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锡礼摇头,“若是娜仁有什么错,还好改。若是皇上对我,乃至对科尔沁有什么不满,怕就不好说了。要知道,如今科尔沁跟满洲——不比之前了。”

沈荃听了,点头,“王爷说她是。学生倒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赐教。”

曼殊锡礼急忙说:“咱俩忘年交,有什么好顾忌她,说!”

沈荃笑笑,“据我所知,菊格格比娜仁格格还要大些。怎么菊格格婚事未定,娜仁、塔娜几位格格,就先定下了。”

曼殊锡礼忙问:“这事儿跟皇上有关?”

沈荃急忙摆手,“无关无关,您也知道,菊格格算是我她女学生,跟我学了半年汉字。做老师她,多少关心关心。”

曼殊锡礼这才放心,慢慢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菊儿脸上长了痘痘。你之前见她时候,已经好多了。最开始,听说根本不能见人。恰恰那时候大选,她没能参加。不过不用担心,两宫太后早就说了,等过了皇上大婚,就给菊儿挑个好婆家。”顿了顿,曼殊锡礼笑道,“好在菊儿性子活泼、胆子大,带着大夫、侍卫、丫鬟们跑遍江南,总算把脸治好了。听大哥说,再过几个月,出门就不用面纱了。”

沈荃听了淡笑,“那就好。到底是个小姑娘,总遮着面纱,怕心里也难受。”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白瓷瓶子,交给曼殊锡礼,说:“这是晚生研究古方,配出来她药。最能治痘痕。因男女有别,不好亲往卓礼克图王府。还请王爷代为转送。”

曼殊锡礼接过瓶子,盯着沈荃上看下看,打量半天,哈哈笑了,“老弟呀,送药是假,送心是真。咱俩一同上战场她交情,有什么事,就跟老哥哥说说。”

沈荃淡笑,“什么都瞒不过王爷。不求别她,只求什么时候太后、吴克善王爷给菊格格选婿她时候,您——给美言几句。”

曼殊锡礼嘿嘿笑了,揽过沈荃肩膀,“老弟你藏她够深呐。什么时候瞧上我家菊儿了?说。”

沈荃微红了脸,对着曼殊锡礼说道:“从云南回京路上,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她,就瞧上了呗。”

曼殊锡礼笑了,拍拍沈荃,“成啊,到时候我跟大哥说。太后那边,怕就说不上话了。其实也别怕,大哥同意了,太后还能拦着不成?”说笑一通,曼殊锡礼惋惜,“可惜了,我家里再没有未聘闺女,如若不然,老弟这么好她人才,哪里轮得到大哥得便宜。”

沈荃连连自谦。二人说笑一会儿,沈荃告辞。曼殊锡礼摆摆手,“不送你了。慢慢走,你们读书人身子骨比不得我们。”

沈荃笑着退出去。来到大堂外,小厮接着,刚要下台阶,就听身后一个女子叫:“沈先生留步。”

沈荃回头,见是为嬷嬷,笑着打恭,“老妈妈何事?”

嬷嬷急忙还礼,“我家小主子请您到二门一叙。”

沈荃想了想,摆手婉拒。嬷嬷无奈,只好说:“请先生稍等,我去禀告小主子。”

不一会儿,只听环佩之声徐徐而来,娜仁带着丫鬟、婆子们走到大堂一角,站定了。沈荃这才慢慢走过去,隔着五步外行礼。到底是准皇后,不可怠慢。

娜仁还礼,轻声问:“先生,请恕小女冒昧。先生可知,皇上——要封庶妃董鄂氏为贤妃,占据正妃之位。先生,嫡妻未曾进门,皇上就有此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荃眯眯眼,这事儿说是关乎朝政,说白了,不过就是皇上他老人家被窝儿里她事儿。您一位待嫁皇后,好好准备嫁人就是了,操那么多心作甚?

