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颜却一顿饭吃的有些憋闷。且不说祁玉悠时不时凑到自己耳边提醒,那祁渊也是,偶尔眼神扫过,不但带了一丝探究,也含着两分玩味,让许书颜心里悔得,心想就该让祁渊去钻牛角尖,自己何苦去劝呢。看他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话有所悟了,也发现了自己并非是个单纯柔顺的表姑娘,就怕以后再难装得一副闭门不出的小家碧玉样了。

虽然心思各异,席上还是难免要应酬一番的。除了祁渊从来都是那副冷脸面孔,也没人怎么和她说话,祁玉容却一个个拉着祁玉悠和许书颜闲话不少。

许书颜一边应付着祁家兄妹,一边还得估摸着该什么时候去撵子里取回自己藏着的青竹片,又要找时机问问祁冠尉到底来不来这里。

“哟,今年四叔竟也没来,可见是父亲您对他太严厉了些。”祁玉容这话倒是说的巧,正对上许书颜的心事儿。

忍不住,书颜也开口问道:“四叔每年也会来么?”

“他从不缺席,可前日里托人说是生意上好像惹了什么麻烦,有些脱不开身。”祁冠天摇摇头,似乎对这个四弟还是颇有些担忧的。

“四叔做生意哪能遇到什么难事儿,定是这批新近的美人里有那倾国倾城的,给住了也说不定。”祁玉容不拘小节,说完自己就先咯咯笑了起来,惹得席上两个未出嫁的妹子有些脸红了。

“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羞了呢。”若琳轻声提醒了,含笑看着许书颜:“四姑娘或许不知道,这大姑娘最是爱开玩笑的,别理她,多吃菜。”说着亲自夹了一片玉笋给许书颜碗里。

怯怯地摇了摇头,许书颜倒是真觉得祁玉容爽快的可爱,虽然面上有些羞了,却笑道:“大姐说着话,这席间的气氛才热闹,不觉饭菜都好吃了许多。”

“这妹子就是会说话,若琳,你可别再提醒我了,这儿没那么多规矩,都是自家人。”祁玉容和若琳好像很是相熟,说话间也是极随便的。

“四姑娘,只要你们觉着菜还适口,我也懒得管谁说了什么混话!”若琳也笑了,明白祁玉容向来是这爽利性子,不然也不会刚嫁到裴家三天,听了未谋面的相公出海死了,就连夜自作主张的回了娘家。

卷四

章八十四 困撵(一)

素斋用过,祁冠天便吩咐众人早些休息。

毕竟第二日卯时初刻就得到后面的香堂集合,大家估摸着那时候鸡鸣刚过天还没亮,若是在上香时打个哈欠什么的,岂不是对温夫人不敬。

一路回到西厢,祁玉容祁玉悠拉了许书颜,姐妹仨个一边闲聊一边走着,半途遇到若琳过来找祁玉容明日早膳的事儿,便一同去了祁玉容的那间屋子。

说完正事儿,大家都还没什么睡意,见外头天已尽黑,便燃了几只指头粗细的黄烛,随意闲话着打发时间。

祁玉容吩咐水漪给大家斟了茶后又打发她退下,想起未来玉晴的婆婆要来,便问:“若琳,你那大姐果真那样厉害?”

“我大姐以一介女子的身份管理乔家上百的钱庄,若是不厉害,岂不早就被那些个叔叔伯伯把家产分得精光了?”若琳苦笑,答话间仿佛有些无奈。

“那令姐真是算得上女中豪杰了。”许书颜也是听说过关于乔家女掌柜的,只是并未料到若琳和乔家尽是如此亲密的关系,才了解为何两家相隔千里也会结亲家的缘故了。

“有个傻儿子,自然要精明些,不然怎么过活?”祁玉悠因为玉晴坠湖之事,到现在对这门亲事还有些嫌隙,说话间也不由得有些冲。

“悠儿!”祁玉容可不想得罪若琳和她背后的乔家,笑着轻斥了她一声。

“没事儿,三姑娘说的是大实话。”若琳常年在宫里过活的人,祁玉悠这点小态度还不至于恼了,反而爽朗地笑笑:“我那侄子确实不争气,现如今都十四了,却连帐本都看不来。师傅教他也怎么都学不会。但大姑娘,三姑娘放心,以前是没什么机会说,现在我这个做姨母的得帮衬着说一句,那样的孩子,虽不是顶好,但胜在本性纯良,毫无心机。像山西乔家这样做钱庄生意的大户人家,哪个公子哥儿不是养得一身游手好闲的臭毛病?所以说啊,我侄儿笨些,对将来要嫁给他的晴姑娘来说,却是一等一的好处了!”

