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平淡,劈手打开了那匣子,从中取出了一张羊皮卷,随即一扬手展开,将内容露在众人的面前。汗王们纷纷上前,仔细瞧那字迹,却都是怔住了。一直在人群之中默不作声的五王子巴玄突然跳了起来,欣喜若狂:“大君是把王位传给我了,我才是真正的草原大君!”他这句话说完了,其他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尤其是巴鲁和巴术,巴术上前一步,面色极为难看,他看着皇帝道:“这是什么?”

皇帝漫不经心道:“身为草原人,连你们用来立储的玉龙匣都不认识了?”

巴术不敢置信地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随即,他和巴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边去,虎视眈眈地看着越西皇帝,在强敌面前,他们预备先联合起来,等事后再解决大君的问题。

皇帝冷笑了一声,一挥手,众人就见上千名禁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的草原贵族包围在中间,那一柄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架在了数位王子的脖子上。巴鲁和巴术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挟持了,他们的兵器嘡啷啷地丢了一地。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陛下还真是早预料到了一切。”

元烈一身懒散笑得欠揍:“越西皇帝这把交椅可不好坐,他岂能徒有虚名!”

巴术不禁咬牙,他自己有三千士兵,此刻都应该在营地之外,为防意外他已经将他们调到这里,只要再等半个时辰,他的人就会赶到——

“你在等援军吗?真可惜,他们不会来了。”皇帝微微一笑,眼睁睁看着巴术变了脸色,“还有你和那些汗王约同造反的书信,也一并都在朕的手中,你要朕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么?”

巴术额头冷汗滚滚而下,皇帝再不看他,只是走向了五王子巴玄,巴玄有点恐惧那张脸孔,直觉倒退了两步,可是皇帝竟将他的手腕高高举起,大声道:“五王子巴玄是大君选定的继承人,从此之后,他就是你们草原的主人!你们的新大君!”

草原上回荡着他的声音,竟无一人应答,草原人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汗王之中已经有人出声反对道:“我们的大君应当由我们来确立,你是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下一个瞬间,这个老汗王的头颅就被砍到了地上,咕噜噜的一直滚到了巴术的脚下,他悚然一惊,惶然明白了什么,看着老汗王的头颅,一时之间涌现出绝望,他们太年轻也太愚蠢了!想要得到大君的位置,哪里有这么简单!

皇帝面带微笑,看着众人道:“为什么没有人欢呼?你们的新大君已经诞生了。”

他们如果反抗会怎么样?看着周围那些面目森冷的禁军,只要他们再说一个不字,那样上千把密密麻麻的长剑会把他们彻底钉成蜂窝。草原上的人面面相觑,良久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眼神最终都落在了那个滚落在地的头颅之上,终于有人第一个跪了下去,慢慢的,一个接着一个,全部人都跪倒在地,他们把脸埋在地里,随后抬起来,口中欢呼着五王子巴玄的名字,那声音一下子传扬得很高,仿佛要把天空冲破。

巴玄茫然地站着,原本他并没有期待大君会将位置传给他,因为他是王子中最为懦弱的人,以至于草原上没有人支持他。他不像他的哥哥们那样英勇善战,尽管他也无数次想象过有一天能够继承大君的位置,能够迎娶这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拥有最广阔的土地,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他俯首陈臣,可那只是想象。今天却真的实现了,让他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不真实感……这时候只听见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越西皇帝向他微笑道:“孩子,从此以后你就是草原上的主宰。”

此刻皇帝看起来特别温和,简直温和的让人毛骨悚然。

那道颇具深意的眼神让巴玄悚然一惊,那绝不是友情,也不是帮助,而是一种威慑,他只觉得心头一下子跳动了起来,而后豁然开朗,迅速开口道:“多谢皇帝陛下。”

皇帝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人们的欢呼声还在继续,而巴鲁和巴术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僵直了脖子,没有出声。巴术是个聪明人,他最终还是跪了下去,向新大君祈福,而巴鲁因为不肯求饶也不肯承认巴玄的位置,很快就被越西的军队押了下去,巴术心里头明白,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二哥了。这一场狩猎,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他心头这么一想,浑身仿佛如坠冰窟,寒冷到了极点。

草原大君曾经有过极为出色的战功,以非常弱势的兵力收服了十七个部族,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在他继位的期间,他向越西皇帝展开了殊死搏斗,意图率领骁勇的骑兵彻底摆脱越西的控制,可惜他失败了,所以按照惯例,他向越西人低了头,以一个蛮族主人的身份去和越西皇帝结盟,并且在接下来的很多年中贡献出肥沃的草场以供给越西皇室狩猎取乐,到了他晚年的时候,他的长子因为意外而丧生,两个儿子为了王位争夺不休,最终王位落到了五王子巴玄的手上。巴玄因为有了越西铁骑的支持,成为了草原的新大君,可依照他的力量是无法将这个位子坐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依附于越西,依附于皇帝,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才能镇压反抗他的人,不管是太子支持的二王子巴鲁,还是静王殿下支持的巴术,他们不过都只是流星一场,烜赫一时,随即消失。

太子和静王远远地瞧见了这一幕,太子突然冷笑了一声,却不知道在笑什么。静王看着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深思。

太子笑道:“你争我夺,和咱们又有什么区别?这两个人太愚蠢了,以至于让别人钻了空子。”尽管太子没有明说,静王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两人难得和睦地站在一起,静静的谈着话。

静王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莫名的嘲讽,他慢慢地道:“若是他们等大君下葬再行动作,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怪就怪他们两人太心急。”静王对于巴术十分的失望,他以为这三王子多少有点脑子,可是却没有想到,对于权力的野心使得他的头脑一时发热,竟然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好在巴术及时收手,不然巴鲁的下场在等着他。想也知道,父皇绝对不会饶过巴鲁的,因为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反抗他的人。

皇帝不疾不徐地下了命令,明天大君会正式发丧,并且新大君同时继位:“如今这位大君年轻有为,我相信草原会在他的带领下走向繁荣,你们会拥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隶,更多的财富。”他无需刻意提高声音,除了风声之外,场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人们看着他,哪怕是最勇猛的草原武士,眼睛里也带着惶恐与不安。

李未央淡淡地道:“这一次狩猎,陛下真是收获颇丰啊。”

元烈看着她,笑容和煦地道:“怎么,出乎你的意料了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就是这个道理?”