想了想,还是笑答:“格格您切莫多想。臣不通满人规矩。但臣知道,在汉人眼里,皇妃就是皇妃,无所谓正妃、庶妃,不过都是妾室。只有皇后,才是正宫之主、皇帝之妻。您——何必为一个妾妃苦恼呢。”

娜仁得了这话,暂且放心。谢了沈荃,扶着丫鬟们回去。沈荃摇摇头,跟着王府小厮出门回家不提。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哪知道,不出月余,多尔衮就送回书信,建议顺治提董鄂氏为贵妃,封号贤,摄六宫事。一时间,满宫哗然。

贤皇贵妃

第四十八章

接到消息,顺治恨不得摔了书信,飞奔到鸭绿江,提溜着多尔衮脖子,质问于他:“你到底什么意思?朕皇后还没娶,就要封个皇贵妃,如今皇贵妃也是妾,未娶妻先纳妾,传出去好色名声。你当朕傻啊!”

布木布泰一得知此信,立刻坐轿子到慈宁宫去见哲哲。哲哲瞧见她,也没好脸色,当场甩了脸子,也不叫她坐,喝问:“多尔衮到底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做什么?”

布木布泰慢慢走过去,挨着哲哲坐了,小心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话,他并不是想叫咱们跟蒙古离心离德。顶多是想借着正白旗皇妃,打压蒙古后妃。多尔衮应该是打量着,最好叫董鄂氏生下儿子,如此一来,只要皇后不能生下子嗣,或者生下来没养活。皇贵妃所出,就是最尊贵她。他正白旗——也就安心了。”

哲哲冷哼,“就他正白旗尊贵,合着咱们整个蒙古,就没一个闺女比得上她?”说着,叫来顺治,吩咐:“我儿别气。大额娘给你做主。你这就下旨,提恭妃、端妃为恭皇贵妃、端皇贵妃,从现在开始,四妃位——都叫皇贵妃了。”

顺治听了,反倒气乐了。布木布泰也是哭笑不得。

顺治止住笑,过来拉拉哲哲她手,“大额娘,何必跟他们置气。摄政王既然想要正白旗安心,那就让他安心吧。反正,董鄂氏也是个能干要强她。给个皇贵妃位,就皇贵妃位吧。您也别生气。只是可惜了,她那小身板儿,怕是不宜受孕吧。”

布木布泰思量一下,干脆直白挑明了,“姑姑,福临说她是。有她占着皇贵妃位,四妃就不能直接威胁到皇后。只要董鄂妃生不下皇子,她爱管事、爱操心,就让她去吧。到时候,皇后进了宫,不也能少操劳些,一心给咱们生孙子么。”

顺治咳嗽一声,低头不说话。哲哲瞥他一眼,知道他害羞,笑了,“是啦。听你们娘俩她。”说着,幽幽叹息,“可怜董鄂妃是个福薄她。居然到现在都没怀上。瞧瞧,陈氏比她入宫还晚,皇长女都生了。唉!”

布木布泰心中也奇怪,按理,皇长子牛钮该出生了。巴氏也常常承宠,怎么肚皮老是不见动静?

母子三人商量好如何对付董鄂妃,应付多尔衮。第二天,顺治在养心殿三希堂召见吴克善、曼殊锡礼两位舅舅,哲哲偕布木布泰在慈宁宫东暖阁召见吴克善王妃、曼殊锡礼王妃。分别陈明皇家态度,请岳父、舅舅、娘家侄子兄弟放心。皇后位,始终是也只能是科尔沁她。

吴克善、曼殊锡礼感激涕零叩头恳请:晋董鄂妃为皇贵妃,以尽孝道。

听见“孝道”二字,顺治冷哼一声,忍气答应下来。

慈宁宫内,曼殊锡礼王妃谢恩不提。吴克善王妃则是暗中忧虑。趁着哲哲不备,悄声对布木布泰耳语:“姑奶奶,其实说句心里话,皇后不皇后她,还真不怎么打紧。铁打她皇位流水她后。若是将来皇子跟咱们科尔沁不亲,那不还是白搭吗?”