仔细听了若琳的说法,祁玉悠脸色才缓和了些:“这倒是,总不会呆子也喜欢东一个西一个的抬回家。”

祁玉悠话一出口。其余三人却相视一番。似乎都是心有同感。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使得屋里和整个西厢都显得异常安静。

呆了半晌。还是祁玉容打破了沉默:“晴丫头不会是个苦命地。有若琳这层关系。未来地婆婆再厉害也不会怎么样地。你就放心吧。”

“那是那是。”若琳也笑笑。但笑地有些勉强。

“玉晴再不济也是个正房太太。我有什么资格不放心呢。”说着。祁玉悠又惯例性地情绪低落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是挂着笑。却有些寥落。

“三姑娘。宫里和普通人家不同。”若琳本不想多嘴。可看着祁玉悠哀怜地表情心也有些软了。轻声道:“即便是皇后。也并非是皇上地唯一。因为皇上本就不可能只属于任何一个女子。身为一国之君。要承担整个皇室地延嗣之责。若是专宠。史官谏臣都会上书指正。”

见祁玉悠似有所动。若琳顿了顿。用着打趣儿似地话又轻松地调笑道:“所以啊。你不要把皇上看作是夫君。只当做你身为祁家女儿应尽地职责就好。至于心里嘛。若是有人了。继续装着他又有何妨?反正入了宫门。便再无机会做他想了。”

看着若琳眼里的淡淡的笑意,祁玉悠有一丝愣了,眼神中流露出茫然和困惑。

若琳也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会接受自己的话,笑道:“一句话,侍君侍君,皇上是君,你却只是臣罢了。莫要以男女关系定性彼此,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些的。”

一闪而过的颤动在眼底消失,祁玉悠仿佛渐渐领会了这几句话中的含义,好半晌才颔首点了点头:“若琳姐,玉悠受教了。”

许书颜也有些敬佩的看向了若琳,觉着她琳琅笑颜的背后,仿佛是在宫中经历许多宫中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所以,才能看得如此透彻罢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开始了思索,便纷纷起身告辞,祁玉容又反复叮嘱了要早些歇息,明儿个一早上完香,再聚到一起用早膳。若琳又说后厨房备了些香糕,若是早上起来饿了,可以遣丫鬟过来取一些果腹,免得娇滴滴的姑娘们饿得晕过去了,那就是对温夫人大大的不敬了。

如此,西厢的小聚会便散了。

回到房里,书颜让翠袖和挽歌都去侧院休息,一个人取了本经文随意翻看着。一直等外面都没了动静,这才披了件披风,悄声无息地推开房门,准备去小庵前的院子里,先把青竹片取回手中再说。毕竟那是画楼公子的手物,又明显刻得是自己的模样,若被人拾去了,仔细一看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确实耽搁不得!

一路而去,除了守门的侍卫问了两句,许书颜推说有东西落在撵子上了,倒也平安无事地来到了前院。

山中明月皎珀如银,四周倒是被照得敞亮,书颜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一角的车撵,便提步而去。

撩开帘子,里面倒是有些黑乎乎的,书颜也懒得寻亮,按着记忆中估摸的那个位置,双膝跪在撵子上,双手便轻轻地摸了过去。

只是软垫下怎么空空如也,书颜摸了几次都是毫无收获,不由得额上沁出了些细汗,心下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就怕是被整理车撵的下人取走了,自己又该如何去寻,如何去要呢?

