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就点头道:“还不错,只是林子风太大,没坐会儿就回来了。”她问佟析砚道:“你怎么了?”

佟析砚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目光又落在析秋的膝盖上:“你没事也别出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腿伤了,就是不去走动也不会怪罪你的。”

析秋笑笑没有说话,佟析砚就叹了口气道:“大姐姐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生了我气!”

析秋眉梢一挑问道:“生气?怎么说?”佟析砚耷拉着脑袋道:“说我惹了婆子丫头进房里,又不知底细的,若是房里丢了东西,找谁去好!”

这件事析秋也觉得奇怪,就道:“大姐姐向来疼你,也是担心你才说你的,你便按着她的意思做不就可以了。”

说起这件事,佟析砚却是脸色一转,眼睛顿时亮了亮,她从杌子上移到析秋身边,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不是故意和她们说话的,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她神秘秘兮兮的道:“那是因为我让他们给我了一封信出去!”

“啊?”析秋惊讶的的看着她,感叹于她的智商:“你怎么能让侯府的婆子给你带信出去,又是送去蒋府的,若是传出去怎么办?”

佟析砚却满不在乎信心满满的道:“不会!我有把握,你放心好了!”

她这样说析秋只能叹了口气,又抬脚要下床,佟析砚按住她问道:“你就在床上捂着,下来做什么?”析秋回道:“你不是说大姐姐生气了么,我陪你去看看!”

“不用。”佟析砚将析秋按在床上:“大姐姐出去了!”

析秋一愣,佟析华很少出门,现在出去难道是去了五夫人那边?

析秋料的不错,佟析华果然去五夫人那边闹了一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藤秋娘在一边直哭,五夫人理亏可阵不输,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宣宁侯夫人赶过去,连太夫人都惊动了,这才消停下来,太夫人就下了令,让五夫人送藤秋娘回去。

毕竟藤秋娘是黄花闺女,若是在侯府里出了事,知道的便说是藤秋娘行为不检,可不知道的难道不认为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萧延亦好色荒yin,女子又怎么就盯上他了。

如今侯府里是多事之秋,她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五夫人气的不行,又在人前丢了面子,关了门狠狠说了秋娘一顿,秋娘却只知道哭,五夫人发泄了一通消了气,就给通州的父母写了信,让他们派人来将藤秋娘接回去。

析秋待在房里休息了两天,佟析华连发了两天脾气,让人去找萧延亦,却外院,内院都寻不着人,连衙门也找不到人,她气的摔了一地的瓷器,跑到太夫人面前哭了一通,太夫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让人送她回来。

析秋明白,如今佟析华闹的这样有底气,必然和侯府如今的形式有关,如今侯爷在外生命堪危,而佟府的佟二老爷如今却是春风得意之时,在朝中势力越发壮大,佟析华如今又有孕在身,她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任由她去闹!

朝中对于宣同总兵的人选,终于有了最后的定夺,只是在主帅于副将上又有了分歧,事情一拖又是一日,太夫人急的上火,萧延筝虽日日来寻析秋,可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析秋在床上休息了两日,终于起床去给太夫人请安,她和佟析砚并肩坐在软轿上,刚刚走到太夫人院前的穿堂里下了软轿,就见一个常随打扮的人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满身风尘,衣服上都是撕裂的口子,嘴角长的满是火泡,头发凝结在一起成了硬块,满脸灰土脸色暗哑无光,他一路上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又爬起来,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死寂无声,所有都停下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因为所有人都认识,那个人是跟着侯爷去福建的常随!

析秋和佟析砚靠在一边,让开穿堂的甬道给他,他看也不看析秋和佟析砚,飞快的跑进了太夫人的正房,析秋静静的站在的门外,就觉得有股凉意自脚底一点一点缓慢的爬上了心头。

佟析砚害怕的朝她身边靠了靠,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声瓷器碎裂声证实了她的猜想,紧接着房里传来了震天的哭泣声,随后整个院子里所有的的人陆陆续续跪在了地上,这样的情景火速蔓延到全府,析秋只觉得耳朵了嗡嗡的响,满世界里都是哭泣声。

宣宁侯萧延炙于正德二十三年十一月逝!

宣宁侯府的天,塌下来了!

