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小姐坐会儿。”房妈妈端着水就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卧室里传来大太太低低的喝骂声,和哭泣声,紧接着帘子又掀开,代荷笑眯眯的走过来,朝析秋福了福道:“六小姐,四小姐醒了,说让您进去!”析秋微微点头,就随着代荷进了卧室。

房间里,佟析砚躺在床上靠在迎枕上,大太太则脸色很不好看的坐在床边,房妈妈站在大太太身后,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礼:“大哥说他去了五城兵马司,说是在鸿雁楼摆了酒席答谢他们。”大太太就点点头没有说话。

看到析秋进来,佟析砚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六妹妹,是我连累你了。”她声音嘶哑,人也如虚脱了一般,眼中也没了光彩。

析秋上前朝她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有责任,若是我能早些知道,怎么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

佟析砚摇着头道:“这和你没关系,纵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她说的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大太太却猛然站了起来,喝道:“住口!”她气的身体微微发抖,指着佟析砚道:“这些年我宠着你,惯着你,如珠如宝一样,教你礼仪让你学妇德女训,没成想你为了…”她说着一顿,将中间的话略去:“尽忘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亏你读了这么多书,尽做出这等事情来。”

看来佟析砚醒来后,已经把事情告诉大太太了!

大太太的话说的很重,佟析砚低低的哭着,大太太就眯着眼睛看着她:“从今往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里,我明儿就托媒人去周府提亲,这门亲事你便是愿也得嫁,不愿也得嫁!”

“娘!”佟析砚满眼期望的求大太太:“您就让我见一面,就一面,只要见到他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她就是死也甘心。

大太太气了个倒仰,指着佟析砚骂道:“混账东西!”她捂着胸口直喘气,房妈妈立刻上来扶住大太太,劝着她:“四小姐也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太太不要发怒,好好劝着就行了。”

大太太摇了摇了头,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析秋还在房里,就瞪着析秋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总归是佟析砚的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析秋就看了眼蒙在被子里哭的伤心的佟析砚,朝大太太侧身行了礼,就退了出去,身后传来大太太含怒的斥责声:“你是佟府嫡出的千金小姐,从小学的仁孝纲常,如今你不但将这些都忘了,竟还学着不三不四之人,和男子私相授受,你可知道这要传出去,不但你的名声扫地,就是整个佟府也要被人耻笑,好!便是这些都不重要,那蒋士林是什么人,那是文痞流氓,孤傲的眼里只有自己,当初摘了探花却不思报效朝廷,学古人谏臣挂印而去,自以为清贵高洁,我道他不过是个浪得虚名,徒有其表的登徒子!”

“不。娘,你不了解他,他当初…”大太太一挥手,根本不想听佟析砚说半句话,接着道:“我不想了解她,这样不知廉耻之人,从今天往后佟府的门都不会让他进来,我没有去衙门告他,已是他的造化!”

佟析砚泣不成声,事情果然和六妹妹说的一样,娘的反应这么激烈,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大太太心里窝着火,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竟让连几个庶出的都不如,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放,今晚的事闹的这样大,定是瞒不过哪些夫人的耳朵,若是钱夫人知道了,这门亲事只怕也要岌岌可危了。

她越想越气,倒坐在椅子上,指着房妈妈道:“去!把那几个丫头都给我拖出来,每人打五十大板,然后喊各自家里人来,都给我领回去!”

房妈妈点头,佟析砚惊呼一声:“不要!”从床上下来扑在大太太脚边:“娘,事情和她们无关,你要罚就罚女儿吧。”

“罚你?”大太太冷笑:“主子做错事不是她们伺候不周,就是怂恿撺掇的,岂能轻饶了她们。”她看着房妈妈道:“去,给我狠狠的打!”