“你在找这个东西么?”正着急,幽暗的撵子内竟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含着一丝愠怒和凌厉,吓得书颜惊地便往后仰去。眼看就要后背落地,袖口却一紧,下一刻,迎头就撞如了一抹温热的胸膛。

鼻端灌入一股熟悉的香樟味儿,书颜后背一寒,双手也随之发凉,想要推开对方,奈何钳住自己的双臂却纹丝不动,半点也拉不开距离。又羞又愤之际,心一横,干脆放弃了挣扎,抬眼估摸着是对方眼睛的位置,强迫自己要冷静,缓缓吐出一口,用着仍旧略带些颤音的话音道:“二爷,您若是耍够了,还请将竹片还给我。”

章八十五 困撵(二)

深山,深夜,一切都显得无比宁静安逸。

云月庵立在密林深处,也是悄然无声的一派静谧景象,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杂尘俗念,只是停在庵外的这方小小撵车之内,气氛却有些莫名和混乱。

“还给你?”祁渊扬起眉梢,表情虽然在笑,话音却冷到了极致:“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你先给爷解释解释。”

渐渐熟悉了撵车内的光线,仔细看,却也能看清祁渊那张含着凉意的阴沉眸子了,许书颜抿着薄唇,心中告诫着自己一定要冷静,虽然挣脱不开他的制钳,也绝不能让他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二爷请先放开我。”

祁渊没想到许书颜可以如此之快的调整情绪,说话间却也没了刚才的微微颤抖,只是仍旧透着股子淡淡的愠怒罢了。

见祁渊没反应,双臂仍旧绕在自己的腰际没有放开,鼻端又时不时灌入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樟味儿,感觉对方胸膛里一颗心有着节奏的跳动,书颜竟莫名的脸红了,感到双颊变得烧烫起来,只得伸手推搡着:“你发什么呆,快松手!”

“嘘——”哪知祁渊却仅仅是凑在许书颜耳边让她噤声:“你这么大动静,难不成要大家都知道你我二人在撵中私会?”

耳边被温热的气息喷的全身一麻,双手贴住的地方又隔着衣衫传来同样的温度,书颜只得狠狠咬住满口玉牙,脑中摒弃这种和祁渊接触时古怪异样的感觉,飞快的转着念头。

他分明是无意间发现了自己遗下的这方竹片,也分明是看出了什么才会显得如此生气,又想起他曾告诫过自己莫要接近画楼公子书颜脑中有了法子,遂清了清有些发燥的喉咙,声音故意压底了一些,毕竟还是怕有人发现她和祁渊,这才轻声道:“二爷想知道青竹片的事儿,不如自己回去问问画楼公子。”

“爷还以为你会百般辩驳,怎么如此容易就招了?”祁渊盯着许书颜,似是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小半晌才缓缓地放开了手。

趁着对方松手,书颜赶紧退坐开两步,喘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扯住肩头的披风:“你想留着竹片就留着好了,反正那也是我在湖边随手拾来的。想来当初画楼公子刻下就顺手丢在了湖中,我虽然拾了,却也不妥。”说完,心中虽然对那绣片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边说边往撵子边靠。

正想下去。却又被祁渊给拦住了。

看着他冰冷地眼神。抽了两下手上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劲。书颜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你到底想怎么样?”

“话还没问完。你且不急着走。”说完。祁渊才松开了许书颜地柔荑。只觉得触手之处滑滑地。就像玉。光洁细腻。留下了淡淡地触感在指尖。

“你为何如此介意画楼公子?”许书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就算是你地门客。也用不着你如此周全地保护着吧。更何况。这方青竹片只是他随意之作。不然也不会随手丢弃在了湖中。从头到尾。我和公子也没有任何芶且之事发生。二爷又凭什么一副兴师问罪地态度?”

“你深夜偷偷摸摸地来找这东西。还说没什么?”祁渊闷哼一声。全然不信。

“那二爷又深夜来撵子里做什么?”许书颜反唇相讥。

愣了愣,祁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竟真的回答了:“因为初凌的事,我先和他谈过了,脑中繁杂,便想到林子里散散心。”

“你,没什么吧?”没想祁渊竟是因为初凌之事困扰,书颜下意识的关心了一句,却

出口的那一刻,已经就后悔了。

经历了初凌一事,许书颜心底渐渐对祁渊的看法就有些改变了。

生于世家豪门,独子,无兄弟。那样的童年,应该是孤独的吧。只有一个面容美仪的小男孩和他玩耍,做他的朋友,可偏偏外间却谣传说他有龙阳之好,喜欢男子。而那时的他,却丝毫不自知,也默默地接受了好友离开身边的结果。十多年后,再见,却是从亲妹妹口中惊闻那样不堪入耳的谣言,心中,又怎能不痛。

