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亦想到析秋在宫中生病的情景,心也沉了下去…

佟析砚硬是上了轿子,语气固执的道:“去佟府。”抬轿子的婆子听夫人这么说,只得去看周博涵,周博涵叹了口气就朝他们点了点头,默默的跟在轿子后面护送佟析砚回娘家。

一到府里,她就直接去了大老爷的书房,在书房里很意外的见了一家人,佟慎之,江氏,夏姨娘和罗姨娘,佟敏之都在其列,她也不看众人,就焦急的问道:“父亲,六妹怎么会被留在宫中了,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意思?”

佟析砚挺着肚子走路又快,看的江氏一阵心惊肉跳,赶忙过来扶着她:“别着急,先坐下再说。”佟析砚坐了下来,紧接着周博涵也进了院子,罗姨娘就默默的扶着脸色难看的夏姨娘避出去。

周博涵在椅子上坐下,大老爷才开口道:“你们都不要着急。”说着,将析秋托内侍传话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佟析砚就亟不可待的道:“皇后娘娘不会拿四妹的安慰来威胁我们和宣宁侯府吧?”沈季的死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不等大老爷说话,佟敏之就开了口:“不会,沈太夫人要为沈国舅报仇有很多手段,完全不必如此激进,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皇长子将来考虑,若真如此做了岂不是自断了退路。”

大老爷赞赏的看了眼佟敏之,佟析砚又追问道:“那你说,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佟敏之就摇了摇头,看了眼大老爷和佟慎之:“我就是想不到皇后娘娘和沈太夫人的目的,所以心里才担心不已。”

“父亲。”佟析砚朝大老爷看去,大老爷浓眉深锁回道:“若是所料不错,她们留住六丫头在宫中,只怕是为了暗示萧督都自动退出,这样才能解释她们的所为。”

周博涵和佟慎之都没有说话,佟析砚和江氏听着却露出惊怔的表情,江氏问道:“那也就是说,如果六妹威胁不了姑爷呢,皇后会不会索性将六妹…震慑姑爷?”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大老爷看了眼房里面露担忧的众人,淡淡的道:“不会,你们休要胡思乱想,圣上就快回京了,皇后和沈太夫人不会胡为的。”

这句话的信服度不高,佟析砚身体晃了晃,周博涵立刻托住了她的腰:“析砚,你没事吧。”

“我没事。”佟析砚红了眼睛:“就是担心六妹妹。”

佟敏之也紧紧攥紧了拳头,眼中皆是不愤和担忧。

现在只有等,等合适的时机!

房间里静悄悄的,佟析砚抹了眼泪四顾去看,轻声问江氏道:“八妹妹没回来?”

“没有。”江氏轻轻摇了摇头,佟析砚眉头一拧露出厌恶的样子。

这边佟析玉正准备好晚饭,亲自去书房请娄二爷回房:“二爷,用饭了。”说着走过去去,就见娄二爷正低头写着东西,见佟析玉也探头来看,便道:“你先回去吧,我正有事,不用等我了。”又低头继续。

佟析玉看出来是一封奏折,她就笑着道:“相公在写奏章吗?妾身给您磨墨吧。”

“你也不懂,不用在这里待着。”说完又随意的看了眼佟析玉,眉头一拧问道:“我听说你四姐回去了,你怎么没有回去看看?”

佟析玉一愣有些不明白娄二爷的意思,娄二爷便语气有些冷的道:“你六姐进了宫里这会儿还没有出来,又生了病,你不担心?”

