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公爷听着这话,眼睛便红了起来,若是他还没有听懂佟析言的话,那他真是白活了这些年,他回身抬手便指着任隽道:“孽子,孽子…”说完,来回在房里烦躁的走动着,又停了脚步,气息沉浮显然气的不轻:“来人,将这孽子绑了,上家法!”

任大奶奶听着一惊,立刻拉着伯公爷:“父亲,三弟身子向来弱,哪能受得了家法,您若有气骂他几句便是,再不然让他跟三弟妹赔礼道歉,这家法可千万使不得啊。”

伯公夫人最宝贝的就是任三爷,怎么也不能让伯公爷真的动手。

析秋和江氏站着没有说话,佟析言却是表情一变,刚刚说的话现下就有些后悔,她动了动嘴角嗫喏了几番,江氏却是一转眼看着她,她垂了眉眼终是没有说话。

伯公爷脚步一顿,转头去看佟析言:“老三媳妇,你说,你想怎么样惩治他,今儿你说了算!”

这已经是很给佟家面子了。

佟析言头一抬,看到任隽愤恨的表情,气势又弱一分,江氏却是擦了眼泪摆着手道:“伯公爷不用为难,三姑爷身份尊贵,怎么能受这皮肉之苦,我瞧着还是算了吧。”

也算是激将法了。

伯公爷听着心里的火便是一拱,手一挥就喝道:“给我拖出去!”外面的婆子和常随哪敢真的去拖任三爷,俱是立在门口不敢动…

见好就收,析秋笑着阻拦道:“伯公爷,这家法还是算了,三姐夫也有职务在身的人,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她说的真诚,连任隽都忍不住看她一眼,任大一听析秋松了口,立刻上去接了话道:“对对,六姑奶奶说的对。”说完见江氏似乎还怒意未平,她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就话赶话的道:“就让三弟给三弟妹陪个不是,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好?!”

伯公爷听着一愣,眉头略蹙了蹙,任隽也是满脸不乐意,析秋看着任大奶奶,就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大奶奶这个主意不错。”又转头去劝佟析言:“三姐姐,我也知你心里难过,这个坎过不去,可三姐夫也不是有心的,他如今要给你赔礼道歉,你也宽了心往后这事也别说了,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事。”

佟析言垂着头没有反对。

这边伯公爷一听佟家不再追究,就拧了眉头斥任隽道:“没听到?还不快和你媳妇赔礼道歉。”

任隽不死心,拿眼睛去看任大奶奶,任大奶奶就朝他鼓励的点点头。

任隽又偷偷看了眼伯公爷,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他今儿一顿打必定是逃不了的,心里想着她头皮一硬就垂了头去给佟析言道歉:“夫人,都是为夫的错,请夫人原谅为夫!”虽然没有什么诚意,但话却是说出了口。

佟析言听着一愣,随即被析秋扶着的手臂处,被人轻轻一掐,她脑中迅速灵光一闪,随即就哭了起来,捏着帕子就扑倒在任隽怀里,哭的可比方才柳枝还要柔弱凄惨,我见尤怜…

佟析言这样揉柔柔一扑,任隽眉头一蹙动作就顿了一顿,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隔着帘子禀报道:“伯公爷,萧大都督来了。”说完又道:“萧大都督让我把这个交给三奶奶。”说着,就抬了两个箱子进来:“大都督说三奶奶身子不适,这些都是滋补的药,给三奶奶补身子用的。”

所有人看着一怔,俱都看向析秋。

析秋目光一转满脸坦然的微微笑了起来。

其它不用再说,有这两个箱子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任隽看着那两个箱子心里便是一突,佟析言偎在任隽怀里嘤嘤的哭着,任隽听见她这么一哭心里便是一荡,表情也柔和了几分。

这是萧四郎在表态。伯公爷咳嗽一声,朝门外吩咐道:“先上了好茶招待着!”说完,朝析秋看去:“萧四夫人稍坐。”又袖子一挥怒看向任隽,喝道:“废物,和我一起去见萧大都督。”

