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闻人玥去了应家,和师婶桑晓莹聊了聊天,又帮她做了家务。时近中午,两人一起烧饭时桑晓莹接了个电话,说是应思源不回来了,便叫闻人玥给他送去:“下午有个学生答辩,中午还在修改ppt——真是前所未闻,怎么临时抱佛脚抱成这个样子。”

应思源那学生倒不是肚里没货,他做帕金森方面的基础研究做得很深入细致,甚得器重。

于是替他精挑细选了四名过硬的答辩委员,主席是有PhD和MD双重身份的新晋大国手,聂未。

研究生丝毫不知这是悲惨的开始。

直到他打电话给聂主席,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好亲自送论文过去请他审阅:“聂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非常得体礼貌,岂料聂未淡淡地来了一句“那就别打扰”,直接挂机。

虽吃瘪,研究生心想外科医生么,又是最年轻的大国手,脾气自然和技术成正比。

等他和林沛白联系上,后者才对他道:“师父从不接陌生电话。肯定是错手接了,才大发善心赠你一句醒世名言。”

研究生苦笑:“不接电话?是怕变成病人热线吧。倒也挺能理解。难道要我发短信?”

林沛白摇头:“万万不可。师父从不看短信,看了也不会回。那都是肉包子打狗——咦?!当我没说。”

研究生终于有些不耐:“怎么办?要我打到医院信息台,发留言去他beeper不成。”

林沛白笑:“哥们,稍安勿躁。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联系一样。我这里是人工智能转接服务中心。”

于是论文通过林沛白送到了聂未手中。

研究生自觉工作内容丰满,实验数据翔实,实在挑不出毛病;岂料过了两天聂未带林沛白来所中做讲座,看到他时突然问道:“你就是那个要答辩的研究生?你的论文我看完了。”

他谦恭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两百多页呢,光实验数据就有五十多页,就看完了?一目十行?

“以肾上腺髓质组织植入脑体治疗帕金森是上世纪的手段,早被淘汰。作为实验对照组根本没有意义……”聂未淡淡地挑了七八处毛病,嫌他死的不够透,又加了一句,“最关键的多巴胺能神经元实验数据,二十三组中八组没有显著差异,放上去做什么。”

这简直是挑战他的论文根基!研究生当时就吓的中枢神经系统当机,说不出话来。

“摘要重写。网页翻译没有任何意义。”聂未拿这种话为结束语,“基础研究要为临床医学开山劈石,半点马虎不得。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讲座结束后,两股战战的研究生是被人扶回去的。

“师兄你傻啊。你真没听过聂未的大名?……不是官配攻受那些啦——好基友天天都给你灌输些什么!”

久不闻窗外事的他这才知道,聂未的性格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曾经当众斥过一名研究生的工作“缺少明晰体系,全无答辩资格”,害得那人返工半年才毕业。

应老师啊!你可害惨了我!请什么人做主席不好,偏偏请了聂未!

论文只来得及改一个摘要,他又在ppt上下功夫,根据聂未提的几个毛病做了相应补充和应对方案:“老师,您看这里的表述方式……”

师徒俩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呢,便听见有人敲门:“外卖到!备好零钱了喂!”

那声音轻轻柔柔又带点笑意,应思源一听便知是闻人玥来了:“阿玥,进来。”

研究生见过闻人玥好多次,知道是老师十分疼爱的晚辈,便欲告辞。闻人玥挽留道:“师婶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吃一点吧。”

“我哪里吃得下。”研究生哀嚎,“一想到下午的答辩,简直……希望聂医生今天心情好。找个地方练习练习ppt去。”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应思源笑道:“这孩子真沉不住气。聂未先把问题提出来,正是给他预留时间改正……”

只比她大两三岁而已,已经在准备博士答辩了。

闻人玥好惆怅:“应师叔,今天的答辩是讲帕金森?是治疗上有突破了?”

应思源摇头道:“还是基础研究。要做到临床上,至少需要十年。”

闻人玥哦了一声,更加惆怅。

自从上次来家吃饭之后,应思源就一直没有见过闻人玥。

听说林沛白给她找了几个大一新生突击补习,全面闭关,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

他与桑晓莹有提出考试期间让她住到家里来,但她后来还是拒绝了:“阿玥,考得怎么样?”

