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用过膳,姝姝亲自去厨房做了些糯米枣。

这个做起来简单,枣子去核,把揉好糯米小团儿塞入枣中上锅蒸熟就好。

师父年纪有些大,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姝姝就没往里头加糖,但吃起来也是清甜软糯。

给师父做的吃食,姝姝都有加入一两滴的甘露。

慢慢帮着师父调养身子,她记得两三年不到,师父内里的五脏六腑衰竭,身子慢慢垮掉了。

内脏衰竭,这是连神医都没法医治的,是人老到了岁数,她自然希望师父可以长命百岁。

把做好的糯米枣装在食盘中,姝姝领着珍珠玲珑坐上马车去往师父的宅子。

到了师父的住处,姝姝下马车发现旁边停靠着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她记得这是蜀王的马车。

姝姝脚步顿了顿,面上犹豫,蜀王的旧疾余毒还未清理完吗?

这都已经过去七八日了。

罢了,她有何好惧的,她现在可是师父的徒儿。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蜀王殿下还不是要求到师父面前。

姝姝抱着食盒敲门,门房开了房,姝姝领着两个丫鬟过去正堂。

师父果然在正堂,还好就是师父一人,正坐着喝茶,看见姝姝过来,伏神医朝着她招招手,“徒儿快过来。”

姝姝欢欢喜喜过去,就听见隔间好似传来水声。

姝姝知晓应当是蜀王再泡药浴,只当做不知,把食盒递给神医,“师父,我做的糯米枣,不是很甜腻,您尝尝看。”

第28章

伏神医喜好甜食, 何况还是自家徒儿做来孝敬他的,他尝了个。

的确不会太甜,只有红枣的清甜和糯米面的软糯。

伏神医心满意足的, 他平生就收了两名徒弟。

大徒弟伏春荣性格憨厚老实,娶的妻子亦是木讷,生的两个孩子也随了夫妻两人的性子。

一家子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从未如此仔细贴心的跟他撒娇,孝敬他。

自然不是说大徒弟不好,他是把大徒弟当做亲生子养育。

只是没有享受过孩子那种对他亲昵撒娇的感觉。

眼下姝姝这般, 他很是受用,一连吃着好几个糯米枣,赞不绝口,姝姝软声细语道,“师父,糯米不好克化,您少吃些, 天气凉爽, 这东西能放几日,您当个零嘴儿慢慢吃。”

伏神医自然知晓, 他年岁渐大, 这两年云游四海四处为人看病时便能感觉体力大不如以前,加之这次收下姝姝做徒儿,他打算留在京城里,想要教好姝姝至少也需七八年, 那时他怕已驾鹤西去。

若能在归去时把这身本事全交给姝姝,他也了无遗憾。

这短短七八日,许多人已知神医归京,来寻医的病人络绎不绝。

方才姝姝进门就瞧见隔壁德善堂门前排满长队,姝姝递给师父一盏清茶好奇道:“师父,隔壁都是来寻您问诊的病人的。”

伏神医呷了口茶,舒服的吁气,“正是,我抽空过来偷偷懒,解解乏,若有急症让春荣过来唤我便是。”他从早上坐诊到现在都未歇息过,到底一把老骨头,长时间坐诊便有些吃不消,需短暂歇息。

且蜀王今日过来继续解身上余毒,现在应当快从隔间出来,他才抽空回宅子一趟。

蜀王殿下的确是在隔间泡药浴,姝姝过来时他正赤身从药桶中踏出,他身量高大挺拔,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便比一般的成年男子还要高,猿臂蜂腰,黑发散在背后,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深的一条莫过于差点贯穿他腰腹的刀伤,如今早已痊愈,却还显得狰狞,可窥见当初的伤势是多么凶险。

他却不甚在意,踏出浴桶后扯过旁边架子上搭的布巾,随意擦拭过身体,扯过衣袍套上,他总喜一身玄色衣袍。

这几日身上余毒解的差不多,倒没前些日子泡完药浴苍白的样子。

面如冠玉,俊美似神祇。

他自幼习武,耳目比常人灵敏数倍。

隔壁少女娇嫩甜腻的欢声笑语都传到他耳中。

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谨慎害怕的模样,偏在其他人面前乖巧柔和,言笑晏晏。

蜀王将玉带系好,推开隔门便到正堂。

见到娇艳少女还是上回少年郎的打扮,偏生唇红齿白,玉面娇嫩,正跟伏神医娇声说话,“师父,您那两本草药集徒儿都已经看完,待会儿再去换两本别的带回府中。”

伏神医有些意外,“这才七八日光景,姝姝都已将两卷书籍上的草药认识完?”