“啊?”佟析玉顿时红了脸:“我…我原是想等伺候爷吃了晚饭再和您说一声回去看看的。”

娄二爷放了笔,不悦道:“不过一顿饭,我稍后去娘那么吃就是,再不济祖母那边也可以,你这人…”摇了摇头:“本末倒置了。”说完就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吃吧。”便出了书房的门。

佟析玉站在原地,看着娄二爷迅速消失的背影,心中就一点一点悲凉起来,他不是对她不好,关心的时候也会嘘寒问暖,但仅限房中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让她过问,更不要说问她的意见,比如前些日子唐家和钱家下了小定,因为唐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所以两家商议将婚事提前办了,这种两府里来往随份子的事情,在府里各房都是单独随一份,而后公中另出一份。

可她带着人进库房挑选要送去的礼时,才知道,唐家的礼娄二爷早就送去了。

她当时就愣住了,因为她事先根本没有听娄二爷提过半句,晚上她见娄二爷心情不错才小心提起来,谁知道他却轻描淡写的道:“正好顺手办了。”

这是内宅中的事情,他招呼不打一声就办了?

这件事也就罢了,还有和大房合伙在福建投客栈和酒楼的事情,他从房中取了八千两银子送去了福建,她还是从大嫂口中才知道的…

她当时当着大嫂的面,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今天又是这样,仿佛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的衣服,只要外观好看有保暖的效果,至于别的事情,则与这件“衣服”毫不相干…

她委屈的在书桌后面坐了下来,看着门外就发起呆来。

*

佟析言一巴掌扇了面前女子的脸,对面的人顿时脸上红肿了一片,佟析言却是余怒未消,道:“你本分过你的日子,我要如何做不需要你过问!”

对面女子立刻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佟析言看也不看她,摆着手道:“你下去吧,老三的婚事我心里有数,至于嫁什么人家许什么人,就不用你操心了。”说完一顿又道:“下去吧。”

佟析言端茶吃了一口,想到析秋在宫中生死未卜,她冷冷笑了起来:“站的多高就摔的多重,我在等着你是怎么死的。”

门外有敲门声传了进来,佟析言目光一转问道:“什么事?”

丫头隔着门回道:“夫人,外面有人…有人来找您。”房门被打开,佟析言站在门口,问道:“什么人。”

“好…好像是东街的钱老板,说…说他愿意出了一千两的聘礼,求娶三小姐。”丫头害怕的看了眼佟析言,低声道:“正站在院子里等着您呢。”她想到那个钱老板满脸横肉的样子就双腿发软,三小姐若真的嫁过去,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佟析言满意的笑了起来,道:“走,去瞧瞧。”

众人心思各异,佟府和宣宁侯府对与析秋被无故留在宫中养病的事生出不满,不但他们便是朝中众臣也是议论纷纷,甚至已有不知情的人,写了奏折要求皇后出面解释此举,一时间朝堂议论声此起彼伏…

“真是一群废物。”皇后满面怒容:“不过是个风寒高热,治了四天也不见好转,还越加渐重。”她看着面前跪着的太医,就道:“我给你们半日的功夫,她若是不能清醒过来,你们全部都卸了乌纱回家去。”

一众太医有苦难言,这四日他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不见好转,就是再有半日他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可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敢出言反驳,具点了头退了出去。

“真是气死我了。”皇后说完便捂住胸口咳嗽起来,一咳便停不下来,毛姑姑听见动静便掀了帘子进去,拍着皇后的后背顺着气道:“娘娘,奴婢给您倒杯水。”

皇后来不及说话,毛姑姑扶着她喝了口水进去,还不待下咽便又吐了出来。

毛姑姑变了脸色,飞快的喊人去请太医。

“娘娘。”毛姑姑也不敢再喂水,只能等太医来,不待太医回来门外便有女官回禀:“皇后娘娘,雯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话语落,雯贵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殿中,听见皇后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她面露焦急亲自打了帘子进去,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也和毛姑姑一起给她顺着后背,皇后强忍着咳嗽看了眼雯贵妃:“本宫还死不了。”说完拿帕子捂住嘴角又咳了两声,指了指远处的杌子,道:“坐吧。”