佟析砚趴在大太太的膝盖上,哭的眼睛都肿了,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她瑟瑟抖着道:“若真是这样,那母亲把她们都放出去罢,不要打她们,五十大板她们那还有命活。”

大太太似笑非笑,让代荷把佟析砚拉起来按在床上,她站在床边道:“就是要让你长长记性,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说着她朝房妈妈看了眼,房妈妈立刻躬身出去,不会儿院子里就响起心竹,心梅以及几个小丫头的哭叫声,她们被堵住嘴,哭着的声音像是闷在水里将要溺毙的人,房妈妈一声令下:“打!”紧接着院子里此起彼落的落在皮肉上…

佟析砚听着哭的撕心裂肺,大太太就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代荷不由自主的抱着胳膊,朝后缩了缩。

不一会儿,院子里连低低的呜咽声也没有了,只剩下单调的板子声,转了眼房妈妈进来,在大太太耳边耳语了一句,大太太就冷笑着道:“死了就喊了家里人来领回去,每人给二十两的丧葬费。”

“心竹!”佟析砚尖叫一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的承尘,眼角的泪无声的落在枕头上。

大太太就看着房妈妈道:“找副架子来,把她抬到我院子里去,省的她再惹是非。”又看向佟析砚:“你给我养着身子,从今往后若再敢胡思乱想,我就把你送到保定去!”

房妈妈就出了门找了副架子来,和代荷几人将佟析砚移上去,又找了被子给她盖好,抬着佟析砚出门,院子里的雪地上,心竹心梅正被外院的小厮,从长长的凳子上拖下来,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血顺着衣角流在雪地上,让院子里充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佟析砚泪如雨下,几次想从架子上跳下来,房妈妈并着几个粗使婆子就死命的按着她,大太太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再去触她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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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杏和春雁背过身去抹眼泪,心竹和心梅都是家生子,一个娘和老子在庄子上,一个留在保定的老宅子里守门,在府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可大太太说打就打,五十大板就是男人也受不住,她们又怎么能受的了。

“你们去看过了?”析秋将手里的绣花绷子放下来,脸色也很不好看。

司杏点了点头,露出兔死狐悲的感伤来:“心竹一条腿怕是废了…心梅…死了,其它几个小丫头纵是没死,这辈子也毁了,家里人收到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恐怕还要在府里留几日,我们怕那些迎高踩低的不好好待她们,就私自留了点银子,不管有没有用,也算全了我们一场姐妹情谊。”

这个时候她们就很庆幸,跟在六小姐身边,虽是提心吊胆的,但却不会有这样的灭顶之灾,或许,对于她们下人来说,没有这样的灾难,平平安安的活着出府,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析秋也叹了口气,心竹笑眯眯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她还记得有次佟析砚在小花园里犯病了,满脸的红肿连呼吸都不通顺,心竹不敢背着她怕憋着气,就双手抱着佟析砚,一路走回了西跨院,那时她不过才十二岁,将佟析砚抱回来后,一双手臂整整三个月碰也不碰一下,肿的比腿还粗。

“若是一时半会儿她们家里人没来,你们就偷偷去瞧瞧。”顿了顿又道:“把我那几瓶伤药都带过去吧!”

司杏就点了点头,朝析秋福了福:“奴婢替心竹,心梅谢谢小姐。”

析秋没有说话,又重新低下头去绣花,心里却是在想蒋士林,不知道他醒过来没有,若是知道因为他好几个人丢了性命,有的人命运也从此翻天覆地,佟析砚也大病了一场,他会不会什么都不顾,上门来和大太太提亲?

她想着又摇了摇头,又无奈笑着,他或许能从外人耳中听到佟析砚的事,可府里这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丫头的命,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忽然很想夏姨娘,很想见见她,就立刻扔了绣花绷子想要下床,春雁就一个箭步上去,按住她道:“小姐,大夫可是说了,您的膝盖受了凉,若不好好养着以后恐怕会留下病根,这几天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

析秋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不出去便是,那你代我去看看姨娘吧,再去外院看看七少爷,看看他可穿暖了,这几日雪大让他穿我做的那双鞋底有纹路的靴子,不容易滑到。”

春雁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析秋又突然喊住她:“穿件披风吧!”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才十一月里就连下了三场雪,今儿才堪堪出了半天太阳,气温却骤然降了许多,更加的冷!