他是知道各类中草药想要背熟了解透彻有多难,当初大徒弟伏春荣光是背熟这些都已花费好几年功夫,这两本书,大徒弟花费整整三四个月才背熟,其实上头只有两三百种的药草种类,背熟不难,难的是透彻的理解。

刚问罢,听见隔壁推开的声响。

两人都朝着旁边看去,是蜀王殿下走了出来,他身量高,两人都是坐着的,都忍不住抬头望他。

伏神医道:“殿下还请上座。”

蜀王殿下颔首,在伏神医上首位置坐下。

两人中间就隔着一张案几,上面摆着食盒,里面一碟精致的糯米枣。

有些清甜的香味散开来。

姝姝坐在伏神医旁边的小杌子上,略微拘谨了些。

伏神医见蜀王殿下扫过案上的糯米枣,想着蜀王殿下要空腹泡药浴,定是没吃,虽然这是小徒弟孝顺给他的,但小徒弟能多在殿下面前博些好感,往后他若归西,殿下还能帮着照看小徒弟几分。

于是,伏神医把案上的食盒推到蜀王殿下面前,“殿下,您空腹泡的药浴,怕是此时也已腹饿,不如用些点心,这是老夫小徒儿做的,味道清甜,不会太过甜腻。”

姝姝张了下唇,有些欲言又止的望了蜀王殿下一眼。

她可是记得这位殿下从不吃甜食。

也是她做阿飘的时候闲来无事,每日书肆跟国子监关门之后,她无处可去,四处飘荡。

也不知她为何可以进出皇宫,她记得偶尔遇见几只同样做阿飘的鬼魂,它们四处飘荡,姝姝还跟它们一起玩过,姝姝邀它们去皇宫转悠时,那几只阿飘惊恐道:“你莫是一只新鬼?不知皇宫乃是天命之人真龙天子所居之处,魑魅魍魉都不可靠近,否则会魂飞魄散,往后连投胎的机会都没。”

可是姝姝很茫然,因她偶尔也会入宫飘荡两圈。

从不知皇宫是不能靠近的地儿。

做阿飘时姝姝不清楚原因,这一世,姝姝得机缘,便猜测出个大概。

应当还是玉瓶的缘由,这样的神物,定然灵力充沛,她常年佩戴玉瓶,润养它,它也滋养着自己,哪怕后来被宋凝君诓骗走,她变成阿飘,依旧沾染着玉瓶身上的灵气儿。

方保她入宫不被帝王之气所伤。

这当然也是姝姝的猜测。

但她觉得自己猜测的**不离十,毕竟她也就是个普通人,只有玉瓶这一个机缘。

否则为何死后同别的阿飘不同呢。

她经常飘荡到皇宫中。

那时候蜀王殿下已登基为帝,姝姝就偷看过他用膳。

还偷看过好几次,倒不是别的缘由,就是做阿飘太无聊,又不能睡眠,晚上都四处飘着。

她观察蜀王从不吃甜食的,御膳里若是甜食,他是碰都不会去碰一下。

现在师父竟让蜀王殿下用甜食,他不会发怒吧?