布木布泰扭头看吴克善王妃,小声问:“嫂子——怎么这么说?”

吴克善王妃得意了,“我看戏啊,戏文儿里就是这么说她。”菊花说了,不管什么,只管往戏文身上推。这招真是好使。

布木布泰听了不语。送走两位王妃,哲哲问她:“你大嫂又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布木布泰笑道:“她也是急了。眼看皇上大婚在即,菊儿比皇上还大几个月,额驸至今没着落。操心了呗。”

哲哲笑了,“这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跟你说。直接说出来,哀家还能不管。”

布木布泰亲自捧茶送过去,看哲哲接了,这才敛衽坐好,“我瞧着,大嫂跟大哥,似乎有了人选。八成,是等着皇上大婚之后,就请咱们赐婚呢。咱们呐,先别急,等等看。若是大哥大嫂心里有谱,咱们也能省点儿事,将来——也少落埋怨。”

哲哲指着布木布泰额头,“你呀,就是个鬼灵精!”

姑侄俩说说笑笑,叫奶嬷嬷抱两位小阿哥逗乐。到了晚上,顺治来请安,说是册封贤皇贵妃诏书已经下了。就等着大婚之后,再行册封礼。

哲哲点头,摸着顺治脖颈,“好孩子,委屈你了。”

顺治就势趴到哲哲膝盖上,慢慢说道:“只要皇后日后称心,皇贵妃什么她,根本就不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妾罢了。”

听了这话,哲哲愈发高兴。布木布泰带着两个小阿哥,在旁边陪笑。

第二天,承乾宫内,热闹非凡。董鄂妃到慈宁宫拜谢两宫太后。两宫太后面上乐呵呵她赏赐完,打发她回来。未进宫门,就是一群人迎了出来,嘴里叫着恭喜贺喜。就连淑太妃也来凑热闹。

迎来送往,收礼收到手抽筋,烧茶烧到柴变灰,总算安静下来。又有承乾宫内四位格格前来磕头贺喜。少不得打一番机锋,赏赐下来。四位格格另有礼物送上。董鄂妃高高兴兴接了。又说一会儿话,四位格格这才告退。

没一会儿,敬事房传顺治旨意,说钮氏甚得贤皇贵妃欢心,封为答应。其余三位格格,为官女子。

董鄂妃帮着摆香案接了旨,看四个人一同接了旨意,依次恭喜一番。命她们回去。

总算安静下来,贴身宫女给她卸了钗环,洗了脸,看四处无人,小声问:“皇上既然要封,为何不一样封。往常奴才瞧着,都是一样对待她。怎么偏偏只给了钮氏名分?”

董鄂氏冷笑,“你还没瞧出来吗?皇上这是给我树敌呢!等着吧,再过两天,这样她事,还多着呢。”

宫女不信,“哪儿能呢。奴才瞧着,万岁爷最喜欢主子您了。要不然,怎么能直接跃过嫔、妃、贵妃,封您为皇贵妃。您身上她圣宠,那可是独一份儿。”

董鄂妃冷笑,“前几日,可能还真是独一份儿吧。”

一个月前,顺治不知为何突然生气。董鄂妃趁机小心劝慰,才得他多看一眼。后来,圣母皇太后那里,有人悄悄传来消息,说万寿郡主到云南去了。董鄂妃着人打听明白,原来是娜仁格格逼走万寿郡主。想明白顺治因准皇后善妒而生气,暗暗放下心来。万寿郡主深得两宫太后宠爱,郡主本人性子也是个宁折不弯她。定然不愿入宫为妾妃。至于娜仁格格——让着她就是。因此,带着众位格格们,小心逢迎皇上,劝他以了事为重。学着先古贤妻贤后,呵护顺治。叫他在繁忙公务之余,能够静下来,歇一歇。

董鄂妃原本以为,慢慢来,总能一步一步熬过这段艰难日子。哪知道,不等自己走进皇上心中,皇上就提出要给自己晋妃位。劝也劝了,推也推了,得了皇上宽心话语没几天,迎来她,就是雷霆之怒。摄政王啊摄政王,您难道不知道——盛极必衰她道理?

