上去了,这皇家的体统,早就没了。

皇帝脸色发红,但他毕竟是一国君主,不由道:“太后,朕已经容忍了他们太久,这一回,是再也不能容忍了!”

太后皱眉,目光在众人脸上看了一圈,当她看到莲妃的面上鲜红一片,不由皱了皱眉,再看看披头散发、病入膏肓一般的皇后,不由叹了口气,道:“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了皇后吧。”

莲妃的心里咯噔一下,拓跋真则面上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只要能保住皇后,太子也就保住了,但他隐约觉得,太后这样当众劝说皇帝,绝对不是好事!

一直作壁上观的李未央,此刻心头却并不是十分的紧张……今天若是安国不在这里,拓拔真不在这里,皇帝可能会听从太后的吩咐,可偏偏,他们都在!

皇帝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们拿太后来要挟他,而且是他最厌恶的软要挟!皇帝的面色发冷,他的目光掠过安国公主,口气冷淡:“太后说得对,废后是大事,不宜这样仓促。但皇后的确身体有病,不能再主持六宫事宜,从今日起,就让她在自己宫中养病,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探望。”

见太后似乎还要说话,皇帝又道,“太后,朕的心意已决。”

太后一愣,不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从安国公主来找自己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挠皇帝,因为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他若是想要杀谁,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救下来,相反,你越是劝说,他越是觉得你跟他拧着来。

莲妃不由自主地心头松了一口气。她毕竟不像李未央这样能够完全摸清楚皇帝的个性,心里还不免有些忐忑,又觉得今天的事有点离奇,一时觉得这胜利有点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险得很。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李未央和拓跋真这对死敌最清楚今天的形势。拓拔真知道,从皇后今日突然爆发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她和太子的结局。他突然明白,李未央今天为什么要带着莲妃去刺激皇后,因为她笃定了皇后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也捏准了她的命脉!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可是这样的没有顾忌,却会将她自己送上死路!

太后都已经哑然了,皇帝立刻吩咐人将皇后押回她自己宫中,以“养病定心”为名囚禁起来,一切已成定局。虽然没有废后,但对于皇后来说,比废后还要凄惨。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道:“来人,将太子带上来,同时请丞相和六部尚书等诸大臣立刻到清心殿议事。”

殿内,是一片死寂,众人意识到皇帝还有决定要颁布。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皇帝这是要——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就在前朝议事的诸位大臣们全部都到了清心殿。在大历的宫中,向来分为内宫和外宫两个建筑群,内宫是皇帝后妃们所住的地方,大臣们无法轻易进入,而外宫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清心殿便是位于外宫与内宫的中间,一个较为特殊的议事厅。

拓拔真咬牙,盯着李未央,太子如今勾引庶母的罪名根本不成立,因为皇帝不会自暴家丑!你想要扳倒太子,哪儿有这么容易!然而李未央却半点也不瞧他,只是神情漠然,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莫名的旁观者。

皇帝不止召集了重要的臣子们,甚至让后宫二品以上的妃子,皇子公主们全部都列席,大家都意识到,皇帝要宣布的事情,不仅仅是朝政大事,还关系到整个皇室。这对于李未央而言,倒是一件好事,亲眼看着拓跋真暴怒的脸色,她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文武群臣分列两边,而被宣召进入清心殿的拓跋玉、九公主等人,也很快到了。然而整个大殿静得出奇,有一种让人发怵的感觉。

李未央扬起眉头,瞧了拓跋玉一眼,对方向着她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很清楚地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皇帝看着殿下毕恭毕敬伫立着的皇室成员和文武大臣,却显得面目凝重,表情严肃。之前,他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此时的冷峻与沉默正是为即将出口的话语作铺垫的。至高无上的皇上不开口,殿下更是一片寂静,一个个低眉顺眼,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良久,皇帝终于开口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朕今日召集你们,是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面面相觑,殿下依然是一片沉寂。

皇帝冷声道:“太子忤逆谋反之心已久,种种形迹日益昭彰,朕下了决心,要废太子之位!”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扑嗵”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刚刚被护卫押入大殿的太子。其实说起美貌,张美人未必就胜过他的侧妃蒋兰和其它他临幸过的女子。而且他一度十分宠爱蒋兰,甚至事事以她为先,可是后来,蒋家没了,蒋兰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不再是那个柔顺美貌的侧妃,她整日里关心的就是能否坐上太子妃的位子,甚至还不断提醒太子,要小心这个警惕那个!渐渐的他有些厌倦蒋兰总是谆谆教诲的面孔,开始暗中猎取美人,但是皇帝自己广招嫔妃,却希望太子能够谨守本分、远离女色,尤其最近,他虽然没有受到父皇责罚,可是他也能够感觉皇帝对他有些冷淡,所以即便太子想要美人,却也不敢放肆,所以太子必须在人前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但人都是这样,越是压抑,那颗色心就越是不能遏止,遇到机会只会加倍反弹。在太子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却在皇后宫中重遇了张美人。张美人原本是他训练出来送进皇帝宫中的间谍,专门为了打探皇帝的消息。可惜张美人虽然艳光四射,风情万种,却到底敌不过美貌无匹的莲妃,刚开始也新鲜过一阵子,很快沉寂下来。太子便借着打探消息为名,与张美人重新勾搭上了。皇帝已经有了岁数,张美人没有子嗣,皇帝驾崩后她就得永居深宫,到时候青灯古佛,清冷寂寞,她青春年华,如何忍受得住,所以她更加使劲浑身解数攀附太子。

但太子很明白,张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可毕竟是皇帝的妃子,那就是自己的庶母,这乱伦之事在历代宫闱中虽然屡见不鲜,可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做的避人耳目,小心谨慎。但是这一次为皇后侍疾,他突然接到了张美人的心腹送来的锦囊,心头莫名就动了一下,再加上他为了表示孝心、斋戒沐浴多日,更加没有碰过美人,这一回自然按捺不住。知道皇帝轻易不会到张美人宫中,皇后又正在熟睡,太子做了自以为妥善的安排后,便兴冲冲地去了,谁知竟然被当场捉住。

太子原本以为还有机会求情,却没想到皇帝连眼睛都没看自己,就给他定了个谋逆之罪,头脑立时“轰”地一声,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太子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免得让皇帝以为自己和太子之间有勾结。

见大臣们都微低着头,皇帝道:“还有什么话说吗?”

