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祁含烟这样一说,书颜忍不住双眸起了一层薄雾,怯怯抬眼,抿着唇摇了摇头:“托娘娘的福,书颜如今在祁家备受照顾,不苦的。”

“你从小就没了亲娘,我二姐也视你为己出,以后见了本宫叫一声姨母便好,莫要拘那些俗礼了。”祁含烟一开口竟让许书颜莫要在自己面前分尊卑,让还在埋头福礼的秦如月等人都吃了一惊。

摆了摆手,许书颜神色惶恐地埋头:“娘娘厚爱,书颜不敢无礼。”只是谁也没有瞧见那一双水眸中,出了惊慌失措,还夹杂了一丝惊喜的表情。

其实除了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许书颜是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祁家三奶奶了。进宫前,也对祁贵妃的态度毫无把握。虽然自己的父亲娶了祁家二小姐,可书颜和她并无亲缘关系。偶尔宫里会捎来一两箱赏赐,像是去之砚书坊所佩的赤玉流云簪就是一并送过来的,并非书颜告诉朱素素的那样,是祁含烟亲手赏的。但听着如今祁含烟的话,心里不由得喜了两分,毕竟有了这位贵人的关照,自己在祁家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罢。

章十九 更衣

祁贵妃设宴御花园,除了四位官家小姐作陪,众位妃嫔也前来赴宴,一时间,整个静谧的庭院变得热闹起来,莺莺燕语不绝于耳,银铃般的笑声也久久不息。

宫中摆宴是极为讲究的。御花园的当中,正对小湖的正南方有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地。空地上面西座东摆了首席,乃是祁贵妃端坐其间。以首席为央,东西又一字排开摆设主位宴桌。每席只坐一人,配了软垫和矮几。西边从头桌开始分别坐了淳妃,姚婕妤以及余贵人和两个常在;东边几桌分别坐了林妃,陈贵人和两个常在。另设陪宴四桌,分别坐了四位官家小姐。

因为有宫中其他妃嫔在,秦如月等人是见惯了市面的,倒也乖巧懂事,觥筹交错间都表现的落落大方。许书颜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宫中夜宴,紧张是难免的,倒也进退有度,谈吐风雅,让祁贵妃颇为满意,连连赐酒。

还好此时撤下了凉菜,端上来几样热食,分别是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还有莲蓬豆腐以及山珍刺龙芽。祁贵妃招呼大家吃菜,书颜才赶紧挑了几筷子吃下肚,免得空腹吃酒,醉在宫里就不好了。

“话说,这水葱儿似的姑娘是哪家小姐呀,以前从未见过呢?”坐在西边头桌的淳妃开了口,上下打量了书颜几眼,冲祁含烟问道:“怎么个也该来敬敬酒,一一认识了才好。”

“哟,瞧本宫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竟忘了给姐妹们介绍。这是我娘家的四姑娘,唤她一声书颜就行了。”祁含烟扫了一眼下首众人,懒懒又道:“今日本宫这侄女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各位姐妹就暂且放过罢,改日本宫专程召了她进来,再给大伙儿陪酒。”

知道祁含烟怜惜自己,书颜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席上起身,端了酒盏过去一一相敬。只是这一轮下来,不免觉得双颊发烫,微微有些醉意。

“书颜,你可曾许配了人家?”离得书颜极近的陈贵人年纪有些大了,身材有些消瘦,面色也掩不住的发黄,只是柳眉细眼间还能看得出当年的姿色。

“回贵人的话,书颜还在孝中,未曾婚配。”许书颜赶紧立起身来福礼答了话。

陈贵人与许书颜这一问一答间,其余妃嫔听了竟个个面上有些欣喜,说话声也变得大了些,纷纷找她闲谈。只是秦如月有些看不惯许书颜在妃嫔间出风头,悄悄靠了过去,低声道:“书颜妹子,姐姐之前不知你时贵妃娘娘的侄女儿,这杯算是赔礼酒,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将满满一杯酒系数灌了下肚。