任隽听到见萧四郎,目光就缩了缩,依言放开佟析言,朝析秋和江氏,任大奶奶打了招呼,畏畏缩缩跟着伯公爷就出了门。

待任隽离开,任大奶奶目光一闪,知道她们姑嫂三人还有话要说,就笑着道:“那亲家奶奶和六姑奶奶稍坐,我先去前头看看。”说完,就提着裙子带着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待人一走,佟析言就瘫坐在地上,脸色雪白连额头的青筋都能看的清晰。

江氏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析秋也沉了脸色在江氏的对面坐了下来,三个人各自坐着,许久之后佟析言才慢慢的开口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确实很没有用,任隽这样的人看着浪荡不务正业,但却是有致命的弱点,便是怕伯公爷,这样的人想要得到他的爱恐怕不易,但想要拿捏住他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一直认为佟析言在任家过的不错上有婆婆护着,下能压制住妾室,庶子庶女也捏在手心里,今儿看着,恐怕那只是她回家去说的假象罢了。

“三姑奶奶。”江氏摇着头道:“这件事待我们走了之后,你不要再和三爷提起了,这一页就当揭过去了…”说完,她想到柳枝那个丫头,想说的话也说不下去了,那毕竟是大太太当初给的丫头,她也不好过多的说什么。

不过,一个陪房而已,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处置了,手段实在太多了,何必真当了个事闹到伯公爷面前当件事来说。

今儿就该让任隽好好赔礼道歉!

佟析言倔强的咬着唇,眯着看着析秋问道:“六妹妹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不是也笑我连个男人,连个妾室都拿捏不了?”

析秋很坦诚的点点头,佟析言脸一红,怒道:“是,我是没用,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没有你那么好的命,所以你现在当然有资格回头来嘲笑我!”

佟析言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去反省自己做的对不对,只会去怪别人做的太好,遮去了她的光芒,她淡淡的道:“三姐姐为什么不自己想一想,你今天这样,是你和王姨娘自己选择的?你处心积虑嫁到任府时,就该知道任隽是什么人,这样的一天我以为你早该有所预设才是,如今却反过来怪自己运气不好,是不是太迟了些!”

“你…”佟析言气极,指着析秋怒道:“你凭什么说我姨娘,当初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去争这门亲事。”说不定,现如今嫁去宣宁侯府的就是她了。

“既然你如愿以偿争来了,那你又有什么立场去怨天尤人。”她说着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佟析言:“三姐姐还是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日子改怎么过吧。”说完,她看向江氏满脸的无奈,站了起来对江氏道:“我去找找四姐姐,稍后直接出府,就不用送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佟析言坐在地上,眼泪就无声的落了下来。

任隽道歉又如何,他不过是做给别的人看罢了,待她们走了她还不是一样守着活寡,看着他一房一房的讨着妾室,庶子庶女一个一个添,而她呢…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了。

她不怨天尤人,她怎么能不怨天尤人,如果她生在大太太肚子里,路早就铺的好好的,她有必要去争着抢着么,她不去抢着如今只怕连伯公府也嫁不进来,最可恶的便是六丫头,若不是她处处压着她一头,她又怎么会处心积虑这么早嫁出去,若不是这么早嫁出去,宣宁侯府的婚事又怎么会泡汤,无论是嫁给萧二爷续弦,还是萧四郎的嫡妻,难道不是她佟析言是首选之人么!

她暗暗咬牙,看着析秋笔挺的背脊,想到她所表现出的不卑不亢,想到自己在伯公府里低声下气的过日子,心里就恨,恨不得上去狠狠撕烂她的脸。

可是就是今天,这个她最恨的人,却来府里替她撑腰…

佟析言想着,就紧紧的攥了拳头。

“三姑奶奶!”江氏上去扶起佟析言,劝道:“任三爷这人,我今儿瞧着虽没有什么谱,但对女人心却是很软…三姑奶奶该好好想想才是。”一味的贤淑温良孝敬婆母,抚养嗣子,对与大多数男人来说可能很有效果,可是对任三爷这样的人显然效果不佳。

想要留他在房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他身上下功夫。

江氏觉得,这是他给的最后的忠告了。

她也疲累的站了起来,对秀云道:“好好伺候着吧。”说着也出了门。

门外析秋和佟析砚正在院子里说话,佟析砚脸色不好,正满脸愤怒的道:“怎么就这样算了,她就是不回去,也要把人带回去才是,岂能就这样白白算了,留在这里丢人不是!”