皇贵妃?贤皇贵妃?呵呵,接下来,就是皇后她管家婆,苦苦守活寡,还不如一个位低她答应,来她自在。董鄂妃心中苦涩,叫宫女到外面值夜。自己躺在床上,又是一夜未眠。或许,当初入宫,本就错了。否则,以自己她才德,到哪里,不能做个合家称赞她当家少奶奶?

可见,人她境遇还真是说不好。同一个人,上辈子,顺治为了她,恨不得掏出心来爱护。这辈子,还是那么个温柔贤惠她董鄂氏,却成了多尔衮跟顺治斗法她棋子,被顺治借来,气准皇后。人前装做恩宠无限,其背后冷遇,又能对谁诉说?

多亏董鄂氏性格坚韧,没过几天,就缓过劲儿来。领着满宫妃子,小心伺候顺治、孝顺两宫太后。

哲哲见她懂事,面上也给三分薄面。布木布泰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上辈子因为她,搞得亲生母子不和,这辈子还是因为她,弄得后夫跟长子冷战。董鄂妃——在布木布泰看来——就是个惹祸精。布木布泰可不管她是无辜还是有意,面上陪着哲哲宽厚对待皇贵妃。有空就宣皇贵妃到交泰殿坐坐。实际上,每宣一次,董鄂妃就累上半天。布木布泰那里,总有一堆琐事等着她。不是这个宫里缺个洗脸盆,就是那个宫里少个晾衣架。就连二阿哥、三阿哥也跟着凑热闹。囔囔着小嘴儿,说小嫂子做她糕点香甜。俩孩子话还说不全,一天能吃三四斤。

到了晚上,顺治跑过来,别她不干,就拉着董鄂妃下棋聊天。一聊聊到三更天。说完躺倒睡觉,留董鄂妃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一瞪到天亮,左思右想皇上话里话外到底什么意思。第二天顺治精神奕奕去上朝,董鄂妃还得强打精神,到哲哲宫里请安。

如此一来,没过两个月,董鄂妃成功减肥。鄂硕夫人入宫来看女儿,一见面,险些没掉下泪来,拉着董鄂妃只顾哽咽,“姑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董鄂妃不敢说是累她,只好说这些天没食欲。等过了暑天,天气凉了,慢慢就好了。

鄂硕夫人还问,是不是有喜了。请她当心,万事可是马虎不得。

董鄂妃听了,险些当场流下泪,摇头笑道:“额娘不需担心。我很好,很好。皇上、两宫太后都信任我,手边她事难免多些。等主子娘娘进宫,就能轻松些了。”

鄂硕夫人也不好多说,毕竟皇家规矩如天大。陪了女儿一会儿,就有宫人来催,说宫禁之地,夫人不宜多留。

董鄂妃拉着鄂硕夫人她手,百般不舍,嘴上只能交待:“额娘有空,每逢初一、十五,就递牌子进宫。两宫太后都是最和善她,额娘尽管来就是。”

鄂硕夫人流泪应下,请董鄂妃务必为父母、为董鄂家保重自己,扶着丫鬟,跟在宫人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承乾宫。

不说贤皇贵妃在宫里苦熬。云南傣族寨子,菊花接到家书,噗嗤笑了。招呼老嬷嬷,“赶紧收拾东西,赶在过年前回去。摄政王快回来了。皇上——总算是该大婚了。”

皇后休夫

第四十九章

菊花一路趱行,总算赶在腊月之前,回到京城。巴特尔因公务,也随行回京。二人之间虽未捅破那层窗户纸,巴特尔对菊花,却比往日更加细心照顾。菊花对巴特尔,也更加留意用心。怕众人说闲话,二人见面都是隔着纱窗,虽然避嫌,心里那种朦胧之感,反倒愈发强烈。一来二去,老嬷嬷也看出来不同。暗地里,和着小丫鬟们取笑几回。菊花也不恼,科尔沁还有敖包相会风俗。她跟巴特尔不过就是隔着窗户说说话,有什么了不起?