拓跋玉上前一步,道:“父皇,今日的太子已非将来承嗣大业之才。废立乃朝廷大事,须将太子罪恶详尽告白于天下,震慑朋党,方可使众人心服口服,天下归心。”

皇帝点头,道:“朕已经命人搜查太子府,还有皇后的寝宫。”

不多时,便有侍卫进入殿内,向皇帝展示了手中的物证。皇帝冷笑一声,将一个布包扔在太子脚下,说:“你自己看!”

太子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个制作精细的木头人,足足有有七、八寸高。木头人的手脚都被绳索镣铐捆得结结实实,心脏的部位还钉了一颗粗长的铁钉,最可怕的是,那木头人的身上,却穿着龙袍!很显然,这木头人就是指的皇帝!

太子的脸色完全变了,他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

皇帝说:“这是从皇后宫中挖出来的,而皇后一向端庄贤淑,做不出这种事情,唯一可能的,便是在她宫中侍疾多日的你!”

李未央微笑,事实上,这是从张美人宫中挖出来的,皇后的宫中,拓跋真防备的太严密,根本插不进人手去。但是皇帝却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东西的来历,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废掉太子,所以东西从何处挖出来,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拓跋真的脸色一片铁青,他知道,李未央根本是蓄谋已久,而非今日一时起意,她甚至猜到皇帝不会把太子真正的罪行说出口,便替他找到了最完美的借口,有什么理由比太子谋逆更恰当呢!事已至此,太子大势已去。现在他能做的,反而是尽快摘干净自己的嫌疑。

太子面色苍白,双唇乌青并颤抖着,尽管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如此阴毒地陷害自己,但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了。

拓跋玉冷笑一声,道:“陛下,太子与儿臣共处之时,无时无刻不在表露他的骄横奢侈。更常常流露出对父皇的怨恨,他经常说:父皇总是斥责我宠幸姬妾,但他自己不也照样纳了许多美貌妃子吗,他是仿效您的所作所为!”随后,他看了一眼东宫太子身边的一名官员陈正。陈正会意,立刻出列,叩头道:“不止如此,太子还开了祭坛,请了道士诅咒陛下,那道士说,陛下您的寿期千秋万代,不可轻易动摇,太子便请那道士更改您的寿命,借以诅咒您,想要早日取而代之。”

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冷声道:“太子无德久矣,可恨朕的大好河山,差点断送于此等逆子手中!传朕的圣旨,即废太子,将他押入天牢,并着刑部尚书追查太子谋逆一案。”

皇帝的话一声声传下去,把朝中局势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来。这沸反盈天的大事,宫中几乎人人震动,可是李未央却没什么表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一样。不过,这时候谁也注意不到她了。

拓拔真走出宫殿的时候,李未央正好离开。拓跋真盯着她美丽的面孔,眼睛里仿佛要射出毒箭来,李未央微微一笑:“殿下这是怎么了,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

拓跋真冷笑了一声,从李未央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足够吞噬一切的可怕黑暗,哈,他到底小瞧了她,她的手真是长啊,再加上这样的心机叵测……

叫人不寒而栗——

从他开始争夺那把椅子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面对无数的敌人,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拦在他面前的人,会是他唯一一个动心喜欢过的女人。这张脸多少次出现在午夜梦回,却已不知道他想起她的时候,究竟爱,恨,憎,怨,哪一个更多,哪一个更深。李未央,你多可怕,你笑的时候想着的却是将我撕成碎片。他冷笑,道:“李未央,你利用了莲妃,算计了太子、皇后,甚至连父皇和太后的心思,你都拿捏得很准,你叫我怎么看待你?你根本是个算计人心的鬼怪。”

李未央微笑:“三殿下说的哪里话,未央真是听不懂了。未央若是有这样大的本事,殿下哪里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哎呀,天色不早了,未央该出宫了。明天想必还有不少事,殿下莫要太惊讶了。”换句话说,你就认命吧,拓跋真。

拓跋真冷眼盯着他,轻声说了一句话:“这一局,你赢了。可是下一次,我未必会输给你的!”

李未央冷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安国公主远远瞧见拓跋真与李未央说话,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她嫁给拓跋真以来,发现他府中有四个美貌的侍妾,还有无数漂亮的舞姬,个个风情万种、色艺双绝。可是安国却隐隐觉得,那四个侍妾中最受宠的一个叫阿夏的,五官之间竟然和李未央有五分相似,另外一个云霞,那双眼睛也似足了李未央,冷冷淡淡的,偏偏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风情,叫人无法拒绝。

安国一怒之下,便挖掉了这两个侍妾的眼睛,还把眼珠子泡了酒。拓跋真向来对待府中的女人并不热络,也从不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但却不能忍受安国如此嚣张的行径,当时就把她狠狠斥责了一顿。安国公主却根本不以为意,她毕竟是见识过宫廷无数手段的,自觉容色过人,身份高贵,然而她极尽讨好,手段用尽,却也不能将拓跋真化做绕指肠柔,安国公主只道他天性如此,可每次看到他和李未央交谈说话,都一遍遍的提醒安国公主,拓跋真不是没有心,他是不肯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李未央算什么东西,虽然有个郡主的名头,可说到底不过是个洗脚丫头生出来的庶女!安国公主自诩高贵,怎么肯咽下这口气。她为了李未央,三番五次跟拓跋真吵闹,可每次都反而是她去求他原谅!甚至于,现在他连自己的房门都不肯进,只一心宠爱其他的侍妾,安国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哪怕她秘密处理了那些女子,可是第二天拓跋真又会我行我素地招进府一批新的舞姬,安国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杀光全大历的美人。她憋闷了许久,不得已去向拓跋真求和,可终究心中郁闷,一口恶气无处可发,今天一见拓跋真和李未央说话,她心头立刻火气腾腾往上冒。

她快步走到李未央面前,道:“这青天白日的就站在这里勾引男人,郡主当真是嫁不出去了吗?”