雯贵妃目光一转,松了原本扶着皇后的手,朝她行礼步履轻盈的走过去坐下。

皇后靠回迎枕上,接了茶喝了一口,又是咳嗽了几声,问道:“有什么事?”自从她病了之后,宫中妃嫔就免了晨昏定省,雯贵妃一般无事便不会过来。

“是这样的。”雯贵妃接了女官奉来的茶,捧在手中回道:“这两日朝中对后宫非议颇大,说您留住了四夫人分明就是干政,让娘娘将四夫人送出宫去。”她说完果然见皇后脸色一变,她话锋一转:“臣妾也知道您和四夫人一向私交甚好,适巧四夫人正陷丧子之痛,又病倒在床,你留了她在宫中照拂一二,是您和她的情分也是四夫人的福气。”

皇后面色转好,看着雯贵妃:“你来就是要说这些的?”

“不是。”雯贵妃就笑着道:“臣妾就是来问问皇后娘娘,若是您不方便,臣妾原为代劳。”说完掩面一笑,又道:“毕竟臣妾受圣上所托,将后宫交由臣妾代为打理,这期间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圣上回来定是要怪罪臣妾的。”

“你!”皇后脸色骤变:“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拿圣上和凤印来压我?”

“臣妾不敢。”话虽如此说,但面上却无半分的惶恐:“臣妾不敢对娘娘不敬,可也请娘娘体谅臣妾,若是四夫人在后宫真出了事,圣上问起来臣妾也不知要如何和圣上交代呢。”

“四夫人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管拿稳了你的凤印别摔了才是。”说完去看毛姑姑:“送雯贵妃出去。”

毛姑姑垂着头应是,余光却扫了眼雯贵妃,四夫人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她早不来晚不来恰好此时来…她打算做什么?

“娘娘,你可要郑重考虑啊,四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听说去年小产后一直未曾康复,只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请您三思啊。”说着一顿又道:“再说,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可千万不能连累了我们的名声啊。”这话已经逾越了。

“你!”皇后指着雯贵妃就道:“很好!你给本宫记住今日的话。”说完,抓起床头边杌子上的茶盅就朝雯贵妃丢过去:“给我滚。”

本以为雯贵妃应该躲开才是,她却是动也不动,任由杯子直直朝她丢了过来,满杯的热茶和茶叶夹杂着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额头就流了下来,雯贵妃目光一转眼底划过喜色,顿时尖叫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臣妾一时口误惹恼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息怒,臣妾再也不敢了。”

毛姑姑惊讶的看着雯贵妃的举动,心中的感觉越发的明显。

皇后也没有料到雯贵妃会真的被砸到,一瞬愣怔后再看她的嘴脸更加的厌恶,怒喝道:“滚!”

“娘娘臣妾知道错了,还请娘娘饶了臣妾,娘娘若不息怒臣妾就在此跪到娘娘原谅臣妾为止。”雯贵妃却是没有起身,跪行着走到殿门口,当着满院子女官嬷嬷内侍的面,顶着满头满脸的茶渍和血迹跪着。

众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自然是雯贵妃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怒之下拿茶杯砸了雯贵妃的额头…皇后娘娘自病后脾气越发难以捉摸,雯贵妃毕竟是贵妃,便是有怒也不该下如此重手。

皇后怒不可遏,捂住胸口又是咳嗽不止,太医匆匆赶了过来,施针喂药忙碌了两个时辰才将将止住咳嗽,待太医离去,毛姑姑才来回道:“…贵妃娘娘还跪在门口。”

皇后眉头一拧:“让她跪着去。”圣上不在她能做给谁看!

毛姑姑目光转了转,看了眼皇后,嘴里的话便隐了下去,沉默的端着药碗出了门去。

宫中非议愈大。

雯贵妃跪了足足三个时辰,终是抵不过头上的伤晕了过去,凤梧宫中顿时乱糟糟一片,哭声震天的将雯贵妃抬了出去…

沈太夫人疾步匆匆的从宫门进来,正碰见被人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雯贵妃被人抬出去,她进门问皇后:“怎么回事?”