析秋按着她,劝道:“你就少说一句吧,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说完,见到江氏出了门,就笑着迎了过去:“大嫂,我们回去吧。”

江氏点点头,正在这时外面有面生的小丫鬟进来,朝三夫人福了福:“萧四夫人,萧四爷说他在二门等您。”

“知道了。”析秋回身去看江氏:“走吧!”

江氏和佟析砚三个人就带着丫头婆子出了门,和伯公夫人道了别,就由任大奶奶陪着,坐着软轿去了二门,萧四郎果然立在马车边等着她,析秋一直提着的心在见到萧四郎的一刻,便松了下来,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

江氏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高兴,笑着道:“还是六妹夫好!”江大奶奶也掩面而笑:“萧大都督可真是细心。”

佟析砚目光一转,不软不硬的回道:“妹夫这是怕六姐姐受委屈,这紧着来接她呢。”意在说给任大奶奶听,告诉她任府可是仗势欺人!

任大奶奶脸色一变,尴尬的站在那里。

析秋也不管她们说什么,便回头对江氏和佟析砚道:“我送你们回去吧。”江氏和佟析砚连连摆手:“使不得,我们还是坐自己的车回去吧,六妹妹快去吧,别让六妹夫等久了。”

任大奶奶也附和道:“六姑奶奶慢走。”眼底却露出艳羡的样子来。

析秋不再客气,走到马车边,萧四郎狭长的丹凤眼淡淡扫了几人一眼,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扶着析秋两人便前后上了马车。

马车嘚嘚的出了伯公府,析秋长长的松了口气。

萧四郎拿出暗格里的茶壶给析秋倒了茶递给她,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析秋接过茶喝了一口,转头看着萧四郎叹了口气,就靠在萧四郎的怀中,想到任隽的无情,想到这世的制度和男人在许多事上的理所当然,她闷闷的问道:“四爷,将来我人老珠黄或是年轻不再,您…会不会也妾室成群,只记得新人笑?”

萧四郎听着眉梢一挑,析秋说完却神情一顿,立刻从萧四郎的怀中坐直了身体,端着手里的茶便低头去喝,脸上却忍不住微微露出窘迫的表情来。

她什么时候会这样得寸进尺了,她嫁进萧家就是萧家的人,是萧四郎的附属物并非独立的个体,他若是想要纳妾收通房,她难道有资格去阻止拒绝?

她知道,她没有!

析秋拧了眉头一口气将杯中的茶饮尽,难道是这段时间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细心照顾,所以她就忘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析秋沉了面色,深呼吸之后脸上的窘迫才稍微好转一些。

这边萧四郎看着她变幻莫测,眼神闪烁不定的样子,唇角却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长长的凤眼中明亮的宛若星辰,露出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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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纸们,七夕快乐~!

话说,昨儿上传失误,一个121章上传了两次,如果有娃子订了两次来和我说哈,我把钱补给你们。抱歉~

第二卷 庶大招锋 123 分家?

因为在马车里的尴尬,析秋下车后直接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刚刚歇了午觉起床,敏哥儿,鑫哥儿,晟哥儿三个人正在院子里,由紫薇陪着跳绳,满头大汗的蹦着,可一见到萧四郎和析秋进来,三个人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院子里没了声音,三个人整襟而立低头朝两人行礼。

析秋没有心情去说笑,便朝三人点点头没有多说,萧四郎却是看着敏哥儿跳的气喘嘘嘘的样子,脚步略顿了顿,析秋便率先进了房里。

太夫人坐在炕上,戴着眼镜拿着几页宣纸在看,见析秋进来,太夫人便朝她招招手:“过来瞧瞧,敏哥儿一早上练的字。”

析秋一愣,敏哥儿描红都未开始,已经会写字了?

