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高原谨慎道:“可知是谁领军?”

斥候道:“是南月公子。”

楚高原愣了下。他还以为他早该走了。

尚乐舞脸色不变,只是淡然道:“继续前行。”

虽然同是赶路,但此刻与适才已是两般心情,众人催马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不到一里,果然有军队相迎。

尚乐舞看着南月绯华从万人中策马而出,心中不禁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南月绯华望着她失神的脸,微微笑道:“哦?郡主也会因我还失神?”

尚乐舞垂下眼睑,瞬间藏起复杂的心思,“阮东岭尚在身后,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呵呵,不必担心。此刻他已经前往胜州了。”

楚高原从适才就一直凝神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为何上胜州?”尚乐舞杀了陈虞昭,于公于私,萧晋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陆明想向萧晋投诚,出卖小皇帝,却不料东窗事发被骄阳王发现。此刻他们正打得不可开交。于情于理,萧晋都不能袖手旁观啊。”

楚高原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是安心兰郡王府的军队不会再杀过来,一面却是萧晋一统大宣东方各州,恐怕短时间之内,已是无人能撼动。

尚乐舞道:“那蔺郡王呢?”

南月绯华叹气道:“正向大雍靠近。”

“只是靠近么?”她嘲弄般一笑。

“嗯,应该是等长孙世家和张多闻的军队齐集,再一鼓作气吧。”

楚高原听得脸色发白。

的确,若说萧晋占据东边的半壁江山,那么眼下最可能统御西方的,就只有蔺郡王了。而罗郡王府现在地位实在不必皇帝好到哪里去。

以蔺郡王不出手则已,已出手便如风卷残云的雷霆手段来看,他是定然不会留着他们和大雍的。

南月绯华突然策马向前两步,与尚乐舞抵肩附耳道:“我不日即将启程回南月了,呵,不过马车很宽,还可以再带一个人哦。”

尚乐舞侧过头,浅笑道:“我祝王上一路顺风…”

南月绯华突得脸色一变,震惊地看着她嘴角丝丝渗出的黑血,立刻搭住她的脉搏。

旁边的楚高原大吃一惊,喝道:“你要做什么?”

南月绯华不理他,望着她惨白的笑容,冷声道:“几时受的伤?”

尚乐舞强笑道:“陈虞昭的濒死一击。”血如红线,沿着嘴角淌下。

楚高原惊叫道:“郡主!”

尚乐舞缓缓推开南月绯华的手,“我们回去吧。”

南月绯华猛地一把捞过她,搂到自己胸前,不发一言地掉转马头,向前奔去。

楚高原立刻招呼众人急急追上。

数五奉天

作者:苏俏

大结局(上)

随着胜州和兰郡王府的迅速牵线,骄阳王、沈获和顾应权不得不带着小皇帝继续北逃,直至北夷和大宣边境的望山山脉。

望山山脉棱线绵长,覆盖千里。陆明和萧晋几次派人搜索皆是无功而返,甚至还有几拨人马就此人间蒸发,遂不再复入。

事后,兰郡王以挟持幼帝之名,冠骄阳王尚信、左相顾应权、右相沈获以乱臣贼子之罪,通告天下。那个曾经主宰神州大地数百年的强盛皇朝至此走入穷巷,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同月,蔺郡王、长孙世家和张多闻的联军三面包围大雍。继大宣皇朝之后,四大郡王中唯一一个流淌着尚氏血脉的郡王终于也走到了末路。

不等蔺郡王发兵,罗老郡王便书信乞降,不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至此,曾经的大宣江山被彻底分成东西两边。东归兰,西归蔺,唯一例外的是那偏居北方,正与北夷打得不可开交的戚州袁自空。不过显然,在跋羽烈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尚腾不出手来兼顾后方之事。

严冬晚至,似乎被这一场场战火延缓了脚步。但一经来到,这经过几月沉淀的寒冷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尚乐舞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呼风声,尽管门窗都已经关得严实,但仍是阻碍不了那无孔不入的风。

幸好屋内点着暖炉,温暖如春,因此即使风声呼啸再厉,身上也是不冷。

她感到冷的,是心。

尽管已经上了乞降书,但蔺郡王迟迟没有动作。她和罗老郡王等人依然住在大雍的七角城。这里离新雍和频州都近,算是他们投降的诚意。

她痴痴地望着从暖炉里冉冉升起的烟。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南月绯华端着药碗走进来。