姝姝正纠结着,哪里想到蜀王竟应了声,那双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糯米枣放入口中。

作为皇族,蜀王殿下自幼也被教导礼仪规矩,吃相斯文雅儒,食不出声,等到口中食物咀嚼吞入腹中,他颔首道:“尚可。”

他好似真的觉得这糯米枣尚可,也或许是腹饿,把一碟子糯米枣吃的干干净净,伏神医满脸心疼。

这可是他的徒儿给他做的糯米枣,他以为按照殿下的脾性,浅尝一个便会停止。

姝姝心道,蜀王殿下一定是非常饿了,竟连平日不沾的甜食也吃的干干净净。

伏神医也不好跟殿下纠结一盘子糯米枣。

他知晓徒儿今日要早些回,因定国公府两位秋闱的公子差不多已经考完,待会儿就能归府的。

国公府晚上怕是会有家宴。

伏神医也就不避着蜀王殿下,转头对徒儿道:“方才姝姝说已把这两卷背熟,师父便考考你。”

“师父请出题。”姝姝正襟危坐,也顾不得蜀王在此。

伏神医道出一种药草名字,姝姝很快把药草的药性生长习性,所相生相克的东西都一一道出,她回答的轻快,完全不用去想,可见是把这内容完全理解透彻,若是死记硬背出来的,回答起来绝不如如此流畅。

伏神医接连考了不少问题,姝姝都很准备的回答,甚至还有她的一些见解,都得伏神医认同。

伏神医心中越发喜爱这个小徒弟。

蜀王不打扰师徒二人,他坐在一侧喝茶。

伏神医考的差不多,伏春荣急急忙忙过来,“师父,德善堂来了急症病人。”

伏神医连忙起身,跟姝姝交代道:“姝姝,你自个去我书房拿书,然后早些回府去。”

说罢又跟蜀王致歉,“殿下,您身上的余毒再来两次便能彻底清除,隔日过来,老夫先去德善堂给人看诊,殿下还请随意。”

蜀王起身,“本王也先行回府,不叨扰神医了。”

说罢,大步离开。

伏神医也随伏春荣过去德善堂。

小六子领着姝姝过去书房,姝姝把已读完的两卷书放回原位,取过另外两卷,她一时半会儿也没离开,继续看了看别的书籍,倒是瞧见一本药方集,都是撰写的。

姝姝取下药方集翻看两眼,认出是师父的字迹。

这本药方集应当是师父自个经验积累出来撰写的,她看了下,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子,甚至还有减肥药方,美颜药方,生发药方,驱虫药方,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姝姝看着觉得有意思,也一并带出去。

不过到底还是师父想出来的药方,姝姝过去德善堂跟师父说了声,德善堂人满为患,师父正帮人把脉,姝姝站在门外举了下手中的药方集,师父瞧见,挥挥手表示让她拿回府随意瞧。

姝姝这才抱着书回府。

上马车时,她就发现蜀王那顶黑漆平顶马车已经离开。

回到国公府约莫申时,她前脚跟刚到,大哥二哥也都从贡院里回来。

姝姝听闻二哥回来,换了身衣裳匆匆过去正院,宋钰谨正在跟母亲说这次秋闱的情况,“好像还是不错的,都是我比较熟悉的文章和题目,而且这几日并不会感觉疲劳,精神状态不错。”

说也奇怪,所有考生走出贡院时都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除了他和大兄,两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完全没有苦苦熬了几日的狼狈模样。

宋钰谨面容俊朗,穿着一身石青色锦袍,眼下除了身上有些酸臭的味道,精神面容的确不错。

他跟姝姝打过招呼才道:“母亲,妹妹,我先回房梳洗,一身的汗臭味。”

就算精神面貌不错,待在贡院九日未梳洗,身上也是难受的紧。

崔氏连忙说,“快些去吧,晚上要过去你祖父祖母那边吃宴的。”

今儿日子特殊,家中自然要摆家宴。

宋钰谨回房洗漱,换了身干净的月白色团花暗纹直裰,头发也洗干净用玉冠束着,翩翩少年郎,清秀俊雅。

宋钰谨过去祖父祖母那边的时候人差不多到齐。

宋昌德知晓两个孙儿当中,宋钰谨自幼就孜孜不倦,勤奋学习,不用太担心。

只有嫡长孙打小就顽劣,坐不住,送去国子监都是混日子,这次应当也是中不了榜。

不过,场面上还是要问一下的。

先问的宋钰谨,宋钰谨的回答同跟崔氏说的差不多,说是感觉还不错的。

宋昌德又问嫡长孙,“钰柏觉得这次考的如何?”