这个时候析秋的关心,相比较心竹的悲凉,春雁只觉得心里满是暖意,笑着点头掀了帘子就出了门。

析秋靠在迎枕上,以她对佟析砚的了解,这件事只怕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好一会儿春雁回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许久不露面的司榴,析秋笑着坐起来,看着她发福后圆润的身体和大大的肚子,道:“地上湿滑,你有事让小丫头进来说一声,何必亲自来。”

司杏给司榴搬了椅子,让她坐在炕边上,司榴笑摸着肚子,满脸的甜蜜红着脸道:“…是我当家的送我来。”司杏捂嘴笑了起来:“瞧着,这都改口喊当家的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眼里只有银子的司榴,终于被福贵压下去了。”

司榴嗔了司杏一眼,依旧似以前一样一生气就嘟着嘴说话:“哪有,我不过是在外面给他留点脸罢了,在家里他敢不听我的。”

析秋也笑了起来,看着司榴的肚子道:“我怎么瞧着你肚子格外的大,可请大夫看了?”她记得佟析华五个月时的肚子可没有她大。

司榴就咯咯的笑了起来:“请了,说是…说是一胎怀了两个…所以我才想在肚子还小些来看看小姐,等过了六个月,只怕我连路也走不了了。”

析秋啊了一声,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司榴的肚子,也是满脸的高兴:“这可真好,一次生两个可省了许多事。”她忽然又想到:“稳婆可请好了,一个恐怕不够吧,等我回头给你列个单子,你生孩子前让福贵照着把东西都备齐,一定要照着单子做。”生孩子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这时又没有消毒设备净房隔离,若是感染或是过程中有半点马虎,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司榴点头不迭:“我早就和福贵交代过了,以前小姐交我的我都还记得,不过若是您再列个单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春雁笑着将茶递给司榴,忍不住蹲下来摸着她的肚子,她笑着道:“这一次生两个,可逃不得有一个要给我做干儿子的。”司杏和司榴大笑起来:“瞧瞧,这还没嫁人就想要儿子的了。”

析秋也笑了起来,心里为司榴高兴。

司榴笑着,就停了下来,朝门口的帘子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对析秋道:“小姐,蒋士林恐怕不行了。”析秋心里突的一跳,紧张的看着她道:“你听谁说的?”

“你们在府里不知道,外面可都传遍了,说皇上从宫里调了十几个太医,救了一夜也没有把人救醒,据说早上府里都敲了丧更了!”

真的死了?析秋不敢相信,对于大周的学子来说,蒋士林就像是一个传奇,从一个平民之家一跃成为大周人人敬仰的探花,殿试之上又连得圣上夸赞,一度是朝中炙手可热未来的肱骨之臣,可他却因为和三皇子政见不合,一怒挂印而去!

在城外开了私塾教平民百姓的孩子读书,却因为名气太过响亮,而不得不将私塾不断扩大,渐渐形成规模成了大周屈指可数的潜山书院,这样的人,就这样死掉了?

“丧更真的从蒋府传出来的?”

司榴点头道:“都是这么说!”析秋又拉着司榴问道:“那外面可传了佟府四小姐的事?”

“没有,我当家的还特意上街转了转,根本没有人知道四小姐的事,小姐不用担心。”析秋松了口气,现在大家关心的是福建的战事,如今蒋士林又出了事,佟析砚这样的小事要不然就被佟慎之用手段遮掩了下去,又或是被蒋士林和福建的事淹没了。

析秋沉默的靠在鸦青色的撒花迎枕上,司榴和司杏担忧的看着她,春雁就笑着去拉司榴:“你难得来,去我屋里坐坐吧,我前些日子闲着,又做了几双鞋子,你来了正好带回去。”

司榴点点头,顺势站起来,由春雁和司杏一人扶着一边安静的往外走:“小姐是不是在担心四小姐?”

春雁就点点头道:“怕是四小姐那边还要闹一场。”说着叹了口气,三个人就相继出了门。

佟析砚那边果然不安宁,她正拉着房妈妈的手,求着她道:“妈妈我知道您为难,我也不让你做旁的事,您只要把大哥哥请来就可以了。”

房妈妈就为难的看了一眼门口,又心疼的看着佟析砚瘦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沉吟了半晌点头道:“好,妈妈替你跑一趟。”

佟析砚就哭着谢了房妈妈,房妈妈出了门就去了大太太房里,大太太正坐在炕头上喝茶,见到房妈妈进来问道:“她说什么?”