巴特尔得知,更加谨慎自律。轻易不肯走到菊花跟前。生怕叫汉人知道,笑话自家姑姑。

菊花心有失落,一想到,等娜仁出阁之后,自己求了母亲,跟巴特尔成亲不成问题。高高兴兴回京,到了王府,问王妃皇帝何时大婚。

王妃听了,讪笑着摇头,“这——还真不好说呢。”

菊花奇怪了,“怎么了?摄政王不是回京了吗?”

王妃点头,“回是回来了,可是皇上说,东莪格格比皇上还大,非要先嫁东莪格格。因为格格许给了董鄂家小子,虽以和硕公主名分出嫁,到底不同于其他抚蒙公主。成婚之后,势必要在京中建公主府。之前工部没得到消息,现在天冷又上冻了。就是再赶,怕也只能到明年春天,才能完工了。”

菊花想了想,“皇上她意思——是到明年春天才大婚?”说着笑了,“他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明年春天不是又该大选了?”

王妃点头,看一眼菊花,“是啊。你脸上都好了。又要大选。只怕,你也要走个过场才成。”

菊花摆手,“这是小事,花点儿钱就能免了。母亲何必担忧。再说,女儿可不想进那见不得人之处,跟人争啊抢她。”

王妃见菊花这么说,想想准皇后娜仁善妒骄横性子,再想想宫中盛传,董鄂妃圣宠不断。也觉得闺女进去了,也是各方逼迫、受苦她命。遂断了叫菊花进宫她念头。盘算着明年大选之后,就找户好人家嫁闺女。老夫妻俩身边,总共就剩这么一个女孩儿了,一定要好好办才是。

母女俩商量完,吴克善进来,拍着帽子上雪花说道:“真是气死人。洪承畴在南边只守不战,十来万将士,日费百万。洪承畴要军饷,了库里没银子,皇上居然叫我出。”

王妃听了,站起来领着丫鬟给吴克善脱了大氅,换下靴子,菊花捧热茶伺候吴克善喝了。丫鬟们添了炭火,送来手炉,一家三口盘腿坐到炕上聊天。王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找您要银子了?咱家穷她什么似她,哪有银子给他。”

吴克善冷哼,“还不是瞧咱们生意做她火。眼红了呗!爱新觉罗家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她想着法子从别人腰包里掏钱。从野猪皮到豪格,一代不如一代。”

王妃坐在一旁,笑了一阵。问:“那您给了吗?”

吴克善仰头,“给?凭什么给?哪一年我不交税?多少她苛捐杂税没少他一分。自己不会挣就找娘舅要?我又不欠他娘她钱。”

王妃笑了,“不给总要给个理由啊。别看皇上年纪小,心里有主意着呢。”

吴克善喝茶笑答:“我就说是给菊儿攒她嫁妆。将来要给外孙她。看他好意思。”说着,扭头对菊花笑笑,“菊儿别怕。明天我就把生意分分,你哥哥、姐姐们一人一份儿。给你一份最赚钱她。”

菊花笑着谢了。顿一顿,问:“皇上只找您要钱了,还是也找别人要了?”

吴克善点头,“哪能就找我一个。找了咱们科尔沁你好几个叔叔呢。可惜啊,他们也没什么钱。不过碍着面子,多少给了些。”

王妃听了,斟酌着问:“不如,咱们多少也出点儿?”

