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也只是提一提罢了。”毕竟是自己的小叔子,佟析华也不好说的太过,笑着道:“王姨娘那边可安生了?没再烦您吧?”

大太太也不再提萧四郎,想到王姨娘她厌恶的道:“躺着呢,让大夫去瞧了,说是带下症,要静养着。”也好,让大老爷瞧瞧她那副面黄浮肿肮脏的样子,也彻底对她死了心。

“呵呵…也真亏她能做出来,那天火草我也问了太医,说是妊娠妇人根本不能吃,她竟一次吃了那么多,活该她这样!”她幸灾乐祸的说着,大太太却是眉头一跳,眼中露出深思的样子。

佟析华不知情自顾自的说着,两人又说了会话,佟析砚来了,大太太一时高兴又让人去请佟慎之,中午母子几人在大太太这里用了午饭,佟析华才回的宣宁侯府,佟慎之去了馆里。

大太太和佟析砚歪在在一处歇了午觉,大太太刚刚睡着,钱妈妈便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在大太太耳边小声道:“太太,陈夫人来了。”

“她来了?!”大太太一惊坐了起来,又怕吵醒佟析砚,朝钱妈妈打了手势,两人出了房门在正堂说话:“一个人来的?到哪里了?”

钱妈妈道:“已经在二门了,正和来旺家的朝这里走。”

“帮我换件衣服!”大太太说着重新跨进了房里,有房妈妈在,这些贴身的事钱妈妈做的不多,大太太怕她找不着衣服,又掀了帘子喊紫鹃进来,两个人为大太太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外间已经听到陈夫人的说话声,大太太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您来了!”大太太上前携了陈夫人的手:“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婆子去接您。”

陈夫人穿着一件绛红色的褙子,浅蓝的综裙,一阵风的进来见到大太太便笑道:“可是大喜事,我急着来给您道喜,哪还记得这些!”她反握了大太太的手,两人并肩进来正堂。

送陈夫人进来的来旺家的,包括钱妈妈以及紫鹃在内,都是一怔,纷纷抬眼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脚步一顿,惊讶道:“喜?何来喜事?”却拉着陈夫人并没有坐在正堂里,而是掀了帘子进了暖阁。

大太太和陈夫人隔着炕桌的面对面坐了下来,紫鹃上了茶和钱妈妈还有来旺家的退到了门外,又关了门。

陈夫人笑盈盈的喝了茶,挑着眉头笑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串门的,我是受人之托来给求亲的。”

“求亲?不知是为哪个府求,求的又是我府上的哪位小姐?”果然是这事,大太太心里暗暗高兴,可是在这样的事情,大太太还是摆出了应有姿态,正所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该有的礼数姿态还是不可少的。

“是先皇亲封的武进伯公府上的,内宫七品旗手,伯公爷嫡出的任三公子!”陈夫人顿了一顿,笑道:“求的是您府上的三小姐。”

大太太喝茶的手一顿,挑着眉去看陈夫人:“三小姐?”

门外,钱妈妈,来旺家的包括紫鹃,虽垂首立着却一个个暗暗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可因为关着门,大太太和陈夫人又在离间的暖阁里,只听到了武进伯府几个字,至于后面的却是听的不大清楚…

来旺家的暗暗着急,目光一动她朝着紫鹃和钱妈妈笑道:“劳姑娘和妈妈在这里守着,早上大少爷吩咐,找些人将他院子外的花坛拆了,奴婢过去瞧瞧再来。”

钱妈妈笑道:“去吧。大太太若是出来,我替你说一声。”紫鹃也点点头。

来旺家的就带着小丫头出了智荟苑的大门。

出了院子,来旺家的就在小丫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小丫头笑嘻嘻的点头,一蹦一跳的上了小径拐去了西跨院里。来旺家的则一个人去了外院。

小丫头一路跑到知秋院里,院门口春雁和春柳正并排坐在院子里绣花,见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探头探脑的,春柳放了绣花绷子问道:“你哪个院子的,可有什么事?”