“秦二小姐客气。”许书颜不想喝的太多,只是唇边轻轻沾了沾酒杯的边缘。

瞧着许书颜竟不愿与自己干杯。秦如月心头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一把拿过跪在身后宫女手上地酒壶。作势就要给书颜斟酒。却故意一斜:“啊——”

感觉半跪地腿上一片沁凉。许书颜埋头一看。黄昏之下。水色地裙衫中竟染了拳头大地一片酒液。此时还在慢慢晕开。眼看已经把这新做地衣裙给毁了。

“书颜妹子。这黄昏沉沉。姐姐确实没太看清。真是对不起了。”秦如月故意大声地嚷了起来。接连道歉。

“燕官儿。掌灯!”上首地祁含烟看了。吩咐宫人取了灯笼过来。又对着身边立着地宫女道:“你过去扶四姑娘到本宫殿里。换上一身新衣裳再过来。”

“是”燕官领了吩咐就来到了陪宴。告诉许书颜贵妃娘娘让她先去换下衣裳。便领了她离开御花园地宴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里好些地方都掌了灯。许书颜任由那个名唤燕官带着自己匆匆而行。因为衣裙沾湿。也没什么心思打量难得一见地后宫景致。

不一会儿,燕官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个精致的宫宇道:“姑娘,这就是贵妃娘娘所居的鸾安殿了,奴婢带您进去更衣。”

书颜抬眼望了望,只觉得此处虽然雕龙画凤,却有一丝冷清的意味。转头望向燕官,虽然她只是个宫女,可记得适才在宴席上,她一直是立在祁贵妃身侧的,和那些个伺候宫人有些不一样,想来应该是贴身宫女一类的,便柔柔地道:“劳烦姐姐了。”

“姑娘客气,奴婢服侍娘娘多年,还未曾有哪个小姐能受了娘娘如此青睐呢。”燕官看起来年纪颇小,说话间却很是老道成熟。

进入殿中,再穿过花厅和一方内庭,燕官领了许书颜来到祁贵妃寝殿中的侧屋,先是掌了灯,再来上前拉开一个五尺见方的喜鹊闹枝头柚木雕花大衣橱,指着里面:“娘娘吩咐了,姑娘随意挑选就是。”

探头过去,许书颜借着烛灯打量了一下,那衣橱里挂着的衣裳皆是大红大紫,珠光宝气,华美非常。且不说自己尚在孝中,就是寻常的女儿家,哪里能穿了这样名贵的衣裳走出呢。

“姑娘,这件彩绣杜鹃算是素净些的,可好?”燕官在宫里呆了多年,自然会看人的脸色,便挑出一件衫子,只是月白的衫底上绣了五彩的杜鹃花,尚算清爽。

“燕官姐姐,我还在孝中呢,这些颜色是不能穿的。”这衣橱里不下百十来件衣裳,可一眼望过去,就没一件是素的,即便是偶尔一两件青或蓝,也有挑染的花朵儿或者鸟雀纹样在上面,绝非凡品,书颜只得苦笑着摆了摆手。

“贵妃娘娘的衣裳,怕是除了内衫,就没有一件是姑娘您能穿的了。”燕官也犯了难,脑中仔细搜寻着自家主子何曾穿过素雅的裙衫,好半晌却只好摇了摇头:“对不住姑娘了,娘娘的衣裳确实没有能给守孝之人穿的。”

许书颜却忆起来时所见的宫女们,有粉衫和蓝衫的,式样一般无二,蓝衫却颜色素净许多,倒也算适合,便开口问:“燕官姐姐,你这身衣裳,可是还有同样的蓝色?”

“奴婢的?”燕官明白了许书颜的意思,有些惶恐的摆了摆手:“姑娘可千万使不得,这是下人的衣裳,怎能给姑娘穿。”

“我一不是官家女子,二不是宫中妃嫔,如今又在孝中,你说是穿了红红花花的好,还是你们的素净衣裳好?”许书颜管不了许多宫里的规矩,只觉得即便是穿了宫女服又如何,总比那些大富大贵的衣裳合适许多。