房妈妈回道:“说想想见见大爷。”

大太太就拧了拧眉头,过了片刻点头道:“慎之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让他说也好点,一次断了她念头,也省的她心里再有什么期望!”房妈妈就叹了口气,去外院请佟慎之,恰好徐天青也在,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房妈妈只听到蒋公子几个字,旁的一个字没听清,她笑着进去将佟析砚的事告诉佟慎之。

佟慎之就站了起来,对徐天青道:“你稍坐会儿,我去看看。”

徐天青脸色也不大好看,点着头道:“我再去蒋府看看。”就和佟慎之并肩一起出了门。

佟慎之刚进佟析砚的房门,就见佟析砚鞋子都没有穿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拉着佟慎之的手道:“大哥,他们说蒋公子死了,我不相信,我只想问一问你,他如今到底怎么样?”

佟慎之狠狠的皱了皱眉,面露一丝不悦,斥道:“四妹妹,你这样成何体统,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你当听母亲的才是。”

佟析砚哭着摇头:“大哥要骂我等会儿再骂,你先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佟慎之略一犹豫,忽然门帘子就被大太太掀开,她冷着脸道:“疯疯癫癫的…还不快到床上去。”佟析砚根本不听她说话,就只拉着佟慎之的袖子:“大哥,我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蒋公子他…”佟慎之话说了一半,被大太太一喝:“慎之!”大太太上前将佟析砚拉开,将她按在床上:“你也不用问你大哥哥,现在满城里谁不知道,昨晚蒋府丧更都传了,你就死了这条心!”

佟析砚眼睛瞪,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佟慎之看着她这样,欲言又止却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挥袖出了门。

大太太手忙脚乱的将佟析砚放在床上,又去喊代荷:“快去请大夫。”又接过房妈妈手里的茶亲自喂给佟析砚喝,可佟析砚仿佛毫无知觉一般,水到嘴里就流了出来!

大太太这次真的慌了,一边掐着佟析砚人中,一边去催房妈妈:“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房妈妈也六神无主的样子,没想到四小姐和那个姓蒋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听到他死讯就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房妈妈就忽然想到六小姐,按着大太太的手道:“去请了六小姐来吧,她懂医术,四小姐的病一直是她护理着,这两年都没犯,就连侯府的二小姐也是她救了两次,指不定她能有办法。”

大太太哪还有别的想法,就摆着手道:“快去!”

房妈妈带着小丫头匆匆去知秋院,不一会儿就见司杏和春雁扶着一瘸一拐的析秋出了门,急急忙忙的赶到智荟苑。

析秋一进门就见大太太垂着泪坐在床边上,见到析秋进来她立刻携了析秋的手道:“六丫头,是母亲错怪你了,都是你四姐姐的错,这孽障被那姓蒋的引的迷了心智,一听他死了就昏了过去,你快去瞧瞧。”

析秋扶着大太太的胳膊,安慰道:“我和四姐姐要好,却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心思,我本就有责任,母亲罚的对!”说着就和大太太朝床边走:“我先看看。”

析秋上去将佟析砚放平,又解开她的衣领,回头对房妈妈道:“去泡点糖水来。”房妈妈一听立刻出去去泡糖水。

掐了几次人中,又按了虎口,析秋直叹气这里没有高科技的东西,她便是想护理也只能做这些罢了,好在等房妈妈来了,析秋又找了让人找了空的竹枝来,给佟析砚喂了几口糖水,又等会儿她终于醒了过来。

大太太松了口气,上去抱着佟析砚,析秋站着忙了一通,腿早就疼的厉害额头也渗出密密的汗,房妈妈见着就端了绣凳给她:“六小姐快坐着歇歇。”

析秋朝她笑笑,也不客气就顺势坐了下来。

大太太这边和佟析砚说了半天的话,可后者却毫无反应,好在这时候大夫来了,就让闲杂人等出去,析秋由着司杏扶着出了门,房妈妈亲自来送析秋:“六小姐千万别记在心里,太太那天是被气糊涂了。”说着看向析秋的腿:“待会可要让胡先生给六小姐去瞧瞧?!”

析秋笑着摇头道:“不用。”她携了房妈妈的手道:“妈妈说的太客气了,母亲罚我自是我有错,又怎么可能记在心里,只是要劳烦妈妈,若是四姐姐好些,就派个人告诉我一声,我也放心些。”

房妈妈就点头道:“好!”