析秋站在穿堂,做为外人此刻太夫人和宣宁侯夫人在里面必然有事要谈她不便进去,可做为亲家她却不能在听到侯爷的死讯时转头便走,正房里刚刚进去的士兵,被两个婆子抬了出来,他已力竭的晕了过去…司杏挽着析秋的胳膊,看着像是她在扶着析秋,实际上她腿软的早就半靠在析秋身上。

转眼的功夫,吴妈妈红着眼睛从里面跑了出来,没有目标的对着院子里喊道:“去请太医来。”太夫人晕倒了!

地上就有婆子爬起来,匆匆忙忙的跑出去,析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想也没想对院子里的婆子道:“都别哭了,安静些!”所有人回头看着她,析秋就从容的朝吴妈妈走过去,吴妈妈也愣了愣看着析秋,析秋朝她福了福道:“太夫人眼下吵不得,安静些好!”

吴妈妈从愣怔中醒来,朝析秋点了点头,就让一院子的人都退到外面,那些下人没了主心骨舍不得离太夫人的院子太远,就默默的站在院外,低声的哭着。

吴妈妈说完,忽然想起来析秋懂些医术,如今太医没有来,只能求着六小姐想想办法,她含着眼泪拉着六小姐的手,还不待她开口求析秋,析秋便朝她点点头道:“我略懂些医术,先进去看看!”

吴妈妈感激的看着析秋,亲自为她打起帘子,析秋走了进去,佟析砚也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司杏司榴守在外面,等吴妈妈放了帘子,院子门口萧延庭,五夫人,佟析华以及萧延筝都赶了过来,所有人面如死灰般,停在门口大家互相看着对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析秋进来门,宣宁侯夫人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太夫人的床边,比起躺在床上的太夫人的灰败之色,宣宁侯夫人的脸却呈现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双目放空的看着太夫人,对房里所有的动静都视若无睹,好无所觉。

吴妈妈引着析秋到床边,其实没有仪器和药物,析秋能做得也只有那几个步骤,又拧了毛巾给太夫人擦了脸,太夫人才悠悠的醒了过来,析秋赶紧让吴妈妈将冷着的白开水端来为太夫人喝了,太夫人这才醒了过来,看清面前的人,她握着析秋的手艰难的点点头,喊了声:“亲家小姐。”

析秋也微微点头:“太医马上来了,您再躺会儿。”

太夫人却不依,硬撑着坐了起来,这时佟析华,萧延筝,萧延庭和五夫人掀了帘子进来,萧延筝就直接扑倒太夫人怀里,哭的肝颤具裂,太夫人抱着她也哭的没了声音,房间压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析秋和佟析砚默默的退到后面,太夫人又哭了一阵以后,就擦了眼泪看着萧延庭道:“去找你二哥,再去宫里确认你大哥的死讯,即便是遗体没有回来,朝廷也该有文书送来才是!”萧延庭应是,转身便出去了,太夫人又对宣宁侯夫人吩咐道:“你把对牌交给小五。”宣宁侯就木然的点点头,五夫人眼里光芒一闪而过,太夫人转了脸看向五夫人道:“只怕消息是不会有假,你和吴妈妈去准备孝服,香烛,纸钱,内院里的事就交给你和吴妈妈了。”五夫人就垂着头应了。

太夫人又转头去吩咐佟析华:“你有孕在身,也不能进进出出,让你待在房里怕你也待不住,你就陪在我这里,若是有人来,就帮我陪大家说说话。”

佟析华没有异议,点头称是。

析秋暗暗去观察太夫人,此刻她端正坐在炕上,满脸的严肃和萧然,有条不紊的将将要面对的工作,根据个人的情况细致划分开来,她心里佩服不已,能在极度的悲伤中,迅速镇定下来,又能具有预见性的,将准备工作做好,这样的能力若不是久经风雨的太夫人,一般的人根本无法应对。

“亲家小姐!”愣怔中,析秋就听到太夫人的声音,析秋一怔看向太夫人,和佟析砚缓缓走了出来:“太夫人!”

太夫人看了眼佟析砚,目光又落在她身上:“这两天府里的人多,本应送亲家小姐回去的,可延筝身体不好,还得麻烦四小姐和六小姐在府里多留两日,陪一陪她!”