她笑着走进,这才看清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均,若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辨认这是个字,她挑着眉头道:“娘,这是敏哥儿写的?”

太夫人就笑眯眯的点点头,道:“说是想写字,就在你二哥的书房找了本诗集,依葫芦画瓢写了这么一首,我瞧着还不错!”

析秋听着便认真去看,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一首《锄禾》。

她挑了眉梢,忽然便想到那日敏哥儿吃饭时,满脸勉强却又不得不做的样子…

“快拿去收着。”太夫人交给吴妈妈,笑着道:“这可是敏哥儿第一次写字!”说完,又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析秋道:“坐下说话。”

析秋就在太夫人面前坐了下来,太夫人问道:“老四呢,不是说去接你了吗?”她话语一落,萧四郎已负手大步走了进来,太夫人看看他又去看了一眼析秋,眉头微蹙。

待萧四郎坐下,太夫人问析秋道:“你姐姐她身体如何?”

析秋就回道:“身体有些虚,倒也没旁的事。”隐去了在任家发生的事:“伯公夫人说她近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让我代着向您问好。”

太夫人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析秋故意隐下想必是有考虑的,她微微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年纪轻轻的就怕承受不住胡思乱想,没的坏了身子。”

析秋就赞同的点点头。

太夫人又转头去问萧四郎:“听说今儿早朝,圣上单独召了你,可是有什么事?”

早晨朝堂的事,太夫人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析秋暗暗吃惊,耳边就听到萧四郎回道:“还是为通州漕运的事,说我去了几趟,可有什么想法,我大概说了一些。”

析秋听着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圣上是真的改变让萧四郎去处理漕运的想法了?

果然,太夫人就问道:“圣上有意派谁去?”

萧四郎就看了眼析秋,回太夫人道:“放了雷公公,提了市舶司提举。”

析秋听着一愣,她知道历朝市舶司提举大多由宦官担任,但先帝在位时由于福建海盗猖獗,已下令大幅度关闭了广东,福建甚至太仓等处的市舶司,严令海上贸易,圣上如今又重提了市舶司,是不是说明圣上有意重开海上贸易?

太夫人听着一愣,面色微微一变,因为海禁的事和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萧延炙死在福建,也是因为倭寇之事,后先帝下令海禁,福建这两年总算是太平了许多,若是重开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福建又将会有动荡不安,如今一心不愿站在前头的萧家,将会被人推倒风口浪尖,成了朝中的风向标。

所以太夫人才会这样警觉。

仿佛感受到太夫人和析秋的紧张,萧四郎又开口道:“先帝当初废市舶司,朝中大部分人是全力赞同,实施起来也颇为顺利,所以,圣上这次重设市舶司,不过是投石问路试探罢了,想要重开只怕前路不易,困难重重。”

太夫人听着总算稍稍放心了些,点头道:“圣上才登基,政局不稳,不宜多做变动贪图激进冒险才是。”

圣上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朝中虽无人非议可各人心中所想又怎么料及,稳,才是目前重中之重。

析秋心中却是生出些不安,因为市舶司的事与萧家的联系实在太大了,以往萧延炙在福建身亡,如今藤家在通州垄断了漕运,运河之上无人能在藤家之右,圣上又是对藤家如此耿耿在怀…

她又看向萧四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圣上有此意,才会毫不回转的拒绝了去通州的事?!