“娘。”皇后靠在床头,就将雯贵妃下午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我实在气不过,真以为我病着她手中有凤印我就拿她没有办法,我若想治她,随时都可以,便是圣上也不能说我。”

沈太夫人点了头,没什么心思听这件事,就道:“消息回来了,圣上后日到山东境,再有三两日的路程就能回京了。”她说着一顿又道:“炎儿已经醒了,虽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一字一句说出来,费尽力气。

想到属下回话的内容,沈太夫人心若刀绞,炎儿的手臂…若是炎儿的手臂真的残废了,那他以后要怎么办?在大周历朝之中,不,便不是大周就是前朝,历史上,也从不见哪一位帝王继位前身有残疾,将来即便是圣上喜爱,炎儿与那个位置再也无望了。

她费尽心机,她筹谋了半生,难道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空?

不可能,不可以!

她要阻止这一切,哪怕付出性命她也再所不惜。

那个位置,是属于炎儿的,谁也夺不去。

不知道沈太夫人心中所想,皇后听到消息只觉得喜出望外:“真的?”几日的担心终于松了口气,她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睁开眼,却见沈太夫人面色沉冷并无喜悦之色,她问道:“娘,您怎么了?”

沈太夫人沉吟了片刻:“派去的死士凭空消失了。”隐去了皇长子受伤,只将死士的事情告知于她。

“什么?”皇后大惊失色:“怎么会消失了?不是说悉数处理干净吗。”她说着激动的抓住沈太夫人的手:“娘,到底怎么回事,您不要吓我。”

若死士只是失去了联络也就罢了,可若是被人抓住送去圣上面前,到时候她们就是张一百张嘴也难以洗脱嫌疑了。

“现在还不清楚,我已派人去查。”这一次她也没了把握,自从上一次死士被萧四郎抓住之后,沈季便着重整顿了一番,这一批是最为精英的一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她也想不明白。

“若是阿季在就好了。”母女两人顿时有种无力感,即便是手段再强也不如男人方便,她们只能待在内宅等着消息,若是沈季在大可亲自去迎一迎圣上,也能探到消息…

“我已经派沈离和沈洪前去,一有消息他们就会传递回来。”沈离沈洪与沈季乃是堂兄弟,近亲。

皇后一想到死士可能被圣上知道,她心里就发慌的厉害,沈太夫人就握着她的手道:“我们不能再等了。”说着一顿就道:“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四夫人不能一直留在宫里,你立刻让太医不管用什么方法,今天之内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我们要在圣上进京前将萧四郎拦住。”

“我知道了。”非常手段,这事情自是要问行医之人,至于四夫人是伤着还是其后的死活,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只要拦住萧四郎给她们挪出时间来。

皇后立刻将太医唤进来,仔细交代了一番,太医额头上冷汗簌簌流个不停:“娘娘,此法虽有效可极为险恶,只怕人救回来也会伤了根本,将来…”身体受了亏损,无论怎么调养都不可能再恢复了。

“你去做便是。”皇后不悦道:“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是,微臣这就去准备。”太医抹了脑门上的汗,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析秋迷蒙之间,便听见有脚步声不断靠近,不断靠近,她睁开眼眸虚眯着看着来人,不甚清晰的问道:“太医?”

对面隐隐绰绰有三个嬷嬷两个太医,个个面色阴沉,其中一人回道:“四夫人,微臣给您施针。”说着就有嬷嬷有意的用了力压住了她的手臂。

析秋身体虚弱,但脑中却是清晰,她心中一提顿时便明白了来人的用意。

是想用强硬的法子,将她逼着转醒么?

皇后和沈太夫人等不及了?