佟析砚和析秋互看一眼,双双屈膝应是。

太夫人就面露疲倦的靠在迎枕上,佟析华和五夫人一个上前去安危太夫人,一个去和宣宁侯夫人说话,前者无心说话,后者却似死人一般,静静的坐着无论五夫人说什么,她都毫无反应。

太夫人叹了口气,对五夫人道:“你送她去碧纱厨里歇会儿,让人陪着!”宣宁侯夫人就机械的由五夫人拉着,跟着出了门去了对面的里间碧纱厨里。

萧延亦赶了回来,向来含笑温润的脸上,此刻冷意凛凛,他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在进来之前是哭过的,他进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跪在太夫人面前,将福建送到宫里的丧报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接过去,眼睛在内容扫了一眼,微微眯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忠义…殉职!算他们有良心!”她将丧报扔在炕桌上,问萧延亦:“宫里怎么说,你大哥的遗体何时送回来!?”

萧延亦面无表情的回道:“说三天前前启程的,恐怕还要二十多日的时间。”

“二十多日!”太夫人就挥着对众人道:“问清楚走的水路,还是陆路,派人去迎你大哥回来!”她顿了一顿又道:“各府的丧报都送过去,祭棚打起来,府门上挂上孝幡!其它的事情你们也都心里有数,各自把手了的事情做好!散了吧!”太夫人冷静的有些可怕,脸萧延亦都不由担心的看着她。

太夫人就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老二留下,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析秋就和佟析砚退了出来,萧延筝坐在太夫人身边哭的筋疲力尽,她不肯走紧紧的抱着太夫人。

“六妹妹。”佟析砚心有余悸唏嘘不已:“我还记得前一次来侯府做客,在太夫人这里见到侯爷,彼时他正要出军,我还跟在大姐姐身后为他送行,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她又想到蒋士林和侯爷的关系:“不知道听到消息伤口会不会因此恶化!”

析秋没有说话,红白喜事她都不大懂,但却知道搭了祭棚后,各府都回来报丧,可侯爷的遗体还在路上,到时候又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况且侯爷既然战死,那么福建的战事可想而知必是败了,一场小小的战事最后演变成这样,其中必然有说不得的缘由,圣上又迟迟没有发兵相助,如今这样的局面就必然要有人出来担这个责任,她感觉到,朝廷必然会有一番动乱。

当晚,侯府里入眼都换成了白茫茫一片,析秋也换上素色的衣服,太夫人说她的腿不好,来回的跑也不便,就让她搬到萧延筝那边和她同住,佟析砚依旧留在佟析华的院子里,一连几日萧延筝都是躺在床上,侯府内院人流客往,第二日大太太就带着佟慎之过来了,在太夫人房里坐了一天,因为遗体不在,一应的小殓,大殓都不能操作,来的也都是侯府走的近的女眷,男宾则在外院由萧延亦接待。

析秋陪着萧延筝,端了饭搁在桌上哄她:“你多少吃些,侯夫人也病倒了,你若是再有事可怎么办,太夫人可怎么受得了。”萧延筝就面无表情的吃了几口饭,又一言不发的回到床上躺着。

析秋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看着她,过了半晌就在她以为萧延筝不说话时,她却突然说道:“二哥去找四哥了,可是他却像消失了一样,满京城都寻不着人,连任隽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析秋眼皮跳了跳,她觉得那个冷漠的萧四郎,不像是不懂事的人,他消失必然有他的原因。

“娘很失望!”萧延筝道:“虽然这些年娘对四哥有气,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念着四哥的,可是这件事四哥却做的不对,大哥以前对他多好,这个时候他却人影无踪的。”

析秋叹气,安慰她道:“四爷做事心里有数,或许有事耽误了也未可知。”

萧延筝摇了摇了头,否定了析秋的话:“你不了解四哥,他从小都极有主见,做事又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他若是有心便是天大的事也拦不住他的!”

析秋和萧四郎不过见了几面,谈不上了解,所以就无法辨别是非了。

又过一日,到是第四日,府里的人来的少了些,大太太带着佟析玉来了,歇在佟析华的房里说话,大太太支开佟析砚和佟析玉,对佟析华道:“你也别抛头露面的累着自己,眼下你肚子里的才是最紧要的。”

佟析华点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不会的累着自己的。”大太太顿了顿问佟析华道:“着往后的事,你可细细想过?”

佟析华一愣,问道:“什么事?”大太太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道:“如今侯爷不在了,虽还在丧服期,可这爵位却不能丢了,长兄亡逝自是二爷继任,太夫人那边可递了折子去礼部?”