“那…奴婢这儿还有绿色的,给姑娘拿去换上吧。”燕官想了想,只得作罢,让许书颜就等在此处,自个儿赶忙绕道后院的宫女房,拿了自己的一件宫女常服出来。

虽是宫女常服,这衣裳倒也精致玲珑,淡淡的绿色很是清爽,而且料子也是比之寻常百姓所穿的要名贵许多。书颜穿上后照了照那半人高的铜镜,虽然略有些大了,但束上腰带却也算是合身。

“姑娘,这身衣裳奴婢给您收起来,等洗干净了再派人送到府上。”燕官看着许书颜,觉得这身宫女服即便是套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宫女们大多低眉顺眼,她却气质上隽秀文静许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奴婢。

“等等。”书颜此时腹中略有些空空的,想起走时翠袖塞给自己的两块香糕还在袖兜里,赶紧掏了出来又放在这身衣裳的袖兜里。

“姑娘真是有趣。”燕官瞧着,不由得掩口笑了起来,对许书颜的印象也着实又好了两分。

章二十 庸王

夜幕沉沉,乌云闭月。

等许书颜换好衣裳从鸾安殿出来,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燕官琢磨着都出来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毕竟深夜行路,宫里又没个人来人往,感觉异常阴冷。

只是刚走了不久,一阵猛烈的夜风竟“呼呼”地刮地而来,好些个悬挂在路旁和屋檐的宫灯都被熄了,使得本来就幽深的后宫更加凄清碜人。

“姑娘稍等,这样天色路上怕是有些看不清了,奴婢回去拿盏灯出来才行。”燕官有些慌张的四下看了看,发现一路过来的宫灯都被吹得差不多全熄了,天上又没有月光指路,本想找过往的内侍或宫女借一盏行灯,可妃嫔们都被请到御花园赴宴了,哪里有半个人影,燕官只好示意书颜千万别四处走动,赶紧转身就匆匆地往回跑去。

一个人立在原地,呼呼的夜风竟夹杂着干枯的竹叶渣子直灌而来,书颜抬手挡了挡,才发现不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竹林,遥遥望去,林中一角好像有个孤立的凉亭。

四下无人,加上夜风凛凛,书颜不由得有些怕了,顾不得燕官嘱咐自己要在原处等候,提步去到了林中那方小亭。走进了才看到亭中置了一把竹编长椅和一方矮几,便赶紧做下去背靠小亭的立柱,觉得心头安稳了些,这才打起精神望着先前的地方,免得燕官路过没瞧见自己。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夜风而来,许书颜一紧张,额上突地就渗出了些冷汗。正想起身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下一刻却感觉背上一沉,好像有人一把坐了下来,却没发现自己正靠在立柱边上,险些将她压在身下。

“哎哟!”书颜腰上吃痛,不由地喊了出声,赶紧扶着立柱站了起来,鼻端却猛地嗅到一股子浓烈的酒气,吓得差些摔倒在地。

“小宫女,去给爷拿点解酒汤来。”一声得耳熟的话音响起,书颜猛地回头,虽然乌云闭月,却也能依稀辨出来人是谁。

夜风中,祁渊一袭褚色长袍随风高扬,黑发也略有些凌乱的散在了长椅上,似是喝醉了,半眯着眼,嘴上喃喃的念叨着什么,感情是把许书颜当作了小宫女,使唤她去给自己拿解酒汤来。

翻了翻白眼,书颜真想过去狠狠踹上两脚那醉得人事不省的祁渊,却止住了冲动,不想招惹这个大麻烦。转身要离开,哪知脚上一沉,竟被祁渊伸手给绊住了,一时身子不稳,直直向后仰去。

“啊——”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祁渊地身上。书颜吓得花容失色。一把就叫了出来。而祁渊被书颜这个大活人整个一压。胸口上传来一阵剧痛。无论多深地醉意都给压地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此时突地睁大了眼睛。面色痛苦地盯着眼前地后脑勺。奇怪着自己身上怎么就凭白无故压了个人。

书颜感觉背上一阵温热。知道自己定是摔在了祁渊地身上。心中一阵厌恶。翻身就想要起来。

祁渊却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铁臂一把勒在这个压得自己几乎去了半条命地宫女脖子上。在她耳边低吼道:“老实别动。你再动。就别怪爷一把将你给掐死!”说完还喘了两声粗气在许书颜地耳边。很是艰难地样子。