她心中冷笑,就朝对面的几人看去,虚弱的道:“等等。”她虚弱的声音,飘渺的让人抓不住,却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上位者的威严:“你们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

做这件事,大家心里早就绷着如惊弓之鸟,这不是宫中的一个普通妃嫔,也不是毫无权势的下人女官,而是外命妇,是宣宁侯的四夫人更是萧四郎是夫人,也是当今佟阁老的女儿…

这样重重叠叠的背后,是他们难以抵抗和测探的势力,和他们相比他们如同蝼蚁,随时都可能被人碾压而死。

可是皇后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捏着金针在手,太医就颤抖起来,他迟疑的看着躺在床上,虽面色惨白虚弱的四夫人,但眼底流露出的冷意,却依旧让他不敢直视。

有人在后面紧张的道:“四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说完催着太医不要拖延。

“得罪?”析秋冷笑一声,反问道:“这一针下去我会不会死?”

太医飞快的摇着头:“不会,绝对不会,四夫人放心。”析秋却是挑起了眉头,冷冷的质问道:“既然我不会死,你们还敢动手?”说着一顿,她目光一一看了过去:“不如索性将我置死,你们也能逃得一命,否则,你们所有人都不会见到明日的太阳。”

这是他们心中最为害怕的事情,他们但凡做了,事后皇后娘娘也好,萧四郎也好都不会饶了他们的,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在宫中这么久,他们心中早就清楚的很。

是人都惧怕死,他们也不例外,只是身在险境,此刻能求的也只是家人不会被自己牵连罢了。

“四夫人,我们别无选择,对不起了。”

*

雯贵妃待太医包扎好头上的伤,她揉着腿就坐了起来,看向贴身的嬷嬷,问道:“什么时辰了?”

“娘娘,酉时三刻。”说着拿了个迎枕放在雯贵妃身后:“您要不要吃些东西,可是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

雯贵妃揉着膝盖,疼的直皱眉:“幸好我装晕了,否则这条腿是保不住了。”说完叹了口气:“我心里有事也吃不下,你去给我找见浅色的衣裳来,我要出去一趟。”

嬷嬷一愣,便问道:“这个时间您要去哪里?”雯贵妃便想也不想回道:“去一趟四夫人那边。”说完,就在嬷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嬷嬷脸色骤变惊恐万分道:“娘娘,这样太危险了。”

雯贵妃露出无奈又坚决的样子,她摸着额头上包着的棉布,里头隐隐作痛,又想到二皇子堪忧的前程她越发的心神不宁:“我若不拼一次,倘若圣上对我真的生出疑心来,以后我们在宫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她说完掀了被子下床来:“将来,即便不能坐那位子,也要我儿得一处好的封地,尊贵无匹的活着。”

这也是她做母亲的心愿,在这之前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嬷嬷没有再说话,心疼的扶着雯贵妃,两人朝梳妆台而去,嬷嬷轻声道:“奴婢瞧着四夫人为人不错,至少不是那种歹毒之人。”雯贵妃闻言轻笑,并不在意的道:“好不好的,我如今也只能信她,不能去拿皇儿的命做赌注,再说,我也仔细考虑过她的话,如今之计只有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嬷嬷叹气,给雯贵妃重新梳头却并未上妆:“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只要等二皇子大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雯贵妃出了门便上了玉辇,去了琉璃宫中,琉璃宫与凤梧宫中间隔了一座小花园,约莫半盏茶的距离,她不似前一次去时夜半无人,此一刻她大张旗鼓的进了门,门口守着的嬷嬷女官见她过来纷纷跪地行礼,雯贵妃碎步进了门。

“你们在干什么?”便瞧见析秋床前站了三个嬷嬷,还有两位着了太医袍子的男子,一人手中持着金针,析秋靠在床头闭着眼睛,闻言睁开眼朝雯贵妃看来,虚弱的笑道:“娘娘来了,恕妾身不能给您行礼了。”

雯贵妃摆着手:“你身体不好,不用多礼。”说完,目光一转就看着房里的众人:“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皆瑟缩了一下,弓着身子不敢说话…