萧家的爵位虽是世袭罔替的,可爵位的继承还是要经过礼部审核,由礼部再报去宫里由皇上最终定夺,尤其像萧延炙这般爵位还在却没有子嗣继承的,便是流程也是要走一遭的。

若是礼部关系不通,拖去个一年半载再到宫里,如今圣上龙体堪忧,若再摊上天子更递,那原本板上定钉的事,说不出就能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大太太的担心不无道理。

佟析华怔住,自侯爷出事四天来,她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只觉得侯府的天塌了,心里惶恐不安的,却没有去想萧延炙没有,二爷就是长子,这爵位理所应当就是萧延亦的!

“府里是不是根本没有人提?”佟析华就点了点头,太夫人根本没有说过,萧延亦她几天没有见着更是没有机会去问,她站了起来就要去喊林妈妈把萧延亦找回来,大太太拦住她:“这么心急做什么?现在这样的情景你怎么能去和姑爷说这件事。”

佟析华问道:“那怎么办?!”

大太太就道:“这件事只能去提醒你婆婆,让她去说。”其实大太太心里清楚,她能想到的,太夫人不可能想不到,况且,萧家一直把爵位看的很重,怎么也不可想不到这件事,她真正的担心的却是…萧四郎。

佟析华喃喃的点点头,没有说话,大太太就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细声的说起话来…

==

太夫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看着萧延亦道:“可查到了,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延亦就道:“那十六个人去福建,在路上就被人杀了,还是任隽托人捎来的口信,说他一个走漕运的朋友,在河里捞上来的尸体,见那些人怀里有府里的铭牌,就告诉了任隽,任隽一见人,就确定是侯府外院的铭牌,带着人去把那十六个人的尸体接了,又去找四弟,找不到四弟就来寻我了。”

田夫人眼睛眯了眯又道:“回来报信的常随名叫萧山,昨夜醒了,他说侯爷带着一队四十八人,偷袭那伙倭寇的粮草大营,却不知是谁泄了军机,路过一个名叫断头坡的地方时,被一股穿着黑衣蒙面的人拦住,对方数百人,且都是高手,杀气人来手起刀落凶残的很,他护着侯爷逃走,侯爷却将他推下了河道,说他不能丢下自己的士兵独自逃命,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给您报丧!”说完,萧延亦顿了顿,声音沉沉的没有丝毫的波澜:“还将大嫂的一块玉佩一起交由他带回来,我来前把玉佩送给大嫂了。”

太夫人的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萧延亦上去坐在太夫人的身边,环抱着她:“娘,大哥还说他有负父亲所托,无脸回来见凝!”

太夫人抱着萧延亦,呜呜痛哭起来,吴妈妈也在一边擦眼泪

==

侯府的正门口,白幡飘摇,平日里的庄严肃穆此刻纵然客来人往,宾客不断,可依旧显得冷清而萧条。

有侯府的小厮站在门口,引着下车的官员往里去!

安静中,忽然自一字排开的官员用的鹤顶琉璃平顶马车中,传来一声惊呼声,众人驻足回头望去,就见远远的一辆黑色平顶马车疾速飞驰而来,卷起漫天灰尘,所到之处所有人惊呼着跳开,愣愣的去看马车。

雾蒙蒙中驾车人一鞭挥起,尖利的鞭声穿过人群,马车骤然止步在侯府正门前,驾车人一身黑衣,面容之上敷着黑色面巾,只余两只精光暗敛的眼睛露在外面,他动作轻盈的跳下车,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明所以中,他挑开车帘。

一袭黑袍呈在众人眼中,紧接袍子一动,车里的人已经站在马车外面,当众人看清那人面孔之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人胡须敷面,脸上除了一双狭而长的丹凤眼,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他大步朝侯府大门走来,走动时步履沉重,发出砰砰的声响震慑众人的耳膜。

此刻他们才惊觉,他怀里还抱着一人,那人一身金色战袍,袍子上血迹斑斑,看不清脸但侯府早有眼尖的下人认出来,那是侯爷出征时,穿着的战袍!

“四爷!”有人推开旁人惊呼的迎过去,噗通跪在地上哭道:“侯爷!”

萧四郎看也不看那样,大步朝正门走去,门口的官员主动让开一条通道,府门大开萧四郎挥袍走了进去!

==

“小姐,四爷回来了!”平巧冲进萧延筝的房里,爬在床边抓住萧延筝的手道:“四爷回来了,还把侯爷也一起带回来了!”