李未央瞧她一眼,冷笑道:“公主,你忘了一件事吧。”

安国公主扬起眉头:“什么事?”

李未央微笑:“公主好大的架子,既然嫁入了皇室,就该懂得皇室的规矩。我是太后的义女,是陛下亲自册封,入了玉碟的,算起来是你和三皇子的长辈,你怎么也要称呼我一声姑姑,现在这样横眉竖目的,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从前我们可以纵容你,因为你是他国人,现在你可是大历的媳妇,总不至于连这么点礼仪都不懂吧。”

安国公主恨不得上去给李未央一巴掌,然而李未央双眉一抬,眼中寒光四射,竟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回头望去,可身边一个暗卫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收拾李未央,她这才想起宫中是不允许携带暗卫的,顿时有点忐忑。半晌才又重提起了精神,道:“父皇曾经给过我特许,见到其他人可以不用请安的!”

那是过去!不是现在!李未央冷笑,安国根本不能分辨客人和主人的分别!当她是大历的客人,她做错了事情,别人不会怪罪她,但她嫁入了皇室,却还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份,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拓跋真冷声道:“安国,向皇姑姑行礼!”

安国公主咬牙切齿:“不,我才不要!我凭什么向一个下贱的人行礼!”

拓跋真厉声道:“安国,马上向皇姑姑行礼!”

安国公主一怔,面色忽青忽白,瞪大眼睛道:“你疯了!为了这个女人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她不懂规矩的地方就在于此,实在是被人宠爱的太过,连拓跋真是在顾全大局都看不出来。李未央只是冷冷瞧着他们夫妻俩,嘴角带了一丝微笑。有这么一个妻子,拓跋真的后院真是要起火了。

安国公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拓跋真恼怒,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安国公主却猛地叫了他一声:“夫君!”拓跋真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国公主愤怒到了极点,厉声对李未央道:“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勾引我的丈夫!”

李未央失笑:“我不过比你大一岁,怎么就变成了老女人,公主也太口不择言了!”

安国冷笑:“大一岁又如何,你难道不是嫁不出去吗?”

李未央目视着她,笑容变得越发冰冷。原本引着李未央出宫的德女官,便笑意盈盈地拜了一拜道:“三皇子妃,太后娘娘此刻心绪不顺,您是否去她宫中好好陪着说会儿话?开解开解?”

她原本是看到局面僵持,好心好意来解围。然而安国公主却根本不会顺着台阶下场,竟冷笑了一声道:“你滚一边去!”德女官面色变得无比难堪,她是莲妃身边的得宠女官,再加上皇后现在不顶用了,这宫中便是莲妃最为尊贵受宠,人人对她都要巴结的,谁知安国公主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

安国公主见德女官面色发白,以为对方是畏惧了,不由更加得意,张扬道:“李未央,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骗了个郡主,根本没有皇室血统,也不是金枝玉叶,所以你不过是太后一时开心,拿来找乐子的东西。至于我夫君,也不过是觉得你有价值,你可别会错了主意,以为他真的看上了你!”

德女官觉得安国公主越发过分,怕李未央受委屈,连忙道:“三皇子妃,您请谨言慎行,这毕竟是在宫中。”

安国劈手给了德女官一个耳光,怒声道:“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话!当心我让人把你拖出去立刻处死!”

德女官忙退后一步道:“您息怒,是奴婢说话不知分寸,奴婢知错了。”

安国公主冷笑一声,有心杀鸡儆猴,道:“贱人就是下贱,今天我就要帮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自己掌嘴四十!”

德女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按照道理说,安国公主并不是她的正经主子,没资格惩罚她,但若是被别人知道,只会觉得她冒犯了主子们才会被惩罚,连莲妃也不能庇护她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轻轻巧巧道:“公主,德女官这样不识抬举,依照我看,掌嘴四十是不够的,还是将她丢给你的暗卫,好好折磨一番,用内功震碎她的心脉,然后用刀子把她的身体一切两半儿,你说这样,是不是解恨多了?”

安国公主听得遍体汗毛都乍了起来,挑起了眉毛厉声道:“李未央,你说什么?!”

德女官也吓了一跳,可她很快发现,李未央并非针对她而来。李未央向德女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德女官不着痕迹地看了安国公主一眼退到了一边,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让他们根本没办法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什么。

李未央柔声道:“公主,我说的是什么,难道你听不懂吗?今天进宫,那四个暗卫可带了吗?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应该随身带着他们才是,免得不小心走路摔一跤,少人保护——”

“李未央,你少拿这下三流的手段来吓我,含沙射影的是在干什么,我告诉你,孙沿君的死根本和我无关,你不要强行牵扯到我的身上!你根本没有证据!”安国公主气息很强势,可眼睛里的光却是闪烁不定的。

李未央微笑,道:“证据?我要证据做什么?哪怕是陛下知道了你的行为,也会替你隐瞒的,再者,没人会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得罪堂堂的越西公主。”

安国冷笑:“你知道这一点就好,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小心连你的性命都保不住!”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是该小心,冤鬼索命可不是好玩的,公主更应该注意才是。”

“住口!快住口!”安国公主勃然大怒。

李未央说话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紧紧地盯着安国公主:“你杀了她,必定是为了隐瞒你自己的秘密,而且你既然去看带下医,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病,可是被孙沿君撞到,所以你才杀了她,是不是!”