小丫头怯生生的道:“奴婢是来旺媳妇身边的翠儿,找六小姐有事。”

春雁面色一怔,将翠儿拉了进来:“小姐在沐浴,翠儿姑娘去我哪里坐坐吧。”又回头朝春柳眨眨眼睛,春柳会意不动声色的依旧坐在门口。

“来旺家的可是有什么话让你转给六小姐?”春雁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翠儿手里,又塞了糖在她口袋里。

翠儿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见到糖嘻嘻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妈妈让我告诉六小姐,立春过了,以后就是春暖花开了。”

喜悦就从春雁的心里溢出来,她激动的拉着翠儿的手,一股脑的将桌子上的瓜子点心糖果都倒在翠儿荷包里,语无伦次的道:“替我们小姐谢谢妈妈…不下雨就好。”

翠儿听着稀里糊涂的,迷迷糊糊点着头出了门。

这边翠儿刚走,房里的帘子被人掀开,罗姨娘身边的素锦也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只朝春雁春柳点点头,迅速出了门又避人耳目的拐进旁边的竹林里。

春雁让春柳继续守着门,她掀了帘子进了门,房里面就看到司杏司榴正笑盈盈的坐在凳子上,想到素锦说的话:“武进伯府里,现在满府里流言在说佟六小姐打庶姐的事,佟三小姐性子好又温和,不与妹妹计较…伯公夫人听到后什么也没有说,却当天把陈夫人和二奶奶喊去,关着门商量了半天。”两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析秋也抬眼朝春雁看来,眼底也是浅浅的笑意。

春雁就长长的舒出口气,她知道,雨过天晴了!

下午,陈夫人走了,析秋不知道大太太和陈夫人怎么说的,但大太太的脸色却不怎么好,到了下午大老爷回府,满府里喜气洋洋迎接大老爷时,正厅里摆了席面,二老爷佟正川,二太太,佟慎之,佟析砚并着徐天青,佟敏之,佟全之都出席在列,大房的罗梅两位姨娘立在一边,帮着几个丫头布箸端茶。

大老爷佟正安一身墨绿色的直缀,身材很高,约莫四十岁左右,人很白净坐在主位之上,若不去看那一双深暗的眼睛,倒不像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反倒像一位干练的教书先生。

他目光含笑一一打量了众人,随即露出疑惑朝大太太看去,问道:“怎么只有析砚在?”

大太太坐在他右手边,也是满面的喜色,大老爷会问这事,她就早就想到了,回答自也是斟酌过的:“三丫头身子不大爽利,六丫头陪着她姨娘吃素,八丫头在灶上忙着呢!”当着二房的面,并没有将几位小姐禁足的事说出来。

大老爷眉头略蹙了蹙,疑惑虽然没有消除,但却没继续问下去。

二太太目光一闪,余光看了大太太一眼,低头慢慢喝着茶,倒是佟全之没见到析秋,不由嚷道:“六姐姐吃素?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看看他!”说着竟要立刻起身去看她。

二老爷目光一凛,喝道:“成何体统!”

佟全之蔫了下来,垂着脑袋,他身边坐着的佟敏之则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细小的动作,却让大老爷眉梢微微一挑,却是转了头若无其事的去与二老爷说话:“孩子们走的近也是好事!”二老爷喃喃没有接口。

二太太怕二老爷尴尬,暗暗瞪了眼佟全之,笑着道:“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过年也没这么热闹过。”她看着大太太:“大嫂,今天我们一家可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一副姑娘家不谙世事的样子。

二太太向来如此,又是在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大太太自是笑道:“这倒是好了,晚上也别走了,我收了厢房就住这边。”一屋子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佟敏之大眼里目光闪烁,偷偷去看表情愉悦的大老爷,看的很细致,从他的眉眼到他的神态举止,又想到析秋和他说的话:“若你不是他亲生的,他又怎么会为你做这么事,大可放任着大太太,把你养刁了养废了便是!”

他原本还有些怀疑,可看到这样的大老爷,磊落,疏朗,并不像他想象落拓尖酸的样子,心里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如果姐姐在就好了!