紧紧地咬住嘴唇。书颜被勒地有些不能呼吸。想要反抗。却害怕祁渊认出自己。只好暂时作罢。不敢乱动更不敢喊出声来。

其实祁渊并非真要钳制住许书颜。只因她摔下来地位置正好在自己胸口上。刚才她一乱动。左胸里地肋骨吃痛。几乎冒出了冷汗。这才赶紧稳住身上压着地这个人。免得刚才没被压死。这下却疼死了在此。

“祁渊?你小子拼酒拼不过本王,怎么躲多起来装孙子不成?”

远远传来一阵戏谑的喊声,虽是打趣,可冷冽的嗓音却好似这猛刮的夜风,让人听得有些不寒而栗。听那人自称本王,书颜突然想起先前那秀珠姑姑四处寻找的庸王,又记起下午坐在官轿上看到与祁渊一起消失在城角的那个背影,却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我…在这儿…”胸口吃痛,祁渊此刻几乎都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从嗓子里挤出这四个字,沙哑低沉,在幽静的夜色中听起来,竟很是暧昧。

一袭紫袍闪过眼前,许书颜还没来得反应,那人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好啊,你竟在此抱着小宫女享福,祁渊啊,看来本王是看错了你了。”冷冷扬起一抹笑意,虽然看不太真切,来人却一眼瞧出了许书颜的宫女服色,迈步一下子就踏入了亭内。

看到那男子已经进入亭内,许书颜生怕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宫女,到时候不但祁渊会对自己纠缠不放,名声也会跟着受损,心下紧张,加上祁渊的铁臂勒住了自己的领口根本动弹不得,只好双眼一闭,露出一口皓齿,冲着眼前的小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祁渊臂上吃痛,自然就松开了手。书颜赶紧趁着这个间隙,一把推开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铁臂”,逃似的翻下长椅。

“你!”那人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宫女竟敢如此大胆,下意识的一把拦住了许书颜。

抬眼,虽然瞧不清那男子的相貌,可被一双桀骜的冷眸这样一瞥,书颜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只好用央求的眼神望着那男子,只求他能放开手让自己离开。

蹙眉看着眼前的宫女,那男子虽然面色冷漠,却也并非铁石心肠之辈,只当她受了辱,实在想要脱身才下口咬了祁渊,想想也没什么,便松开了手。

感到手上的钳制没了,书颜感激地冲那男子匆匆一福礼,埋着头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了。

“姑娘?姑娘?”

没跑两步,书颜就听得身后有人在唤自己,赶紧凑上不远处的那点亮光,果然看到燕官提了行灯而来,赶忙让她别叫了:“我在此呢,别喊了。”

“姑娘刚才去了哪里,奴婢一路过来都没见着人。”燕官左右打望了一下,幸而天色沉沉,没有瞧见许书颜此时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和慌乱的神情。

“我看你许久都没来,便去了那边的小亭坐着等你。”书颜也没撒谎,一边说一边拉了燕官赶紧走:“别说了,我们去了这么久,娘娘该等急了吧。”

有了行灯,燕官也领着书颜加快了步子,只是走着走着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姑娘以后若进宫来,就别轻易进那片林子了。”

“为何?”书颜心中一颤,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出那张桀骜冷傲的脸来。

“那林子后面是庸王殿下的寝殿疏影楼,殿下偶尔回宫都会住在哪儿的。”燕官扁了扁嘴,似是欲言又止,却还是收了口,不再说下去了。

“庸王殿下?”书颜早就猜到了两分,此时一经证实,却也并不吃惊。

“殿下脾性古怪,喜欢…喜欢和男子一起玩耍…”小声的说了出来,燕官又赶紧收了口:“总之,姑娘记住,以后离得那林子越远越好。”

