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想了。

现在牵着就很好。

闻人玥的掌心被捉到聂未眼前去,白得几近透明,反倒透出隐隐的血色;一条长而幼细的生命线一直顽强地延伸到掌底。

聂未垂下眼睛,轻眨的睫羽密密地扫在她的心上,一遍又一遍。

“你的手,比那时候有劲得多,也灵活得多。”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掌心,似乎有些感慨。

未能陪着她走过前两年,这是永不可弥补的遗憾。

“闻人玥。你恢复的很不错。”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直望到她心底,“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坚强,更有毅力的女孩子。”

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聂未给一点甜头,闻人玥的心底便会酿出满满的蜜糖,还借机撒娇:“不对不对。‘坚强,有毅力’不能用来夸女孩子。”

小师叔,你要知道,女孩子就是那种宁可浅薄庸俗,也一定要漂亮迷人的生物。

“我以前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可是现在的美女都要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脸颊,又黑又大的眼珠……”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蹭蹭自己的圆下巴和丰润的双颊,有些惆怅,“我想好歹留个齐刘海吧,可是一把额头遮住,就会出好多汗,冒痘痘,还看不清楚路……”

絮絮的牢骚令聂未一怔,随即莞尔。

地球的另一头,南极的巍峨冰山在阳光普照下,加速朝奥克兰群岛移动兼解体中。

见他又笑,闻人玥猛然想起他上次问自己小时候是不是需要喂饭。

她真的打电话到澳洲去问爸爸,结果惹回来好一顿数落,说自己小时候多么多么调皮,不肯吃饭,拼命挤到沙发后面去,只露出个脑袋来;从不肯乖乖吃饭一直说到不肯乖乖学琴:“那么好的老师只呆了三天就走了。”

把她好一顿数落:“你呀,小时候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于是便觉得他这种笑容好碍眼:“你不要一再取笑我——”

“你很美。阿玥。”聂未突然低下头来,眼内的乌光愈深,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位圆脸美人,嘴唇在她细腻洁白的手背上轻轻一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孩子。”

任谁也不能与你媲美。

一直到上了车,两只手才松开。

可那股旖旎的情愫仍在车内氤氲,令温度不断升高。

聂未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傻笑什么。”

她只觉得被他吻过的手背都快烫化了,全身的力气都去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声音便没有了分量,又软又糯:“你还不是在笑……”

“你不要我笑么。”聂未一边开车,一边柔声道,“那我就不笑了。”

闻人玥很敏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绝对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又不敢去深究,怕幸福之杯会溢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爸爸受了伤的女孩子考的怎么样。”

“她和她父亲今天来了病区。但我在做手术,没碰到。”聂未看了她一眼,“护士说她分数不错,上格陵财大应该没问题。”

闻人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衷地为那个女孩子感到高兴:“真好!”

聂未便知道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了,不由得也舒了一口气。

他自知没有安慰人的本事。别让她更伤心就不错了。

“啊,雪糕车!”今天真是幸运,闻人玥欣喜地指着反向的车道,“好久没有看到雪糕车了!”

聂未一看,路边的禁停区内果然停着一台红白色的流动雪糕车。

流动雪糕车曾经是格陵人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

一听到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便知道是红白车来了,街道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会撒开双腿冲出来,争前恐后地将攥着零花钱的小胳膊伸向窗口,买上一只雪糕或者甜筒。

再浇上一勺果酱,连梦里是会又甜又香。

在红白车的鼎盛时期,为了照顾这些小顾客,它甚至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可以无视交规,在禁停区内营业。

但是为食品安全计,十年前格陵就已经不再颁发流动雪糕车的执业证。雪糕车虽然仍然能在禁停区内营业,但营业区域变得越来越窄。

所有的甜筒师傅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传下来。因为营业环境越来越严苛,有些不愿意传承者,执照便自动作废,故而愈来愈少。

“听说现在全格陵只剩五辆雪糕车了。我在医院附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呢。”她竖起三根手指,在聂未面前晃晃,“那次我去外公家之前,遇到三台红白车,连吃了三个甜筒,超好吃!”

聂未亦想起那是第一次见面:“不是都吐光了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闻人玥气急败坏,俯过身去,一把按住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为什么你总是把我丢脸的事情都记得好清楚。小心我恼羞成怒,干脆和你同归于尽。”

聂未莞尔,抽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又一拉转向灯的控制杆:“别淘气。我要调头了。”

他在前面调了头,朝反方向开了一段,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就去解安全带。

“不用,我要自己去看看有没有新口味。”闻人玥下车,又回过头来问聂未,“你要不要。”

聂未笑着摇了摇头:“不要买太多。你拿不了也吃不消。”

闻人玥摸出零钱包,挥一挥:“好。我只买一支。”

她朝后面那辆叮叮当当播着音乐的雪糕车跑过去。

第二十五章

从后视镜中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聂未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

一听她说只买一支,他突然又想吃了,怎么办。

会不会气急败坏地说他居心不良?

他摸了摸嘴唇,又笑了。

只觉得心内说不出地荡漾。

像聂未这样天性冷淡,心无旁骛的人物,甚少会有情绪波动。

可是迄今为止,他已经因为闻人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贪嗔喜恶怒都试了个遍。

可聂未仍是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以至于当闻人玥倒个茶都怕得手颤时,他若有所失;以至于当她使用敬称时,他本能抗拒;以至于当她和所有人出游,独独漏了他时,他主动请缨;以至于当她借着酒力耍无赖,要他喊一声闻人师妹时,他从善如流;以至于当她在车内与他近距离接触时,他情不自禁;以至于当得知她曾被迫办理残疾证时,他怒不可遏——

以至于当她莽撞地问到他的身后事时,他便脱口而出了仰止园内不同级别的夫妻不可合葬的规矩。

这天才尚不能参透,这是两人之间怎样的一种羁绊。

哪怕他还有最私密的行为,都与她息息相关。

他现在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她的恭敬与疏离有多可恨,她的温柔与撒娇就有多可爱。

她若要成为世上第一漂亮的女孩子,那她便是——不管她要什么,他都愿意捧到她面前来。

毕竟是做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又到处找她找了一圈,聂未现在觉得有点疲惫了。

按了按颈椎,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大口大口地喝掉一半,他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这是长期在临床一线工作养出的习惯,随时随地便能入睡,随时随地又能醒来。

待他睁开眼睛,一看腕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而闻人玥还没有折返。

他一惊,本能觉出不妥;再看后视镜,呵,她捧着一只甜筒,低着头慢慢地踱回来了。

方才的雀跃与欣喜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飘忽与呆滞。

“阿玥。”他探出头来喊她。她闻言抬头,一张小圆脸上血色尽褪,神情惊惶,仿佛才看过了地狱,尚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