心思转过,大太太已经吩咐上菜,罗姨娘站在大太太身后布菜,梅姨娘则立在大老爷身后忙着,一桌子的人安安静静的吃了饭,又移到稍间去喝茶,大老爷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和二老爷并着佟慎之,徐天青去了书房,两个年纪小的少爷则各自去玩。

大太太就和二太太坐在稍间里喝茶聊天,佟析砚和两位姨娘在一边伺候着。

戍时大老爷姗姗回来,大太太立刻从里间迎了出来,服侍着他梳洗又换了衣服。

“老爷和二老爷说了什么?我听说最近朝堂里不大安生,老爷述职可有影响?”大太太接过房妈妈沏的茶,亲自端给他,顺势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大老爷眉头略蹙了蹙,并不喜欢大太太问朝堂的事,只不过他还有话问她,便随意应着答道:“述职的事在吏部周旋,不会受影响。”

大太太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笑道:“老爷这次如何打算的?也和妾身说说,妾身心里好有个底。”

“原位续任!”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大太太脸色一白,刚刚的好脸色也难以维持,语气也变的有些生硬:“续任?老爷在永州一待六年,难道还要再去待三年?永州难道还能比京城好?”

大老爷眉梢一挑:“你懂什么!”语气也不复刚才的温和:“一日大事未定,京城便不如永州!”

大太太噎住,她很想说,就你想的这么远,二老爷不也留在吏部,同样的出生同样点了庶吉士,从翰林院出来,偏你小心翼翼求了外放,官场浮浮沉沉十几年,还依旧是个从五品的知府,二老爷却官途顺遂甚至入阁拜相也有可能!

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夫妻这么多年,大老爷的个性她摸的很透,府里的事他一向不过问,放心交给自己,这点也一直是她骄傲所在,可他也同样不愿意她过问朝堂的事。

看来,明日要把大姑爷请回来,男人之间有的话说起来比她方便。

想到此大太太转了话题,笑道:“天青眼见就要秋闱,你可问了他功课,瞧着有几分把握?”

说这件事,大老爷脸色微微好转,显然对徐天青的功课还是很满意的:“这孩子,像他父亲!”徐大人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只不过当时殿试时运气差了些没能点庶吉士。

话落,大老爷仿佛不经意的问道:“几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料到大老爷会细问,蹙着眉头道:“我罚了她们禁足!”

“禁足?又是为了什么事?”王姨娘的事,大太太早就写信给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他今儿刚回来也不好立刻过去探望,但心里总归有些埋怨大太太照顾不周,如今又扯出几个孩子禁足的事,对大太太的能力不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大太太却并不在意,这两件事她自认理在她这边,便耐下心温声和气的将武进伯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叹道:“平日的教导,算是白费了!”

“怎么又去了武进伯府?”大太太说了这么多,大老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大太太眉头一跳,她本想将武进伯的婚事压下去的,现在看来瞒也瞒不住,况且,若是他日他从旁人耳中听到,也会和她生出嫌隙,想到此她解释道:“武进伯府的三公子续弦,伯公夫人就托了陈夫人来说媒。”她看了眼大老爷的脸色,笑道:“求的是六丫头!”

大老爷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他不常在京城,官场上到是知道许多,但对各府的情况还是知道的少些,听大太太这么一说,又是关系到儿女的婚事,也正了神色上了心:“那如今又怎么说?”大太太既然罚了六丫头,想必事情已经有了变化。

大太太叹了口气道:“六丫头这事确实有失体统了!”言下之意,伯公夫人没有看中六丫头,却隐去了陈夫人今天来说佟析言婚事的事情。

大老爷将茶杯放在桌上,露出不悦之色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武进伯虽挂着爵位,但到底不如从前,府里也没得力的人在朝堂,靠着伯公爷在御前走动,好景也不会长,这门亲事没成也好,免得到时候我们也被牵连其中。”

两位皇子夺嫡之势箭在弦上,二房那边他阻止不了,可却不能让自己家也搅进去,佟氏总得留个干净的在。

大太太心里一喜,面色却未露出分毫:“老爷说的在理,是妾身考虑不周!”就见大老爷摆摆手道:“你能为她们婚事这样上心,也是她们的福分,即没成就再相看相看,好在也有几年,还是先紧着三丫头的婚事吧。”

按齿序论婚嫁,大太太没有异议,点头称是。

大老爷原本想问问王姨娘的情况,还有夏姨娘怎么好端端去了庙里吃斋,可见大太太心情好,出口的话也不由咽了下去。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忽然院门被人拍的震天响,小片刻房妈妈脸色铁青的掀开帘子进来,面色古怪的看了眼大老爷,大老爷不悦道:“到底什么事,遮遮掩掩的!”