喜欢男子…低声念叨着,书颜想起祁渊竟在那里喝醉了,嫌恶地摆了摆衣袖,赶紧加快步伐回了御花园。

章二十一 闲话

昨夜里,许书颜前脚刚从宫里回到上锦园子,后脚祁玉容就派了水漪过来,请她第二日一早去一趟晓怡苑,说是城中绣坊送了些料子过来,去选上两匹做衣服。

“小姐,您昨儿个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怕是累着了,今日不如就回了大姑娘,休息休息,别去了。”一大早,等许书颜起床来,翠袖和挽歌均在三楼的寝屋里忙活着。一个收拾床铺,一个伺候许书颜梳洗更衣,挽歌看不过眼,不免有些唠叨。

选了支点翠雕海棠花样的寻常银簪子别入许书颜的髻中,虽然样式素净,却有一滴殷红的珊瑚珠子垂在耳旁,翠袖满意的看了看,随口道:“你当真以为大姑娘让小姐去选料子,做衣服?”

“难道不是么?”挽歌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停下手上的活儿,瞅着翠袖的背影。

“若是真送了料子来,让绣坊的婆子一并拿了花样过来就行了,哪里需要小姐亲自走上一趟呢?”翠袖说罢,低声在书颜耳边又道:“小姐,她该不会是找您问昨夜为何穿着宫女服就回来的事儿吧。园子里人多眼杂,定是有谁去告了密。”

“无妨,我总不能穿着脏衣服回来罢,再说”书颜起身,下意识的走到窗阑边望向对面的水阁,蹙起眉头,胸中升起一股厌恶,冷冷道:“再说了,我进宫一趟,她怎么着也要问问情况才是。”

“四姑娘,大姑娘那边来人了,说是让四姑娘去那边用早膳。”楼下传来水月的喊声,使得书颜和翠袖面面相觑,闹不清祁玉容为何如此大费周折,甚至连早膳也备好了。

披上挽歌递过来的绛色沉纱挽带,书颜故意缓了缓才踱步下楼,果然看到水漪立在拢烟阁的外庭,似是正和水莪说着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一个青一个白。

“水漪姐,怎么你亲自来这儿接我家姑娘呢?”翠袖先下去了,赶忙大声说了话,那水漪才赶紧过来福礼,按照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意思是祁玉容在房里等着呢,要四姑娘先别用早膳,过去尝尝自家庄子刚从湖里捞起来的鱼虾,是剁碎了和鸡蛋一起蒸的,热乎着呢。

听水漪说的起兴,书颜也觉地腹中微酸,毕竟昨日进宫去也没吃上什么东西,饮酒后身子又有些虚软,有那样的新鲜吃食等着,自然没说什么就出了拢烟阁。

祁玉容所居地晓怡苑正好在水阁地背后。水漪在前领路。翠袖跟在许书颜身边。三沿着碧湖而去。没走上两步就远远看地一袭青袍立在水阁前地湖岸边。衣袂飘然。眼神罔罔。正是画楼公子。

因为祁玉晴出事儿。之砚书坊那儿画楼公子也一并告假了几日。免得那些小姐们整日在耳边打听为何祁家三姑娘与许书颜没来听学。

“公子。您早。”书颜走进了两步。冲着画楼公子略微颔首福礼。又抬眼瞧了瞧。发现他眉宇间有着淡淡地疲惫之色:“这两日倒没见着公子地人呢?”

“嗯。家中来了人。所以应酬了一下。”画楼公子转回身。笑意扬在脸上:“四姑娘今日倒早。这是去哪里?”

“大姑娘说庄子上送来了新鲜鱼虾。让我过去尝鲜呢。”书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角。觉得在画楼公子这样干净地人物面前谈那些吃喝地俗事。有些格格不入。

“那就不打扰了。”轻轻摆了摆衣袖。画楼公子朝许书颜点了点头。便然然而去。回了水阁里。

“这个画楼,不知多少姐妹儿要被他给气死!”见青袍隐去,水漪上前两步,对这水阁的大门啐了一口,满脸都是鄙夷的神色。

要说水字辈儿的这些丫头里面,除了水莪,就数水漪生的要出挑些。因为出身北地,所以身材要比之寻常女子高挑,虽然着了寻常的丫鬟服侍,可那蜂腰肥臀却怎么也掩不住的,加上脸蛋儿上常常挂着两团红晕,看起来就像是个熟透的水蜜桃儿一般。