萧延筝一下子坐了起来,拉着平巧的手确认道:“四哥把大哥带回来了?”

平巧连连点头。

萧延筝立刻坐了起来,对平巧道:“快帮我穿衣服,我要去看看!”平巧急忙帮她帮夹袄和褙子找出来,又随便梳了头,析秋正好掀了帘子进来,见到萧延筝起床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延筝匆匆往外跑:“四哥把大哥带回来了,我要去看看。”

析秋一愣,难道萧四郎消失了这么多天,是去接萧延炙了?!

她不放心萧延筝一个人出去,就陪着她去太夫人那边,就见到太夫人的正厅里,太夫人坐在正位之上,三个儿子依次跪着,在他们的前面,萧延炙一身战袍面色祥和的躺在那里,这是析秋第一次见到萧延炙,也是最后一次见到!

一屋子的人静静的,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来,萧延筝进房,一下子扑在了萧延炙的身上:“大哥!”她拿着帕子去擦萧延炙沾了血的脸,可因为时间太久怎么也擦不干净,萧延筝就死命的擦着:“大哥,您平日最爱干净,现在怎么变的这么不讲究了!”

太夫人也哭了起来,靠在椅子上眼泪无声的落着!

析秋默默的走到佟析华身边站住,压抑的哭声在萧延筝撕裂的哭声中终于不再压抑,众人放声大哭起来!

析秋抬眼去看萧四郎,他垂头脸脸颊上的胡须已有半指长,面上满是灰尘,甚至有几处伤口正在渗着血,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满身的风尘…她听萧延筝说过,萧延炙的遗体还有二十日左右才能到京城,可萧四郎仅仅过了四日,就将萧延炙带回来了,她无法想象他一路是怎么走的,才能将二十日的路途缩短至四日。

“侯爷!”忽然,门外一声惊呼声传来,析秋就见到宣宁侯夫人甩开身边搀扶的人,冲进了正厅里,拨开萧四郎和萧延亦扑在萧延炙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析秋这几日来,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声音来!

萧四郎却在哭声震天中,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遗体抬回侯爷生前居住的房里,梳洗小殓后,钦天监的人到了,择了三日后大殓,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析秋第二日才知道,萧四郎在萧延炙的书房独自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和萧延亦一起在外院里接待。

第二日圣旨来了,追封了萧延炙为一等忠勇侯,荣威大将军的封号,按郡王礼葬!

这已经是无上的殊荣!

朝廷的态度明确后,侯府的门庭再次热闹起来,几乎在京的官员都来吊唁,三日后大殓,大太太的三牲祭品也到了,宫里的两位皇子以及太后娘娘也各都送了三牲祭品,本应随大太太回府的析秋,却因为萧延筝的病再次犯了留了下来。

萧延筝躺在床上,析秋给她喂了药,萧延筝叹气道:“礼部,把奏折扣了下来!”

析秋一惊,问道:“可问了缘由?”萧延筝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二哥在和母亲说时,我听到了,恐怕有人不想二哥顺利承爵。”

礼部能做的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真正的定夺的大权还是在圣上手中,至于圣上为何这么留而不发,她却不知道,若是有意冷落萧家,可萧延炙的追封以及葬礼都给足了面子,满大周都知道,萧延炙封了荣威将军,享郡王葬礼,这样的殊荣之下为什么又扣了萧延亦承爵的奏折?

难道是怕萧府恃宠而骄,而已压一压?

析秋只觉得可笑!

太夫人留了五夫人和佟析华在府里,一连两日都出了门,析秋不知道太夫人为何出去,但五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她拉着萧延庭在房里,沉着脸道:“我让你去和娘说,你到底说了没有?”

萧延庭一把甩开五夫人的手,面色不耐的坐在椅子上,怒道:“说什么?如今家里这样的光景,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该这个时候去给娘心里添堵,要说你去说,我绝对不会去说。”

五夫人瞪着眼睛看着他道:“你整日跟在老二身后,懵懵懂懂不问家事,可我这几日管着府里的收入,开支…从三天前母亲从账上拿去三千两后,今日又拿走了两千两,还在库里把父亲留下的一对前朝青花官窑梅瓶也拿走了,这样下去,我们若是再过段时间分家,家里还能剩下什么?”

萧延庭目光一闪,也惊了一惊,却不肯去议论自己的嫡母:“娘也是为了府里,她日夜奔波这些日子头发都白了许多,我告诉你,我不但现在不去说,就是以后也不会说!”

