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生辰日过后两月。顺王妃有孕。

这一个小小的消息,如一枚巨型大石投入死海,惊起波澜无数。

潘皇后亲自选派了老成女官,妇科圣手,膳食调养能人,一拨一拨的送进顺王府。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态度,全京城的目光都盯紧了顺王妃的肚皮。

十月怀胎。嘉平7年2月,帝生辰日当天,顺王妃产子。嘉平帝大喜,亲赐这位与他同一天生日的男孩姓名:赫连耀。

第二日,这个孩子便被送入宫廷,潘皇后亲手养育。洗浴换衣睡眠,皆不假他人手。除却乳母哺喂,其余时间一刻不离手。

嘉平8年3月。刚满周岁不久的赫连耀,过继于嘉平帝,宗庙告祀。

平县定陵皇庄。赫连熙‘啪’的一生合上书页,目光冰冷。

三哥也有儿子了。

林若拙给十三岁的赫连暮晴设计了一件新衣服,少女身姿初显。穿上后十分动人。看的她兴头大起,娶了纸笔作画。

这样的美人,当然是写实风格才配描绘。林若拙拿出许久不用的技艺,先试了几次笔,见差不多了。再行描绘。

赫连熙一脸阴沉的走出书房。看见院子里一做模特,一做画师的两人。十分不快的哼了一声。

赫连暮晴还是有些怕他,低声道:“父亲,心头不快呢。”

林若拙埋头做画,随口道:“更年期到了,别理他。”话音刚落。头顶就撒下一片阴影。诧异抬头,惊见赫连熙一双怒气四溢的眼睛。

“这是你画的!”赫连熙一把扯过画稿,手指气的发抖。

林若拙莫名:“是我画的。怎么了?”

怎么了?她居然还敢问怎么了!赫连熙一腔怒火喷涌而出。看看赫连暮晴,忍耐道:“你给我进书房来。”

到得书房,砰的关上门,立时质问:“百花阁主,你是百花阁主!林若拙!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守妇道!”

坏了!林若拙想起这茬,恍然。对他的质问不屑以对:“你分明是看过了才认得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看。她现在的画风日趋成熟。和当年又有区别。能一眼认出,可想而知对原画看的是多么仔细。少不得细细揣摩,时时把玩。才会熟透这种画风。

“你!”赫连熙本就一肚子火,被她火上浇油。更加爆发,要知道,百花阁主画的春/宫图,不光有女人,还有男人。算上男男图,男人数量比女人多的多。那些神态各异,身材半裸,媚态暴露的各色各样男人!

“谁!谁给你做的样子!说!”脸阴沉如乌云密布的天空。

太多了。上辈子看的各种电影,电脑里各色图片。网友分享美男子大全。数不胜数。当然,最美的男人身体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美的令人炫目。

回忆的神态令本就频临爆发点的赫连熙失去了理智。揪住衣领将她压倒在书桌上:“你在想谁?你想着的是谁!”

“你放开我!”林若拙被压的喘不过气,一阵阵恶心往上泛。

赫连熙扯开她的衣服,抛飞:“到底是谁?说!他有我好吗?嗯!”

林若拙狠狠掐他的肩膀:“你放开我,我难受!”恶心的感觉越发浓烈。

赫连熙放缓了些动作,却依旧做到底,缓缓律动:“说!我才是最好的!我才是!”

林若拙实在受不了了,一扭头,哇的一声,吐的他半个胳膊到处都是。

这个时候还能做下去的是神人。赫连熙脸黑的若锅底,愤怒也一样:“我让你恶心?你居然对我恶心?”

林若拙想说话,一张嘴,又是一阵忍不住,再次呕吐。

赫连熙放开她,忍住气:“你到底怎么了?”

林若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一阵接一阵的恶心止都止不住,吐的肚里只剩酸水了还在那里干呕。

赫连熙被吓到了:“这,你生病了。”随手抓了条汗巾擦了擦,胡乱给两人套上衣服,打开门就抱了她出去:“董行书,董行书!快去请大夫!”