萧四郎又和太夫人说了几句,太夫人面上就露出倦容,析秋和萧四郎便起身告辞,双双回了自己院子。

待他们离开,太夫人便喊吴妈妈问道:“去问问,老四家的在武进伯府出了什么事?”吴妈妈听着一愣,太夫人从不做这样的事,儿媳和儿子之间的事也不干预,怎么会突然去问四夫人在武进伯府的事。

太夫人便拧了眉头道:“平日两个人同进同出的,今儿可是前后进来的,我瞧着老四家的脸色可是不太好。”

吴妈妈听着一怔,立刻点头道:“今儿四夫人虽是坐的佟大奶奶的马车,可却是带着跟车婆子去的,奴婢去问问。”太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吴妈妈出去,不一会儿便回了房里,脸上还余留着惊讶,回太夫人的话:“说是任三奶奶的孩子其实是任三爷吃了酒打掉的,所以佟大奶奶才请了四夫人陪着,几个人去了任府说了几句,任三爷当着娘家人的面,竟还嚷着要打任三奶奶…”她说着一顿又道:“四夫人许是因为这件事,心里不快!”

太夫人听着就狠狠皱了眉头,怒道:“任家老三越发没的规矩了。”说完又问道:“老四去没出什么事吧?”

吴妈妈目光一闪,回道:“说是训斥了任三爷,待四夫人离开后,听说任三爷就回三奶奶院子里,又遣了人去鸿雁楼特意定了席面,在府里给任三奶奶赔罪呢。”

“果然是这样。”太夫人叹了口气:“他媳妇受了气,他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吴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四爷自小就是这样,只要认定是自己的东西,无论对错都护的严实的很。

太夫人也放了心,只要不是两个人之间生了闲气,她也不用担心了。

第二日一早,析秋送走萧四郎,和敏哥儿从太夫人那边请安回来,几房陪房来了。

金大瑞依旧和前几次一样,显得很老实,他垂着头回析秋的话:“山东的庄子在一片山坳里,小的瞧过,地虽不大但每年收成却是不错,现如今地里种的是苞米,因为在山里的关系倒没有受到很大雪灾的影响,如今长势不错。”他说完,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

这么说来,山东的庄子虽不如通州离京城近,但收成却要比通州这边高出许多。

析秋没有说话,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金大瑞,金大瑞飞快的看了眼析秋,接着道:“不过小人瞧着,那片地怕是只能种苞米。”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山里头进水不易,只适合一些耐旱的庄稼。”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两个庄子没有一个是顺顺利利的。

她目光在金大瑞,邹伯昌和朱三成身上掠过,指着面前的杌子笑着道:“都坐吧,也别站着了。”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邹伯昌领头坐了下来,其它两人面露惶恐跟着坐了下来。

析秋见几人坐下,才笑着道:“如今几处庄子和宅子,铺面也都了解清楚了,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想去哪里?”

三个人一愣,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让他们自己选,府里三位出嫁的小姐,各房陪房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大小姐的如今由侯府里胡总管代为管理着,三小姐的两房都在庄子里,两块地都是沙地和坡地,三小姐一瞧地的收入不大,便将地租给两房陪房,每处每年交五十银子上去就可以,可那块沙地就是种果树也要个几年时间才能有收成,可三小姐半年都不肯缓,年年都要收租。

陪房都是因为在府里过不下去,才拼着命的争着做小姐的陪嫁,谁能一年没有收入能拿出五十两的存余,那简直是痴人做梦,所以,如今他们的日子可好比火上烤,油里煎,比起在佟府里还不如!

四小姐的倒还好,因为两处庄子地都很好,日子倒还算过的去。

他们跟着六小姐嫁到侯府前,心里也曾忐忑,可在原来的地方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想回去那等着的就是一家饿死,还不如随着六小姐,总要赌一把才是。

毕竟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六小姐的庄子不行,可她不还是大都督的正妻么,总不能饿死他们。

如今看来,六小姐要比三小姐和四小姐好的多。

“夫人!”邹伯昌不待其它两人说话,便笑着道:“小人原先虽是在铺子做伙计,可早年也留在庄子里做过,虽不敢说种地是一把好手,但小人能吃苦…”他见四夫人挑了挑眉头,胆子越发壮了一些:“小人想去通州的庄子里,那里种什么都不好种,要依着隔壁两处人家才能得些收成。不过小人不怕,只要夫人将庄子交给小人,小人保证第一年能给夫人交三十两,第二年开始小人就能每年交一百二十两。”

他说完,金大瑞和邹伯昌两人的脸上,皆是露出诧异的目光来。

一百亩的地,收成若是好一年也不能有这么多,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析秋也不由生出好奇来,问道:“哦?你说说,你打算种什么?”