五夫人恼怒的看着他,插着腰道:“为了府里?那是为了你二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有没有侯府这颗大树撑着,你是能享荫恩还是能承爵,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晟哥想想,难道等他长大了也要和你一样,在嫡出的光芒下唯唯诺诺的活着?以前老四不在家里,你日子还好过一些,如今老四也回来了,这个家以后还有你立足之地!?”

萧延庭被五夫人的话堵住,他闷闷的灌了一杯茶,五夫人又接着道:“你不说可以,那我去说!这一次无论谁拦着,我也要把家分了!”说着就要出去。

萧延庭一把拉住她,狠狠的道:“你敢去说,我就休了你!”五夫人回头看着他,讥讽道:“废物!你也敢?”一把挥开萧延庭的手。

萧延庭被她一眼刺痛,想也不想一巴掌挥了过去,打在五夫人的脸上,他指着五夫人道:“你大可试试看!”说完,袖子一挥就出了门!

五夫人捂着脸气了个倒仰,顿时泪如雨下。

这时藤秋娘听到动静,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五夫人看到自己的妹妹,忽然心里突的跳了一下,一个大胆的念头成了形。

------题外话------

菩萨,赐给我一章存稿吧~!阿门!

推荐未央长夜:《天下无“爷”》文笔一流,女主无比的强大,非常好看哦!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80 四爷

太夫人请了西郊朝闻寺大师回府,做九九八十一场水陆道场,府里人多析秋和萧延筝就更不宜乱走动,析秋怕她心里难受,便拉着她一直做针黹,萧延筝有一针没一针的走着,常常便停下来,看着窗台上年少时萧延炙送给她的泥人,有时静静看着,有时便哭的和泪人一般。

前院每日客流渐渐少了些,但与侯府走的相近的一些女眷,还是会日日来,若太夫人在便陪着太夫人说说话,若是不在便陪着宣宁侯夫人说话,析秋也陪着萧延筝去了一次,却在房外停了停并未见到了,只听说她整日整夜的不吃不睡,单单坐着也不说话,只拿着侯爷送回来的那枚玉佩发呆,若不然就一个人日夜跪在灵堂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侯爷的遗体。

大太太依旧是每日都来,佟析华在前院替太夫人招待女眷,大太太就在太夫人的院子里稍坐,析秋知道大太太来了便去了太夫人房里稍坐,大太太看着她道:“二小姐的身体可好些了?”

此刻已近午时,房里的客人都各自回府了,析秋坐在大太太对面的杌子上,见她问起便抬了头回道:“稍稍好些,这两日就只发作了一次。”萧延筝的病不能受刺激,所以这些日子发病的次数相比以前频繁很多,析秋不敢大意,日夜让人在她身边伺候着。

大太太微微点头,叹了口气:“也是命苦的!”身为侯府的嫡女,自是不愁嫁的,可听说早前太夫人说了几家的亲事,最后对方都听到了风声,都以各种理由悔了,以至于萧延筝到今日也没有定亲,过了年,可就十六了!

析秋垂着脸没有说话,大太太又道:“你照顾二小姐也累,可也要多关心你大姐姐才是,我不在这里,她身子又不便,这些日子劳累的很,你也常去走动走动。”

“是!”析秋点头:“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大姐姐如今双身子,可心思重又每日在太夫人这里忙着,我也是怕她受了累,便和四姐姐每日都去瞧她,见她无事心里才安心些!”

大太太看着她,微微颔首笑道:“我知你是个知道轻重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过两日我便去和太夫人提,让你们姐妹回家去住,留在这里也总是不便的。”

如今也是年关,在新年前总是要回去的。

析秋点点头,大太太又转头去看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的佟析砚,微蹙了眉头问道:“四丫头!”佟析砚一愣看向大太太:“娘。”

“住在这里可还习惯?”大太太问道。

佟析砚点了点头,又摇头:“在大姐姐这边,有什么不习惯的。”她说完又回头看了眼挂着帘子的暖阁的门:“母亲何时让大哥哥来接我们回去?”

大太太笑了起来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暗暗高兴,还怕佟析砚依旧是放不下,可听佟析华说她日日待在房里,安安分分的情绪也很稳定,只是不知怎么,和一位保定的婆子走的近,那婆子平日得了空便去和佟析砚说话,以前和端妈妈都隔着一层的佟析砚,竟和一个面生的婆子这样投缘?