凤梧宫中,有女官进来回禀:“娘娘,雯贵妃去了那边。”皇后闻言一下子将毛姑姑手里端着的药盅挥在地上,怒道:“她去做什么。”说完一顿又道:“去,让人将她轰出去。”

女官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皇后目光冷凝,吩咐毛姑姑道:“你亲自去一趟,不要让她怀了我们的事。”

“是!”毛姑姑喊人来收拾流了一地的药汁,自己则行了礼退了出去。

她回房换了衣裳,又去端了茶盅喝了一杯茶,恰好门外有人请示,她与那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堪堪收拾妥当朝琉璃宫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毛姑姑拐过了长长的回廊,忽然一阵热风扑面而来。

她一惊抬目去看,随即呆在了原地。

走水了?

她沉住气提着裙子飞快的朝琉璃宫而去。

火!

四处都是火!

铺天盖地的火炙烤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毛姑姑惊慌失措的看着迅速腾起的熊熊大火,看着四周奔跑过来一时愣怔的宫人,她怒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救火。”

这一声呼喝,惊醒了许多人,大家纷纷转身跑开,去打水来。

毛姑姑跳着脚,几次想冲进去,可殿门四周的柱子上已经染上了火苗,她急的团团转,想了想抓过路过的一个嬷嬷,就道:“快去找羽林卫过来救火。”

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她来了这一刻,却不见里面出来过一个人。

怎么办,怎么办!

四夫人病中,雯贵妃也在里面,若是真出了事那就是捅了天的大事啊。

“雯贵妃娘娘,四夫人!”她嘶着嗓子朝里面喊,里面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楚。

毛姑姑左右看看,已经有人提着水桶过来朝火苗上浇着水…

她一咬牙就打算要冲进去,忽然间,浓烟翻滚和火苗越蹿越高的殿门口,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几个人。

雯贵妃捂着胸口猛咳不止,身上浅淡的衣裳沾染了灰烬早已辨不清颜色,额头上的伤口重新渗出血来,她由身边的嬷嬷扶着,趔趔趄趄跑出来,喘着气的喊道:“救命啊!”

她一边喊,一边浑身冒着冷汗。

毛姑姑跑过去扶住了雯贵妃:“贵妃娘娘,您没事吧。”雯贵妃见是毛姑姑,立刻指着里面就道:“快…快救人,里面还有人。”

“已经去请羽林卫了,奴婢扶着您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毛姑姑扶着雯贵妃,这时,里面又跑出来几个人,有太医院的太医,还有几个面生的婆子,也是满面的污秽狼狈不堪咳嗽不断…

“都出来了吗,里面还有没有人。”毛姑姑放了雯贵妃,朝当先冲出来的太医问道。

太医松开掩住口鼻的手,摆着手呼呼穿着气:“不…不知道。”

“四夫人。”雯贵妃突然转身过来,焦急的道:“你们可看到四夫人了?四夫人出来了没有。”

所有人面面相嗤,用目光搜寻了半天,皆是摇了摇头。

“没有?”雯贵妃脸色大变,尖叫喊道:“快去救人,四夫人还在里面呢。”

砰!

有柱子倒塌下来。

火势蔓延的太快了,不过转眼的功夫,房梁摇摇欲坠,不断有烧的滚烫的火星跳动着,框架的木头倒落下来…

众人一个个惊恐万分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陷入一片火海的琉璃宫。

哪里还有四夫人的身影。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后由人抬着走了过来,也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赤色的世界,她拿眼去质问雯贵妃:“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雯贵妃见皇后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禀道:“臣妾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着火了,娘娘,四夫人还在里面,求您快去救她啊。”

“什么?”皇后几乎有些坐不稳,她喃喃不敢相信的确认道:“四夫人还在里面?”