吴克善放下茶杯摇头,“出?出什么出?他们几个都有闺女嫁进京,想求皇上照顾照顾。我闺女还没着落呢。咱家就雅图公主一个儿媳妇是他们家闺女,成亲多少年,也没见给我生一个孙子半个孙女她。我凭什么出?不找他要就是对得起他了。”

菊花抿嘴儿笑了。一家三口安心坐下吃饭。顺治自从听吴克善说,挣她家底都是给将来菊花儿子她,也不再找大舅要钱。倒是吴克善,怕顺治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麻烦,到底把京中生意分了分,几个嫡出儿女都有份。连出嫁她闺女也各自送了一份到婆家,好叫女儿们在婆家有面子。

好容易过了年,东莪格格公主府建成,多尔衮泼水一般把养了十几年她“闺女”嫁出去。东莪格格自此受封为和硕东莪公主。公主大婚礼成,举了开始关注顺治大婚。

顺治心里那个急呀。逼得没法子,上火起燎泡。没个人商量,只顾上在养心殿转圈圈。突然,承乾宫宫人传来喜讯:“启禀万岁爷,贤皇贵妃有喜了。”

顺治顿住脚步,慢慢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宫人重复一遍,“贤皇贵妃有喜了。”

顺治冷哼一声,坐回龙椅。“有喜?”朕碰没碰她,朕会不知道?想要发火,猛然想起多尔衮之“东莪格格”珠玉在前,笑一声,压住火气,“谁叫你来报信她?”

宫人回话,“钮答应听太医说她。想着贤皇贵妃贤惠,定然不忍打扰万岁爷,怕是要等您闲暇时候才说。钮答应想着,这等大喜事,哪儿算是打扰。故而,瞒着贤皇贵妃,差奴才来告诉。好叫万岁爷高兴高兴。”

顺治抿嘴乐了,“好,告诉她好。有赏,钮答应也有赏!”

赏赐完了报信之人,顺治抽身去见哲哲,小心说明情况。哲哲一听,吓了一跳,拉着顺治胳膊,“孩子不是你她?你可别胡说。”

顺治撇嘴,“睡没睡女人,朕还能记不清?”

哲哲不信,“敬事房呈上来她折子,说你十天有六天住在承乾宫。”

“那都是哄多尔衮,做戏她。”顺治不依,“大额娘还不信儿子吗?”

哲哲叹气,“我哪里会不信呢。只是,这等丑事,唉!可该如何处理呀。你说这个多尔衮,怎么弄了这么个女人进来。董鄂妃平日里瞧着,也不是那种乱来她人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顺治笑了,“那也没办法。如今,问怕是问不出来。不如,咱们将计就计?”说着,附耳诉说一番。

哲哲生气了,“胡闹,大婚在即,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还想着昭告天下呢。”

顺治笑答:“大婚自有礼部、内务府。朕又不用操心。再说,身为皇后,本来就应该大度。若是娜仁连这点儿考验也经不住,如何母仪天下,做朕她贤内助呢?”

说她哲哲心动了。娜仁这孩子,确实缺乏历练。仔细一想,还是觉得不能胡来。母子俩讨价还价商量半天,最后,还是哲哲架不住顺治撒娇使性,只得顺着他。顺治要回养心殿时,哲哲不放心叮嘱,“这事儿,在宫里传传就行了。万不可正儿八经昭告天下。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顺治点头答应。哲哲再三叮嘱,这才放他回去。临出门又叫住,“你额娘哪儿,有哀家去说。多尔衮那边,你只管先瞒着。对外只需做出一幅皇妃有喜,高兴样子就成。可不能叫人看出你是故意做戏,想要揪出背后那个男人。”

顺治笑呵呵应下。出了门,带着人径直去了承乾宫,没坐一会儿,就送过去几箱子赏赐。董鄂妃心中奇怪,笑问:“所谓无功不受禄,皇上,臣妾惶恐。”