“水漪姐,怎么了?”看到许书颜递过来的颜色,翠袖上前一步,作势拉了拉水漪的手臂。

赶紧回头朝着许书颜福礼,水漪才发觉自己越钜了:“四姑娘,奴婢多嘴了,还请姑娘见谅。”

“画楼公子是丹青馆的教习师傅,也算是我的老师,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解释解释。”不冷不热的说了此话出来,许书颜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首福礼之人,等着她解释一二。

本不想长舌,但看着许书颜不怒而威的模样,水漪却也找不到理由搪塞过去,只好细细道来。

原来,那画楼公子自从来到祁家,就凭的惹出了许多风流债。先是丫鬟们,见他生的貌若潘安,气质卓异,又文采风流,个个芳心暗许。大家都觉着,既然是二爷带回家的门客,又在书坊里做教书先生,虽然主人家对其颇为看重,但身份地位却也应该和奴仆一般无二的。而原先身为柳如烟大丫头的水莪也是对其一见倾心,想着自己在丫鬟里姿色最甚,便巴巴地贴了上去。不但托了相熟的水清送信物,还时不时从厨房捎带些炖品吃食到水阁给他。哪里知道,如此殷情献媚,水莪却换来画楼公子只一句话:请莫要自取其辱。

听到此,书颜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由得打断了水漪:“你说画楼公子面对水莪那般的美貌丫鬟,只有一句‘自取其辱’?”

“水莪妹子哭得那个伤心呀,奴婢这个做姐姐的看了,自然心疼。”水漪点点头,转眼望着水阁方向又啐了一口:“什么画楼公子,不就是仗着画画的好么,脱了那层皮,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只是个下人罢了,他却和水莪说那些话!要知道府中家丁哪个不是巴望着能得了主子首肯,取得水莪为妻呢。”

听了水漪的埋怨,加上在之砚书坊里的那一幕情形,许书颜不由得心中暗叹:这画楼公子连从一品户部侍郎的千金都能随意得罪,何况是水莪那个美丫头呢。想到此,抿了抿唇,倒也不再表态,只让水漪引路,好快些过去。

章二十二 试探

晓怡苑。

祁玉容所居之处也在西厢里头,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儿,前面为会客的花厅,中间一个偌大庭院,两侧便是书房和寝屋,后面一排住了丫鬟和婆子。

没出阁前,祁玉悠就一直住在此,后来从裴家守寡回来也仍旧住在那里。晓怡苑倒是离得水阁很近,还有旱桥连着,一路通向碧湖的另一侧,只是被一大片香樟林子挡了,从拢烟阁望去倒瞧不清这里别有洞天。

“四姑娘,大姑娘在后庭的林子里候着呢,这边请。”水漪领了许书颜入内,越过花厅,再穿过小径来到后庭,提步上了旱桥,一下来,满眼的透绿清凉,让书颜忍不住浑身一阵放松,深呼吸了几口香樟林子那股特殊的幽香之味。

“书颜,这边!”祁玉容老远就看到一袭素衣而来的许书颜,爽利地招呼了一下,才侧头吩咐身边立着的丫鬟去通知厨房上菜。

“姐姐如此客气,妹子实在不敢当呢。”露出柔柔的笑容,书颜一路莞菀而来,走到祁玉容面前便乖巧的福了一礼。

“一家人,书颜怎么老爱说两家话呢!”祁玉容挥了挥手上捏着的丝帕,一阵香风随即飘来:“快些坐下吧,正好庄子上送来些新鲜鱼虾,这不,想着你刚从宫里回来,便一并尝尝鲜也好。”

听见祁玉容提起“宫里”二字,书颜款款落座,眉间竟露出一抹愁色。

“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祁玉容见了书颜一副娇花怜若的样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告诉姐姐,姐姐让三姑奶奶给你出头。”