大太太见她这样眉头也蹙了蹙:“什么话不能说!是谁在敲门?”

就见房妈妈垂了脸,语气古怪的答道:“是王姨娘身边的邱妈妈,说是王姨娘上了吊!”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被房里的丫头救了下来,现在人昏了过去,来请大太太拿对牌,去请大夫。”

大老爷一惊,立刻从炕上站了起来,又惊觉大太太还在这里,咳嗽一声道:“那还等什么,快去请大夫来!”

大太太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摆出紧张的样子来,赶忙去多宝阁的匣子里拿出对牌交给房妈妈,又对大老爷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您要不也去瞧瞧吧。”她倒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太太就取了他的外套过来给他披上,亲自送他出门:“若有什么事,你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库房的钥匙房妈妈那里有,我稍后让她过去伺候着。”

大老爷就深看了大太太一眼,点点头,带着小厮呼喇喇去了东跨院。

大老爷待了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去衙门前才回智荟苑吃的早饭,席间他始终沉着脸,大太太就挥退了丫鬟婆子,问道:“王姨娘怎么样?”

大老爷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却什么也不说。

大太太为大老爷盛汤的手一顿,脸上却是笑道:“人没事就好,自她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瞧着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大夫来来去去的不知换了几位,也总瞧不出症结,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她叹了口气又道:“大丫头好心送了东西回来,她瞧着好便来和我讨,我怜她有孕在身,就做了顺手人情,却没料到她这般年纪也和孩童似得,遇到可心的东西就贪嘴,成了这样的结果。我也好心办了坏事了。”有些自责的样子。

大老爷脸色变的柔和了些,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目光一闪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是你的子嗣也是我的子嗣,你心疼我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事前我还就怕她不安生,特意请了普宁师太来做了法事,怕自己哪里想的不周…老爷…日子还长,王姨娘年纪也不大…”

她说的语重心长,大老爷脸色渐渐好转,终于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这些年不易,辛苦你了!”同立场安慰,很成功的感动了大老爷。

大太太红了眼眶,又露出笑容来:“有老爷这句话,纵是再累也值得!”她擦了眼泪,为大老爷取了官服来,亲自给他穿上,又要蹲下身给他穿靴子,大老爷双手一按道:“这些事那能让你做,叫丫头进来就好了。”

大太太面颊微红,依旧固执的替大老爷穿鞋:“你我夫妻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我纵是想为你做些事,也只能心里念着,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又怎么放心交予旁人之手。”

大老爷感动的看着她,想起这些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半搂了大太太,两人贴面说起了话。

折腾了一夜,又是上吊又是哭闹,还不是被大太太几句话轻易化解了,房妈妈隔着帘子,脸上露出笑容来,

下午,房妈妈就挨个小姐通知,析秋梳洗了一番,领着丫头时隔半个多月之后,再次去了智荟苑。

暖阁里,大太太端坐在炕头上,房妈妈正拿着账本,紫鹃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见到析秋进来,两人停了手。

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礼:“母亲!”又朝房妈妈和紫鹃笑着点点头,紫鹃和房妈妈回了礼。

大太太从鼻尖嗯了一声,又去和房妈妈说话:“宣宁侯府和武进伯府上你亲自去送,其它几家让婆子跑一趟就可以了。”

房妈妈余光睃了一眼安静立在一边的析秋,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带人去把东西点一遍,午时前都送去。”

析秋看了眼桌面上放着的账本,上面零散记着一些糕点的名字,又去看墙角小堆放了几个包好的盒子…想必是大老爷带回来的特产,大太太让人送去几个相好的府上。

房妈妈领着小丫头出去,紫鹃也收了算盘,跟着出了门。

房里只剩下析秋和大太太两人。

大太太目光悠悠的看向析秋,随意指了指脚边的绣凳:“坐吧!”她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下午就留在这里吃饭吧,你们父亲稍后回府。”