析秋带着司杏和春雁回了知秋院,智荟苑里胡大夫开了些补气养心的药,又停了笔拿出另外一张药方出来对大太太道:“这是六小姐的方子,她的腿受了寒湿,若不好好养着,怕是会成大疾。”

大太太目光一闪,就点头对房妈妈道:“你拿着两张方子让人随先生回去去抓药吧,六小姐那边抓好了就送过去。”

房妈妈躬身道:“奴婢这就让人去抓药。”

等药煎好了,佟析砚勉强被喂了半碗,却悉数吐了出来,人也软软的倒在床上,双目放空根本毫无焦距的看着人,大太太担心她就将她搬到自己房里,护理了两天可依旧没有起色。

到第三天早上,佟析砚忽然好了起来,自己吃了半碗的药,又勉强起身要起来梳头,大太太拦着她:“傻孩子,在自己家里,便是随意也没什么,况且你又病着,哪顾得了这些。”

佟析砚很倔强的摇着头道:“我要梳头!”大太太不敢太违着她的意思,就让梳头的婆子给她梳了头,佟析砚就笑着和大太太道:“母亲,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大太太面露迟疑,佟析砚却一脸精神烁烁的样子:“母亲放心,我想通了,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我把丫头留在外面,你有事就唤她们。”大太太犹豫的出了门,佟析砚就关了门,找出笔墨纸砚坐在桌子边上静静的写着字,房妈妈就在门缝里觑了一眼,回来说给大太太听:“很安静,正在写字呢。”

大太太就皱着眉头点点头:“随她去吧,练练字也能静心。”

房妈妈点点头又迟疑的道:“大小姐和姨太太那边可要告诉一声?”

大太太坚决的摆手道:“华儿正怀着身子,她一向又疼四丫头,若是知道了出了事可不得了,至于姨太太就更不要说…”她不笑话自己就算不错了,哪里就有同情心!

房妈妈垂了脸没有说话。

析秋这边也正吃着药,司杏正用在炉子上烤的热呼呼的毛巾给析秋敷腿,她看着析秋红肿的膝盖道:“都说女人做月子的时候能养好以前的病,小姐以后生孩子时定要好好养着才行。”

析秋笑了起来:“行,往后我坐月子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着和春雁相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春雁替析秋敷好腿,正拿着毛巾和托盘出门,忽然门帘子被人掀开,喜儿急急忙忙跑进来道:“六小姐不好了。”

析秋正绣着花,忽然针就扎进手指里,她赶忙将手指放在嘴里嗦了嗦问道:“怎么了?”喜儿回道:“四小姐自缢了。”

析秋一下子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喜儿道:“你说的是真的?”她这两日一直让喜儿没事就待在正院里帮忙,连宋妈妈也一起派了过去,大太太还因此夸了她几句。

喜儿点点头,很确信的道:“大少爷和表少爷都去了,连二老爷和二太太都过来了,大太太正哭着呢,院子里一团乱!”她说着一顿又道:“不过四小姐可能还没死,我瞧着二老爷让常随拿了他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了。”

析秋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

“你再去看看,有什么事再回来告诉我。”现在人多她去也没有用,只能在家里等消息了。

喜儿点头,掀了帘子出去。

春雁瘫坐在地上,她昨天去看心竹,心竹还让她带话给六小姐,说她不怨不恨,让六小姐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了,只要她知道小姐过的好她比什么都开心。

她当时听着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一句话也回不了,没想到话还没找机会送过去,四小姐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出了这样的事想瞒也瞒不住了,当天佟析华就由着萧延亦送回来,姨太太也赶了过来,一家子人待在半夜,好在佟析砚由太医针灸后又喂了药,总算醒了过来,大太太后悔莫及,抱着佟析砚大哭起来。

佟析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到才几个月不见自己活蹦乱跳的妹妹就剩了半条命躺在床在那里,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她当着姨太太的面和二太太二老爷的面不好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一等房妈妈送走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有姨太太后,又让佟慎之和徐天青陪着萧延亦去外院,她就迫不及待去问房妈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房妈妈就把事情的前后后果告诉她,佟析华就满脸的震惊:“是那个蒋探花?”