雯贵妃仿佛是惊吓过度一样,点头不迭:“是,四夫人在里面。”然后失态的呜呜大哭起来:“这火一定是人有意放的,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着火了呢。”看着皇后,眼泪流在染了烟灰的脸上:“娘娘,您要为臣妾,为四夫人主持公道啊。”

“闭嘴!”皇后怒喝道:“来人,将雯贵妃送回去歇着。”说完,目光一转就落在两位太医身上。

两位太医瞳孔一缩,就跪了下来。

周围跪着的人,却暗暗朝皇后看来,眼底露出狐疑,皇后扣留四夫人下午有责打了雯贵妃,如今两人琉璃宫走水,两人又恰巧都在…

冲天火势,夹杂着难闻的焦糊味,将整个皇城拢在一片臭气熏天的窒息中,这一场火实在太快也烧的太烈,染红了东方早落下的晚霞,满京城的百姓上街朝皇城方向去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想象火势必定很大,明日又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儿。

萧延亦负手沉目站在凌波馆外,目光不经意的就被东方那一片火红吸引,他脸色一变疾步行了几步,这…这方向分明就是皇城的方向。

怎么会走水。

析秋,析秋还在里面,他不顾一切的推开篱笆门,几乎用跑的朝府外跑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嗓子眼儿跳动,路过梅园时正好连翘正抱着满月的女儿出门散步,萧延亦看也不看她们母女,飞快的从连翘身边一阵风一样的跑过去。

秀红咕哝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连翘落寞的收回视线,垂着眼睛看着襁褓中的女儿,满脸的苦涩。

“侯爷。”萧延亦身边的常随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宫里来消息了,说让您和佟阁老去宫门外接四夫人。”

萧延亦行走的脚步一顿,他看向常随,别的话都没有听到,抓着他的双臂失魂落魄的问道:“对方可说了四夫人可那好,宫中是哪个殿走水了?”

“是琉璃殿。”常随只当萧延亦焦急并未多想:“正是四夫人住的那个殿。”

萧延亦方方落了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跑去。

析秋,析秋!

你不要死,哪怕这一生我只能远远看着你,哪怕再没有机会与你说一句话,我也心甘情愿!

我会将你藏在我的心里,是那一份永远无法的替代的美好和执念,我不会去打扰,只求你能过的幸福,过的安好。

求求你,一定不要有事。

萧延亦一路到了皇城门口,就见远处已有四五辆马车同时赶到,大老爷,佟慎之,佟敏之,周博涵,庞贵彬,唐家大爷,娄伯爷带着两位公子以及陈老将军悉数赶了过来,没有人说话,就见大老爷身着官服头戴乌纱,一步一步的走去宫门口,朝门口的旗手抱拳道:“劳驾通禀一声,微臣佟正安求见皇后娘娘。”他是析秋的父亲,又是当朝阁老,他求见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旗手探头看了眼后方众人,皆是权贵高官他一个也得罪不起,便点头道:“劳烦佟阁老和几位大人稍后。”说完,匆匆跑进去通禀。

沈太夫人绕过大老爷和萧延亦,从东华门进了宫内,落了轿子她几步匆匆的朝凤梧宫而去,远远的就能听见此起彼落的呼叫声和大火烧着木柴的噼啪声,她的脸色阴冷的渗人,不发一言,直到了凤梧宫中见女官禀了说皇后娘娘在琉璃宫,她又转道去了琉璃宫。

火势已经渐渐转小,原本干净整洁的庭院,此刻已是面目全非,倒塌的横梁被大火烧成了木炭,有人在燃着火星的废墟上用铁钳寻找着什么,她见皇后坐在一边,便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会走水了?里面人可安好?”

“娘。”皇后被烟熏的咳嗽不断,断断续续的回沈太夫人的话:“四夫人…没了。”

沈太夫人眉头一拧,脸色越发的沉下来,她四周看了一眼也不再多问,便吩咐毛姑姑道:“将皇后娘娘送回凤梧宫歇着。”

毛姑姑应是,让人抬着皇后便朝凤梧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