大太太目光微微一敛,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

佟析砚不明所以,用眼神去询问析秋,析秋也不明所以微微摇了摇头。

大太太沉吟了半晌正要说话,忽然门帘子一掀,五夫人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礼,笑道:“怎么二嫂不在?竟让亲家太太一人在这里,真是过意不去!”她说着又看向正起身向她行礼的析秋和佟析砚道:“两位亲家小姐也在啊。”

大太太笑看着五夫人:“她说有些累,我便替她守一会儿。”大太太顿了一顿又道:“我听析华说,这两日侯府里的事都是你里里外外的照应着,都是主持中馈的,这府里的事最是累人,如今又正办着大事,来来往往的客人又多,我本还怕五夫人年轻,让析华便是累些也要去帮着你一些,却不想五夫人这样能干,这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说着抿唇而笑:“倒是我多虑了!”

“不多虑,不多虑…”五夫人笑着道:“亲家太太担心的可都有道理,我年轻也不知事,在娘家虽是随母亲主持过中馈,可毕竟经验尚浅,以为每日发发牌子就好了,谁知道如今真的着手做起来,才知道这其中学问大着呢,就比如这灶上的事,昨日采买了多少,今儿剩余多少,还要采买多少,这东西都用在哪里,又是经谁的手,银子进出支领,单是厨房一个地儿,就够我忙一上午的了,更何况偌大的一个府邸,我真是恨我没那分身的本事…”

五夫人说着,大太太微微笑了起来,她又道:“亲家太太是能干的,不像我又笨,想去问太夫人可又怕烦着她,大嫂又成了那样,二嫂怀着孕也不敢累着她,我只能现学现卖就怕照顾不周。”她说着掩面而笑:“得亏太夫人这两日没问我府里的事,若不然我心里可真是没了底!”

一番话,看似贬低自己,实则却是在告诉大太太,她在娘家也随母亲料理过中馈,比起佟析华可不是差的,况且,即便她不会她现学也能做的这样好,大太太的关心实在是多余!

至于提到太夫人,不过是在暗示大太太,太夫人没有问过府里的事,是对她非常的信任。

大太太目光一闪笑着点头:“五夫人谦虚了,这来来去去的夫人们,谁不知道你是能干的,以往只道你乖巧懂事,没成想这当家的事也做的这样好!”

是在说五夫人不要那鸡毛当令箭,顺着杆子爬,这当家作主的事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做的。

五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用帕子捂住了嘴角,咯咯笑了起来,析秋看着她,想到她第一次见到五夫人,白白胖胖的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单纯可爱的样子,却没有想到她也会有和大太太明嘲暗讽的一次。

“光顾着说话,竟忘了问一问,两位亲家小姐何时回去?若是回去可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将马车准备好,这两日府里事多车也用的多,就怕到时候临时要起来却寻不着,到时候不单太夫人说我,恐怕连二嫂也要怪我办事不利了!”

大太太脸色僵硬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若非宣宁侯夫人如今无心料理,析华又是怀孕在身,这拿主意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庶出的儿媳,况且,她们可是正经的亲家的,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庶女的儿媳妇来问亲家小姐的去留!

心思转过,大太太笑道:“五夫人说的在理,我昨儿也和太夫人说起这事,眼见着也到了年关,家里的事也多,两个丫头也打搅了许久,哪总能一直留在这里,这不我刚刚正和两个丫头说起这事,便是太夫人和二小姐再留,我们也要回去才是,这马车的事还得劳烦五夫人多操心了。”

五夫人摆手笑着,一副恨贤惠的样子:“亲家太太才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这便又和我客气上了。”说完转了身又去拉析秋的手:“还要多谢六小姐为晟哥做的鞋,可真是又小巧又有趣,连晟哥见了都要抓在手里,用什么换也拿不下来,爱不释手呢!”

大太太的脸色微微一变!

析秋垂了头,红着脸道:“五夫人客气,便是答应您的事,自是要做到才是,况且,晟哥也生的可爱,我瞧着也喜欢的很。”她说完又看着大太太:“也不知大姐姐何时生!”

五夫人神色一怔,讪讪的没有说话,大太太笑了起来,指着析秋道:“也不知羞,姑娘家也说这样的话。”

析秋掩袖笑了起来,五夫人握着她的手很自然的就松开了,她暗暗摇头,看来藤秋娘把自己撞见她堵着萧延亦说话的事,说给五夫人听了,五夫人这里怕是记恨上了!