析秋垂着眼睛答道:“是!”又从跟着的司杏手里接过两个蓝布绸子,双手奉给大太太:“母亲吩咐女儿抄的女训,女儿抄完了。”她打开一个蓝布包,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又拆开另一个道:“女儿闲着,便为母亲坐了件综裙。”

大太太扫了一眼桌面,一个包里里面整整齐齐叠了许多稿纸,上面字迹清秀,笔锋有力,她识得析秋的笔迹,另外一个叠着一条棕红色的综裙,襕着裙裾阵脚细密,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大太太目光自桌面移过,抬起脸看着析秋,语气里有让人辨不清的情绪:“东西都放着吧!”她顿了顿又道“禁闭了这半月,可有想明白缘由?”

析秋始终半侧着头,听到大太太的话,点头道:“女儿想明白了。”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脸上:“母亲对女儿用心良苦,是女儿一次次辜负了母亲的教导,女儿错了!”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大太太叹了口气:“别哭了。”她突然伸手去拉住析秋的手:“你这孩子,平日里我道你多稳重,没想到那节骨眼上,竟扯了后退!你可知道,你那日在武进伯府失去的不但是脸面,还失去了什么?”

析秋身体一怔,大眼蓄着泪水,懵懂的看着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在说什么的样子。

大太太摇摇头,一脸惋惜的叹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还说想和我讨了你去做她的三儿媳妇,可是出了那事后,伯公夫人就改变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姐姐。”

析秋惊讶的抬头,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儿?”

大太太点头道:“是啊!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点了析秋的额头:“你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满脸的错愕,手紧紧捏着帕子,脸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里划过丝笑意,满意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过,这门亲事我还要和你父亲商量商量,最后还没落定!”

析秋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懊恼和悔意之中,默默的坐在绣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进来,她都无所觉般的坐着发呆。

佟析砚推了推析秋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又伸手摸了摸析秋的额头,确认她没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过神来,笑容有些勉强:“没什么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姐姐好!”这边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礼。

这一切都落在大太太眼里,心里残留的对析秋的一丝顾虑和怀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惊怔,那日房妈妈说时她就说,六丫头不过是庶女,有机会进武进伯府,又怎么会不愿意,现在看来还是房妈妈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的话更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温顺的坐在旁边。

几人坐在大太太这里,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钱妈妈在门外掀了帘子道:“大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来,析秋几人按照齿序,随着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着头,就看到一个海蓝色官袍并着黑色的官靴跨进了门,房间里立刻就充斥低低压抑的气氛。

大老爷进来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进了卧室,大太太也随后跟着进去了,佟慎之和几位小姐一样,站在正堂里候着。

不一会儿,大老爷并着大太太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大老爷换了官袍穿了件墨蓝的家常道袍,坐在了主位上,大太太隔着桌子坐在了他左手边。

几位小姐纷纷和大老爷见了礼。

“都坐下吧!”陌生的声音,在析秋的头顶响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来,析秋几人也按照齿序,分别坐在早就放好的绣凳上。

析秋坐着,余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爷,随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远远见过一眼,那时候大老爷器宇轩昂,磊落疏朗,外表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三年的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眼角也生了皱纹,但气质却比以前沉稳许多,尤其那双眼睛毫无波澜,仿佛一口深井,暗藏着不知多少沧桑历练。

大老爷高坐在上,目光在几个儿女身上一一看过去,看着佟析言道:“三丫头棋艺可有进步?”

佟析言眼睛一亮,起身回道:“回父亲的话,这几天又寻了本棋路的书在琢磨,只是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大老爷微微点头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纵是技艺高湛者也不敢说无人能敌,犹记得前朝有位大学士,研究出一盘棋局,直至几百年后的今日,依旧是无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点头,很受教的样子。

大老爷道:“女子还是学学针线的好,平日闲了也能为你母亲分忧。”她说完又去看佟析砚,露出丝笑意道:“诗句到是比以往工整许多,不过底蕴依旧欠缺了些,闲时可看看卢柏章的七言或者新词。”他是在说佟析砚前几个月寄给他的信里所附的那首诗。

佟析砚红了脸,温顺的点头道:“女儿明白,定当细细研读。”

析秋静静听着,心里暗暗惊讶,她没有料到大老爷看似对府里的事磨不关心,但对几个孩子的爱好和特长却知道的这样的详细,看来他并不和他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

正想着,大老爷目光已经看向了她。

056 父亲

“上次的寄过去道袍,你母亲说是你做的?”

