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夫如此,有女如此,将来也该是有子如此吧…

甜笑腻然,书颜收回目光,遥看着飞雪笼罩下的碧湖景色,心头是说不出的舒适畅快之意。亏得今日大雪拦人,祁渊没有到点墨书院管理祁家事务,只说留下来陪自己和巧娘她们看雪景。一家人难得小聚,又是在这样盎然的美景之中,怎能不心暖如春。

屋中燃着三大口炭盆,当中一口上煨着暖茶,书颜也没让连枝翠袖她们伺候,自顾走过去斟了杯香茶递给祁渊:“喝口茶吧,看你,额上竟都冒汗了。”

接过娇妻递上的杯盏,祁渊柔然一笑,放开巧娘的小细腕儿:“乖乖写,等会儿爹爹检查了,一个字儿不错的话就买冰糖葫芦回来给你吃。”

巧娘一听,扭头朝祁渊甜甜一笑:“爹爹放心,这帖子女儿临摹了好多遍呢,定能一字不错呢。”

一旁诵读诗书的玉雍听着有糖葫芦可吃,放下手中书册,巴巴地望着祁渊,意味明显。

书颜受不得玉雍这样乖巧的眼神,忙哄他道:“好,雍儿把刚才念的诗也背下来,嫂嫂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玉雍得了允诺,小脸憋不住的笑意,却还是像个小大人一般摇头晃脑继续读书去了,只得一个人心里偷着乐,再时不时的和巧娘交换一下眼色,可爱至极。

被祁渊轻揽腰肢,书颜娇糯地仰头望着他:“二爷,咱们不打扰小才女和小才子,不如去临湖观雪,再收集一瓮雪水,来年好用做烹茶之水,岂不甚好。”

祁渊想了想,带她过去衣橱边拿了那件白狐裘衣亲自系好系带,低声道:“出去可以,你怀中还有个小二郎呢,别冻着了。”

书颜耳畔升起一抹红晕,娇嗔道:“就知道你只顾他不顾我的。”

“你可是孩儿他娘,我怎敢不顾。”说着,祁渊也含笑拿出一件厚厚的鹤耄披在肩头,拿起门脚的油纸伞,推门带着书颜出去了。

连枝和翠袖她们闲着无事,便唤了月融芜菁她们几个聚在花厅旁的暖阁中打雀牌,吃热茶和小点,热热闹闹倒也有趣。

挽歌打不来牌,就凑在旁边看热闹,叫嚷着谁的牌又出错了,谁的牌真是好。后来莹玉和常玉姑姑也来了,带了好些个零嘴儿。月融见状也亲自去了小厨房一人煮了一碗卤水面,大家围坐一团吃得是热气腾腾,比过年还欢喜。

只是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显得有些局促,便是前些日子祁含烟赐下的那名宫女,婉鹊。

因为是皇后身边的人,婉鹊在锦上园自然有几分体面。书颜专程吩咐了连枝,平时让婉鹊照料一下拢烟阁的那个小书房即可,不用派什么活计儿给她,并叮嘱翠袖,若是见她有何异动,直接报给莹玉姑姑听,再遣了她去公主府就行。

如此,拢烟阁里的宫女丫鬟们虽然表面上对婉鹊颇为有礼,但态度却不冷不热。日子一长,这婉鹊也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愈发地沉默寡言了起来。

不过自从许书颜有孕,她不免心思又微动了起来。

当时自己就没有存那天大的心思,只想若能离开后宫,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可自打看到了那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年轻家主,寂寞辗转时就难以抹去那张清俊朗颜了。

正好主母有孕,家主无人伺候,这婉鹊躁动之余又想到这锦上园宫女下人虽多,却并没有一个通房丫鬟。那家主若是有需要,主母又不能伺候,说不定自己就能有机会…

“婉鹊,你也过来吃这面点啊。”

冷不防月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惊得这婉鹊双腮桃红,掩不住的一丝尴尬。连忙接过月融递给她的面碗,埋头吃了起来,以藏住自己刚才露出来的异色。