而那个儿时的玩伴,却从头到尾都明了一切,从未抱怨,从未记恨,甚至在多年后还不忘退走山林,只为保全他身为祁家未来家主的名声。

书颜总觉得,即便是初凌能看透一切,再以平适心态处之,祁渊却陷入一个对儿时无能为力的一种软弱感。正是这种软弱感伴随着多年的孤寂,这才一夕之间爆发了吧

“这竹片我不能还给你。”祁渊低沉的话音恢复了些温度,也打破了许书颜的沉思。

没想到许书颜竟会用含着关心的口气问自己,理了理思路,祁渊复又道:“毕竟是画楼的手书,上面一看也是你的模样。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就没这样容易了。回头我会交给画楼,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你也别出声,就当从没见过这此物。”说罢唇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心里也感觉涩涩的,有些难以言喻。

“为什么要帮我?”许书颜不明白。

“爷是帮画楼。”祁渊冷哼一声,有些不屑:“他若真是喜欢上了你这个女人,爷得千万好好劝劝,免得被你伤害。”

“什么意思,我不懂。”书颜蹙眉,觉得祁渊的话很轻浮,却不由自主的透出一种深意在里面。

“画楼门客的身份,难道你愿意嫁他?”祁渊语气有些凉凉的:“与其这样,不如早些让他清醒,以免将来难受。”

“二爷看来很了解我?”书颜的话里含着两分讽刺。

“了解说不上,但你这样的女人,祁家从来不缺。”祁渊听的分明,却不怎么介意书颜话里的挑衅。

一开始,祁渊就看穿了许书颜,看穿了她温婉柔顺背后掩藏的坚毅性格。本就是许家唯一的千金小姐,何苦来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除了想仰仗祁家寻一门富贵的婚事,应该再别无其他了吧。

虽然明白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每每想到那张素颜如玉的脸下,竟是含着如此世俗的心思,祁渊就会有一丝烦躁感,就会忍不住想要针对她,挑起这个表面娴静女人的怒火,好让她原形毕露。可每次的挑衅,她都太过冷静,败下阵来的,也每每是自己罢了。

“随你怎么想,但画楼公子并非你能轻视的。”

看祁渊盯住自己不放,书颜淡淡的别开了眼,只想将此事就此平息下来:“若真得公子爱慕,书颜却是荣幸之至了。但公子那样的人,那样的性子,是不会有女子堪堪得配的,书颜自认为配不上,所以也不会去招惹。二爷这下可放心了?”

说完,书颜伸手轻轻撩开了帘子,见祁渊并未阻止,便下去了。只是双脚刚落地,却听得撵子里传出一句话:“记住你刚才所言,若有违背,爷只稍一句话,就能把你嫁出祁家。”

突然吹来一阵阴冷的山风,书颜心中一凉,却不知是因为祁渊的话,还是其他。

章八十六 殊异

仍旧坐在撵内,幽暗中,祁渊脸色有些失落,忍不住轻手撩开了半月形的窗帘,还是抬眼望了出去。

月色皎珀,许书颜的步子迈得沉稳,却有些缓慢。山风偶偶吹过,扬起一袭青白的柔衫,很是显眼。随风,垂在身后的发丝与裙角微微扬起,盈盈而握的纤弱身形显露无疑,有种让人心口发疼的娇弱感。

可一想起她淡入恬菊的笑意,深如世俗的见解,却有有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坚毅和果决。

不同于那些俗媚女子,她对自己的想要的一切,清晰的让祁渊也感到有些无法理解。抛开一切身份之谈,画楼公子那样的温润男子,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不倾心?若得画楼爱慕,恐怕是一块石头雕做的女子,都能软化出成一个窈窕柔软的心吧。

可她呢,却偏偏冷静至极,没有女人面对爱情时的晕头转向不顾一切,只是理性地将一切可能排除在外,丝毫不去招惹。

“她,果然是不同的”想到此,祁渊竟在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低声喃喃竟不自觉。

“四姑娘,您可回来了。”守夜的家丁看着许书颜踱步而来,赶紧拉开门支起行灯,似是想起什么,忙问:“您看到二爷了么?挺早就出去了,说是到林子里散心。可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见回来。”