安国公主怒声道:“没有,我没有!李未央,你不要胡言乱语!”然而,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未央眼帘微抬,目光阴沉沉的盯向她,脸上的笑容如寒风中盛开的冷梅,清新而冷冽,带着一丝不可撼动的坚定:“安国公主,你多保重吧。”这保重两个字,却让人觉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可怕的狰狞感。

安国公主心虚不已,口中却强自辩驳道:“李未央,你别吓唬我,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我倒要看你能嚣张得了几天!”说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仿佛身后有鬼怪在追她一样。

德女官走上前来,看着安国公主原本还嚣张得不得了,现在却害怕成这个样子,不由奇怪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李未央微笑,道:“不过做贼心虚而已。”

德女官露出奇怪的神情,她不知道李未央和安国公主有什么恩怨,但从今天一系列的事情观察下来,李未央绝对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物。安国公主这样骄横跋扈,完全是因为她出身皇室,若非如此,她没一点儿比得上李未央,想到这里,她安慰道:“郡主不必把公主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是啊,被宠坏了,可安国却不是一个孩子。她的狠毒之下,还有机智和狡猾,并不全然都是愚蠢。如果安国公主是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娇蛮公主,那事情还不会如此复杂,李未央隐隐觉得,自己看到的安国公主虽然任性,却还是有脑子的,不然今天她不会劝得动太后,当然,劝得动太后和成功救下皇后,完全是两回事。前者需要智慧,后者则需要对皇帝和太后心思的了解。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精通。因为她在宫廷呆过那么多年,认真研究过每一个需要讨好的对象。

真的说起来,唯一一个没有研究透彻的人,便是拓跋真了。

李未央轻轻微垂了头,德女官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味道,不禁道:“今日安国公主言行无状,奴婢会回去禀报莲妃娘娘——”就是说,找机会到皇帝那里告一状。

李未央轻声道:“不关你的事。”

德女官偷眼看李未央的脸色,虽有几分阴郁,却是一派平静,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见李未央挥了挥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德女官便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自从太子被废以来,皇帝整肃宫禁,搜查太子府,将太子和庶妃囚禁起来,并诛杀了一批与太子过从甚密的官员,一时之间,官场之上人人自危。与此同时,皇帝为稳定后宫,均衡势力,下诏升莲妃为皇贵妃,统摄六宫之事,莲妃自此,便登上后宫的第一把交椅,稳坐钓鱼台了。而整个朝廷的局势,也在隐隐发生着变化,一切开始重新洗牌,大臣们也开始重新站队,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究竟想要把皇位交给谁,还是一个未知数,私底下,却是已经暗流汹涌了。虽然不少人看好拓跋玉,但有了越西支持的拓跋真,也是一个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在一片恭维和示好的人包围之下,安国公主兀自做着当上大历皇后的美梦,完全不知道一张复仇的网已经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她……

------题外话------

编辑:看到大家这样思念我,我就出来晃一下了

小秦:,>_<,

编辑:安国公主啥时候死?

小秦:下一章就是对付她的,可是大家都设想了无数安国的结局,我觉着……还是让她们YY吧,她们比我狠多了==

☆、160 安国之灾

太子一事过去半个月,所有表面的冲突和矛盾已经归于平静,大多数人看起来,这一场废太子的事已经逐渐平息。太子被废,和蒋庶妃一起被囚禁在京都皇家的一所秘密别院,并且派了专人看守。皇帝虽然没有下旨杀掉太子,但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并且永远关押起来,已经说明太子完了。这样一来,陛下身边最有机会继承帝位的就只剩下了三皇子拓跋真和七皇子拓跋玉。当然,八皇子如今也渐渐长大,但毕竟羽翼未丰,与另外两人比起来,基本上没有争夺皇位的可能,再加上宫中有了莲妃,原本一直在宫中较为受到宠爱的柔妃便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八皇子便被众人忽略过去了,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任太子,究竟会是谁。

紧接着,宫中传来消息,皇后殡天。

这是意料之中的消息,皇后早已病重,又受到这样的打击,殡天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太后能为她做的,只不过是让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平静地死去,其他的,就不可能了。李未央并不意外,她只是径直去了荷香院,看望病情稍有好转的李老夫人,却见到蒋月兰正在一旁坐着,便微笑着道:“母亲。”

蒋月兰淡淡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从那件事情以后,她并没有和李未央有多亲近,她之所以透露蒋兰等人的打算给李未央,不过是为了多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李未央欠了她这样一个人情,不会太过为难她,她也可以在李府继续过日子。当然,李萧然那里,她也多多送去美人,只求他不要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保住她如今的李夫人之位。

李未央看了一眼罗妈妈,主动从她手上接过药汤,走到老夫人的身边坐下,柔声道:“老夫人,这一次皇后娘娘殡天,陛下必定要办丧事,您的身体,怕是不适合入宫吧。”

李老夫人前段时间苍白的容色已经多有好转,闻言皱了皱眉,道:“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皇后是因为什么被软禁宫中的,现在她突然殡天,陛下是不会——”

李未央轻轻送了一勺药汤到李老夫人的嘴巴里,又递了蜜饯过去,才笑着看了蒋月兰一眼,道:“不,陛下一定会办的,而且会按照皇后的礼仪,认认真真去办。”

李老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若是往日依照她的精明,早已窥出其中的玄机,可是今天,她却是如此的不解。老夫人今年终究是六十岁的人了,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是不可挽回,比如衰老,比如智慧。她轻声道:“若是陛下想让皇后悄无声息的死,那他就会直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但如今她还在皇后的位上……所以,皇后殡天,自当按照皇后的礼仪行事。”

李老夫人思虑再三,点点头,道:“不错,虽然陛下想要废后一事是事实,众人都清楚,可只要皇后一天没有正式被废,就应该按照皇后的礼仪下葬。你说得对,我应该准备进宫了。”

李未央连忙道:“老夫人,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不要说我已经好了一些,就算我已经病入膏肓,这种仪式也是非参加不可,否则便是蔑视皇家,这样的罪名我们吃罪不起的。”看李未央神情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况且你父亲正在风尖浪口上,我怎么能落下这样的把柄给人呢?”