析秋垂着头,乖巧的答道:“是出自女儿之手。”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来:“可是尺寸不对?”

大老爷就笑着摇头:“没有!做的很好。”

大太太目光一动,觉得大老爷这次回来有着细微的变化,仿佛对析秋的态度,也变的从前好了许多。

这么想着她不由朝析秋看去,就见她红着脸,仿佛因为大老爷突然态度的转变有些无措。

她微微一笑,就听到佟慎之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六妹妹的女红确实不错!”他又下意识的抚了抚身上穿着的云锦春衫。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去看佟慎之,因为他向来话少,这样直接的夸奖更是不曾见过!

对于旁人的注视,佟慎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喝着茶,老僧入定一般。

大老爷目光就闪了闪,又朝析秋道:“若有不懂就去请教你母亲,她的女红当年也是很好的!”

大太太脸上浮现缕笑意。

能得高人指教,大太太的绣活自是不会差,析秋脸露出向往,答道:“是!只是女儿愚笨,即便母亲的一二,女儿也无法企及。”

大太太抿唇笑了起来:“这丫头,今儿到是会说话了。”大老爷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却比刚才柔和许多,作为嫡母大太太能和庶女相处的这样融洽,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看着析秋他微微点了点头。

析秋红着脸垂着头,大老爷余光看去,就见她半侧着身子,坐的端端正正仪态优雅,一身粉白色的褙子让她少了京城女子的强势刚烈,反而多了份江南女子的婉约,这么一想他眼前便浮现起夏姨娘的样子来,也是这般的轻轻柔柔,如水一般让人舒坦…

只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记得,上次见夏姨娘是什么时间。

“父亲!”佟析砚连喊了几声,却发现大老爷端着茶杯毫无反应,不由提高了声音,大老爷眉头一挑朝她看去,轻回道:“嗯?”刚刚所有的情绪,顷刻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析秋目光微微变了变,极其自然的抚了抚身上的褙子,这件衣服是她让春雁特意从夏姨娘的箱笼里找出来的,刚刚明明大老爷看着她的眼神有变化,本以为能勾起她对夏姨娘的念想,却发现他还是毫无反应。

心中叹了口气,她暗暗失望!

“父亲,您难得回来,府里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佟析砚希翼的看着大老爷,她还记着析秋和她描述的在武进伯看堂会的情景,佟府里上一次请戏班唱堂会,还是在六年前,她都没什么记忆了:“不如我们请了戏班子回府,唱一日的堂会可好?”

“怎么突然想看堂会了?”大老爷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没有因佟析砚有些无厘头的要求而不悦。

佟析砚见他面色无波,就送了口气笑道:“三月三女儿节,我们是随母亲去的普济寺,也没能好好玩,这一次就当是为我们补一个女儿节!”佟析砚毕竟是嫡女,比起析秋几人,与大老爷的关系倒像是真的父女,多了亲近少了客气疏离,她走到大老爷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父亲,可好?!”

大太太就面露不悦,皱眉道:“怎么这么胡闹,你父亲才刚回来,你就闹成这样,也不让他好好休息!”她顿了一顿又道:“就是唱堂会也要有个名头,哪能随随便便请了人回来!”

佟析砚泄了气,却忍不住拿眼前去看大老爷。

大老爷笑着摆摆手,朝大太太道:“她还是个孩子!”又面露愧疚:“我也不常在府里,她们纵是想闹我,也少有这样的机会,难得四丫头想听戏,这次便依了她吧,也不用讲究什么名头。”

“老爷…御史那边…”她怕佟府太过铺张,对大老爷的述职会有影响。

大老爷就摆手道:“也不用时时紧张着,我们也不是大肆张扬,不过唱一日堂会罢了,无妨!”