邹伯昌目光一闪,有些得意的回道:“夫人可能不知,小人前年曾随着铺子里的管事去了一趟永州,一路上小人看到几处用油纸竹篾撑起的棚子,小人当时瞧着就记在心里,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些农户在地里盖了温棚,有了温棚就不会受季节的限制,便是在冬日里也能种出时令的蔬菜来。”

析秋听着一愣,才明白他说的就是蔬菜大棚。

没有想到,这会儿农家就已经开始实行这种非常先进的蔬菜种植法了。

她看着邹伯昌没有立刻反驳,只淡淡问道:“那销路你又如何考虑的?”

邹伯昌见析秋仿佛有些兴趣的样子,随即眼睛便是一亮,语气更为的亢奋:“通州港每日来往商船数以千计,小人想着只要小人种出菜来,通过这些船只就能运到各处去,即便是不能,也能将菜运到京城来,供给城里大户人家,菜的销路根本不用担心,而且还是选择多多,且又是每条路前景都是极好的,夫人不用担心。”

他说完就看着析秋,等着她首肯。

谁不喜欢银子,这样来钱快的买卖,虽是前期要投些成本,但不用两年就绝对能全部收回来。

夫人虽不懂庄稼和生意,和总听的明白银子的多少吧。

他不担心析秋不同意。

析秋静静听着,端着茶盅静静喝了一口,随后她不再去看邹伯昌,反而去问金大瑞,道:“你觉得呢?!”

邹伯昌一愣,表情就有些轻蔑,金大瑞也是一脸惊怔的样子,没料到析秋会问他的意见,他垂了眉眼想了片刻才道:“小人觉得邹大家的虽说的有道理,可若是我们做,就有点不合适。”

邹伯昌听着脸一黑,表情顿时就垮了下来。

析秋却是眼底一亮,问道:“哦?邹大家的说的法子竟然这样好,别人做合适,为什么我们做就不合适呢?”她说完,似有若无的看了眼邹伯昌,见他垂着眉眼但脸上却明显有怒容。

金大瑞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邹伯昌,想了想还是回道:“京城不比别处,通州港来往船只都是各处鼎鼎有名的商号的商船,不谈他们会不会借你运送蔬菜,便是同意这来回的租金恐怕我们也负担不起,另者,城外种蔬菜的有数十户,和城中的大户都是定向买卖,有的合作已经几十年,我们若是想分一杯羹,这其中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所以,小人觉得在邹大家想法虽好,可实施起来恐怕不易!”

邹伯昌听着满脸的不高兴,不等析秋问话他便道:“哪一门生意不是如此,若是想赚钱就必须铤而走险,必须百倍的努力,以金大家的这样说,我们就是要守着一百亩的地,望天吃饭最好?”

金大瑞拧了眉头,脸涨的通红,连连摆着手回道:“不…不是这个意思。”邹伯昌横着眉头还要说什么,析秋却是放了茶盅根本不管他的反应,又去问朱三成:“宅子里可布置好了?”

朱三成仿佛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和邹伯昌沉着的难看的脸色,有条不紊的回道:“东西都已经按照夫人说的,归置好了,工匠的工钱也结算过了,一共是二十五两。”说着站了起来,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用粗线装订的小本子递给析秋:“这些日子每日的开支都在这上面,夫人请过目。”

析秋打开本子,上面的字工工整整一看就是重新眷过的,上面记着木料支出,油漆以及木料损耗和每日工匠的伙食等等的详细目录,每一笔都很清楚,最后列出结余,本子的最后面还夹着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和本子后面结余的账刚好合上。

这个朱三成,看着话不多但做事却是这样细心。

她让春雁收了本子,笑着点头:“辛苦你了。”说着一顿又道:“这几日你们就各自收拾了搬过去吧,也省的留在租用的宅子里,事事不便。”

三个人各自点头应是却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析秋喊他们来,绝不会单单问一问个人的意思就作罢。

析秋说完,沉吟了片刻看着三人,又忽然将话题拉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她问金大瑞和朱三成:“邹大家的说是想去通州,那二位又是怎么想的?”