李未央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道:“那未央一定随时侍候左右。”

罗妈妈闻言,脸上露出喜色,道:“那就多谢三小姐了。”李未央是郡主,太后的义女,自然要参加皇后的丧礼,但是自己这样的奴婢,就没有资格入宫了,李老夫人身边实在需要人照应。

李未央道:“罗妈妈不必紧张,不是还有母亲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蒋月兰的身上,却见到她闻言一怔,随后就点了点头,道:“是,我也会陪在一边的。”她是李丞相的夫人,堂堂一品夫人,寻常宴会告病就罢了,这种场合连李萧然都是不能阻止她参加的,无论他现在多么厌恶这个夫人,都是一样。

到了午后,宫中的旨意果然下来了,辍朝三日,不鸣钟鼓。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五品以上,并五品以上的命妇,于闻丧之次日清晨,素服至成福宫,具丧服入临行礼,不许用金、珠、银、翠首饰及施脂粉,丧服用麻布盖头、麻布衫、麻布长裙、麻布鞋。其他文武官员皆服斩衰,自成服日为始,二十七日,军民男女皆素服三日。

一应丧礼仪制全都不是礼部草拟,而是皇帝朱笔御批,如此慎重其事,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有罪的皇后的态度。老夫人听了罗妈妈的禀报,不由道:“未央,你说的没错,陛下这是要大办了。”

李未央从早上听说皇后殡天开始,便已经去掉了所有的金银饰物,换上了素服,她闻言,道:“所以,请老夫人尽快吩咐下去,赶紧让下人们都穿上素服。”

老夫人便是皱眉:“全府上下百来口人,开了仓库也是不够的,怕是要去另外采买,但这消息出来,只恐不出一个时辰,那些绸缎庄里头的粗麻就要被一抢而空了,还是赶紧吩咐人去外头买吧!”

李未央微笑,道:“早上和您说过之后,未央便已经同母亲商量过,提前去采买了许多粗麻,料想应该够用了!”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早上李未央说完,她还觉得应该再等等看,如果贸贸然为罪后服丧,怕是会被有心人传出什么风声,总要等上头有明确的旨意下来才好,可没想到,刚到午后宫里的消息便传了回来,此时再准备却是有点仓促,好在李未央是行动派。

李老夫人想了想,道:“吩咐他们,除了上上下下都换成素服之外,记得把门口挂上白灯笼,走廊里挂上白帆。”

李未央应声道:“是,老夫人放心,未央都明白。”

老夫人看着她年轻的面孔,叹息道:“人不服老是不行的,我已经力不从心了,李家很多事情就要靠你们姐弟,希望你们能够齐心协力,别让人家小瞧了李家。”

李未央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皱眉,道:“老夫人,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孙女听着很难受……”

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渐渐松开,道:“傻孩子,是人都有这个时候,提前把一些事情吩咐给你,若是有个万一,我也能放心地走。你父亲是个自私自利的,又一直偏心嫡出的子女,还让你们受了不少的委屈,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已经尽力弥补你和敏之了,他纵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我对你,总没有半分不好吧。”

李未央心中若有所觉,目中微暖,道:“老夫人,您从来没有半分对不起未央的。”

“那就好,所以我希望,你别总记着你父亲那些不好,他已经是我唯一的儿子了,纵然有千个不好万个不好,你也不要太奢求他了,不管什么时候,记着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就行了。”老夫人一边说,一边静静看着李未央的表情。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您的意思,未央都清楚。所以,您放宽心,好好养病才是。”不管什么时候,李萧然都是她和李敏之的亲生父亲,哪怕是看在李敏之和老夫人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对李萧然如何的,但这仅仅是手下留情,并不是还有父女之情。她对父亲的那点微薄的亲情和期待,早已不复存在了。

一大清早,高门大户门口便停了一排排的马车,全都是用了素色,不管是高高在上的高级官员,还是端庄高贵的夫人,或是柔弱娇俏的小姐们,男女老少全部都是一身的素服,至于那些赶车的仆人,更都是穿着麻布衣裳,一眼望去都是一片缟素。

李府的众人起了个大早,将李老夫人、蒋月兰、李未央等人送到门口,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到了品级的贵夫人,可是看到谈氏也在其中,二夫人的表情还是有点僵硬。

“她还真的来了啊?!”二夫人悄悄向李老夫人道。

李老夫人皱眉,呵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谈氏是三品淑人,和你的品级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不能去的!”说着,她便由身边人扶着,率先上了第一辆马车。

二夫人讨了个没趣,不由冷哼一声。

谈氏同样一身缟素,更显得那张秀丽的面孔上惶恐不安,她毕竟是出身卑贱,只是府中被人遗忘的七姨娘,从来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可是女儿的过分出色,让她也得到了荫庇。尽管如此,她还是像一个习惯于独处的人一样,一下子被人拉到万众瞩目的境地,会觉得不安、害怕。但是她别过脸,状若无事,她知道,若是自己把这种害怕流露出来,别人会越加笑话李未央,她自己没出息就罢了,怎么能害的女儿跟她一样被人看不起呢?

二夫人看到谈氏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道:“烂泥永远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别人再怎么抬举也没有用!”

身后突然有人冷笑一声,道:“是啊,烂泥永远都是烂泥,只顾着嘲笑别人,永远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二夫人勃然大怒,回头一瞧,眼角一扬,嘲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夫人,哟,你和谈氏的感情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

蒋月兰冷笑一声,道:“二夫人,我们关系好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我奉劝你,少说两句,否则待会儿被人听见了,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她不是要帮着谈氏,不过厌恶二夫人落井下石的个性,每次想到她在自己遭殃的时候那些冷嘲热讽,蒋月兰就心头冒火。

二夫人横眉怒目道:“你以为我怕李未央吗?她算什么东西?”