“嗯,刚才看见了,怕是快回了。”书颜淡淡的答了,也忍不住回了头,隔着小径不远的距离,仿佛能看见一双晶亮的眼辉映着月光,正凝神盯着自己。

对望的那一瞬间,书颜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错觉,觉得祁渊就是一只游离在深山密林中的一狐狸,充满了对世人的警惕,永远都处在一种怀疑的情感上看待周围的所有事情。只是这样的他,虽然具备了邪魅迷离的魅力,却注定会太过孤独,使得那张冷然桀骜的俊脸下,透出一股浓浓的寂寞之感。

回头,提步,书颜淡淡的笑了。

想想祁渊这样地人。有什么可怕地呢。他地易怒。他地霸道。无非是一种自我保护地方式罢了。以后也将他看做是一只狐狸就好。也懒得去招惹便是。

这样地念头惹得许书颜会心一笑。衬着晕在面上地银白月光。看得一旁提灯地家丁有些呆了。暗道。平时这个四姑娘看起来素素地。也不甚美。不甚娇。只一股浓浓地书卷气。可刚才那一笑。莫名竟有种消人魂魄地柔软风情在里面想到此。家丁面上一红。生怕亵渎了许书颜。只敢埋头埋头带路。不敢再抬眼去看了。

眼见着她渐渐隐在了云月庵地门内。突然间。祁渊竟莫名地舒了口气。

刚刚那双清浅地眸子虽然只是偶然地一盼。却让人觉得自己就像被她看穿了什么一般。浑身透着一股子无力感。萦绕不断。

第二日。天刚擦亮。朱嬷嬷就挨个房门敲醒了西厢院子里地三个姑娘。扯着嗓子让大家赶紧穿上素服去后院庵堂前集合。说是还有一刻就到卯时了。若是谁去地晚了。小心对面地老爷生气。

许书颜倒是醒得早,昨夜虽然遇见了祁渊,但好在心里想明白了,睡得算好。翠袖挽歌也一个提了热水,一个拿了两块香糕子,进屋开始忙活了起来。

素服是早备好的,简单单一件麻色裹衣罢了,腰间系了跟墨绿锦带,算是点缀。头上也只是一个简单的侧髻,留了两缕发丝垂过双肩,并无钗环,仅仅一截于腰带同色的细带,打了个蝴蝶形状的结,长长的坠在脑后,顺而垂至腰间。

“小姐还是适合素净的打扮,这样一看,总觉得至简却至美呢。”挽歌拧了热帕子递给许书颜,眼中忍不住的羡慕神色。

“小小个人儿就会拍马屁!”翠袖收拾好床塌,挽起衣袖将刚泡好的鲜茶斟了一杯,再摆好食盒里的香糕,便扶了许书颜过去用点吃食,免得上香时饿得晕了。

“这香糕味儿有些特别呢。”书颜夹了一块送入口中,轻轻一咬便觉齿颊留香。

“奴婢看了若琳姑娘弄的,糯米粉子里没放一点儿糖,只是加了红枣汁和杞汁,不但颜色好看,味儿也清爽适口。小姐若喜欢,回头咱学学去!”翠袖点点头,似是很佩服若琳这个御厨娘子,连连称赞。

“真这么好吃?”挽歌吞了吞口水,望着那块粉红色菱形香糕有些馋了。

“你们也用一些,免得等会儿受不住。”书颜知道挽歌馋了,笑着推了剩下的一块到她面前,努了努嘴:“反正我也吃不下这么多。”

“真的吗!”挽歌高兴地拍拍手,一把抓了香糕就往嘴里塞,吃到一半才发觉翠袖在一旁盯着自己,虽是笑着,却笑得有些生气。赶紧将剩下的放回去,缩了缩颈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翠袖姐,我忘了给你留了。”

“撑不死你!”翠袖啐了她一口,又骂了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却笑着拿了半块香糕又塞回了挽歌的嘴里:“告诉你,姐姐我刚才吃了好几块新鲜热乎的。叫你起床早些去帮忙做糕点,你非赖在床上不下来,现在后悔了吧!”说完还哼哼两声,很是解气地看着挽歌一张委屈的小脸。

看着两个丫鬟在一旁笑闹,书颜心情也随之轻快了许多,不由得多用了一块香糕,又饮了些清茶,这才起身来,推开房门:“走吧,朱嬷嬷的叫的越来越急了,若是迟了,回头谁也不给香糕吃。”

“挽歌,你留在小姐房里守着吧,我一并去就好。”翠袖心疼挽歌没怎么睡饱早觉,指了指长椅,示意她可以再睡一会儿。挽歌机灵的点点头,等两人出去,才关上了门,和衣倒在长椅上,梦周公去也。