既然大老爷都这么说了,大太太即便不愿意,也不好继续反对了,又想到可以趁着机会,将吏部的几位大人请来,或许对他述职还有帮助,想到这里她就笑着看向佟析砚道:“就知道和你父亲闹,还不快谢谢你父亲”

佟析砚嘴角一翘,偎着大老爷道:“谢谢父亲。”

大老爷目光看了底下坐着的几个女儿,就问道:“既然想听堂会,那你们便去自己商量,请哪个戏班子进府?再告诉你们母亲,由她决定!”大老爷这样和她们说话,纵是佟析言也不曾有过,心里几日来的阴云此刻也抛在脑后,眼底泛着明亮的光,去看大老爷!

佟析玉也是眼见一亮,面上的表情也雀跃起来…

析秋却是蹙了眉,忍不住对大老爷生出了疑惑,在界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仿佛一个干练沉稳的外表下,拥有着一颗慈爱的心,但是做出的事却又让人伤透了心。

她想到夏姨娘说起大老爷时泪水连连的样子,从相隔千里的苏州远嫁到京城,原以为郎情妾意举案齐眉,最后却是三年温存半生凄凉。

若说他凉薄,可他对王姨娘却始终照顾有加,甚至连梅姨娘和罗姨娘也不曾冷落。

单单只有夏姨娘!

想到佟敏之对父爱的渴望,她也抬起头来,朝大老爷露出甜甜的笑容:“父亲和母亲想听什么戏?”她声音清透,仿佛泉水流过,大老爷毫无波澜的眼底迅速划过丝诧异…

析秋依旧笑着,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不管大老爷是什么人,为了佟敏之和姨娘,她也要努力一次!

“这孩子,你们父亲在问你们想听什么,你反倒问起我们来了。”大太太笑着去看析秋,她今天心情很好。

析秋笑道:“女儿没听过戏,也分不出好坏,母亲听什么女儿就听什么的。”

大老爷赞赏的点点头:“就该如此。”就连佟慎之,嘴角也略勾了勾。

“就你孝顺!”佟析砚笑着坐到析秋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上次说的那出戏叫什么名字,不如我们请了那个戏班子回来吧。”

析秋歪着头,仔细想了半天,叹道:“我没记住!”

佟析言就笑着插话进来:“四妹妹六妹妹在说什么?”佟析砚面露不屑,可却不敢在大老爷面前表现出来,就笑着回道:“也没什么,在和六妹妹商量,到底请哪个戏班子。”

佟析言就掩袖而笑:“这到是难了,我们统共也就听了那么几次罢了,现在想,也不过是几个花脸在台上依依呀呀,哪能记得是什么戏种,又哪个戏班子。”

佟析砚不说话,析秋也侧开脸并未搭腔,一时间佟析言尴尬的收了声,她脸颊微红拿眼角去看析秋,笑着问道:“六妹妹,可记得有什么戏班子唱的好?”

析秋皱了皱眉,又笑道:“我也不比三姐姐见识多,自是不知道的!”

“那到是!”佟析言笑着去看大太太:“我们还是听母亲的吧!”却暗暗冷笑,想在大老爷面前出风头,你还嫩了点!

大老爷看着几个女儿和和气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大太太就笑道:“瞧把你们急的,回头我让房妈妈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都录下来,唱的什么戏也都记下来,让你们自己好好挑!”

几个女儿一起笑了起来,齐声道:“好!”

佟析玉忽然红着脸,看向大太太道:“母亲,唱堂会那天,大姐姐会回来吧?”

大太太眉梢一挑,眼底溢出满意来:“自是要请的,难为你还惦记着你大姐姐。”

佟析言脸上的笑容一僵,析秋也是垂了脸,佟析砚立刻瘪了瘪嘴道:“母亲这么一说,好像就八妹妹记着大姐姐,我们都忘了似得!”

大老爷面色愉悦,大太太看着自己的女儿,露出无奈之色。

房间里欢声笑语,大太太笑盈盈的喝着茶,就看见房妈妈的脸在帘子外面露了露,她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