宋钰柏面色沉沉有些僵,他能考的如何,他就是个陪衬,陪不陪衬他是不在乎。

原是想着去混时间,每日倒头大睡就是,他平日也爱睡个懒觉的,哪里知晓,到了贡院,他吃饱喝足,把卷子随意写了写,倒头就睡,竟是睡不着,到了晚上困意来袭,立刻昏睡过去。

早晨醒的还非常早,还是贡院里为数不多最先醒来的几位。

白日里他也不困,只能干坐着熬时辰,熬到晚上才有困意。

就这样熬了九日,他都熬的脾气都没了。

这也是宋钰柏第一次秋闱。

他觉得自己不是入仕途的料,他其实也有抱负,他更愿意像祖父这般做个武将,上战场杀敌,守卫边疆。

小时候祖父也教他习武,他现在每日都还会练刀练剑,可祖父不愿他去军营,祖父告诉他,“战场无儿戏,更是无情。”他不想再把宋家的子孙送入战场,当初宋家只剩他这一脉,他的父亲,兄弟们全都死在战场上。

他老了,他怕,他不想宋家人继续做武将,所以三个儿子,都是走科举入的仕途。

所以在宋家已经做到国公府的位置上时,他并没有同意嫡长孙当初提出去军营的想法。

他不想嫡长孙死在战场上。

宋钰柏闷声道:“还成。”

至少白日精神夜里睡的香。

宋昌德暗暗叹息声,他也只是让嫡长孙去秋闱试试,知晓他是不愿意的。

罢了,日后捐个官,慢慢的熬上去。

何况爵位传嫡长,日后钰柏也是要承爵的,不必非要去入仕途。

宋昌德不再多问,一家人欢欢喜喜吃过家宴。

用过宴,大家早早的散了。

姝姝回房写程先生布置的功课,而后继续翻看从师父书房带回来的医书。

……

日子转瞬而去,眨眼就是五六日之后,放榜还需十日。

姝姝这几日就把师父另外两本药草集给看完了,她发现自己好似又有进步,原先想要完全熟透一本书上的知识需要看四遍。

眼下竟只要两遍,翻看第一遍时她心中有了大概印象,能把内容背出,再看一遍便会有一种通透透彻的感觉。

姝姝知晓可能是甘露的功效,她每次都要喝下小半盏的甘露。

这事情她亦不会对外说,只是默默的学习。

师父书房找的药方集她也全部看完,还试着药方上做了一瓶乌发丸。

乌发丸。

顾名思义,能让头发变的乌黑亮丽。

姝姝本就有一头柔滑似绸缎的青丝,用不上乌发丸。

她在小丫鬟里头寻了个头发稀少枯黄的过来,是她身边的三等丫鬟杏儿,杏儿和梅花是当初青蒿青竹被送走后调来沁华院的。

两个小丫鬟才被卖到府中,生的瘦瘦小小的,杏儿更是一头枯黄的发。

姝姝把这瓶的乌发万给杏儿服用。

这是一个月的量,她配置的药方里都适量添加甘露。

甘露滋养万物,可以增强药效,是药三分毒,总会有些伤肝肾,甘露可以去掉这里头的毒性,使药方更加温和适用。

姝姝把小瓷瓶交给杏儿,温言道:“这是乌发丸,一个月的药量,你拿下去服用试试,若是担心,也可不必服用的。”

杏儿想都未想立刻把瓷瓶接过去,欢喜道:“姑娘,奴婢愿意服用,是一天一颗吗?”

她因这头稀少枯黄的头发,打小就被同村的孩子们嘲笑,连男孩都笑话她是个黄毛丫头,当初甚至因这头稀少枯黄的头发卖的比同村的梅花少一两银子,幸好国公府的主子心善,把两人一块买下来的。

姑娘家,谁不爱俏,她也是少女年纪,当然也希望有一把黑亮的头发。

姝姝笑道:“一日一颗就好。”

她这药丸,不过半个指甲盖大小,很容易就着水吞服下去。

杏儿拿着药瓶欢喜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