喜庆的大红衣袍让她的瞳孔不由微缩。

但在一眨眼之间,她的嘴角已经凝起笑。

他每天都来得很准时。

她缓缓坐起身,捋了捋散乱的青丝,含笑道:“门不是用来的推的,而是用来敲的。”

南月绯华置若罔闻,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喝。”

尚乐舞无异议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啜着。

药很苦,但她却喝得很慢。

碗被轻轻抬起,只有她能看到碗中的景色。

在那黑糊糊的汤药中,细细的血丝蔓延又被吞回去,然后又漫出来,她又吞回去。

直到碗里的水涓滴不剩。

她放下碗。南月绯华道:“我明天走。”

“一路顺风。”

他看着她,突然邪魅一笑道:“如果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劫走你哦。”

尚乐舞回笑道:“尸体么?”

陈虞昭那临死的一击终于没有落空。

她苟延残喘了这么久,却终究还是被拉了下去。

两个人都还在笑,但那神情却早已偏离了笑的本意。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静默着。

尚乐舞慵懒道:“我请了安孟超。”

南月绯华挑眉道:“嗯,通常这个时候,奸夫都会躲到罗帐后的。”

可是她的罗帐没有准备供奸夫躲藏的地方。所以他只好把屏风横移,躲到屏风后。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

安孟超自若地站在门口,但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眸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恕我不能起身迎接了。”尚乐舞似笑非笑。

安孟超反手关上门,揖礼道:“郡主。”

无论频州因何大败,但乔郡王率先投诚,舍弃盟友总是不假。因此这几天他过得并不好。

“何必这么见外?”尚乐舞微微笑道,“我们不过欠缺一场婚礼。”

安孟超微愕,不由抬头,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这句话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他从尚乐舞脸上看到的,永远是那千篇一律的文雅和惬意。仿佛败北的不是她,仿佛她依然还是那个意气奋发,手握大宣最大势力的罗郡王府未来主人。

“不知道这样的我,还能不能再恳求那场婚礼?”她眨了眨眼睛,眸中秋波荡漾。

安孟超心中一紧。

在得知乔郡王弃盟也好,得知罗郡王府大败也好,他担心都只是自己的安危。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曾对罗老郡王,对尚乐舞有过半点愧疚。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若要怪,只能怪时运不济。但是在她的眸光中,他却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愧疚的心情。

“郡主,”他暗自呼了口气,“请明示。”

尚乐舞笑容含苦,“父王老迈,旁系兄弟又无人堪负重任。我只信你。”

当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极美的女人这样坐在床上,看着他神情款款地说‘我只信你’时,就算安孟超再深的城府都不禁动容。何况伴随着没人话语背后的,是一座诺大的王府。

毕竟罗郡王府是归降的,而蔺郡王迟早会披龙袍,改国号。那么罗郡王府届时在新朝是何地位?一个战败投降的郡王?

但与此同时,罗郡王府百年的根基依然在那里,非几代不能消除。这点蔺郡王当然十分清楚,那么若以此为踏石,罗郡王府也很可能会延续曾经的荣光,成为堪当辅国大业的支柱。

而这两者的关键就着落在罗郡王府的新家主身上。

安孟超听得怦然心动。

不用看他的脸色,尚乐舞也完全可以猜出他此刻的想法。因此她又丢出一个诱饵,“你我成婚之日,便是你承继郡王府之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安孟超哪里还有犹豫,当下道:“能得郡主垂青,实是清望三生之幸。”清望是他的字。

尚乐舞与他相视一笑,“你能帮我把屏风移开吗?”

其实一进门他就已经注意道了,却故意装出听她如此一说才发现的诧异模样,道:“这屏风怎么挡着窗户。”

尚乐舞道:“适才贪睡,所以才叫人挡住那光。如今醒了,便觉得屋里太暗了些。”

安孟超听得在理,也没有多心,默默将屏风移开。

敞开的窗户顷刻将清风送到她的床前。

安孟超皱眉道:“我把窗户关了吧。”

“不必。”她淡然道,“我想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安孟超知道她时日所剩无多,顿时默默不语。

大结局(中)

大雍归蔺,胜州归兰,曾经的大宣十二州只剩下戚州还游离于东兰西蔺两大阵营之外。

由于戚州连着大雍,蔺郡王自出征以来,都喜欢包围政策,所以若要攻打戚州之前就必须先整顿大雍守军。但蔺郡王却迟迟没有动作,让不少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自然也提到了萧晋的案头。

他看罢诸多幕僚千奇百怪的猜测只是微微一笑,望着穆归园道,“先生以为呢?”