一直闭嘴不言的谈氏闻言,顿时皱眉道:“二夫人,郡主就是郡主,是太后的义女,论起道理,九公主还要叫她一声姑姑的,你这种态度,若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在蔑视皇家?”

她虽然无能,懦弱,可是别人这样谈论她的女儿,还是让她愤怒,甚至不顾一切予以反击。二夫人惊讶地盯着谈氏,一时几乎哑然:“你——”

她想要说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却是闭了嘴巴,快步地上了马车。谈氏以为会遭到二夫人的报复,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住了口,还在奇怪,转过身子却发现那边马车的李未央正掀开帘子朝这里看,顿时明白了二夫人住口的原因。原来……他们竟然是这样惧怕未央!

谈氏顿悟,一旁的蒋月兰走到她的身边,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么一个柔软的个性,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儿?”

谈氏一愣,脸色便是发红,蒋月兰的年纪比未央大不了几岁,却偏偏是李萧然的继妻,这关系虽然没什么不对,却总让人有几分尴尬,她道:“夫人——”

蒋月兰淡淡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道:“有时候,我是真的怕她啊,她说一句话,我的心都要抖半天,恨不得没被她瞧见才好。”

谈氏疑惑,为什么李府一个个说起李未央,都是这样谈虎色变的样子……她不明白,是因为在她面前,李未央只是一个有点冷淡,但是性情温和的少女而已。但是蒋月兰说话,谈氏不好不回答,她只好道:“未央的性子是淡漠了点——”

淡漠?应该是狠毒吧,蒋月兰自诩聪明,一直以为李未央什么都比不上自己,为什么能拥有一切,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很多李未央能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所以她只好认输。而且,她可不想像过去的大夫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死去……凡事,离李未央远一点,准没错。

“走吧。”蒋月兰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谈氏看向不远处马车里的李未央,面上更加疑惑,未央虽然个性刚强,但还不至于到了人人都畏惧的地步,这是为什么呢?她怎么也不明白,便不再多想,转头吩咐乳娘、白芷等人:“好好照顾四少爷。”

白芷点头,道:“您放心,小姐早已做好了安排。”

谈氏这才放心,上了马车。

成福宫门口,众人按照固定的仪制,顺序排列好。李未央并未和皇家人站在一起,在她看来,她这个太后义女,不过是名声好听而已,其实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再加上她先是拒绝了七皇子的求婚,再然后是设计了永宁公主的和亲,不管太后知道多少,面对她的时候,态度都有点讪讪的,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才好。

尽管成福门前已经悲声大起,可真正为这位罪后痛哭的人,又能有几个?李未央用帕子掩着自己的面孔,也掩住了唇畔的冷笑。皇帝不过死了一个妻子,还是一个如今已经失宠、名不副实的皇后,便要求全天下的臣民与他一起悲痛。而且从丧仪看,规格十分严密。

不过,她可以理解,哪怕皇帝皇后私底下已经成为仇人,也会隆重地操办丧事。虽然死人已不知道了,但可以安慰活人,所以这场丧事,完全是办给活人看的,以显自己对皇后深厚的感情和皇家礼仪之威。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看见了安国公主,他们两人的视线,穿过重重的人群,无意中碰了一下。安国公主不由自主便流露出怨恨的神情,李未央却仿佛没有瞧见,只是低下头,与其他人一样,露出不胜悲伤的模样,事实上,不过是哭而不哀罢了。旁人或许还有几分对皇后的敬重,可李未央,却恰恰是送了皇后和太子一程的人,她又怎么会悲伤呢?

安国公主充满愤恨地盯着李未央,眼珠子动了一下,不经意地落在了李府旁边不远处的一位夫人身上,随后,她呆住了。眼神越过那位夫人,她竟然看见了孙沿君,一身缟素的模样,面色极端苍白,眼下又是乌青,嘴唇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鲜血一样的红艳,正微笑着看向她。

虽然隔得很远,但安国公主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孙沿君!当时的那一幕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

“公主,你饶了我吧!我不是怕死,只是刚刚怀了身孕,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什么秘密!我可以对天发誓!”当时,那女人的苦苦哀求被她置之脑后,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她丢给了暗卫。

事实上,孙沿君并不只是洞悉了安国的秘密,最要紧的是,安国公主在听到对方怀孕的瞬间,充满了可怕的嫉妒。

安国公主自己,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母亲,更加不可能明白母亲迫切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她只是觉得愤怒、无比的愤怒,还夹杂着难以压抑的嫉妒,她实在不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国公主,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女子可以享受的快乐,她却一辈子都品尝不到。孙沿君,她容色寻常,家室寻常,夫君也寻常,但就是能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她怎么敢!没有人可以比安国公主幸福!没有人!

安国公主不能忍受,一点儿都不能忍受!她发疯一样地嫉妒孙沿君,所以,她毫不犹豫,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地做了决定!

对,孙沿君已经死了,而且自己要她下辈子投胎再也做不了女人,所以划开了她的下半身和肚子!安国公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等她揉了揉眼睛,却惊恐地瞪着人群中的那个人,看着她站在风中,如同一朵娇弱的凌霄花,对自己露出笑容。虽然那笑容无比的温柔,但在一片缟素的环境之中,这样一张笑脸无比的突兀,而且,恐怖。

安国公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突然尖叫了起来:“是你!是你!是你!”她尖叫着,突然在人群中发疯一样地跑到前面,抓住了拓跋真:“她在这里,抓住她,抓住她!”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李未央抬起头来,唇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拓跋真一把抓住安国公主的手臂,道:“安国,你到底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这是皇后的丧礼,有多少人在盯着,她怎么能突然大呼小叫!