房妈妈点头道:“可不就是他,我当他虽满腹文采又被学子追捧是不世出的英雄学究,引他为清客领袖,以为是多高风亮节的人,却没想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佟析华也狠狠皱着眉头:“那些不过是虚名,他得罪了三皇子,若不是二皇子护着早不知死了多少次,这样的人没有前程可言,若是四妹妹真的嫁给他,除了和他吃苦,还能得些什么。”

“正是这个理!大太太也正是这样想的,才骗着四小姐说姓蒋的死了的。却没有想到,四小姐她…”那日蒋府确实传了丧更出来,却不是因为蒋士林,而是蒋父早在蒋士林重伤回府之时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挨了几日等不到蒋士林醒来,就撑不住撒手西去了。

一场误会而已!

佟析华叹了口气,就撑着腰由林妈妈和秋露扶着进了房里,大太太见她进了,就擦了眼泪道:“你回来做什么,怀着身子行动不便,若是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佟析华怀孕后,孕像极是不好,不但腿肿了就连脸上也微微浮肿起来,吃什么都吃不下,前几个月倒还好,后面几个月因为身子太虚就几乎躺在床上不敢下来,整日里用燕窝人参养着。

“四妹妹都这样了,我不知道便罢了,即是知道了我怎么能安心呢。”她挽着大太太安慰道:“母亲也别担心,四姐姐年纪小,过段时间等想通了就好了。”她说着,看了眼床上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的佟析砚道:“实在不行,母亲就和四妹妹说实话,先稳住她然后再偷偷把亲事定了,到时候她嫁过去和相公日夜相处生了感情,正经过日子,难道那蒋士林还能厚着脸皮找上门不成,于四妹妹来说这些事也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

她话方落,躺在床上的佟析砚眼帘顿时动了几次,搁在被子里的手激动的攥起了拳头。

大太太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就怕周家听到风声,心生退意。”她对那位周公子是真的满意,不但长相好,人也是知书达理温文有礼。

佟析华就面露不屑:“莫说锦乡侯如今不受宠,就是在朝中得力又如何,他也不过是旁枝罢了,如今才是举人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还不确定,凭什么对四妹妹挑三拣四的,便是周家有旁的心思…”她挽着大太太笑道:“不是还有钱夫人这层么。”

大太太也露出丝笑容,钱夫人几次接触下来,她也知道钱夫人可是聪明人,她选佟析砚看中的可不就是佟家看似简单却旁根错接的姻亲,如今二老爷又入了阁,佟慎之将来的仕途必然顺遂坦荡,佟家之势将来必不可挡。

放了佟家这样好的亲家,又去哪里能找到和周家门当户对的去!

转念她又想到佟析砚,露出满脸愁容来:“可是你四妹妹她…”她真没有想到,四丫头性子竟这样倔,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

佟析华目光一转道:“我看不如这样,让她去我哪里住些日子,一来在侯府是客她总是要压着点性子,纵是有事也不会乱来,二来我正好也闷的很,让她陪陪我,我也有人说话。”

这个主意不错,大太太却依旧皱着眉头道:“你婆婆那里可知道四丫头的事?”

佟析华满不在乎的道:“婆婆如今拿我的肚子当宝贝疼着,哪会有什么想法,再说她一直也喜欢四妹妹,过去了只有高兴的份。”

大太太没有说话,指了指床上道:“也要问问她的意见才好。”佟析华就笑站了起来,朝大太太眨眨眼睛:“我去和四妹妹说。”

她坐在床边上,拉着佟析砚的手,笑着道:“四妹妹,和我去侯府住些日子可好?”她看到佟析砚眼睛动了动,又接着道:“也陪陪我说说话,我整日待在房里,你姐夫又忙的很,你去了我也热闹些。”

佟析砚就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眼佟析华又去看大太太道:“让我去侯府可以,那让六妹妹陪着我一起去。”在侯府虽然不如家里,可人流却比府里复杂许多,她打听蒋士林的事也方便不少。

大太太眉头一蹙,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六妹妹也正病着,怎么能和你一起去,让她在家呆着养病,你随你大姐姐去吧!”

佟析砚倔强的侧开脸,又重新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佟析华一见她这样就笑着道:“母亲不同意,我答应行不行?就然六妹妹陪着。”

佟析砚就睁开眼睛,朝佟析华点点头。

大太太狠狠的皱着眉头,佟析华就挽着她出门劝道:“六妹妹向来也是安分的,我们把四妹妹交给她,她也不敢有什么心思,若是四妹妹出了半点闪失她可是担不起责任的,母亲就放心吧,纵是再不成,不还有我嘛!”