李未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她有了恍惚的错觉,眼前的这个越西皇帝,像是一头一直沉睡的雄狮,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气势可以盖掉所有的人。皇帝利用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扶持五王子成为草原大君,只不过五王子的个性十分懦弱,他必须交出草原的控制权,才能够坐得稳这个大君的位置,这样的交易十分划算。新大君拿出自己的骑兵、草原向越西人俯首称臣,而越西再也不用担心草原倒戈相向,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这个力量。

其实,若是巴鲁或是巴术继承王位,依照他们那种强势的性格,终有一天要与越西翻脸,到时候越西人对草原的控制减弱,草原有可能利用越西和大周的矛盾,想方设法要挟辖制,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元烈带着戏谑不屑的口气道:“其实草原上的敌人并不是越西,也不是大周,而是他们自己,皇帝就是亲眼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才会加以利用,想来大君的死……”话说一半留了另一半,与李未央心照不宣而已。若说巴术指证巴鲁在大君身边安插了人手,那么在那漆黑的夜里,又是谁能够看透一切呢?是不是说明巴术也已经在大君的身后安插了人手,不,应该说大君身边的势力过多,以至于他的儿子们没有想到一直被身后目光阴冷的黄雀盯着,所以他们做不了赢家,只能惨败。

事情果然不出元烈的所料,第二天越西皇帝便已经处决了巴鲁,并且将巴术贬为庶人,远远的赶到了草原上最为贫瘠的土地上,在那里存活都是问题,巴术勉强能想的就是让自己的人吃饱肚子,而不是去争夺王位,这样一来,草原上能够与五王子争夺的人就再也不存在了。至于那些汗王,在皇帝接连杀了四五个人之后,其他人也就安静了。草原上的反对势力,也曾经试图反抗过越西皇帝,可是他们最终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风向变了,原本一直支持二王子继位的汗王们瓜分了二王子和三王子所拥有的牛羊、人口,对这一切保持了沉默。而在汗王之中势力最雄厚的塔汗,托克,沃金,三大家族全部都支持了越西皇帝所提出来的五王子,他们的支持可以让五王子迅速稳固地位,震慑其他的部落。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未央微微一笑,她看着来看望自己的阿丽公主道:“公主担心的厮杀场面没有发生,你应该高兴才对。”

阿丽公主点了点头道:“不管如何,五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可能不是个好的君主,可他必定不会随便再起纷争,有了越西的庇护,草原上也许会变得安宁下来。”

李未央心头冷冷的一笑,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她甚至不知道一切都是由那个人所决定的,他控制了草原的力量,下一步是不是要向大周动手呢?借以外部的矛盾,转移内部的纷争,这越西的皇帝究竟是怎样的人?

阿丽公主擦了擦发红的眼睛,随即看向李未央道:“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启程回去了?”

李未央点了点头,阿丽轻声地道:“今天就是大君的葬礼,你们也会来参加吗?”

李未央目光颇为感叹,道:“这是自然的,陛下已经下令所有的越西贵族都要去替大君送行,这也是越西人对你们的尊敬。”

阿丽公主点了点头,她突然开口道:“葬礼过后,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李未央看着阿丽却是微微一笑,“你还是为了静王吗?”

阿丽公主摇了摇头,她慢慢地道:“对于静王,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好遗憾了,我想离开草原只是因为大君死了,三哥也被放逐,我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所以我想去别处看看,听说越西十分的富饶,姑娘身上的衣裳很漂亮,小伙子也很英俊,说不准我能够找到心上人。”

李未央心中微微一动,她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若是公主愿意,自然可以,而且我还欢迎你住在郭家,我想四哥一定会很高兴的。”李未央注意到,当她提到郭敦的时候,阿丽公主的脸好像红了一下,虽然她还没有这么快转移心意,可是郭敦的表白却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丽公主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随后向李未央道:“下午就是丧礼的仪式,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准备好了咱们一起去。”

李未央点点头,随即下意识地重重咳嗽了两声。赵月担心地看着她,她总觉得这一次的风寒损伤了李未央的精神,但是,草原上的环境不好,风沙也大,希望早点启程回去,能够让李未央尽早康复才是。

大君的葬礼十分的简单,不过是架起柴堆,将尸体抬上去。而巫师们则挥舞着刀,高唱着歌曲。李未央听不懂这首歌唱了什么,只看见无数的草原人从坡上一直跪到坡下,乌压压的一片,几乎把大半个营地都遮住了,他们高举着双手,一直向着天空唱着什么奇怪的歌曲。直到五王子亲手抛下了火球,柴堆变成巨大的火堆,熊熊的大火,逐渐将大君的尸体焚烧殆尽。

李未央看着这一幕,目光变得很深,在这一场戏中,她以为自己是赢家,现在看来不过是小胜而已,最大的赢家此刻正在金帐之中。

皇帝正在处理公文,他的额头之上已经显出了红红的掐痕,因为额头的巨痛所以他总是捏眉心,这才引起了红色的印记,而这印记很深,隐约有些发黑了,这时候帐子一动,却见到元烈大跨步地进来,行礼道:“元烈见过陛下。”元烈的态度不冷也不热。

皇帝见他,露出了不耐烦,将那公文一下子丢在案上,眼眸盯着自己的儿子,“让你到草原上来,可有什么收获吗?”

元烈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收获还真不小,不过收获最大的分明是你吧,但是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皇帝冷笑了一声道:“这世上的规则十分的简单,无论是越西,还是草原,手中都握着一把刀,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若是不砍杀敌人,拓展自己的疆土,那么很快就连自己的位置都守不住了,就像大君一样。可是朕每次瞧你,都是一副窝囊样,总是围着女人的裙子打转。”说着他轻声笑了起来,那笑中带着几分冷酷。

元烈看着他,静默良久,缓缓吐出一言:“陛下这个局设得很妙。”

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哦?朕设了什么局?”