“没什么,就是和户部侍郎的千金有些误会罢了。”书颜勉强的摇摇头,似是很困扰的样子,薄唇抿起,半埋着头不再说话。

“是秦家那个二小姐吧?”祁玉容恍然大悟般的眨眨眼,声量不由得提高了两分:“那丫头生得倒是美貌,宫里娘娘们也喜欢她。可就是听说脾气不太好,容易得罪人。放心,姐姐这就给三姑奶奶送信去,让她以后少卖户部侍郎的面子,不让秦如月进宫就成。”

“这”书颜惊惶地抬起头来。双眸含着水雾。摆摆额首:“这怎么好。总不成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就”

“你可是咱们祁家地四姑娘。虽然我们祁家并不是什么官宦大户。可好歹也是传了百来年地世家大族。总不能受了委屈还憋着吧。”祁玉容话语间很是自豪。亲自拿了丫鬟斟好地茶盏递于书颜:“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弱。以后遇到这样地官宦小姐。千万别觉得自己低到哪儿去。论根基。即便是个从一品地侍郎。也要卖我们祁家三分薄面地。”

“姐姐。书颜懂了。”睁着一双水眸。眨了眨。许书颜露出一抹受宠若惊地愧疚样儿。接过茶盏便轻啜了一口。心下却暗自感叹这祁玉容今日唤了自己来定是有事相求。不然也不会这样急着为自己出头了。干脆主动道:“对了。姐姐可想听昨日妹子在宫里地趣事儿?”

祁玉容半眯着地凤眼跟着就睁大了。手里地茶盏还没来得及凑到嘴边。就连忙点头:“妹子多说些。久了没给三姑奶奶请安。倒真有些念着呢。”

于是书颜便啰哩啰嗦地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在宫里发生地事儿。无论巨细。均如实告知。只是在说到疏影阁那林子地时候。隐去了与祁渊发生地状况。

凤目流转。祁玉容启开红唇“咯咯”地笑了两声。掩不住地得意之色:“看来三姑奶奶颇为看重你呢。”

“不过是贵妃娘娘体恤晚辈罢了。”书颜柳眉舒开,也很是欣喜的模样。

“好妹子,以后多让你进宫走动走动可好?”祁玉容侧眼瞧着许书颜,看她面楼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定了两分:“三姑奶奶喜欢你,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书颜状若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到水漪领了厨娘过来上菜,便岔开了话题:“姐姐,这是什么,闻着就觉得香呢。”

“离得园子不远就是咱们家三十来倾水田的小庄子,平素里若是有了收成总会送些新鲜蔬果过来。这几日天气好,庄头想着河里鱼虾得趁着肥的时候给卖个好价钱,便拉了几篓子过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图个新鲜。如果妹子喜欢,我便吩咐厨房给你留着,慢慢吃。”祁玉容看着水漪帮忙置办碗筷,特意让她把那碗鲜虾蒸蛋放在了许书颜的面前,“妹子趁热吃了吧,看合不合胃口。”

听祁玉容把三十来倾的水田成为小庄子,许书颜心中乍舌不已,普通人家若是有个十来倾的庄子,一年就能收获个百八十两银子的入账呢,不出十年也算是个富户了。三十来倾,还全是水田,只能算个小庄子,书颜却也有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家大族。

两人正吃着河鲜,偶尔闲话,气氛倒也融洽,只是没过多久就听得一声喊话从林子那头传过来,听声音,像是水清。

“大姑娘,奴婢过去看看。”水漪伸头望了望林子那头,屈身扶了一礼便匆匆过去了。

不一会儿,水漪便领着水清过来,水清见了许书颜也在此,有些意外,却并没表现出什么,朝着祁玉容福礼道:“禀大姑娘,二爷闹着不让大夫给上药,您还是去看看吧。”

“这小子,昨日几乎是被人从宫里给抬回来的,伤得如此严重,怎么就偏生还要闹性子呢,真是”碎碎叨叨的埋怨了几句,祁玉容在水漪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对书颜道:“妹子你慢慢坐,姐姐去看看二爷怎么了。”

“姐姐,二爷受伤了?”许书颜此时心头正乐得呢,却故意睁大了眼,眨巴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罢了罢了,虽说是家丑,你也不是外人。”说罢挥挥衣袖,祁玉容好气没好笑的甩甩头:“昨日他进宫去陪庸王殿下吃酒,最后给人抬着送回来,听庸王侍卫的口气,感情是调戏了小宫女什么的,被人戳伤了肋骨。”