“她在这里,我瞧见了!你看,你看,你快看啊!”安国公主在这一瞬间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冷静,她拼命地指着那边不远处,恨不能带着拓跋真去瞧。原本她不会这样害怕的,因为她手上死过无数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难以忘记孙沿君那捂着腹部的绝望神情,那种神情是如此的凄厉,她从来没见过……

她这样失态的举动,已经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莫名所以,向她手指着的地方望去,然而,那个地方,静静站着的只有孙将军的夫人。孙夫人抬起头,望向安国公主,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然而口中却异常平静,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安国公主尖叫:“她身后!在她身后!”

可是,等众人再一次向孙夫人身后望去,却都是一些官员的夫人和小姐,她们的面上露出惊诧的神情,不明所以。

大家的面上便都浮现出古怪的颜色,怎么回事?安国公主疯了吗?还是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拓跋真皱起眉头,俊美的面容带了一丝阴霾,低声斥责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安国公主也看到了,孙夫人的身后,原本站在那里的孙沿君,仿佛没有存在过,她只觉得牙齿发冷,身体打颤:“怎么会,我明明看见了,她在那里,她在那里的!”

拓跋真终于恼怒起来,道:“父皇马上就要来了,你若是再丢人现眼,我绝不会再容你!”

安国公主猛地跺脚,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站到一边,让她的暗卫挨个寻找,可惜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更何况她的暗卫根本没办法进宫,她见拓跋真并不相信她,不由恨声道:“我要证明给你看!她一定躲在这里!一定是!”安国公主虽然刚开始受惊,但她毕竟是个极度心思狠辣的角色,一时滔天的怒意压过了恐惧,随后,她便发了狠,快步地扑过去,在人群中,一个一个的缟素女子之中,寻找着孙沿君。然而此刻,除了有品级的官员和命妇外,再加上宫娥、内监,这广场上足足有上千人,此刻大家被安国公主一吓,都有些混乱,想要从中找到一个同样浑身白衣的女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安国公主头发都跑的乱了,眼睛也发直,然而,根本没有孙沿君的身影。她茫然地看着一张张素白的面孔,都是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窃窃私语。

“看见了吧,这安国公主可是有疯病的,不然怎么会突然发疯呢?”“她说看见谁了?谁会在这里?”“是啊,她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这样害怕吧!?”“这可难说,她最近在三皇子府打死了不少的美貌女子,这些人的冤魂缠上她也是在所难免的啊!”

安国公主在越西,纵然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有裴皇后的纵容和保护,没有人敢当面议论她,可是在这里,这些人却这样的大胆,叫她愤怒到了极点,她大声嘶吼道:“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谁都看不到吗?我没有疯,你们才疯了!”

就在此刻,突然有一道温和的声音说道:“公主,你只是太累了,还是尽快去休息吧。”却是同样一身缟素,却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的李未央。

安国公主看到最讨厌的人,不由怒道:“不用你管!”

李未央只是淡淡道:“三皇子,你的妻子在这样庄严的场合如此发狂,你要作何解释?”

拓跋真只觉得头痛,现在他无比后悔,娶了安国公主这样一个任性妄为、可怕自私的女人,平心而论,安国公主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她被宠爱地过分了,所以对一切人命视如草芥,杀戮太重的结果就是在青天白日里看到了幻觉!他怒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三皇子妃搀扶下去休息!”

一旁的宫女连忙来搀扶安国公主,而她在一阵勃然大怒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当,这里是皇后的丧礼,自己这样大吼大叫,不但没人会相信自己,还会以为她真的发疯了——可她明明看见了孙沿君,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鬼魂来找自己索命吗?

安国感到头痛,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和拓跋真充满警告的视线中,她强自压抑着愤怒和不满,被人搀扶了下去。

李未央和孙夫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孙夫人向她点了点头。前天晚上,李未央深夜到访,将自己怀疑的一切和盘托出。刚开始孙夫人并不相信安国公主会是杀人凶手,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对方并无仇怨,何至于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呢?但是在李未央的劝说之下,她决定一试。

李未央听说孙夫人有一个双生妹妹,并且生了一个女儿,与孙沿君面容有五分相似,所以两人合计之后,定下一则计策。将这位小姐秘密地接入孙府,替她乔装打扮,预备寻找合适的机会让安国公主瞧见,逼她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情况下失态。当时,孙夫人还觉得这个计策未必可行,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李未央派人送来消息,请求孙夫人将这位小姐秘密送入宫中,参与皇后的丧礼。原本,这法子很难施行,但是如今莲妃在宫中一手遮天,想要放某些人进来,简直是易如反掌。再加上这小姐一直用帕子掩着面孔,与其他人一样露出伤心的模样,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等安国公主引发了混乱,人群中开始纷乱,立刻便有宫女悄悄将那女子趁乱带走。所有人都是一身缟素,安国公主想要从众人中找到那个女子,难如登天。

当孙夫人看到了安国公主那样惊恐的表情,立刻便相信了李未央的判断,杀死她女儿的凶手,便是安国公主,原本内心存在的不安也就烟消云散,对于一个杀人凶手,怎么样都不算残忍的,尤其她的亲生女儿死得那样凄惨!

李未央目送着安国公主离去,冷笑着移开了视线,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安国公主被宫女搀扶到了一所专门用于宾客休息的安泰殿的侧厅,宫女恭敬地道:“公主,三皇子请您稍事休息,等他得了空,便来探望您。”

探望?他什么时候能得空,整个丧仪要进行三天!安国公主的面上无比的愤恨,但她是在宫中,而且是在大历,她的护卫全都不在身边,所以,她必须按捺,冷冷挥了挥手,道:“滚下去!”