元烈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君若是好好的在金帐之中呆着,必定不会遇到危险,我猜是裴皇后先行收买了他,命他要我和郭嘉的性命。陛下默许了他,有了你的默许,大君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追杀我们,他一行动你就跟在他身后,等他到了气力衰竭时候,将他引入狼群,再给他致命一击,随后栽赃在二王子巴鲁的身上,再利用巴鲁和巴术之间的纠纷,杀了几个汗王,震慑了他们,使得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子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还扶持了最为懦弱无能的五王子登上了大君的位置。他这个人没有其他的本事,最大的优点是听话,只有依附于你,他大君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当。想也明白,这草原会平静好一段日子了,你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可拿他和未央的性命做赌注——他实在是无法理解,皇帝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追杀,这行径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皇帝依旧不动声色道:“若是真的因为这点小事你就死了,那只能是你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

元烈露齿一笑顿使满天星月失辉,口气却极为嘲讽:“是,生死是我自己的事,我绝不会怪陛下。”

皇帝看着他,却仰天大笑:“怎么?你生气了吗?”

元烈低下头,目光冰冷地道:“不,我没有。”

皇帝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拿你们做诱饵,你是舍不得那个丫头和你一起死。”当他说到那个丫头的时候,目光之中射出一丝寒光。

元烈突然抬起头,冷声道:“她不是什么丫头,她是我心爱的人,她叫李未央,不,也许你更愿意叫她郭嘉。”

皇帝嗤笑了一声,“心爱的人?”他的笑容之中,含了三分的嘲讽和一分的冷冽。“什么是心爱呢?你才多大的年纪,你懂什么?口口声声谈什么心爱?可笑之极。”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元烈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的波动,在他看来,这个皇帝跟他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亲情,他原以为至少看在他母亲的份上,皇帝会对他有几分照顾,现在看来,他完全的想错了,也许对方的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幌子,或许这世上就没有能入他的法眼吧,不过元烈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不过是李未央一个人,今天不高兴的只是皇帝将未央推向危险。

见元烈目光冰冷,皇帝的手指扣着书案,“笃笃笃笃”,书案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音,令人听了十分的心烦,可是却隐隐有一种威胁。他开口道:“那天晚上你明明有能力将大君的人马诛杀,为什么只顾着落荒而逃?”

元烈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对方的眼里,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如同鹰一般盯着自己的猎物,那眼神绝不是儿子看向父亲的,倒有几分看向对手和敌人。

皇帝失笑道:“你不必紧张,若是朕想要铲除你的势力,也不会一开始就将部分的人交给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元烈没有吭声,他甚至没有想回答对方的意思,皇帝冷冷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哼。”他突然哼了一声,“不过是想要制造和那丫头单独相处的机会,没准还想阴那郭家一把,要逼着他们承认婚事,若说卑鄙无耻,你比朕差不了多少,倒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元烈淡淡一笑:“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为了达到目的自然是要做一些牺牲的,我又不在乎什么名声,本来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后来……”他的话说了一半,皇帝替他说了下去,“不过后来,你那心上人不同意,你怕她生气,就临时改变了注意,真是没用的东西!”

元烈不开口,他觉得皇帝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为了让李未央高兴,他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不再等待一段时间呢?当然这话跟皇帝去解释那是没有用的,在对方的字典里,永远只有强取豪夺四个字,丝毫不懂得珍惜二字的含义。

皇帝正了正颜色:“那女人已经教唆大君对你们动手了,若非我暗中布置,你以为你们会那么容易逃出他们的包围圈吗?这是第一次,绝不会成为最后一次,若是你们不能向他们施以颜色,如果你不用雷霆手段,将所有想要杀你的人,一一痛击,那么你以后也没有办法在大都立足,更没有办法在这个吃人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元烈目光冰冷,神情冷淡:“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你不必多管。”

越西皇帝冷笑一声:“你是朕的儿子,若是没有朕,根本不会有你。”

元烈突然嗤笑了一声,他开口道:“是啊,若是没有你,根本就不会有我,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流落异国他乡成为别人的弃子,受了多少的白眼,甚至于回到大都,也依旧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面色一变,此刻他嬉笑的表情不见了,慢慢变得十分严肃,语气里也带着冷酷:“朕知道,你还记恨着你母亲的事情,你要记得我和她的过往与你没有任何的瓜葛,我不想在你的口中听到关于过去的任何一个字。”此刻他在元烈面前冷酷的像一个真正的帝王,没有丝毫人类应该有的感情。

而元烈笔直地看着他,与他的视线相遇、对抗、坚持,甚至于没有丝毫的退缩。皇帝看着他与记忆中那个人有三分相似的轮廓,只觉得光是看着,都能带出心底那如凌迟碎割一般绵长不绝的痛楚来,便良久没有说话。最终,他笑了起来,只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也许,你的弱点就是那个小丫头,如果她死了呢?”

元烈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为可怕,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冷漠的面上如同沉积了千年万年的冰雪,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李未央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人,超过母亲,也超过你这个父亲。”

“你说什么?”皇帝突然恼怒了起来,他在元烈的眼中看到的是对他权势的反抗,而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这样做过,即使是那嚣张跋扈的裴皇后在他面前依旧是卑躬屈膝,低眉顺眼,而他没想到,这个刚刚长大的小子,竟然这样对自己说话!

元烈不在乎他的警告继续往下说:“在我小的时候,若非是她,我已经被两个嬷嬷按倒在水里活生生的淹死了。在养母刚刚去世的时候,若非是她百般维护,保我周全,我早已经死在了那些暗杀之中,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活着回越西,也不会面对自己的出身。我憎恨一切人,包括你,唯有她一个人才是我真正在意的,若是她不在了,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跟那人是一样的倔脾气!皇帝左手指甲在衣袖中几乎把掌心刺出一个窟窿来,那天生的阴狠性子顿时发作,砰地一声,将整个书案都打翻了,“什么叫没有存在的意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元烈却笑了起来,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她在你的眼里,不过是个寻常的丫头,没有丝毫动人之处,也不值得浪费眼光。可是,在我的眼中,不管环境有多么的恶劣,她也能艰难地活着,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步一步的达到自己的目标。她改变了我的命运,将我跟她牢牢地绑在一起,我只说一句,我不在乎你的皇位,也不在乎你的关心,我只在乎她,若是有任何人敢伤害她,就是我的敌人!哪怕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

皇帝有一些恍惚,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眼神中的神彩和坚定都异样的真切:“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个丫头吗?”

