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隔得这么远,纵然已将近一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那个浑身散发着柔媚的少妇正是她要寻找的邢晓晓!

趁火劫(上)

凤西卓贴着瓦片的手顿时渗出汗来。

晓晓这个时候来找尚信做什么?

杨志清显然和凤西卓有一样的疑惑,只见他从屋檐下走出,拦在邢晓晓身前道:“邢姑娘所为何来?”

邢晓晓道:“你们家王爷鸠占鹊巢时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只要不离开衙门,我爱上哪里就上哪里。难道你们王爷说话不算数?”

杨志清道:“但此处是王爷办公之地。”

邢晓晓睨着他道:“总还是衙门内吧。”

看邢晓晓如此神采奕奕,显然毫发无损,凤西卓不由放下心头大石。

尚信在屋里扬声道:“让她进来。”

邢晓晓得意地瞪了杨志清一眼。

杨志清只得退开。

邢晓晓昂首进屋,却见尚信正皱着眉头看她,“该不是王爷后悔让我自由走动了吧?”

“你有孕在身,还是少走动的好。”尚信淡淡道。

他的话让凤西卓一惊。怪不得她觉得晓晓走路比往日稳重许多,原来是承载了两个人。但如此一来,营救行动难度倍增。

现今的邢晓晓定然不能攀附车辕。而硬闯的话,凤西卓都吃不准自己能否安然离开,更何况带上一个孕妇?

她不禁头大起来。

邢晓晓自然不知道眼下正有一个人卧在头顶上想着救她,她此刻只是想给尚信捣点乱,发泄下心头怨气,“哼。枉费以前东岭还将你列为当世名将,你觉得你钻地道偷袭这种打法光彩么?”

尚信道:“光彩是独属于胜利者的赞誉。”

邢晓晓道:“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

尚信皱眉道:“你究竟所为何来?”

邢晓晓道:“我坐得久了,窜门不行么?”

尚信无声一笑,随即犹如施恩般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聊聊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话虽如此,邢晓晓仍是好奇地坐下了。

尚信手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徐徐道:“曾闻自在山原是不问世事的武林正派,为何会落草为寇呢?”

“什么落草为寇,我们这叫劫富济贫。”说起自在山,邢晓晓的眼睛就亮起来,“姑姑说人生来只卧身下地,只吃饱腹食,要那么多金银珠宝何用?不如分些给无地可卧,缺食饱腹的人。当然,我们也不富裕,所以也应该被接济。”

尚信似乎可以想象凤西卓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中又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神情。

“若非朝廷苛政,一味加重税收,却从不闻问钱从何去,贪官何来,大宣江山也不会落得如斯田地。”

尚信冷然道:“江山大事,你又懂什么?”

“我不懂江山大事,我懂民生小事。”邢晓晓讥讽道,“我只知道空有土地没有百姓的江山没有任何意义的。”

尚信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邢晓晓再接再厉道:“到时候,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就抱着黄金饿肚子吧。”

尚信瞄了她一眼,道:“你竟然能说出这般道理,难得。”

“呃,”邢晓晓撇了撇嘴巴,“这道理是姑姑说的。不过我也是认同的。”

凤西卓在屋顶拼命想自己几时说过这样的大道理来。

尚信面色微凝,转口道:“已是晚膳时间,你即便不顾自己,也想想腹中胎儿吧。”

邢晓晓疑惑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的孩子?”

尚信嘴唇缓缓抿起,收起随意道:“多一个孩子,我就多一个对付阮东岭的筹码。”

邢晓晓脸色刷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凤西卓在淄洛如何忧心如焚,阮东岭和陈元殊在兆殷却是如鱼得水,旗开得胜。