不过月融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朝她勉强一笑,又回到火炉边和众人一起笑闹了。

话说祁渊带着书颜从花厅侧门离开,眼见下人们耍的高兴,便没有打搅,悄然而出了。撑起油纸伞挡住落雪,祁渊带着书颜来到露台,扶了她落座在厚厚的羊羔垫子,才掏出火石将四角的炭盆点燃,这才笑道:“娘子稍等,为夫亲自为你弄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暖身子。”

说罢在书颜脸颊落下一吻,这才回到了花厅。

众人都围拢说笑,没人注意到祁渊回来,倒是婉鹊眼神游离间一下就发现了祁渊,顿时脸上又是一红。

看到祁渊悄声往小厨房那边而去,婉鹊心里像是打鼓似的,咬着唇,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看着其他宫女还在说笑着,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这边,也无人发现祁渊竟去了小厨房,婉鹊终于还是缓缓起身,拿着手上的面碗,转身离开。

祁渊找到昨晚吃剩的几个汤圆,舀了一瓢热水等着下锅,无意间一回头就看到了婉鹊娇然而立在门外,眼中有着难掩的情愫,神色仿若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娇羞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蹙眉,放下手中水瓢,祁渊淡然地开口道:“这儿不用你伺候,去暖阁继续耍乐吧。”

婉鹊却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唇:“这些粗活儿,还是让奴婢来吧。”说着竟迈步而入,伸手准备夺过祁渊拿着的水瓢。

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祁渊也不忍着,冷声道:“爷的话你听不见么?出去!”

“奴婢…”婉鹊一惊,水眸怯若盈盈地望着祁渊,粉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一时间小厨房里只剩下柴火“噼啪”之声,倒也有几分莫名的意味。

章二百九十六 离园

小厨房的门半开着,院外的飞雪轻轻飘进来,因为屋内燃了柴火要温暖许多,雪花还未落地便已融化成水,渐渐地,湿了门边一地。

倚在门边的婉鹊因得从暖阁匆匆跑来,并未着外罩棉衣,寒风偶尔吹起婉鹊耳旁的发丝,被冻得有些通红的鼻头和苍白的容颜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疼。

可祁渊却只是自顾坐在火炉边守着下锅的汤圆,连头也不抬一眼,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有些瘆人。

半晌,婉鹊终于忍不住,叹息道:“二爷让奴婢出去,奴婢却不愿意放弃,难道二爷果真就对奴婢视而不见么?”

祁渊仍旧是一副清淡冷漠的样子,这次倒是抬了眼,却闪过一丝凉意:“你的心思,爷再清楚明白不过。你想着夫人如今有孕,爷身边并无一个暖床的丫鬟,所以想主动投怀送抱。爷说的可对?”

一抹讶然的表情浮上婉鹊的玉颜,晶亮的眸子里含着一股子羞怯和恼怒,却不知该如何发作,更是不晓得该承认还是该痛斥祁渊这样猜度自己的心思。但偏偏祁渊字字又说中了自己心中所想,脸色愈发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加上后背渗出的冷汗已经被寒风吹了个透心凉,脑子“轰”的一声,竟是双目一闭,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讶异于这个婉鹊竟羞愤至此,昏倒在地,祁渊皱了皱眉,过去一把拉开小厨房的门,朝着前院暖阁大喊了一声:“连枝,翠袖,来人!”喊过之后只是冷冷地盯着脚边那个昏倒过去的娇美人儿,也不动手去搀扶。

暖阁嬉闹的众人都听见了祁渊含着愠怒的一声喊,不止连枝和翠袖,大家丢了手中的面碗,齐齐往小厨房这边跑来。

却说婉鹊羞愤气急,邪火灭心,这才瘫软昏倒。不过片刻,身体的冷意还是让她迅速地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倚在门边,眼前是祁渊一抹褚色衣袍的裙角,也没有鞠身扶起她,自觉不耻,挣扎着扶了门槛慢慢站了起来。

一回头,却发现匆匆赶来的连枝翠袖等人,还有莹玉姑姑和常玉姑姑,顿时又是一惊,脸色苍白地看向祁渊,眼底有着一丝祈求。

“二爷,怎么回事儿?”莹玉上前一步福了礼,看到身形单薄脸色不善的婉鹊,又问:“婉鹊,你怎么从地上爬起来?”