大太太没有说话,算是没有反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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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庶难从命 076 暂住

“小姐,四小姐为什么让您陪着?”春雁将析秋的冬衣一件一件叠好,再归置到箱笼里,又将一些日常用的放进去,不过住个十几天,却前前后后带了六七个箱笼,析秋看着暗暗摇头,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内宅妇人宁愿待在家中,也不愿随意的出门走动,这单单她一人都这么多东西,还不去看司杏和春雁的,只怕佟析砚的东西只会更多。

“她心里闷,去大姐姐家里虽是能散心,可能和她说话的人却没有…她可能想和我说说话吧。”她了解佟析砚,若是平常在她知道自己腿伤未恢复的情况下,不会硬要求带着自己,既然开了这口想必她定是有事想要和自己商量。

她暗暗叹了口气,若非佟析砚开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去侯府的。

春雁和司杏又细细将归置的箱笼拿笔记着,又在外面贴上纸签,这才算是收拾完了,两人站在桌边喝了口茶,司杏笑道:“也不知道车什么时候到。”

析秋也从炕上起来,展开手由春雁服侍穿了衣裳,又转过身对她道:“姨娘和七弟那边你可说过了?”春雁点头回道:“七少爷说了,只是姨娘很担心您的腿,交代了些话,旁的也没有了。”

析秋点头便坐在椅子上去摸膝盖,春雁就在她面前蹲下来,替她去揉膝盖:“是不是又疼了?奴婢再给您敷一次吧!”

“不用。”析秋笑道:“这样的病一两年也不会有起色,单纯热敷解决不了问题的。”她看到春雁脸色黯了黯,就拉着她起来道:“去前面看看,大姐姐的马车可来了。”

春雁没有说话,就点了出了门。

宋妈妈和春雁擦身而过,一个停在门内一个停在门外,宋妈妈道:“姑娘这是去哪里?”

春雁就指了指前院:“去看看四小姐那边可有帮忙的。”宋妈妈摆手笑道:“我刚从那边过来,四小姐的东西昨儿就收拾好了,大姑奶奶来接两位小姐的车也到了,大太太就是让奴婢回来告诉小姐的,让我们将东西搬到二门去装车。”

我们?析秋眉梢微微一挑,春雁也觉察话里的意思,问道:“妈妈也去?”她们计划是让宋妈妈守院门的,她们三个去侯府。

“可不是,太太特意嘱咐的。”她笑看着析秋:“说是只带两个丫头,未免少了些,侯府不比家里,总要事事考虑周到些才行。”

是怕去侯府让人觉得小姐没有贴身的妈妈,大太太面子上不好看吧!

析秋笑着点头:“有妈妈在确实方便些,那就有劳妈妈了。”宋妈妈客气的笑着:“六小姐客气了,奴婢虽年纪长些,可终归还是您的奴婢,您有事尽管使唤。”

析秋笑着没有答话,让春雁和司杏找来粗使婆子将箱笼抬去二门,她自己则去了智荟苑。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她腿上,眉头略蹙了蹙,语气却是温和的:“你虽是妹妹,可在我眼里你却比四丫头稳重许多,你们两个去侯府你事事要替她想着才好,可不能出了乱子,惹人笑话。”

“是!”析秋低头应了,大太太又道:“去了也不要满院子的乱跑。”说着一顿:“五夫人和二小姐那边也走动的少些,没事就去陪你大姐姐说说话,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大太太说着,视线就忍不住落在析秋的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芙蓉色的褙子,里头一件石榴红的夹袄,下面是澹澹色的挑线裙子,亭亭玉立站在大太太面前,清瘦的面容上双颊有着淡淡的红晕,双眸明亮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处处细致均匀,有几分夏姨娘的温婉,却又不同于夏姨娘单纯的柔弱,仿佛有些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却说不上来,只是忽然间她发现,六丫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的这般绝色了。

她又想到佟析砚,入冬才做的衣裳如今套在身上大了一圈,面黄肌瘦的,全没有平日里的半分风采,大太太目光一敛眼睛便冷了冷,挥手道:“天气冷,你先到车上去吧,你四姐姐等软轿来了,就让人抬过去。”

析秋微笑着点头:“是!”代荷已经掀开门帘子,析秋就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出了门,带着司杏和春雁去二门,甬道上积雪被铲扫的很干净,可依旧有些湿滑,春雁和司杏就一人一边扶着析秋生怕她摔倒。

析秋就笑着打趣自己:“如今我倒也成了柔弱小姐了。”司杏掩面笑道,笑容却有些苦涩:“小姐从来都是小姐的!”