说来也巧。

就在凤西卓到淄洛的当夜,天骤然下起暴雨来。

林大路不听尚信事先日夜行军的军令,坚持躲雨宿夜。最后雨是躲过了,但也等来了阮东岭追击的军队。

以四千余众敌对方上万人马,又是猝不及防,林大路败得迅速。

战斗只进行到天色初放,便结束了。

事后阮东岭想招降林大路,谁知却发现他竟在夜战中中箭身亡。莫可奈何之下,他只是另寻俘虏假借求援之名,骗开兆殷城的城门。

兆殷城守军本来就少,又被林大路带去大半。因此当他们见到阮东岭气势汹汹地杀到时,几乎没做什么抵抗,便缴械投降。

如此一来,尚信和陈元殊的情势就变得相当微妙了。

双方各自在对方的地盘上。

不同的是尚信的背后将很快遭遇萧晋新遣派的兵马,而陈元殊暂时无此后顾之忧。

当然,尚信手中还有人质。而兆殷城中却没什么有价值的要挟。

兆殷城破时,正是凤西卓伺机了三天,终于找到机会与邢晓晓单独相处之时。

邢晓晓吃惊地看着被打晕在地的丫鬟,又吃惊地看着颇为狼狈的凤西卓,半天才道:“姑姑,你怎么会…”

“长话短说。”凤西卓敲着因为蹲点蹲到酸疼的肩膀,“我混进来已经好几天了。可惜你身边一直有人轮流监视,连睡觉上茅厕都不例外,所以没奈何,我只好出此下策。”她说着,还满含歉意地望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丫鬟。

邢晓晓喜道:“那是不是东岭…”

“不,只来了我一个人。”凤西卓无奈地掐熄她的希望火花。

邢晓晓担忧道:“那你岂非很危险?”

凤西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是的。不过从小到大,我危险的时候比不危险的时候要多。所以习惯成自然。”

邢晓晓道:“外头形势如何?”

凤西卓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三天了。不过我来的时候,淄洛援军刚与阮东岭他们会合。”

邢晓晓缓缓舒出口气,“这样就好。”

“你不是有算命书吗?拿那个算算啊。何必问我。”凤西卓不忘调侃。

“我算过。”

凤西卓一怔,“如何?”

邢晓晓苦笑道:“不好。”

“有多不好。”

邢晓晓强笑道:“你也说这些不过是相士的无稽之谈,不必信它。”

居然让邢晓晓这个小神婆认为相士不可信,那结果铁定是相当不好了。

凤西卓不由宽慰她道:“的确不可信。我不是来了吗?还能有多不好?放心,一会我便带着你杀出去。”

“你真有把握?”

凤西卓心虚地眨眼道:“就快想到了。”

“你若是真有把握,就不会在这里呆了三天之后,还是用这种方法出场了。”

凤西卓吃惊地看着她,“你几时变得这样聪明的?”

邢晓晓没好气道:“被你骗多了之后。”

凤西卓摇头叹气,“你一定是被阮东岭带坏了。”

邢晓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不说这个,你快走吧。带信给东岭,就说朝廷要对二世子不利。”

“陈虞昭?”凤西卓一省。差点忘记他还混在敌营里,“怎么不利?”

邢晓晓道:“我也不知,只是在骄阳王的军队攻进城时听一名军官说什么里面外面,老二老三一起收拾干净,看萧晋还怎么折腾。”

且不说里面外面是什么,这老二老三绝对是陈虞昭和陈元殊无疑。

凤西卓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邢晓晓催促道:“姑姑放心。尚信一时三刻还不会动我。姑姑留在此处也是枉然,倒不如出去帮东岭他们,若能打败朝廷,那尚信自然就会投降了。”

事情若真是这般简单就好了。

凤西卓感慨地看着邢晓晓充满单纯期望的笑靥。

如今局势乱得像锅粥,谁都想不到第二天起来谁的城又破了,谁的军队又败了。好像触目所及,人人都在打仗,人人都在逃难。

在十年前,谁能想到大宣的锦绣江山竟会残败至斯?

邢晓晓见她还在犹豫不决,又猛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姑姑难道不想早日把我救出去吗?”

凤西卓看着她突然认真道:“我现在带你走,至少有三成把握能冲出去。”

邢晓晓缓缓地摇了摇头,“莫说三成,就算你有九成把握,我也是不走的。”

凤西卓刚想问为何,却见她的双手正慈爱地护着腹部,心中顿时雪亮。任哪个父母都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做那万分之一的冒险。“阮东岭知道吗?”