一番混乱折腾,林若拙已是有气无力。待得躺到床上,等了大夫来,赫连熙又忙忙放下帐子,拖了她一只手出来,在手腕盖上帕子。

林若拙嘀笑皆非,有些东西,还真是深刻在这些人骨子里的。

大夫诊断片刻,喜笑颜开:“恭喜七爷,夫人这是有喜了。已有两个月。”

有。喜?赫连熙呆滞一旁,第一个反应是:搞错了。

很有可能,庄子上的大夫嘛,水平有限。

便道:“大夫,你再看看。别是弄错了。”

大夫很不高兴,又不好置气,只得耐心道:“疑难杂症老朽或许技艺微末,难以诊断。喜脉若是再诊错,老朽干脆砸了招牌算了!”

赫连熙这才如梦初醒,喜悦止不住的涌上心头:“真的。真是有喜了?”

大夫很能理解他的这种激动。这位今年都38了,还连个儿子都没有。可怜见的,难怪要乐坏了。笑道:“不会有错。恭喜七爷。”

胡春来几个立时跟着贺喜:“恭喜七爷!”

赫连熙强行按住心底狂喜,胡乱的道:“同喜同喜。大夫还请走好。”也不知道跟人家同喜什么。

大夫自然不计较,拱手告辞。

人一走,林若拙就啪的揭开帐子,头伸出来:“我怀孕了?”

“你小心点!”赫连熙一个箭步飞快上前。抱住她小心翼翼的放好:“小心点,别伤了孩子。”

不跟这位没理智的计较,林若拙转头问胡春来:“我生孩子,不要紧吧。”

赫连熙“啊”了一声,被提醒:“对对,你年纪也不小了。刚刚忘了问大夫要注意些什么。”

林若拙挥开他的手:“我身体很好。”逆生长金手指在,就她这样的走出去,是个人都以为才二十:“胡公公。我是说陛下那边…”

赫连熙反应过来,抢着回答:“不要紧,不要紧,他有儿子了。你安心生。没事的。最多他妒忌一下。便是他不乐意。”脸上瞬间杀气纵横,“我也不是吃素的。”

“行了。我就问问。”林若拙打了个呵欠,“这些我不管。能安全生就行。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赫连熙连忙答应。又嘱咐:“你别多想。对孩子不好。相信我,一定没事的。”

回答他的是对方已经闭上的眼睛,逐渐平稳的呼吸。赫连熙闭了口,又看了好几眼她的肚子,方慢慢出去。

人全走完了。帐中的林若拙睁开双眼,抚摸上肚子,轻轻叹息:“讨债的小冤家啊——”

从今以后,什么都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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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是巨大的。赫连熙干劲十足,走路有风。

赫连暮晴欣喜于自己要有一个弟弟。

银钩画船就别说了。这两个简直要把林若拙供起来养。

京中的嘉平帝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潘皇后哄着怀里的赫连耀,笑道:“七弟妹到底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嘉平帝赫连毅淡淡一笑:“就是便宜了赫连熙那混蛋!”

潘皇后轻笑:“你呀,就是爱在一旁看笑话。”

嘉平帝道:“你不觉得他一会儿怒一会儿喜、一会儿颓废、一会儿又是干劲十足的,很是有趣吗?”

潘皇后扑哧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又道:“他再不好,也是你的兄弟。这么看热闹,可不厚道。”

嘉平帝淡笑:“他年轻,未来日子长着呢。娱乐一下我这个快死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胡说!”潘皇后急声呵斥,红了眼圈。

“怕什么,人总要死的。”嘉平帝目光平静悠远,“我对不起小九,夺了他的儿子。日后恐怕事端不断。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胡闹。败坏我赫连家的江山。坐在这椅子上的是谁不重要。是赫连家的人就好。”

潘皇后忍住心中悲痛:“小九可斗不过老七。”

嘉平帝笑道:“不要紧,你帮着老七媳妇,使劲拖他后腿就是。还有司徒九,那也是老七的死对头呢。这三个人互相制约,总能守住江山十多年。十多年后,下一代也长大了。各凭本事吧。”

潘皇后道:“若是小九和司徒九联手呢,老七可够呛。”

“这就要看你了。”嘉平帝轻轻抚摸她的发丝,“你要制衡他们三个,不可令一家独大,也不可令一家失势。阿妍,我将这重担交予你,只怕要操劳后半生不得歇。你可怨我?”