“啊,怎么会这样,那妹子也一并过去看看吧。”说着,书颜也赶忙起身,一并立在了祁玉容的身侧,脸上写满了担忧,脑子里却勾画出祁渊的“惨状”,甚至有两分幸灾乐祸的窃喜感涌在心头。

“也好,多个人去,看他怎么好意思闹少爷脾气!”祁玉容想也没想就应了,吩咐水清引路,一并往水阁而去。

章二十三 生怨

穿过那一大片墨绿茵茵的香樟林,便是水阁的后庭。此时排门大开,有蓝衣两个小厮守在那儿,长相都极为端正,见到祁玉容来了,齐齐屈腰福礼。

“大姑娘,四姑娘,这边情,得快些。”水清有些着急,吩咐其中一个小厮先进去通禀,这便领着祁玉容和许书颜一并入了祁渊所居的寝屋。

水阁之中,许书颜还是第一次来,虽然跟着水清步履匆匆,却还是四处打量了一番。

粗略看来,这里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此处乃是后庭,立着一座两层小楼,从一侧的楼梯拾阶而上,可以看到中庭还有前面的花厅以及东西耳房和前院的空地。令人意外的是,整个水阁竟都是用香樟木所造,四处都弥漫着略带辛辣的异香,别具风味。

翠袖和水漪被留在了楼下,只有祁玉容带着许书颜踩着狭窄的扶梯“吱嘎”而上,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祁渊的怒骂和大夫的陪不是,热闹的哪里像是一个受伤之人待的屋子。

祁玉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许书颜:“妹子,你先别进去,着祁二爷恼起来,怕是伤着你了。”说完,迈上前两步,一咬牙,伸手“砰”的一声推开大门,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透过打开的房门,许书颜并未理会房中的声响,只是左右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见房中摆了偌大一个墨兰图,旁边提了两句联子,左边得一句:凝望眼,功名千里,云台高筑。右边得一句:问一年,见月当头,几杯倾覆。中间则批了“纵狂歌”三个字为横。笔意纵横,倒是和萍水阁那副联子一样字迹,想来是祁渊亲自题的。

联子正下是一方长形素几,上面就置了个青瓷描山水的梅瓶,插了两株绿竹便无其他。左侧过廊处用一人半高的圆形雕花拱门过了渡,扯了淡色轻纱做帘。

此时,端坐在榻上的祁渊正赤裸着上身,扶住胸口位置,对着面前的下跪之人冷眼瞧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好二爷。你乖乖让大夫治了便是。怎么还发起性子来了呢?”示意水清撩开纱帘。祁玉容满脸笑意地踱步过去。亲自过去扶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人:“大夫。您起来说话。”

“大姐。把这庸医赶出去。”祁渊挥了挥手。却因为动了力气。扯得胸口处一阵撕裂似地剧痛。又赶紧收了回来。咬住牙不再说话。

“张大夫可是河东数一数二的妙手。你又不是多大地毛病。难不成人家都治不好么?”不明所以。祁玉容先请大夫坐下休息。想着许书颜也来了。觉得祁渊他赤膊不雅。便扯了一边地白绸袍子覆在其肩头。

“治病就治病。还偏问我怎么伤的。我不说。他便自顾讲什么不知起因不能治本。啰里啰嗦是一大堆废话”祁渊说话时。一张俊脸被胸口上传来地疼痛扯得几乎歪了。大口喘喘气。很是艰难地样子。

祁玉容只当祁渊因为调戏小宫女受了伤。脸皮薄不愿多说。便张口劝道:“那你就原原本本将如何伤到地告诉张大夫就是。还害什么臊。”

一直立在拱门外侧地许书颜听到此。水眸澯澯。赶紧掏出一张绣帕遮住了半张口。竟忍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起来。

“谁在那儿?”祁渊猛地抬眼望向轻纱外面,瞥见一抹樱草色的裙角露在拱门下,不由得问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