祁渊虽然对打自己主意的女子向来冷漠凉薄,可见这婉鹊有心无力,也并未真的危害到书颜,便淡淡地挥了挥手道:“我过来帮夫人煮食,婉鹊本想帮忙,却因为穿得太过单薄而晕了过去。所以让你们来赶紧扶她回去,再请个郎中抓一剂药吃下,免得害了伤寒传染大家。”言罢转身回头进了小厨房,将煮好的元宵捞了出来,拖着食盅看也不看那婉鹊一眼,便踱步出去了。

大家听了祁渊的解释,不禁面面相觑,仿佛都有些不太相信,看向婉鹊的目光也意味深长,复杂多变。但具体何事各人心中自顾猜想,却也不会真的问出来,只扶了婉鹊回到屋子,让她好生躺在床上,又熬了姜汤给她服下,说晚些时候郎中来了再替她诊脉开方。

如今书颜有孕,大家都注意着不要染了风寒,免得过了病气给她,此时婉鹊晕倒,明显寒邪入侵,若是真确诊了,倒也不好好让她继续住下,自然要迁离开拢烟阁。所以莹玉也相当小心,让众人都暂时别接近这屋子,送饭菜也只将食篮放在门外边婉鹊自取。

倒不是大家怠慢婉鹊,实在因为书颜身子要紧,谁也不愿被传染了离开拢烟阁,莹玉说了几句“你受委屈了”等等好话,却也无可奈何地关上了屋门。只等郎中过来看过,才好请示许书颜怎么处理这个婉鹊,毕竟她是皇后赐下的宫女,也不能随意处置了。

许书颜在露台之中烤火看湖上飞雪美景,倒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祁渊亲自端了元宵过来喂她,两人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完全将外间的风雪给隔开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又坐了一会儿,巧娘和玉雍两个小家伙睡醒了,知道爹娘在湖边看雪景,都闹着要来一起玩耍。挽歌和芜雪拗不过,只好过来请示了,得到主母允许,这才带了他们过来。

天冷,却景色极美,玉雍牵着巧娘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一般,进来露台掩住兴奋的神色,恭敬地见过了二哥二嫂,这才凑到扶栏边上悄悄拉开幔帘看湖上雪景。巧娘则是腻在娘亲的怀中,闪着一双晶莹的眸子听着父亲说话,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乖巧可人,也不闹了。

晚膳也布在了露台之内。

连枝和翠袖怕冷风吹进来,又张罗着下人们抬了四面竹屏,隐约间隔开了外间风雪,却隔不断美景飘絮,甚为细心。

用过晚膳,一家人又坐着吃了会儿茶,这才回到拢烟阁休息。

等许书颜梳洗过后,连枝和翠袖就来了房中,将下午婉鹊昏倒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另外郎中也有了诊断,说婉鹊忧思不断,心脉抑郁,如今又染了重寒,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建议迁出拢烟阁治好之后再回来,免得过了病气给主母。

听了连枝翠袖一番陈述,书颜柳眉微蹙,心下也有了几分明了。先前祁渊端了元宵回来只字未提,这婉鹊受冷晕倒也不知道是否与其有关。不过她被郎中诊断是忧思不断,也不知是忧的什么,思的什么。但她既然病了,就不能再留下来,免得自己和腹中孩儿受累,想了想,便道:“那就暂时送她去公主府吧,那边人少,她养病也清净些。皇后那边就不禀报了,反正当初带她出来的时候内务府就记了名的,是我公主府的宫女奴婢。”