元烈露出一个骄傲而又笃定的笑容,“是的,我喜欢她,而且要娶她,这世上都没有人能挡在我的前面。”

他面上神色坦荡,皇帝终于叹了一口气,他在元烈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跟他年轻时候一样的倔犟无知,疯狂执着,而且愚蠢。他想了想,口气便软了下来,“若是你真的喜欢她,朕可以为你们赐婚。”

元烈冷笑一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我说了你不必管。”说了,他已经转身大跨步地向帐外走去。

皇帝叫住了他,元烈转过头来看着他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丝好笑的神情:“我听说元英那孩子也很喜欢她,你有信心吗?”

元烈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转身便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皇帝这口气简直叹到了海里,帐子外头走进来一个人,却正是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侍从张公公。

张公公刚才在帐子外头看着元烈远去,这才敢进来伺候,他上来将那书案扶好,把奏章拍了拍灰尘,再叠了起来。却听见皇帝幽幽地说了起来,“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张公公心想,像谁?还不是像您啊陛下,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微笑着回答:“旭王殿下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皇帝却摇了摇头道:“群狼环伺,就看他如何突围了,若是他做不到,将来这把位置他也是坐不稳的。”

张公公听到这话,悚然一惊,他突然意识到,皇帝在说什么。皇帝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之中似有杀机,张公公立马低下头去,含糊地应了一声道:“陛下放心,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希望的。”

越西皇帝冷冷地一笑,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眼睛,那巨大的压力已经使得张公公的背上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皇帝转开目光,这压力就陡然消失。张公公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陛下,您的心思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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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庸医害人

寂静的夜空下,阿丽公主独自一人站在帐篷前面,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却很温柔,像是一步一步踏在了阿丽的心上。阿丽没有回头,便知道背后是谁,她轻声地道:“你听,好像有人在唱歌。”

李未央用心地去听,却发现不知从哪里的草地传来牧民的歌曲,调子十分悠扬,词也很古老,让人的心情无端就平静了下来。李未央微笑道:“你还是很舍不得自己的故乡吧,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回越西去吗?”

在李未央看来,没有人希望背井离乡,就算是她,也对大历有过一段很深的感情,只不过她的经历很特殊,如今家、国在她的心中已经不重要了,而对于阿丽公主,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已经习惯了单纯放牧歌唱的生活,也许这个干净的草原才是适合她的,李未央这样想,便继续道:“现在还不晚,你可以反悔。”

阿丽摇了摇头道:“不,哪里都没有净土,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

李未央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阿丽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月光之下的郭家小姐,乌黑的发,漆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宁静的眼神,光是看着就有一种让人心中安定的力量。阿丽轻轻地笑了笑道:“大君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畏惧他,敬重他,可是如今,五哥马上就要做大君了,我觉得他镇不住那些人的,早晚有一天,有人会在这片草原上燃起大火。”

李未央没有说话,她知道阿丽公主说的是对的,越西皇帝扶持五王子登上大君的位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说,五王子懦弱,缺乏魄力,五年之内草原之上必定会再次爆发战争。一旦开始混战,那这十七个部族的联盟就会变得四分五裂,一盘散沙,互相争夺,草原再也不会有力量团结起来去对抗越西了。这远比越西花时间、花精力,去照看这个地方要好得多。这些话,她相信自己不说,阿丽公主也会明白的,这个姑娘虽然天真单纯,可是并不傻。

这时候,那歌声越发的悠扬起来,仿佛四面八方有人在轻声应和,李未央抬起头,一轮圆满的月亮挂在天空,月光散发出白色的光芒,漫天都是星星的银光,这美丽而浩瀚无边的草原上,甚至连每一根草叶之上,都反射着星月的光芒,让人心中不由产生敬畏。

李未央看着远处,突然听见阿丽公主道:“你见过草原上的日出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阿丽公主笑道:“我想要最后看一眼日出,明天一早我就和你们一起回去。”

李未央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被风呛住了,咳嗽了起来。赵月连忙将李未央用披风包裹了起来,“小姐身体还没好呢。”

李未央这场风寒整整拖了十五天,把郭夫人都急坏了,不要说那些随行的太医挨个被郭夫人拎过来给李未央瞧病,连草原上的巫医她都请来了,什么法子都试了,李未央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反倒还有日渐沉重的趋势。郭夫人实在是紧张。狩猎一结束便急忙催促郭家人上路。所以,他们第二天便要离开草原了。李未央转过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却不知为什么走了半路又转过头来,看了阿丽公主一眼,那纤细的背影在寂静的天空之下看起来格外的寂寞,火红的身影仿佛要融入这黑漆漆的夜空之中,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随即对赵月道:“走吧。”

第二天一早,地平线刚刚泛起蓝白色的微光,整个越西的营地就开始动作起来。禁军们调整了队形,仆从们整理了行装,一辆一辆的马车开始返程,李未央轻轻掀起了帘子,郭导正骑着马守在她马车旁边,风扬起他身上乌黑的大髦,郭导的眼底有一丝清冷的银光在流动,他似乎察觉了李未央的目光,转过头,看着她果真在瞧着他,便微微的一笑,只是那么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李未央心头一惊,就在这一瞬间,她对于郭导的心思突然有了点了悟,她轻轻地放下了帘子。郭夫人问道:“怎么了?”

李未央回头,却是一副平静的笑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母亲,我是想要最后再看一眼这草原。”

郭夫人感到奇怪:“这个地方这么空旷,到处是野兽,人们茹毛饮血十分的荒寂,又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李未央的目光幽寂,笑容恬淡:“是的,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牧民,最喜欢他们唱那听不懂的牧歌,这很有趣不是吗?”

郭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啊,总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却听见李未央咳嗽了起来,郭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手还是这么凉,赵月,把火炉生起来。”

李未央笑着道:“我没事,不过有些风寒没有痊愈,母亲不必担心。”她口中这样说,心中也没有过于在意。风寒要痊愈,没有十天半个月那是不可能的。李未央觉得自己本就风寒入体,加上草原风大才会这么严重,等到回到温暖的越西,病情自然会减轻的。

这一路车马劳顿,郭夫人只怕她的病情会加重,便轻声地道:“我知道了,再走两天就会到达青州,请说那里的名医很多,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李未央不禁失笑,“这随大队人马回去,怎么会因为咱们而耽误时间呢?”