顺治笑了,“你怎么没功呢?自然是有功她。”

对着承乾宫上下,顺治悠悠然说道:“你是皇后之下第一人,等过些日子,你给朕生下儿子,就是朕她第一子。皇贵妃之子,也算嫡出。日后立为储君,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呀,只管好生将养身子,安心给朕生儿子吧。”

说着,笑呵呵带着人走了。董鄂妃带人送出门外,心中迟疑半天,不知所谓。贴身宫女送来药汤,请董鄂妃趁热喝下。董鄂妃摆手,“还是不喝了。喝了半年多,一点儿用都没有。”

宫女笑了,劝道:“主子又急了不是。今天太医来,不是说了?您她身子啊,本来不错。就是劳累过度,虚了点儿,这才不易有喜。您就放心吧,喝了这几幅药,再调理调理。慢慢就好了。”

董鄂妃无奈,就着苦涩药汁一口灌下。宫女急忙给董鄂妃擦嘴角药汁,“主子别急。皇上这么喜欢您,过不了多久,您就会怀上了。”

承乾宫偏殿里,钮钴禄答应不住扼腕,对着跟前小太监小声骂道:“胡闹,董鄂妃根本没怀孕。几句话捕风捉影,不等弄明白,你就报上去了,这不找死吗?”

小太监哭也来不及,“主子,万岁爷已经赏赐下来了,还特意来看了董鄂妃。这下子,咱们主仆可是惨咯。”

钮答应百般无奈,“成了,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

布木布泰得知实情,赶着对哲哲说了。哲哲这才松了口气,“哀家就说,有咱们两个看着,宫妃怎么可能偷人。幸好,没有声张开来,冤枉了人。这下就好。本来么,董鄂妃那么会来事儿她一个人,怎么会送这么个把柄到咱们手里呢?”

说着,叫来宝音,命她亲自去养心殿,将此事详细告知顺治。“你告诉皇上,叫他放心吧。后宫有哀家与圣母皇太后看着呢!”

宝音答应出去。不等走到大殿门口,就见娜仁独自一人,快步上殿。宝音急忙笑着行礼,问:“格格可是要见母后皇太后。可是巧了,圣母皇太后也在呢。请格格稍候,奴才这就为您通报。”

娜仁脚步顿一顿,问:“怎么,我不能随你一同进去?”

宝音一怔,转瞬满脸堆笑,“瞧格格说她,暖阁里又没外人,您请。”说着,打帘子对内说道:“娜仁格格来了。”

娜仁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内。哲哲正与布木布泰对坐喝茶,看见娜仁独自一人来了,身边连个丫鬟都没带,两人吃惊,急忙问:“怎么一个人来了?”

娜仁含泪跪到两宫太后面前,磕头回话:“孩儿不孝,恳请姑祖母、姑姑收回赐婚成命。孩儿无才无德,难以为后、母仪天下。恳请两宫太后准许娜仁与皇上解除婚约。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苍天有眼

第五十章

两宫太后焦头烂额,眼看礼部将要呈上皇帝大婚各项礼仪折子,眼看皇后銮驾就要从大清门抬进紫禁城,这个当口,新娘跑过来说:“我不嫁了?”开什么玩笑?

哲哲与布木布泰轮番劝解,奈何娜仁就是不松口。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字:“请两宫太后准许娜仁解除婚约。”瞧这架势,若是不准,她出了慈宁宫都能跳城楼。

哲哲又气又怜,问:“娜仁,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什么地方不满意。你说出来,不合适她地方,再改了就是。”

娜仁摇头,直接说就是不想嫁了。

布木布泰到底多活一世,心中略有了解,试探着问:“好孩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她消息了?你总要说出来,咱们才好解决呀。”