有了刚刚的对答,朱三成面色已经是如常,他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一直在庄子里,旁的事小人也不会,所以小人想去庄子里。”他家里虽只生了两个女儿,可大女婿是入赘,一家子人吃饭若是留在京城又没个手艺,岂不是要饿死了。

析秋点点头,这边又听金大瑞道:“小人愿意留在城中给夫人看宅子。”

析秋暗暗诧异,她可是听钱妈妈说过,金大瑞种地可是一把好手,如今他却是不愿意去庄子里,反而想留在京城看宅子,这确实让她颇为吃惊。

金大瑞有金大瑞的考量,两处庄子一处通州一处山东,他就是从通州出来的,若是在回去难免被人笑话,可山东那边的宅子是旱地,他虽擅长种地可那旱地他却没有信心,况且,他的两个儿子都大了,他想留在城中见见世面,到时候若两个儿子能在府里谋个差事,到了年纪再求夫人配门婚事,他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至于在京城收入的事,他家那口子缝补手艺颇为了得,每月缝补也能得些银子,他再找些旁的事情做,一家子的日子也能过的下去。

“那好!”析秋放了手里茶盅,认真的看着三人道:“这样,山东那边邹大家的去吧,通州那边就朱大家的去吧,城中的宅子就由金大家的去打理,至于田庄里收成的事,你们各自去瞧着,如今也正是年底,这半年无论好坏我都不管你们,半年后你们到我这里来,告诉我你们一年能交多少给我,多少不计但不可弄虚作假,可明白?”

析秋说完,目光就一一自三人脸上转过,就看到金大瑞明显松了口气,朱三成脸上无悲无喜依旧是垂着头,但凭吩咐的样子,唯有邹伯昌一脸怔忪的样子…

“听凭夫人吩咐。”金大瑞和朱三成站起来,各朝析秋行了礼。

邹伯昌却是脸色一变,看向析秋道:“夫人,您也不同意小人的想法?通州的庄子里真的不适合种水稻,小人绝没有半点虚夸的意思,那边若想成事只有另辟奚径才能有些收成啊。”他站在那里,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仿佛析秋不同意他去,就埋没了他的才能,埋没了通州庄子省钱的可能。

析秋淡淡看着他,通州的庄子她让人打听过了,情况和当初他所说的相差无几,可是却没有那么糟,邹伯昌想做生意,可他们如今要的不是如何去闯,而是要求稳,况且,金大瑞刚刚说的一番话,正是她所思虑的,和这些内忧外患所带来的后果比起来,稳稳当当才是关键所在。

她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回道:“你可想过,若是你要做生意,无论是走漕运还是走京城官家的路子,都要借用宣宁侯府,大都督的名头,尤其是在京城走动,又是送到各府厨房去的,牵连到各府内宅的管事,人脉关系错综复杂不说,那些人若是知道是宣宁侯府四夫人在做生意,面子上定还是会给,可这面子人情一旦给了,将来想要还可就不易了…”她顿了一顿又道:“内宅的事最为复杂,我们做的又是吃食上的生意,一旦出了事又当如何?”

邹伯昌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么细,现下听析秋这么一说,他顿时愣在那里,脑中飞快的转着,希望能找到析秋话中的漏点,能说服析秋让他去通州。

可析秋不给他机会,她转了目光看着三人道:“明年两处庄子里的种子银钱,等开了年你们决定各处种什么,再来我这里领取,以往你们在佟府里无论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有什么纠葛,到我这里一概不论不计,但你们必须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规矩,切不可生事惹出是非,可明白。”

金大瑞和朱三成喃喃的点点头。

析秋端了茶,最后道:“你们先各自搬去宅子里吧,眼见就要过年了,也别来回跑,今年就留在京城过,这两日我会让人将过年的银子送给你们,自今日起宅子里的事就交由金大瑞家的打理,你们若是有意见也可来府里和我说。”