到了二门,宋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已经将几个箱笼搬上了车,析秋就看向前面的两辆车,果然如她所料佟析砚带的东西比她多出了一倍,两个人出门前前后后竟用了五辆车。

有侯府的赶车婆子笑着过来打招呼,朝析秋蹲身行了礼:“六小姐,四小姐还没来,奴婢扶您上车坐着歇会儿吧,车里放着炭炉,您也暖和些!”

析秋微笑着点头:“有劳妈妈了。”就回头看了司杏一眼,司杏就和那婆子一人一边扶着析秋上车,等析秋上了车司杏拿出个荷包打赏了婆子,笑着道:“天寒地冻,妈妈拿去买酒喝。”

婆子不收,笑着道:“奴婢是奉命办差,哪能要小姐的赏钱。”司杏将荷包塞在她手里:“妈妈可就见外了。”

婆子就笑着收下了,又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挂着的笑容越发的和气。

车和上次侯府派来的车一样,析秋靠在左边坐了下来,一会儿佟析砚由婆子抬着过来,她穿着厚厚的夹袄,虽然打扮的很得体,可脸色却依旧很差,看到析秋佟析砚眼睛里立刻氤氲着泪水,等放下车帘她便伏在析秋的肩头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析秋拍着她:“你现在身子虚,可禁不起折腾了。”这里里外外都是婆子丫鬟的,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听见了还不知道会传了什么话出去。

佟析砚擦了眼泪,抬手去摸析秋的膝盖:“我都听说了,都怪我太鲁莽了…是不是很痛?”

析秋微微笑着,看着她道:“不过是些小伤,到是你把我吓了一跳,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目光落在佟析砚脖颈处一道紫色的瘀痕,虽已经有些消褪,可依旧能清晰的看见,佟析砚就拉着她的手,语气有些急切:“六妹妹,他没有死,我亲耳听房妈妈说的。”

析秋一怔:“真的?”

佟析砚点头不迭:“房妈妈说他没有死,我又偷偷问表哥了,他起先不愿告诉我,后来碍不住我左右相逼,他就说了,他说蒋府确实死了人,但却不是蒋公子,而是他的父亲,蒋公子在昨天就醒了,他因为腹部受了刀伤现在还不能动,但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她紧紧握着析秋的手:“我一定要想办法见一见他!”

析秋笑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话,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莫说蒋公子如今有伤在身活动不便,纵是他能出来他们又从哪里能找到机会见面!

佟析砚靠在厚厚的软垫上,忽然神情又黯淡下来,她转头去看析秋叹气道:“心竹…心梅,还有端妈妈…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帮我…”说着又哭了起来:“是我害了她们。”

她想到那天院子里雪白的地面上,那一块一块刺目的殷红,这些天无时无刻不灼着她的心,痛的无以复加,她不过想要一份情投意合的情意,为什么就这么难!

“都过去了。”析秋忽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言语表达已经显得很干涩,车里就陷入长长的沉默,幸好车外宋妈妈隔着帘子的说话声传了进来:“小姐,启程了。”

析秋淡淡回了句:“知道了。”马车就嘚嘚的动了起来,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吱吱声,令安静的车厢里至少不再死寂,过了许久佟析砚开口道:“六妹妹,你是不是也在怪我,觉得我不该偷偷跑出去,不该这样做。”

“啊?”析秋转头去看她,笑道:“都已经过去了,就连心竹都说,只要你过的好,她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你也不要时时挂在心里了,只要自己不后悔,那都是值得的。”

“我后悔!”佟析砚掩面而泣:“我后悔没安排好她们,我后悔没有想清楚后果,我后悔因为我让你们都受了连累…我后悔死了…”说着她一顿又道:“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心里眼里都是他,就想知道他怎么样,伤势重不重,不去看一看我真的不放心!”

“嗯!既然如此就别想了,只是你和蒋公子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仔细思量思量,大太太心里还是疼你的,若想让她同意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你再不能用这样过激的方法了。”

佟析砚就点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