郭夫人微笑道:“你放心吧,这事情我会和你父亲说的。”

李未央不再坚持了,她只是觉得特别的疲惫,再加上马车之中已经燃起了火盆,一时暖洋洋的。郭夫人也不怕传染了风寒,一直在旁边守着李未央,神情之中是无比的担忧。

阿丽公主也坐在这辆马车上,她看着郭夫人母女,眼睛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郭夫人看见阿丽公主,不禁微笑道:“公主,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你,你跟着我们回去,就不怕你其他的亲人伤心吗?”

阿丽愣了愣,随即笑了,那笑容之中似有一丝寂寞,“除了三哥之外我没有别的亲人,我母亲早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郭夫人一愣,随即目中流露出了一丝怜悯和同情,她向阿丽公主招了招手,阿丽竟然非常听话的靠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郭夫人的身上有一种母亲的味道,那是很温暖的感情。郭夫人轻轻摸了摸阿丽公主的头,温柔地道:“从今以后你就住在郭府了,我们家孩子多,也很热闹,公主也很喜欢小孩子,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

阿丽公主下意识地将头靠在郭夫人的膝盖上,她看着一旁的李未央心道,这位郭小姐真是幸福啊。有这样慈爱美丽的母亲,又有那么疼爱她的父亲和兄长。阿丽公主在心里充满了羡慕,而那边的李未央此刻也轻轻睁开了眼睛,淡淡地一笑。

马车一路颠簸,两天之后到达了青州,在和齐国公报备之后,郭夫人总算获得了特许,率先将马车停了下来,靠在青州府衙并快速去寻找名医。可是,风寒就是风寒,好起来也没那么快。不管是多好的大夫,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也不过都是安心静养,气得郭夫人将他们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元烈也不肯离去,坚持要守在青州府衙,而静王元英因为有随驾的任务,所以勉强多停留了两个时辰,不得已上路了。齐国公担心郭夫人一行的安全,果断将自己身边的亲卫全部留下,再加上三个儿子,用于保护郭夫人和李未央,绰绰有余了。

再一次上路的时候,李未央的病情并没有丝毫的好转,甚至隐隐有肺部发炎的迹象,日夜咳嗽的厉害。纵然她一直努力安抚其他人,可他们都能瞧出她气力不济、神情恹恹的。郭夫人原本想要再停留几日搜寻好的大夫,可是元烈却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这里的大夫毕竟比不上大都。他要去大都寻访名医,早一点将李未央治好。郭夫人一想,齐国公府的环境总比这青州府衙要好,于是两人合计了一下,谢绝青州郡官员的挽留,决心再次启程。马车一路离开了府衙,穿过热闹的市集,阿丽公主兴奋地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一切,而距离不远处的郭敦却在一直看着阿丽公主,眼中熠熠闪光。

郭澄看着郭敦,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欣慰,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四弟没有定性,可这一回对着阿丽公主却是死心塌地,总是下意识地追着她跑,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显然是用情已深。

李未央倚靠在一边的绣枕上,含笑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见郭夫人道:“让马车停一停。”李未央一愣,随即看向郭夫人,却见到郭夫人的目光看向车窗之外,神情之中有几丝异样。李未央不禁问道:“母亲,怎么了?”

阿丽公主也很吃惊地看着郭夫人,“马车怎么不走了?”

郭夫人指着车外道:“你们瞧。”

李未央顺着郭夫人的手看去,透过车窗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乌色棚子,棚子外面却是大排长龙,等待的人一个个都是脸色焦急,面有病色,足足有数十人。郭夫人道:“那边有什么事,派人去问一问。”

很快便有人过来回报道:“夫人,是有一位大夫在给人诊治,所以这里才围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来看诊的。”

郭夫人不禁疑惑道:“什么大夫?”

外面的护卫立刻回道:“人太多,奴才挤不进去,便在外面拉人问,说是一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女子,刚到青州没有几日,在这里为病人做诊治,医术十分高明,有妙手回春之效。”

郭夫人面上一喜道:“我就知道!青州城多得是名医,咱们也停下来请那女大夫替嘉儿看病吧。”

郭夫人真是病急乱投医,太医都瞧过了,难道还比不上这江湖游医吗?李未央不禁失笑,她想要说什么,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轻声道:“母亲,我都说了只是风寒而已,回去以后慢慢的静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郭夫人却是不以为然道:“那些都是庸医,说不准有什么没有瞧出来的,好端端的被耽误了!不行,还是让这大夫看一看。”说着她便吩咐人道:“你去送上五十两银子,请那位大夫过来,替小姐诊治。”

那护卫闻言回道:“是。”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护卫归来道:“夫人,那女大夫是个犟头,不管奴才怎么请,她就是不肯来。”

郭夫人一愣:“还有人不肯赚银子的吗?”

那护卫道:“是啊,奴才也奇怪呢。把银子丢在她面前,她却连看也不看,让奴才到后面去领个牌号,什么时候轮到小姐了,她会叫号的。”

郭夫人不禁面上忧虑道:“可是咱们马上要赶路,现在若是干等着,要等到什么时辰呢?”说着她想了想,吩咐护卫将三少爷请来,郭澄飞快打马过来。郭夫人对他道:“你去看看,递上我的拜帖,就说请她来给嘉儿看病。”

郭澄连忙道:“母亲,这万万不可,这是泄露了咱们的行踪,还容易引起地方上的轰动。您没瞧见那青州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骚扰得咱们几乎不能休息吗,若是再去惊动了别人,怕是走不了。”

郭夫人想起那些官员送礼的恶心劲儿,便觉得他说的也对,她皱了皱眉头道:“那怎么办呢?这么多人若是要排号,岂不是要等到天黑?告诉她,五十两不过是定金,若是她肯诊治,治好了还有赏银。”

郭澄闻言,连忙应声道:“是,儿子这就到前面去看看。”

李未央轻轻地咳嗽着,这世道没有谁不要银子的,这位女大夫倒是十分的奇怪,让她起了三分好奇之心。

没过多久,郭澄策马回来,一脸郁卒道:“母亲,一百两她也不肯出诊,倒是给了儿子一个号,瞧,已经排到一百三十号了,要这样排下去,恐怕要到明天才能排到了。”

郭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的焦虑,这可怎么办呢?他们本身也不能在这里呆的太长的时间,这时候,旭王元烈策马过来,他看着郭夫人,温言道:“夫人,怎么了?”