“当然怨!”潘皇后眼波流转,情意如丝:“冤家,你得等着,等我到了地下的那天,与你算总账。”

“好,我等着。”嘉平帝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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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8年11月,一个寒冷的冬夜,林若拙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三十八岁的赫连熙,喜获嫡长子。取名:赫连暮远。

次年夏月,嘉平帝病重,数度咳血。一时间,京城风云变幻。

嘉平9年10月,赫连暮远差一个月满周岁之日,定庄迎来了久违的圣旨。

礼部侍郎宣读旨意:着先帝第七子,赫连熙全家归京。

林若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赫连熙等人安之若素,也就如常收拾行李。

银钩因为丈夫在,不便跟随。不过,看谭志光那一幅献殷勤的模样,想也可知,他们不会留在这里太久。

胡春来没有走。他笑道:“老奴老啦。就在这儿养老挺好。”

林若拙自是不舍,近十年相处,是块石头都能处出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赫连熙握住她的手:“不妨事,来日方长。现在的时局,胡公公还是不入京的好。”

一家四口由着军队严密护送,进京后直奔宫城。连洗漱都来不及,嘉平帝就召见了赫连熙,密谈三个时辰。

期间,林若拙坐在潘皇后宫中等待。赫连暮远交了个新玩伴。比他大一岁半的赫连耀乐呵呵拉着他的手不放。赫连暮晴乖巧的带着弟弟们去殿侧铺了大地毯处玩耍。

“还是你好。有儿有女。”潘皇后感慨的说。

“三嫂。”林若拙惴惴不安,“您给我个底儿,到底要怎么发落我们?”

“傻丫头。”潘氏笑她,“看你急的,放心,是好事,是好事呐。”她长长叹息。

果然是好事。一家四口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就有新的圣旨颁布。

先帝第七子,赫连熙被封齐王,其妻林氏册封齐王妃。嫡长子赫连暮远,立齐王世子。

又有先帝第九子,赫连濯,册封赵王,其余氏为赵王妃。嫡长子赫连暮安,立赵王世子。

大将军司徒青君封瑞安侯,领京郊西大营。齐王赫连熙,领京郊东大营。赵王赫连濯,领京城禁卫军。

嘉平9年11月,帝立太子赫连耀。

嘉平9年腊月,帝弥留。宣读诏书。传位皇太子赫连耀。新帝年幼,着太后潘氏、齐王赫连熙、赵王赫连濯、显国公司徒青阳,共同辅政。

次日,帝大行。举国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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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完结。后面的番外写。

第138章番外:日子

林若拙抱着赫连暮远走进崭新的齐王府,对着偌大的府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里,很像当年的靖王府,但比之更大,更奢华。

这里面的人和事,会不会也如当年的靖王府一般,重复着一段又一段的轮回。

画船成了府里管事女官,董行书任内务总管。这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默默无语。

“母亲。”赫连暮晴问,“您为什么不高兴?”

林若拙换了个手抱赫连暮远,因为出生在定庄,赫连暮远没有乳母,照顾他的人也只他们几个轮流。除了跟着赫连熙去京郊大营的小何子。五个来自定庄的人面对满府华丽,有种本能的集聚排外。

“阿晴。你看这府邸,漂亮吗?”林若拙嘴角浮起一个淡凉的笑意,“住在这里喜欢么?”