至此,翠袖连夜就帮婉鹊收拾了细软,连枝将撵车备好,趁着不曾间断的风雪之夜,将其送离了锦上园。

章二百九十七 咳红

落了好几日的雪,终于见了晴天。

皇宫里平时蛰伏取暖的鸦雀也纷纷露了头,剥开厚厚的积雪找些残剩的果子吃。内侍宫女们见这些扁毛畜生可怜,也撒些米粒喂它们。

这日得空,燕官儿也带了小女儿到鸾安殿前的小花庭内玩耍。祁含烟则揣了暖手炉端坐在一旁,面含笑意地看着她们母女俩,心情似乎也很愉快。

不一会儿,一个年约四旬的嬷嬷上前求见,将婉鹊在锦上园这些日子的情况简单的禀报了一下,又说她昨日因为染病迁去了公主府。

笑容渐渐凝聚,祁含烟眼底扫过一抹冷意:“好了,你下去吧,本宫知道了。”

“奴婢告退。”那嬷嬷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可要继续看着那婉鹊?”

挥挥手,祁含烟有些不耐:“罢了,都离开了园子,她还能做什么?不用管了。”

嬷嬷得了吩咐,不再吭声,又朝着燕官儿和小宫女鞠了礼,这才悄悄退下。

燕官儿自然知道祁含烟的用心,低首在女儿耳边说了什么,让她自行过去玩耍,小心不要摔倒。然后又对两个伺候的宫女示意让她们回避,这才走到前方,福了福礼,起唇悄声道:“娘娘这是何苦呢。宜德公主已经有孕,不日便可知是否能诞下男嗣,到时候若不得,再想法子让祁家二爷纳妾便是。”

祁含烟冷笑一声,话语微凉:“燕官儿,你是不知道个中关系。”

燕官表情疑惑:“还请娘娘明示。”

起身来,祁含烟看着满目的银装素裹,微微一叹:“祁渊是个情种,曾多次表态不会纳妾。许书颜因为有了公主身份,平素里倒是没人去打他们小两口的主意。但本宫身为祁家姑奶奶,又怎能眼看着祁家后嗣单薄,无以为继呢?趁着许书颜有孕,还有可能寻机塞两个暖床的人给本宫那痴情的侄子,若等许书颜诞下孩儿,无论男女,他们小两口的感情定会愈发加深。那时候,就算摆个天仙在祁渊面前,他也是不会看一眼的。”

“原来如此。”燕官儿听了,心中羡慕,也叹:“公主驸马鹣鲽情深,娘娘何不看开一些,暂时罢休。若您执意要在他们中间加个人,恐怕将来招致怀恨啊!”

祁含烟可不会顾及那些,淡淡道:“他们恨本宫一时不为惧,就怕本宫下到黄泉,没脸面对祁家列祖列宗,咳咳…”

看到祁含烟一咳嗽,燕官儿脸色当即就变的苍白无血,赶紧上前来扶住她,掏出绣帕捂在其唇边。

一阵猛咳,祁含烟双腮潮红,却并非是健康的润色,唇上苍白,却有一丝猩红挂在唇角,再一低头看,那原本青白的绣帕上竟有点点血污,煞是吓人!

“娘娘,您咳症已是久久不发,如今连番咯血,还是让太医再来看看吧。”燕官心中慌乱,几乎要哭出来了,话音哽咽。

此时的祁含烟,脸色虽然苍白无血,眼神却无比的坚毅倔强,一身大红绣装也愈发衬得她肌肤透白,犹若冰玉。抬袖轻轻擦拭了唇边血丝,祁含烟挺直了腰肢,仿佛不愿接受自己重病的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不用说了,本宫隐疾已有年余,当年太医说是忧思皇儿心焦无神,根本无法彻底医治。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太医守口如瓶,免得被其他妃嫔知道了心怀夺位之机。本宫死不足惜,还能早日下黄泉与皇儿团聚,只是有些事不能不做完,善后善了才能安心离去。”

燕官点点头,却面含疑惑:“娘娘,玉妃如今贵为贵妃,又诞下皇子,您还愁祁家在宫里无人可继么?”