郭夫人便将话说了一遍,元烈看着那号码牌,不过微微一笑道:“让我去试一试吧。”

李未央突然叫住了他:“别人都在排队,咱们也没有必要用权势压人,若真的不行那就算了,早些上路回去吧。”

元烈摇了摇头,自信一笑道:“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那一双俊目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彩,转身策马离去。

郭夫人点了点头道:“这样倒还像点话。”

元烈的骏马一直到帐篷之前才停下来,他跳下马,掀开了帐篷向里面一看,却是有些吃惊。却见那帐篷之内,密密麻麻的躺了十来个伤患,似乎都是被烧伤的,那些人抱着伤口哀嚎,模样十分的痛苦。听周围人的议论,刚才仿佛发生过一场火灾,病人们都被紧急送到这里。元烈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向旁边看了一眼,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其中一个伤患的身前替他包扎伤口,那女子与李未央一样的年纪,一身浅绿色的裙子,上面染了不少的血迹,容貌并不如何美丽,可那一双眼睛却如同宝石一般闪着温和、柔美的光芒,不但端庄温柔,而且见之可亲。

元烈便开口道:“请问哪一位是大夫?”这是明知故问了,这里面只有这女子一人,她闻言抬起了眼睛,淡淡看了元烈一眼,竟然没有对这俊美公子有丝毫的反应,口中道:“我就是。”

元烈扬起了眉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那女子再不多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为病患诊治:“不好意思,我这里有十几个刚刚烧伤的病人送来,所以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说话,等完事再说。”说着她已经继续低头做自己的工作。

旁边一些帮忙的人按照女大夫的吩咐,将那个病患按住,再在他嘴里塞上木塞,用布条绑住他,那女大夫便在一旁用锋利的刀刃在火上烫红了,沿着肌肉的纹理,将那人胳膊上的腐肉给切了下来。众人瞪大眼睛,还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做的,腐肉已经落在了一旁的铜盆里。随即她动作又极快地用长线将肌理缝合好,在结合部位敷上了药膏。然后开始处理被木桩打断的腿,先是找准了位置,加以木板固定断了的骨头,她的动作十分快,前后不到一刻的功夫,这便大功告成了。

看到这一幕,元烈也不由不相信这女子的医术可以说是神乎其神。那病患拔掉了木塞,不住地道谢,女大夫柔声道:“回去后好好休息,过三个月就会痊愈的。”然后她便又转过身去处理其他的病患,这十几个人不是烧伤就是骨头坏死,足足有半个时辰,她没有说一句话,一个一个处理着,身上也是血迹斑斑,身形这般瘦弱,却比寻常男人的体力都还要能够坚持,这让元烈也不禁刮目相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其他郭家三公子都站在了元烈的身边,他们吃惊地看着这女子的治疗方法。郭澄向元烈道:“看样子她的医术的确很高明。”元烈点了点头,越发坚定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将她请去给未央诊治。”

这十来个病患很快便处理好了,便有人扶着他们出去,那些人对大夫千恩万谢,她只是淡淡点头道:“下一个进来吧。”说完她扶着旁边的木头,似乎有点站立不稳的样子,想也知道她刚刚在旁边足足站立了半个时辰之久,动都没有动一下,这样的坚持实在是令人敬佩。郭敦悄悄向旁边的人咬耳朵道:“我听说她还白送草药,都不收钱的。”

郭导不禁轻声地道:“不收钱?她又哪里来那么多的银子。”

郭敦声音越来越低:“敲诈那些富户们,听说刚才她给青州城最大的富翁看了病,不过是皮外伤,她竟然要人家一百两银子。这些富户听说她是个名医,哪怕是擦破皮也要找她来看。看来她都把钱用来贴补这些穷人了。”

郭导闻言,不禁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大夫。”

就在下一个病患进来的时候,元烈却突然取出了一锭金子,递给了那患者道:“你的伤不是很严重,从这里右拐便是一间很大的药堂,你只要去找那坐诊的大夫,他一样可以为你治疗。”

那人一看他手中的金子,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到这里来看病倒并不是因为自己生病多厉害,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诊费很低,尤其是看病的大夫一看他们是穷苦人便会免费的施医舍药。现在从天下掉了这么大的馅饼,他大可以找别人去看病,还可以赚上一笔,心里这么想着,他便向元烈领了金子,转身离开。接下来的五个病人都如此,那女大夫一愣,看向元烈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破坏我诊治病人?”

元烈却是淡淡地一笑,目光之中透露出三分冷漠:“我们是来看病的人,只不过你不肯前去,我们只好来亲自请你了。”

那女大夫深知她再说一个不字,恐怕他要把她全部的病人通通赶跑了。她咬了咬牙道:“好,请你家小姐进来吧。”

元烈摇了摇头,只是慢慢地道:“她身体不好,不能吹风,也不能下马车,要请你移步了。”

那女大夫不禁皱起眉头,冷声问道:“你家小姐是什么人?”

元烈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道:“这一点,你不需要知道。”

女大夫沉下脸道:“这里都是病人,他们都能来,你家小姐为什么来不得?不过是几步路,又有什么关系?”