“漂亮。”赫连暮晴点头,“喜欢。”

林若拙轻笑:“有很多女孩子和你是一样的想法。她们受出生所限,住的是陋室,吃的是粗米,穿的是棉布。可是她们生的和你一样美丽,有的比你还美。她们也想住高屋广厦,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若是身为男子,文可科举进士,武可军功晋升。便是文不成武不就,也能从商,攒下家资良田,改善生活。可若生为女子,她们便什么都不能去做。她们只能等,等着娶了她们的男人博得这些,方能改善生活。”

赫连暮晴皱眉:“若是她们的男人搏不到呢?”

是啊,搏不到怎么办呢?林若拙浅笑:“你说她们该怎么办?”

赫连暮晴欣然回答:“换一个能给予她这些的男人。或者,从开始就选一个能干、有本事的男人。”

“可是有本事的男人等博到上位,年纪也很不小了。那些女子年纪渐大,山珍海味吃不动,绫罗绸缎穿不美。又有男人去喜欢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挣的银子都花在了新人身上。吃糠咽菜的贫贱老妻。独守空房。”林若拙轻描淡写叙说真实写照:“多可怜,熬了半辈子,被别的女人摘了果实呢。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一个已经拥有这些的男人。趁着年轻美貌,把该享受的都享受到。比如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上佳人选。”

画船死死的垂下头,她什么都没听见。

董行书也低低垂头,耳朵却在努力听。他要全部记牢,回头禀报。

“母亲,赶她们出去!”赫连暮晴声音清亮。

林若拙摇头:“赶是赶不完的。因为她们没有别的路可走。这世道。只给了女人一条改变未来的路:依靠一个男人。”

赫连暮晴坚定的道:“父亲不会搭理她们的。”

林若拙呵呵一笑:“这个答案,除了他本人,谁都没法回答呢。我们且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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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赫连熙就收到了几乎一字不改动的原话抄录。

“又是这事!”没好气的揉碎纸张,对着林若信埋怨:“你姐姐,一辈子也就盯这一件事了!”

林若信哑然,半晌后道:“大姐(二房已改口)生母难产,她又多年不得生养。好容易有了今天。自是有些惶恐。”

惶恐?赫连熙没好气,林若拙这辈子就没惶恐过!他都忙死了,哪有时间操心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挥挥手:“不说这个,新君登基的筹备安排的怎么样了。”

两岁半的赫连耀由潘太后抱着,举行了登基大典。

太庙祭祀那天。赫连熙死死盯着天空,跟看杀父仇人没什么两样。

一旁的赫连濯看的莫名:“七哥,钦天监算的时辰大好。不会有雨。”

提到钦天监,赫连熙脸色更难看,咬牙瞪了一眼碧晴万里的蓝天:“我知道。”

仪式安然结束。

新帝登基后,三位辅政大臣忙的不可开交。都是顶着星星出门,顶着星星回家。

好在三位的女眷都是皇家之人。潘太后做主。接了她们三人到宫里,时辰晚了。就让三位大臣留宿。如此,既能保证休息,又可避免流言。

余氏最是愿意,皇帝是她亲儿子,住在宫里能多见到。林若拙无所谓。不过赫连暮远爱和赫连耀这个哥哥玩,咿咿呀呀的闹着要,去也未尝不可。临川公主是最不情愿的一个。因为每次入宫,潘太后都要和她谈司徒九的子嗣问题。

不管是笼络人心也罢,表面文章也好。潘太后都必须拿出一个态度来。楚帝是父亲,不忍下手。嘉平帝是哥哥,手下留情。潘太后对上临川可没有半分客气。你不进宫,行!直接赐了两个宫女去服侍司徒九。也不送去国公府,就在宫里养着。能怀孕最好。

林若拙听闻这事,就当听热闹。笑完即算。故而,当临川来找她的时候,她是惊讶又惊讶。

“让我帮你弄死那两个宫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临川,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临川冷笑一声:“你若不帮我,我就将你的丑事,告诉老七。”

“我的丑事?”林若拙张大了嘴。

“没错。你和司徒九。”临川冷冷威胁,“齐王妃红杏出墙,可是好听的很。”

林若拙垂下眼:“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