大太太又和五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顺势站了起来:“也不早了,我去析华那边坐坐便回府了,待太夫人回来,也劳五夫人转告一声,我就不等她了!”

五夫人点头:“好,我送送亲家太太!”说完亲昵的挽了大太太的手,两人说说笑笑的出了门。

析秋和佟析砚两个人跟在后面,有意将距离拉开一些,佟析砚就挨着析秋小声说道:“五夫人越发的得寸进尺了!”析秋笑笑,没有说话!

析秋又陪着大太太去佟析华房里坐了会儿,就回了萧延筝的院子,她正在睡觉,析秋便回了自己房里,司杏帮她把外间的褙子脱了,边为她松妆面边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析秋回头看她,笑道:“想回去了?”司杏点点头回道:“在别人家自是不如自己家里自在的。”

是啊,在别人家终不如自己家里自在。

她暗暗挑眉,什么时候她已经把佟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她靠在迎枕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春雁又拿了热毛巾来给她敷退,司杏又重新拆了药给她换,析秋看着她手里没见过的包装,问道:“这是新抓的药?我怎么没瞧见过!”

司杏一怔,脸色变了一变垂了脸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姐怕是记错了!”

析秋眼睛微微一眯,没有说话,司杏心里咯噔一声,余光看了眼析秋,敷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犹豫了半晌终是道:“是…是表少爷托人送来的。”

析秋睁开眼睛看着司杏道:“表哥?他托了谁送来的?”

“钱妈妈前日和大太太回府了一趟,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悄悄把这个给我了,说表少爷不要让我们告诉小姐,我就没说!”司杏说着偷看了一眼析秋:“奴婢觉得表少爷也是关心小姐,所以才收下的!”

析秋声音渐渐冷凝下来,看着司杏道:“当初我怎么和你们说的,以后但凡有东西送进来,除了大哥哥和七弟,其它人的一概不要留的,可你呢,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不但收了还替他瞒着!”

司杏跪了下来,连春雁也吓得并着她跪在析秋脚边,析秋眯着眼睛看她们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样的话,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定不会轻饶。”

“奴婢记住了!”六小姐很少生怒,可若是生气了却很可怕,而且她但凡说过的话,就会做到,所以她才听了徐天青的话,瞒着析秋。

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很多年的,析秋也了解司杏的个性和动机,她心软的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司杏就站了起来,默默的把手里的药换成原来太医开的膏药,析秋闭着眼睛靠在床上没有再说话。

晚上洗梳了之后,析秋靠在床上看书,外头代绢隔着窗户喊了声:“六小姐。”坐在床边的春雁一愣,便起身走了出去,和代绢在窗根下说了几句话,代绢便跟着春雁走了进来,看着析秋代绢回道:“六小姐,四小姐她…不见了。”

析秋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代绢问道:“什么叫不见了?可仔细找过了?”

大太太把四小姐交给她和代菊时,可说过的,若是四小姐出了事便拿她们是问,心竹和心梅的下场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现在只要想到这些,她的就腿软的连步子也迈不开,她原是想去求大姑奶奶的,可大姑奶奶毕竟和大太太是母女,和她说了就等于告诉了大太太,思前想后就只有六小姐最合适了,她忍着害怕和代菊还有钱妈妈在侯府偷偷的找,可又不敢惊动了旁人,所以提心吊胆的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毫无结果。

四小姐能去哪里,出府是必然不可能的,可侯府那么大,她们要想藏起来,她们想找到那也是不容易的。

“可去告诉了大姐姐?”析秋并没有立刻从床上起来,侯府不如在佟府方便,守卫又森严,佟析砚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就只能在府里,即是在府里便是她去也没有用的,就只能去请佟析华了。

代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析秋道:“奴婢不敢去告诉大姑奶奶,四小姐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奴婢在附近偷偷找过了,都没有见着人,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来求六小姐,求您帮忙想想办法。”

“我哪里就有办法!”析秋叹了口气:“这事只能去求大姐姐,便是我去也只能随着你们一起去找罢了!”

代绢哭了起来:“六小姐求求您了!奴婢和钱妈妈,代菊的命可都在您的手上,大太太来前交代过奴婢,但凡四小姐出事,便唯我们三人是问,奴婢哪里敢去告诉大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