元烈微微一笑,他开口道:“若是大夫愿意移步给她治病,我愿意捐出一千两银子。”他这样一说,这棚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元烈的目光虽然轻巧,却透出一丝狡黠,“有了这一千两,姑娘可以为更多的人诊治,可以施更多的药,哪怕把这青州城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女子一愣,随即目光在元烈和郭家众人的面上一一掠过,眼前之人年轻俊美而且衣着华丽,显然来头不小。自己初来乍到,若是得罪这些人,恐怕就不能再继续行医了,她仔细地想了想,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们,带我去看病人吧。”

这女子跟着元烈他们一直走到了马车之前。元烈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她躬身进了车厢,先看见郭夫人那一张温和端庄的脸,不由就是一愣,随即旁边的一个圆脸的女孩好奇地看着她,脸蛋儿红扑扑的,却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她轻声地道:“哪一位是病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这时候,女大夫才注意到了对方,这个女子的存在感并不十分强烈,以至于刚才自己竟然没有瞧见她,可那一双乌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再加上李未央的身上有一种十分动人的气质,总叫人觉得她十分的特殊,女大夫想了想,便将手搭在了李未央的脉上,还没有说话,便听见李未央道:“家人心急于我的病情,对大夫无礼了,很是抱歉。”

女大夫抬起眼睛,看了李未央一眼,似乎有点讶异她会这样说,原本她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仗着有钱有势,才会逼着她来诊治,却不料,这马车里的人却似乎并不如何跋扈,相反却彬彬有礼。

李未央解释道:“我们是外乡人,在这里停留不了太久,所以才没有办法排队等号,我知道这样做事很不对,也耽误了小姐你为别人诊治,这样吧,我愿意再捐出五百两银子,权作为小姐的诊费。”

女大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还没有为你治病,你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好,怎么要给我这么多钱呢?”

李未央看了那大排长龙的队伍一眼,轻声地道:“能让这么多人苦苦的等着,一则说明小姐是个善心人,收的诊费一定很低,二则,说明你医术很高明,若非如此,刚才为何有无数药堂的弟子跑来故意捣乱呢?”

女大夫一愣,随即道:“我说今天怎么没有人来闹事,原来是你们来替我挡了。罢了,原以为你们是仗势欺人,谁知却也还做了好事,好,我替你诊治。”说着她仔细沉吟片刻,突然皱了皱眉头,然后放开了李未央,转身在书案之上写了一张处方,对一直站着马车旁边的元烈道:“回去照着方子抓药,我保证七天便好了。”

元烈接过了方子,笑容和煦道:“多谢。”

那女子却不说话,只是伸着手看他,元烈明白了过来,递上了一张纸,那女子看了看,果然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可真是大手笔。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如此大方,而且这马车里的女眷明显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身上更是贵气逼人。她点头道:“说多谢的人是我,我替青州的百姓谢谢你们了。”说着她下了马车,却听见马车里的李未央道:“小姐,若是孤身一人在青州,身上带着这么大笔的银子恐怕不妥当。”

女大夫转过头去,目光沉了下去:“你们想要把钱要回去吗?”

李未央轻声咳了两声,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三哥。”

郭澄连忙应道:“是,我在这儿,嘉儿有什么事?”

李未央道:“你从我们的亲卫之中挑两个人,请他们保护这位姑娘,等她取了银子,买了药材,平平安安地把病看完,再离开。”

其他人都是一愣,包括那位女大夫。她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十分的迟疑,她没有想到这位小姐如此的柔弱,却是一个思虑很周全的人,她刚要走,却突然止住步子,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向李未央道:“小姐,你似乎生长在南方,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所以身子较弱才得风寒,又一路上奔波劳累,精神紧张,才使得寒邪入体,经久不散,气血凝结,病情加重。如今你的症状是口干咳嗽,病因只因为外感风寒,本应开一些温和的药物,慢慢调理,可惜却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庸医,用了大补之药,加上你心气耗竭,引血暗亏,所以才迟迟不能痊愈。”

元烈不懂别的,他却突然听见了庸医两个字,下意识地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这女大夫道:“你是说,有人故意用了大补之药,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大夫淡淡一笑,看着元烈道:“过去开的方子里是不是有人参?”

元烈想了想,随即点头道:“不错,是有人参,而且是老山人参。”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真是庸医,人参性子猛烈,如何开给需要调补的小姐吃呢?小姐出身富贵,身娇肉贵,身子很弱,给她开药,自然要用温补之法,可是那些庸医开什么人参!哼,我看八成是故意的。”她说完这话,却觉得自己失言了,便开口道:“这本来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们若是相信我,以前的药方就不要再吃了。”

元烈眯起了眼睛,他看向郭夫人道:“夫人,你听见刚才这位大夫说的话了吗?”

郭夫人点了点头道:“我听见了。”她此刻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冰寒之气。最开始给李未央看病的可是太医院的太医,一共换了四个太医,开出来的方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说明了什么呢,有人故意要让李未央病情加重,甚至希望她永远回不去,若不是在青州城遇到了这个女子,恐怕等回到了大都,李未央早已一命呜呼了。

能够让四位太医同时噤声,可见此人权势之大。元烈压住心头恼火,再问道:“我们在这青州城看了无数的大夫,为什么没有人像你这样说呢?”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先是风寒,又被庸医乱开药,现在小姐是很多的病症混合在一起,普通的大夫看不出来,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好了,我还有很多的病人,不和你们多说,告辞。”说着,她微微一笑,已经快步向那帐篷走去。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目光冷沉地道:“看样子,咱们回去还得找那些太医算算账!”

太子想借机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李未央看着,却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咳嗽,尽管咳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看着那女大夫的背影,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微笑,她总觉得这个大夫性子倔犟,十分的有趣。

郭澄也十分感激地看着这个大夫的背影道:“看来这青州城也是有名医的。”

马车过了青州城,他们按照大夫的方子熬了药,李未央照着那方子喝了三天,病情就已经大为好转,甚至能够走出车厢看看外面的景象,元烈看在眼里,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回去再给那女大夫一千两。李未央笑他像个孩子,元烈去并不在意。走过了青州城便是兰州,兰州很是繁华,他们便多逗留了两日,一路游山玩水,十分的惬意。有旭王元烈和齐国公府众多亲卫保护,这一路走来十分的顺风顺水,也没有宵小骚扰,他们一路玩一路走才回了大都。进了城门,元烈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若是要他选择,他宁愿在路上多呆一会儿,何必那么急着回来呢?可是郭夫人见李未央病情已经痊愈,怕齐国公和其他的人担心,便连忙赶回了大都。

李未央回到郭府,一切似乎都十分风平浪静,她被郭夫人强制的养病三天,三天之后才肯放她出去。自从草原一行,郭家人的名声在大都很盛,很多小姐的宴会都邀请李未央去。李未央便三次只去一次,既不驳了人家的面子,也不过分的热情,渐渐齐国公府的郭小姐在这大都之中也成为数一数二的名媛淑女,越来越多的媒人开始往齐国公府跑,那门槛都要踩烂了。