邢晓晓羞怯地低头一笑,轻轻摇头。

凤西卓笑道:“看来只好由我当这只信鸽了。”

“不,你先不要告诉他。我要亲自告诉他。”邢晓晓道,“大战在即,不能让他因此分心。”

凤西卓道:“只怕我不说,尚信也是要说的。”

邢晓晓烦恼地绞着袖口道:“那便到时候再说。”

凤西卓叹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邢晓晓瞥见丫鬟有苏醒迹象,忙将凤西卓往外推道:“快走快走。”

凤西卓一边聆听外边动静,一边抱怨道:“我又不是奸夫。”

邢晓晓道:“你现在比奸夫还不安全。”

门咣得关上。

丫鬟扶着脑袋坐起,“我刚刚怎么…”

邢晓晓镇定道:“你是不是太累晕倒了?”

“不是啊,我好像觉得…被什么砸了一下。”她转头看着四周。

邢晓晓平静的脸色上终于有了一道裂缝,微惊道:“难道被鬼压?”

丫鬟两眼一翻,再次扑倒。

趁火劫(中)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淄洛城却不是容易事,万一惹出动静来,怕是要给留在淄洛的人质带来危险。

搭顺风车的骆喜儿成了监军,这就意味着这辆顺风车暂时不开了,凤西卓只得另寻蹊径。幸好她这三天除了寻找与邢晓晓见面的契机外也没闲着,府里的动静多多少少掌握了些,比如一日换两班,早卯晚酉。

只是这两个时辰的天色都是明暗交替,浑水摸鱼难。

她正苦思难解之际,良机悄然而至。

骆喜儿偷偷遣了亲信出城,由于他是监军,卫兵不敢相拦。

凤西卓正好又搭了一次顺风车。

车离开淄洛约莫五六里后,凤西卓故技重施,趁马扬蹄之时,溜出车底,朝陈元殊原先的营地而去。

陈元殊占领兆殷之后,依然派人留守原先营地。一来是作为前哨,观察淄洛动静。二来也是接应凤西卓。

凤西卓归途行得虽疾,到底体力不同去时,花了整整一日方才赶到。

留守之人一见是她,也不隐瞒,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凤西卓听到陈元殊拿下兆殷,且喜且忧。

喜者,自然是手中有多了一分营救晓晓的筹码,忧者,乃是两军对峙,最忌轻举妄动。恐怕营救之期,难以预算。

凤西卓在营地逗留了一晚,又重新上路,向兆殷城奔去。

或是凤西卓连日奔波成了习惯,当她日夜不休赶到兆殷城时,竟不觉得有多疲惫。

陈元殊和阮东岭一听她到了,都迎了出来。

凤西卓一见他们便道:“好消息,坏消息,要听哪一个?”

陈元殊立即接道:“坏消息是淄洛失守了,好消息是晓晓暂时平安。”

凤西卓摇头叹息,“你让我觉得这趟简直是白走。不过我还有一个消息。”

陈元殊皱了皱眉头,又看看阮东岭道:“这我却猜不到了。”

“晓晓得到消息,说朝廷要对陈虞昭下手。”

陈元殊面色一紧,“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放心。我们这几年也不是闲着的,京城也不是他们想象中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既然这么说,想必在京中早有布置,凤西卓遂不再多言。

阮东岭问道:“他们是如何攻入淄洛的?”

“晓晓说是地道。”

“地道?”陈元殊一楞,随即骂道,“好他个尚信!我说他当初归还淄洛城怎么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原来是趁机在里面挖了地道以备后用!都怪我们当时太大意,才给他这个可趁之机。”

懊色在阮东岭脸上一闪即逝,快得无人察觉,“我们也有消息要告诉你。”

凤西卓愕然道:“哦?”

陈元殊脸色顿时有些许不自然,“此事还是阮大哥与你说吧。本世子还要去巡视城防。”

他这样避走,反倒让凤西卓更加好奇接下来的消息。

阮东岭与她走到一处稍隐蔽之所,才缓缓道:“蔺郡王起兵了。”

“什么?”凤西卓微讶。

没想到四大郡王继罗、兰之后,蔺郡王也按捺不住了。这样说来,只有地处南边的乔郡王依然观望。不过从他不惜将儿子入赘罗郡王府来看,恐怕他是和罗郡王同坐一条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