宫女恭敬地道:“是。”她的目光,在一旁的安神香上停顿了片刻,随后便静静退了下去。

安国公主喃喃自语道:“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身上带着的玉佩可都是辟邪的,这么多年从来没什么冤魂,这世上哪里有鬼!一定是看错!对,只要休息一下,一切都会好了!”她躺在美人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那可怕的情景。

此时,大殿中开始弥漫着一种安神香,淡淡的,沁人心脾,安国公主在宫中呆了许久,自然闻过安神香的气味,的确是如此让人心神宁静,不知不觉的,她便陷入了梦乡。

她从生下来开始,便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在所有人眼中,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实际上,谁能察觉到她心中疯狂的嫉妒与仇恨?她对一切女人都觉得痛恨,尤其是看到那些人成亲、生子,拥有幸福平凡的人生,她恨不得那些人全部消失才好!在越西的时候,她便总是不断勾引那些年轻的官员、将领,把他们玩弄于手掌之中,让他们为她神魂颠倒,抛弃妻子,她便会觉得开心、觉得痛快,随后就会将那人一脚踢开。谁也不敢有怨言,甚至于她只需要付出一块手帕,一个眼神,就会让人为她神魂颠倒,做着可以成为驸马的美梦。

但谁都做不到,因为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父皇虽然严苛,并且为了此事惩罚过她无数次,可她每次都能够在裴皇后的庇护下躲过。最后一次,她伤害了父皇很喜欢的一个臣子,害的那人的妻子在被抛弃后,得了失心疯,误杀了一双子女不说,还投缳自尽了,这事情闹得很大,父皇知道以后,一度要杀了她赔命。裴皇后立刻想方设法让她跟随着使团来到了大历,想要让她避过风头,可她在见到三皇子拓跋真以后,却不知为什么,对他一见钟情。

也许,是因为他聪明、睿智、能干,也许是他表面的笑容之下隐藏着和她一样的阴暗冷酷,她觉得找到了同类,而且,她觉得他可以忍耐她的秘密……然而,他的确不在意,甚至不关心她为什么不能和他同房,他只是想去其他女人那里过夜,她怎么能容许!所以她杀了那些侍妾!后来,还因为害怕秘密泄露,杀了无辜的孙沿君!她从来都不怕的,因为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是为什么,今天居然真的见到了鬼魂!

安国公主在睡梦之中极为不安宁,她梦到了无数的冤魂,他们向她讨命,侵入她的梦境。到后来,她看见了血淋淋的孙沿君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纤弱的身体一点点地在地上躺着,那双绝望的眼睛,充满了哀求、绝望,而安国却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肚子上……最后一幕,是那个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安国公主一下子睁开眼睛,惊吓出一身淋漓的大汗。

安国公主哭喊着:“救我!救我!”

外面的宫女们跑了进来,安国大叫着:“叫护卫来!叫我的护卫来!”她说的,分明是那些暗卫,然而,那些人是不会被允许进入宫廷中。四个宫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领头宫女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诡谲,低声道:“是。”

宫女找来了一位负责守卫这宫殿的护卫,他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匍匐在安国公主脚底下:“三皇子妃。”

安国知道,自己一定要休息,一旦心情平复,必须赶紧回去继续参加丧礼,否则自己会成为全城的笑柄,而且所有人都会以为她疯了,但是,她现在却是双腿发软,连身体都是浑身发凉,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她冷声道:“你,就在这门口守着,若是有冤魂,你要替我劈了她!”

护卫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但他看着安国公主年轻娇艳却又不可一世的面孔,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压住了心头蠢动的幻想,低头道:“是。”他开始怀念昨天夜里那个娇艳的小宫女了,虽然那女子不愿意,他还是强行将她骗了来强睡了。他退到了一边,可是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在安国公主高耸的胸脯上流连。

安国公主没有在意这个护卫,她陷入了数不清的烦恼,就算睁着眼睛,仿佛都看到无数冤魂向她扑过来。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然而或许那安神香的味道太过浓郁,她很快便安静下来,再度陷入了睡眠……可是不过半刻,她又被丧钟的声音惊醒,仓皇地大喊:“她来了!她来了!”那护卫立刻跑到她身边,英勇地站在他的身边,试图对抗他根本看不到的鬼魂。

安国公主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她在男人靠近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健美的体魄,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疯一样上去抱住他:“不要走!你知道我最爱你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她看见的不是年轻的护卫,而是英俊的三皇子拓跋真。

不,不要不管她。安国公主请求着:“我听到了孙沿君的声音,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拓跋真”,然而她想不到抓到的竟是一个身份低贱的护卫,只是此刻她什么都忘记了,仿佛那安神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让她根本丧失了神智。

那护卫本来就是性喜渔色之徒,宫中嫔妃不敢沾惹,但是小宫女的便宜,他不知道占了多少,谁知昨日却突然被莲妃当场捉住,他还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却没想到莲妃竟然饶恕了他,不过是将他调到了这个宫殿,简直是死里逃生。他原本想要洗心革面,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看到安国公主,一下子把所有都忘记了!

能得到美丽皇子妃的青睐,他还以为自己一下子飞上了天堂,根本想不到这一切的真正缘由就是那安神香。他反身将安国扑倒,开始熟悉的某种挑逗。他赔笑道:“您只是太累了,我不走,就在这里,帮您按摩一下。”他的手落在了安国的额头上,轻轻按摩着,随后他又开始按摩她的身躯,一路往下,从小腿到大腿。安国公主慢慢地安静下来,仿佛睡着了,又仿佛陷入了昏迷。他越发放肆,就这样按摩着抚摸着,随后极其自然地除掉了她的衣物,迫不及待地探索着安国的身体,就在此刻,他突然僵住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木偶,然后,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完完全全呆住,口中吓得完全说不出半个字,眼睛里都是惊恐!

就在此时,外面宫女道:“三皇子妃正在休息,诸位请稍等——”

护卫吃了一惊,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同一时间,那宫女轻轻推开了殿门,道:“三皇子妃,柔妃娘娘路过这里,顺道来看望您——”就在她看清殿内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的时候,尖叫了一声,一下子推开了殿门,恰好让柔妃和她身后的数十名宫女一下子看清了殿内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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