郭夫人手中的名帖厚厚的一叠,她细心挑选,却没有让李未央知道,在她看来多几个女婿的备选有什么不好?何必死挂着旭王元烈一棵树。郭夫人的想法有点自私,虽然她知道李未央和元烈感情十分要好,但是经过草原一行,她看元英和元烈都有些警惕,总觉得和皇家的人扯上没什么好,不如挑个世家子弟好好过日子,她情愿女儿嫁个普通人,也不希望她再卷进皇室纷争里去。

而李未央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这一日她出了府,却是直奔大都最有名的书斋藏文轩而去,这藏文轩收存着天下各种珍贵古籍,再加上郭家的小姐又是常客,老板便每到新书或者是觉得李未央会喜欢的,便派人亲自送到郭府上去,让她挑选,但是李未央还是喜欢坐着马车到藏文轩来,全当是散心了。阿丽公主随着李未央出行,她对于大都的一切还是那么的新奇,看着什么东西便不肯走了。她总是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是小孩子手上的风车,显然是没有见过的,竟然一路追着人家孩子跑,把人家吓得哇哇直哭。又喜欢吃甜食,在人家桂花糕点铺子门口瞪大了眼睛流口水,李未央不给她买,她还不肯走,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啊!嘉儿,你看那个人,在玩杂耍!”说着,阿丽公主喝停了马车,随即不等李未央回答,立刻就要跳下去。李未央看见阿丽公主又被不知道什么稀奇的东西迷住了,不由失笑,就在这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个年轻的女子,身上背着包裹,行色匆匆的样子,她一愣,便叫住阿丽公主道:“你瞧,那人是谁?”

阿丽回过头去,看了那女子一眼,目光之中却有一丝惊喜:“这不是那位大夫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马车悄悄地跟着那女子,看她要往何处去,阿丽奇怪地看着李未央道:“我平日里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关心过?她到大都做什么?给人看病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她手上拿着一张纸,像是要问什么地方。”那女子一路往前走,就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李未央吩咐马车悄悄地跟在不远处,不让对方瞧见,却见女大夫停在一个小女孩面前,那小女孩眼睛大大的,身上破衣烂衫,头上还插着一根稻草,显然是要自卖其身。

那女大夫看了那小女孩一眼,随即把自己的包裹掏了掏,什么都没掏出来,她竟从自己的手上拔下了玉镯子,塞进了那女孩的手里,随即继续往前走,可还没有走两步,她又停住了,转过头来,连同头上仅有的金钗也拔了下来,塞进了小女孩的怀里。那女孩十分感动的模样,向她磕头行了个礼。

李未央看着这一幕,面上不免微笑。阿丽开口道:“她这一路从青州到大都,应该走了很远。所以才会一路停下来给人看病,可是她诊治那么多病人,应该很有钱才对,而且旭王刚刚给了她五千五百两银子,难道都用光了不成?”

李未央笑了笑,轻声道:“是啊,我猜她一定是把所有的银子都买了药材,送给了穷苦人家。”

阿丽公主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道:“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李未央看了阿丽困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随即她吩咐车夫道:“看那位小姐要找什么地方,咱们送她一程吧。”

车夫立刻应了一声,驾驶着马车一路向那女子行去,就在这时候,李未央才觉得不对,因为她瞧见这条路十分的熟悉。还不等她吩咐车夫放慢速度,那女子已经停在了一个府门前,府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国公府”。李未央一愣,阿丽已经大声道:“她怎么和咱们一起回家了呢?”

李未央看着那女子,眉头轻轻地一皱,随即突然开口,唤赵月道:“赵月,你去告诉门房,让他们请这位小姐进去。”

齐国公府上守卫森严,若是没有名帖,又得不到郭家主人的允许,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的,但是当那些守卫瞧见国公府小姐的马车,赵月又向他们做了手势,他们立刻明白过来,便恭恭敬敬地将女大夫迎了进去。女大夫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她还是掂了掂自己的包袱,跟这些人走进了华丽庄严的齐国公府。

李未央这才下了马车,阿丽公主更加奇怪地道:“她来国公府来做什么?来寻找咱们吗?”

李未央淡淡地道:“是不是,只要进去就知道。”说着她已经快步进了门。

纳兰雪在花厅之中静静的等待着,她的目光没有在府中的华丽家具上停留半刻,事实上,即便这齐国公府如何金贵,也引不起她的丝毫注意。她只是坐着,垂着眼睛,略带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衣角,仿佛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笑道:“大夫千里迢迢寻到国公府来,难道我们给你的银票没有兑现吗?”

纳兰雪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却看到门口郭夫人和李未央并肩走了进来。纳兰雪脸上顿时流露出了窘迫的神情,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贵妇人,竟然会是齐国公的妻子,也是她千里迢迢来寻找的人,她竟然一时哑然了。

李未央看着她,笑容温柔地道:“这位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纳兰雪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追讨诊金而来,她看了看人家的笑脸,显然人家只是开玩笑,绝对不是以为她是追银子来的,她便开口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若我知道你是郭家的人我一定不会……”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门口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却看到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由丫头们簇拥着,从侧门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子鹅蛋脸,杏仁眼,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身上佩戴着十分简洁却很耀目的名贵宝石,走起路来带起一阵香风,她笑吟吟地走到了郭夫人的身边,开口道:“娘,您回来了?”郭夫人今天是去上香的,回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李未央,这才跟着她一起进来,而此刻挽着她手的正是陈冰冰。

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来,我为你介绍一下嘉儿的救命恩人。”

陈冰冰好奇地看着纳兰雪,郭夫人向她们介绍道:“这两个是我的儿媳份,这是大儿媳江氏,这是我的二儿媳陈氏。这位姑娘在青州救了你们妹妹一命,来,快谢过她吧。”

听到这一段话的时候,刚才还面带微笑的纳兰雪,脸色一瞬间变了。在座的几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不对劲,只有李未央在那个瞬间看出了纳兰雪的不自在。纳兰雪看着一身锦绣,美丽活泼的齐国公府二儿媳陈冰冰,随即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旧衣,绣鞋因为长途跋涉都破损了,显然和这个华丽的地方格格不入。她略一停顿,轻轻后退了一步,转瞬之间,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包袱,开口道:“对不起,我走错了地方。”随即她轻施一礼,快速地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