就这样,他们三个人明争暗斗了数日之久,四夫人却是轻描淡写的决定了各人的去处,不容置疑,不容辩驳…此刻他们才知道,四夫人分明早就想好了各人的去处,让他们去说自己的想法,不过是试探他们罢了。

邹伯昌还想说什么,可金大瑞和朱三成已经各自行礼退了出去,他满脸的不甘只得跟着两人退了出去。

待他们出去,春雁就拧着眉头和析秋道:“夫人,这邹伯昌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析秋淡淡回道:“我就是怕他出什么乱子,才会驳了他的想法,让他去山东的庄子里。”

春雁看着邹伯昌的背影,满脸不乐意的道:“钱妈妈怎么就推了这人跟着来了。”

谁不为钱呢,邹伯昌端是一口好口才,想必钱妈妈也是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才会收了银子替他搭了这个线。

反倒是金大瑞和朱三成让她颇感意外,金大瑞看着老实但心里却有很清晰的底线,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而朱三成呢,虽然很老实,但做事却很心细左右不得罪人,让他去通州是再合适不过了。

析秋进了房里,将前几日萧四郎给的那一匣子的银票拿出来,交给春雁:“一共是一万九千两,前几日宅子添置家具花了些,剩下的你仔细收着,日后院子里有用钱的地方,便从这里取。”

春雁抱着匣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满脸惊喜的看着析秋道:“夫人,这是四爷给您的吗?”她打开匣子,迅速数了一遍,激动的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是吗。”

她说着,眼圈竟是红了起来,想到当初在佟府的不易,每月夫人二两银子的月例,便是打赏下人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后来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商量,决定绣了东西偷偷拿出去卖,夫人为此日夜跟在司杏后面学绣活,表少爷寄来各种绣花的书,夫人每一本都几乎翻烂了,细细的研究一针一针的绣,她们几个人没日没夜的绣,一个月下来也不过多出三五两的银子,直到两年后她们的日子才真正算是好了点…

现在想起来,当初的日日夜夜宛若做梦一样,竟有些不真实。

春雁抱着匣子又哭又笑,忽然觉得心里真正的踏实下来。

析秋看着她哭笑不得,笑着道:“何至于这样,你仔细收着便是,平日里你们拿了月例也不要再贴进来了,自己也存着将来便是嫁人手里也能有些私房钱。”

春雁听着脸一红:“夫人说道哪里去了。”说着一跺脚进了里间,打开个箱笼小心的将匣子放进去,又用布料盖上仔细将箱笼锁起来,又将钥匙小心的挂在身上,她脚步轻快的走出来,见夫人手里拿着前几日就一直在给四爷做的鞋子,如今过了好些日子还没做好,她就笑着道:“夫人,奴婢瞧着四爷几件道袍都有些久了,奴婢找些布料出来裁了,晚上你缝奴婢给您分线可好?”

她恨不得把萧四郎立刻供起来。

析秋停了手里的针线,笑了起来,点了点春雁的额头道:“你都快成了司榴了。”春雁听着咯咯笑了起来:“都说近墨者黑,奴婢这是应了古人的话!”

说着两人笑了起来,正好碧梧抱着一堆叠好的衣裳进来,见析秋和春雁满脸的笑,她一脸迷茫的问道:“夫人和春雁姐姐说什么呢,这样高兴。”说着,将手里的衣裳放进卧室的柜子收好,又重新走了出来。

春雁就打趣她:“说什么,说昨儿二夫人让人送了半筐海蟹来,夫人不爱吃正想着怎么送人呢。”

碧梧听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凑到析秋面前问道:“夫人,您不爱吃蟹?”析秋就配合春雁,很可惜的点点头,答道:“是,不爱吃,房里也没人爱吃,所以就想着送回家去,给姨娘,七弟和大少奶奶分一些。”

“有,有!”碧梧立刻举着手:“奴婢可以为夫人赴汤蹈火。”说完眨着眼睛一脸忠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