穆归园也不推辞,胸有成竹道:“他在等。”

谢云不解道:“等什么?”

穆归园看着爱徒,心中暗自叹气。这个徒弟聪明归聪明,但在政治上的手腕却还稍嫌稚嫩,若要成为一代名臣,恐怕还须时日历练。“等袁自空的降书,或是…尚乐舞死。”

尚乐舞虽然败北,但在军中威望仍在。

虽然世人皆知她病重,命不久矣,但若是不巧死在蔺郡王去接收她的旧部的时候,那么无论是对于蔺郡王当世,甚至百年之后的声名都是极为不利的。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尚乐舞之死和蔺郡王绝对没有关系。但蔺郡王统一的只是西宣,还有东宣在虎视眈眈。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不利的消息都可能影响大局。

这点蔺郡王清楚,萧晋也清楚,而他们都不是会给对方机会的人。

萧晋道:“那么先生以为,会是哪条消息先至呢?”

穆归园道:“那要看,尚乐舞的命和戚州的城墙,谁更硬。”

*

而现实显然是…一样的不堪一击。

尚乐舞终究没有拖过冬天。

同月同日,在蔺郡王的支持,罗郡王的默许下,尚乐舞未满一月的新婚夫婿——乔郡王世子安孟超入住罗郡王府,成为新一任罗郡王。

与此同时,袁自空在跋羽烈的痛击之下,终于支撑不住,向蔺郡王求援。

无论蔺郡王是不是叛臣,至少他是大宣遗臣。而任何一个大宣的遗臣,都绝对不会任由北夷的铁骑踏临十二州。

在此刻,求援书无疑就是降书,因为援兵一旦踏入戚州,就绝对没有撤出的可能。

蔺郡王当即令张多闻为帅,率领三万骑兵两万罗郡王休整后的步兵,朝戚州进发。顾念到跋羽烈和他的师弟伊墨灵都是当世高手,他又特地派总管夏容海,会合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一路北去。

凤西卓原本就爱凑热闹,更何况这次不是内战,而是抵御外敌,自然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长孙月白一是不放心凤西卓,二来蔺郡王之后总是要登基称帝,他自然不能驳他的面子,也是欣然应承。

夏容海不愿插在两人中间,借口另有任务在身,故意和两人分开走。

不过即便如此,三人到达越砺城的时间先后也不过差了半天。

威潭已经失守,越砺城是最后一道屏障,若它再被攻破,那么戚州将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由得北夷铁骑长驱直入,如无人之境。

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一路进城,只见伤病不断从城头输送下来,心中大急。

夏容海前来迎接,但看他皱起的眉头,显然局势很不容乐观。

“袁将军前天在城头被流箭射中,受了重伤,现在还高烧昏迷不醒。”他叹了口气,“张元帅恐怕还有两天才到,城中的形势恐怕等不得了。”

若是张多闻破城后再赶到,没有屏障的掩护之下,与北夷铁骑硬碰,怕是恶战。

此消彼长,西蔺形势堪忧,东兰当然渔翁得利。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便将眼前的局势摸得一清二楚。

凤西卓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拖到张多闻带着部队赶来。”换作一个月前,恐怕打死她都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和张多闻合作,而且还心甘情愿。

她不禁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戌时将至,天全暗。

北夷的攻势依然不减,擂鼓声如轰隆隆的闷雷,一记一记地震撼着整个越砺城。

凤西卓和长孙月白小憩片刻,便走到城头,和守军一同把守城门。

北夷主攻北门,但袁自空也不敢放松另外三门的防守,以免遭遇偷袭,因此往往是士兵从北门透支下来,便赶去其他三门轮换。等再有人从北门下来才能去休息。

凤西卓用蚕丝连退三拨敌人后,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长孙月白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

长孙月白心有灵犀地回答道:“擒贼先擒王?”

凤西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