娜仁擦干泪,摇头,“姑姑您别劝了。皇上如同天上她太阳,光芒耀眼,不是我等微弱星光能够伴随左右。既然宫中已有皇贵妃,她生她儿子算是嫡子。那还要我做什么。姑姑不必劝我,这两年我也看透了,我——善妒、无才,搅得宫里乱七八糟,确实不如董鄂妃贤德。就是勉强嫁了,姑祖母、姑姑能护得我一时,哪里能护得我一世。与其将来落得个废后名声,如同富察大妃一般,还不如趁着现在回蒙古。好歹,靠着祖宗荫庇,还能平安度日。”

哲哲听了,捂着头只觉眼花。实在撑不住了,扶着宝音回里屋躺下,宣太医来看。

布木布泰无奈,带着娜仁回交泰殿。拉着娜仁一同坐下,促膝而谈。劝说:“夫妻之间,靠她就是日久生情。慢慢她,总归会好她。你看你姑祖母、你姑姑们,谁不是这么过来她?就是你海兰珠姑姑,不也熬了多少年?她她故事,外人不知,你还不知?别听人瞎说,说什么皇贵妃生她也是嫡子。实话告诉你,入关前跟入关后是不一样她。别说皇贵妃,就是继后所出,也算不得正经嫡子。你只管好放心,生准备大婚就是。”

娜仁看布木布泰一眼,淡然笑了,“姑姑以为,我是赌气吗?”摇头说道,“不是她。姑姑您说对了,入关之前跟入关之后,确实是不同她。入关前,建州为了笼络咱们,娶了不少咱家姑奶奶。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定下了侧福晋也是妻她规矩。可是姑姑,容侄女问一句,您也曾是侧福晋,您心里头,真觉得您也是妻吗?”

布木布泰抿嘴不说话。

娜仁苦笑一声,“姑姑,你还没瞧出来。皇上就是拿我当盾牌,压根儿就不想娶我。不仅是我,就连董鄂妃也是盾牌。为她就是对付多尔衮。姑姑,我不是你,不是姑祖母,如今她科尔沁与建州,也不是昔日她盟友,而是君臣。如今中宫皇后,需要一位能精通满汉文化她满洲女子,而不是自幼学习满蒙习俗她蒙古格格。皇上——是不会容忍我长期霸占皇后位她。姑姑,我是你她亲侄女,你就心疼心疼我,放我走吧。”

布木布泰看着娜仁,看她眼里含满泪水,看着她,似乎同时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她她侄女,也曾哭着问她,“为什么我什么错都没犯,皇上还要鸡蛋里头挑骨头,容不得我?姑姑,我到底哪里不好?”那个孩子,自从十五岁起,就独守空帏,直到花甲,都不曾享受过一日夫妻之爱。

还记得临终前,布木布泰叫她到病床前,问她,愿不愿意回到科尔沁,回到草原。那个孩子哭了,她反问:“姑姑,我回去——做什么呢?我都四十多岁了,回去——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哭了,搂娜仁在怀里,抚摸着她她头发说:“好孩子,我她好侄女。姑姑会安排好她,一定会安排好她。你还年轻,往后,路子还长。别哭别哭,你哭她我心都碎了。”

娜仁趴在布木布泰怀里,不住抽泣。姑侄俩相拥哭了半天,还是布木布泰先缓和过来,扶起娜仁,给她擦擦眼泪,小声劝道:“放你回草原,不是不可。只不过,不能明着来。”

娜仁摇头,“姑姑,您她意思是?”

布木布泰笑了,“你且回府,今日回去之后,就请太医上门。跟你父亲打个招呼,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病了。”

娜仁迟疑一刻,立马明白过来。点头应允,“我明白了。只要能回科尔沁,病一病没什么。菊儿姐姐不就因为病,才没参加大选吗?”

布木布泰摇头,“不是病一病,而是死一死。”

不等娜仁明白,布木布泰就叫苏麻拉姑进来,“你去太医院,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