细看她的脸色,有一点蜡黄,眼神也带着疲惫:“昨天考完最后一门,回去倒头就睡着了。睡得好香,一个梦都没有做。”

“考完了就别想它。好好放松一下。”应思源拿起筷子,“想吃点什么玩点什么,只管和师叔说。”

“好。”闻人玥知道他们吃饭时规矩大,要求安静,便自己坐在电脑前玩扫雷。

她玩的不好,总是两三下就踩雷而死,玩了一会儿就失却兴趣。出去转了转,钉在答辩海报前看了半天——觉得那名字都是令人欢喜的,又带着一点淡淡的酸涩。

正巧应思源的学生们买了水果回来,她便去帮忙洗和分选。

待应思源吃完午饭,她就回去了。

答辩下午三点开始,聂未与林沛白师徒二人联袂而来。

看那研究生一副底气不足,双手乱搓的模样,林沛白不由笑道:“哥们,上次提的问题改了没有?”

他点点头。

“那你怕什么。镇定,镇定。”

答辩开始后,会议室前排的灯都关了。黑黢黢地,只有投影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聂未支着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研究生结结巴巴介绍背景;一扫眼见面前有果碟,种类丰富,便拿起来,转身递给后排的林沛白。

应思源知道他不爱在外面吃东西,低声道:“中午阿玥来过。是她亲自洗的,很干净。”

可怜林沛白只抢了两三颗葡萄在手,师父就整碟收回去了。

答辩到了中途,斜刺里伸过来一只女性的手臂,轻轻拿起桌上茶杯——聂未立刻侧过脸来,黑暗中那答辩秘书只看到一排睫影及捉摸不透的眼神。

他的眼睛原本就乌沉沉地,在黑暗中更是深邃难测,彷如夜星一般,璀璨迷人。

虽然只看了半秒便转过头去了;那答辩秘书却仿佛整颗芳心被攥住了一般,双手发抖,斟上茶后又轻轻放回原位。

一颗心却是自此跳突个不停,连脸颊都红透了。

认错了人,聂未觉得可笑,又若有所失。

那天之后均深感失落的二人并没有再联系。

聂未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嫌隙为何而生,如何消除。只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林沛白表情古怪地拿了一大包吃的过来给刚下门诊的师父:“师父,后勤一定是弄错了,送来一包零食!”

他打听过,这是有小孩的医护人员才发的福利——后勤那帮腐女!真是其心可诛。

“师父,我现在就去把后勤炸掉。”

“……等等。”聂未抬眼看了看那一大包蛋糕巧克力果冻饼干之类的点心,“你和闻人玥一人一半,分掉它。”

林沛白得令,迅速拿去和闻人玥瓜分干净,又把她的道谢带了回来。

聂未就没有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回头想想,真是生分极了。

等提问结束,委员合议时,聂未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应思源:“她现在哪里。”

闻人玥接到应思源电话时还在应家帮忙做家务。

她并不知是聂未要见她,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到了研究所,整场答辩已经全票通过,完美落幕。那研究生死而复生,心情十分愉快,一边大口啃苹果一边与一众师弟师妹聊天:“……吓得我!幸好事先有准备,不然一定被问到哑口无言。——阿玥!晚上师兄请客,你也来!”

闻人玥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人笃定道:“师兄!你没看到吗,聂医生是心情好才放你一马。”

真不知道他们在答辩过程中到底都在注意什么,居然有人统计聂未一共吃了四颗葡萄,两个车厘子,外加一个草莓:“喂,有没有吐葡萄皮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你见过冰山吃东西没有?太神奇了。”

“是吗我一度以为他到了辟谷最高境界……”

“玄幻看多了吧你!我女朋友在手术室做巡回,说有时手术时间太长,沈医生会喂糖给聂医生吃。”

然后站在一旁的林沛白就会睁大眼睛——若是拿下口罩,便会发现他和雏鸟一般做出“啊”的嘴型——我也要吃!

“原来是这样。”被聂未电了一下的答辩秘书摸着仍有余热的脸庞,“难道,聂医生……是和沈医生暗度陈仓?”

“不可能!”应思源的女弟子悲愤道,“聂医生是属于我们全体的宝贵财产,不容任何人觊觎……”

聂未与应思源等人在稍远处的天井里说话。

林沛白见到闻人玥,便招手道:“阿玥!”

因为是严肃场合,大家都穿的非常正式。连一向仔裤板鞋的林沛白都规规矩矩地穿西装打领带,更别提应思源与聂未两位重要人物,一个睿智灰一个冷峻黑——三名医生穿成这样与平时闻人玥所熟悉的白袍形象十分不同,帅气英挺之余尽显精英人士的气势。

令她不无惆怅地想起当年应师叔和小师叔一起拍档,走过病区长廊的时光。

时光的长廊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错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都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