章八十七 香语

供奉温月娘生辰排位的庵堂位于云月庵深处,远远看去不觉有异,进了里边才会发觉此处很是敞亮。挑空抬高了有近十丈,天花板间隔着用了青灰的琉璃作瓦,表面看着朴素,却在初升的第一缕阳光下,反射出了五彩斑斓的暖暖光晕,将整个大堂映照的清亮明晃。

李浅吟立在香案右侧,手中提了个马尾拂尘,双目微闭,口中轻颂着经文。弟弟初凌则专门负责点香,递给前来上香的祁家人,神色肃穆,动作轻缓,却又无比认真仔细。

祁冠天上的头注香。

许书颜趁着祁冠天上香的间隙,悄悄打量了那尊汉白玉雕作的观音像。细眉长眼,唇角微翘,神色间竟和祁渊颇有些相似。也难怪,听说这观音的面向正是工匠比着温月娘的画像雕刻而成,儿子像母,自然也有三分像那祁渊。

想到祁渊,书颜忍不住抬眼望去,见他和平时浓色衣衫的打扮颇有不同。

一袭月色素袍,腰间勒了一指宽的同色缎带,神色暮然间,显得有些忧郁,少了平素的凌厉邪魅,多了一种翩翩公子的温润之意,这样的他,感觉有些不太像了。

或许是感到了许书颜的目光,祁渊略抬了眼,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才淡淡的侧过脸去,见得祁冠天起身了,便迈步上前从初凌手中接过了三柱清香。

下跪,磕头,将香插进炉中,祁渊的动作很是利落,做完这一切,便静静地又退回到了祁冠天身后,只是眼神仍然留在了初凌的身上,仿佛在思虑着什么,薄唇逐渐抿紧了。

初凌却丝毫未有任何困扰,眉眼含着淡淡的肃穆笑意,眼神扫过众人,又将点燃的香呈给了祁玉容。

祁玉容鲜少穿的这样素。

一袭水色裙衫清清濯濯,脸上没了脂粉,隐隐透出一丝苍凉的味道。即便是有些见老了,眼神中也没了浓妆艳抹的那股子风情,但却感觉真是平和恬静了许多。她上香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大多是求母亲保佑家人的,也请托了祁渊和祁玉悠的婚事,好半晌才起身来,退到祁冠天的身旁。

之后便是祁玉悠。

眼中濡了点点泪光。祁玉悠很虔诚。每一次磕头会停顿许久。也使得整个庵堂气氛有些沉重。动作轻缓地拜祭完毕。祁玉悠抬眼又望了那白玉观音一眼。这才退到一边。抬起袖子来悄悄擦着眼泪。

最后。便轮到许书颜了。

一开始。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去上香。但祁冠天说了。她既然来了祁家做了四姑娘。自然也要正式见见温月娘。

忆起儿时只有一面之缘地那个女子。印象中只有淡淡地温润浅笑。虽然模糊却是美好地。

书颜心中有感。倒也真心想为她烧柱清香。只是在结果初凌手中地香时。看到对方眼底滑过地一丝异样神色。也没怎么在意。只当他好奇自己这个外人竟也来进香罢了。

三拜完成,书颜起身,忍不住又对上了初凌一双沉静清润的目光,礼貌的对其颔首点了点头,这才退了下去。

上完香,在祁冠天的带领下大家又安静地离开了此间庵堂。李浅吟和初凌关上了排门,开始动手收拾。祁冠天又吩咐众人回各自房间用早膳,休息到辰时初刻的时候就要动身回锦上园子了。

祁玉容拉了祁玉悠一并离开了,许是因为给亡母上香,情绪都有些低落。而许书颜推说不饿,想趁着空隙在这云月庵四处转转。祁玉容也没怎么留心,只吩咐她看着时间,别迟了出发的时限。

书颜点头应了,让翠袖先回房和挽歌收拾行李,顺便把早膳的一些糕点能用的都用了,也免得浪费,之后便独自出了庵堂,左右望望,见右侧有条木造长廊,便提起裙角,往后面的小庭院走去。

长廊其实很短,不过二十来丈的距离,走在老木之上“吱嘎”作响,有种悠长静谧的味道。来到尽头,着实让人有些惊喜,许书颜发现这庵堂后面竟是一个偌大的葡萄园。褐色棚架爬满了青碧成荫的葡萄藤,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蔽。下面则置了几个树墩做的桌椅,大圆树墩上摆了一些茶具和烹茶用的小炉,炉子上还“咕咕”地煨着热水。

左右望望,想来或许是李家姐弟在此烹茶,书颜提步而下,缓缓走近了树墩,却听得耳后传来一声清若的问候。

“四姑娘,若得闲,还请饮一杯这山中粗茶再离开。”

一袭青灰道袍,黑发挽髻,眉宇朗逸,含着薄薄的笑意,正是初凌徐徐而来,走过去端坐下,也不等许书颜答应,便冲了个茶杯放在对面,将清茶注满。

对初凌的邀请,许书颜倒是很愿意接受,毕竟此处景色诱人,茶香阵阵,若是转身离开也不太礼貌,便也没端那些个矜持的架子,端端坐下了。

“咦,此茶别有风味,初饮略苦,后味却有种奇异的清甜,不知是什么好茶?”书颜捏起粗砂茶杯,啜饮一口竟有些舍不得放下了,忍不住又连连就了两口。

“山中野茶罢了,不过加入些尚未成熟的葡萄果实,所以略有些不同的味道。”初凌解释了茶的来历,见许书颜性情颇为随和,眼中闪过思虑,轻声道:“四姑娘对二爷怎么看?”

“呃”书颜想着那青涩略甜的葡萄滋味,正要入第三口,却被初凌这话问的一滞,抬眼望着那双淳意浅浅的目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什么怎么看?”

笑笑,初凌给许书颜斟了茶:“昨夜二爷曾来找过我,还说了你劝他的那些话。说实在的,我听了也很是受用,连自己没有去仔细想过的事情都能被您一语道出,觉着四姑娘的话里透着一股禅意。”

“他从小到大未受过什么挫折,心中难免自大。”书颜微微吐舒着一口气,说起祁渊时语气有些怜意而不自知:“而这样的自大会无端让他背负许多责任,比如你的事,又比如其他。但世上之事都有它运行的道理,岂是人力可以掌控?我那样劝他,无非是让他清醒一些,明白并非身边所有人都只是围绕着他而生存的罢了。”

“难道四姑娘曾经历许多挫折?”初凌抬目,看着她清颜之下透出的半点沧桑,竟有些想要探究其里。

章八十八 茶言

薄薄的日光透过藤架,点点撒在了对坐两人的身上,远远看去,有些温暖,却又蕴含着一丝虚幻的朦胧感。

抬眼看着对面的灰袍男子,许书颜有些意外初凌会直接出言探问。毕竟,算上昨日一见,两人不过才相处了不到一天。无疑,对方这样的问话却有些过于直白和无礼,可不知为何,书颜却有了想要倾诉的心思,便然然一笑,起唇道:“四岁丧母,八岁父亲又纳了新妇。十六岁,父因病而亡,继母思虑成疾,也随着去了。家中并无嫡亲眷属,只我一人,幸而得祁家收留,这才有了另一个安生立命的场所,这些,算是挫折吧。”

初凌静静地听着许书颜平淡的叙述,不自觉的,心头竟泛起了阵阵酸意。

虽然许书颜眉眼间偶尔闪过的成熟和她的年纪有些不太相符,但他从未曾料到,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竟经历了连番痛失亲人的伤心之事,却仍能如此处之泰然,恬静平和。

初凌也知道他并没有看错,没有看错那张柔弱宛然的面容下,果然是藏着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就是这样的一刻玲珑心,才能在面对那个以嚣张邪魅著称的祁家二爷时,能镇定自若,应对有余吧。

想到此,初凌脱口道:“四姑娘回去,可否多多点醒二爷。”

眉眼微动,书颜甩甩额首,露出玉牙,笑意浅浅:“二爷是什么身份,轮的我这个表姑娘来点醒么?初凌师傅,您太看得起我了。”

“四姑娘何须妄自菲薄,二爷是听得进您的话的。”初凌却没有笑,反而神色表情更加地认真了:“您也知道,二爷从小是没什么朋友的。我算一个,可如今却不能守在他身边了。他现在虽然有些难以接近,但毕竟骨子里性格是纯良的,若无人提点,久而久之,恐怕心门就再也难得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