低首看着指尖握住的那张绢帕,祁含烟语气趋于平淡:“若不是本宫坚持,就算玉悠诞下一大堆皇子恐怕也无法堪当贵妃之位。宫中后妃环伺,危机重重,林妃虽然只是诞下公主,却仍然受宠,居于凌坤宫未出。倘若她再有机会怀孕并诞下皇子,玉悠位置忧矣。”

燕官儿听了,疑惑顿开,却显得很是难受:“可您的身子如此,又不让太医医治,奴婢害怕…”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本宫还死不了。”祁含烟勉强一笑,伸手搭在燕官的肩头:“而且,本宫还要依靠这皇后之位将林妃斗垮,了无牵挂之后再赴黄泉。”

泪珠已经滚落,燕官儿抽泣着道:“那娘娘为何还操心锦上园之事,不如放手吧,这样心境也轻松些。”

摆手,感觉寒风夹着冷意拂面而来,祁含烟闭上眼,半晌之后复又睁眼:“锦上园的事儿本宫也放不下。祁渊固执骄傲,许书颜冷静隐慧,现在的祁家差的无非是更多的男嗣,这才能壮大家生。所以,园子里的事儿本宫不得不插手干预。”

此番密谈之后,祁含烟也恐身体渐衰,力有不怠,不能再任由林妃继续做大,果断地出手连连害其在皇帝面前失德失行。这些虽是小事儿,皇帝却已经心有芥蒂,先让林妃搬离凌坤宫,之后又连续一月未曾召林妃侍寝。

祁含烟看的时机已到,顺带一连处理了几个平时在林妃身边小人得志的妃嫔,一时间,后宫之中人心惶惶,皆道皇后心狠手辣,不知为何要频频发难于各宫。真正的理由,却只有这一方鸾安殿中的两人才知道罢了。但皇帝却丝毫不觉,只认为祁含烟这些时日以来变得温柔了不少,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也鲜少有人来烦自己,不觉对其也缓和了许多。

缓和了与皇帝的关系,祁玉悠又母凭子贵,祁家在后宫的势力已然稳固,祁含烟的咳症,却越来越严重,甚至夜里也会咳醒,锦帕几乎被染了全红。

身体的衰弱却挡不住祁含烟固执的念头,她认为皇朝后宫之事已然成为定数,祁家还能再风光两世,自己进宫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如此,就只剩下如何让祁渊点头纳妾,为祁家多多开枝散叶的难题了。

章二百九十八 终误

火炉上“咕嘟”直响,淡淡腥香味道氤氲满室,挽歌守在炉边等着,那是瑾沛为许书颜开的安胎药。

孕期接近三月,书颜胃口变得极差,早间无论吃什么都吐得稀里哗啦,和当时怀巧娘的轻松劲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吐了之后又会觉得极饿,但不敢狠吃东西,让月融温了暖粥来勉强下咽。

瑾沛奉命前来替书颜诊治,开了些暖胃开合的方子,挽歌主动担起重任,只因为看着书颜日渐消瘦实在心疼。

祁渊心疼娇妻,让水清把点墨书院的事务都搬回了拢烟阁,每日早起陪书颜在湖边走走,用过膳食便在二楼书房处理书院的事务。若有书院管事前来回禀商议,也一并在湖边的露台就解决了,绝不远离。

书颜看在眼里,也想吃好睡好不让大家为自己担心,可腹中泛酸总是难以下咽食物,非人力可轻易克制。

瑾沛为书颜诊治之后回宫禀报皇后,很快祁玉悠就知道了,着急的不得了。奈何小皇子长疹子,她这个当妈的确实走不开,无奈之下也不能探望,便央求皇上赐下了许多珍贵药材,不管是安胎用的还是人参鹿茸,雪莲首乌这类补身的。虽然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玉悠也觉得心中安慰,又隔日送信,上书一些自己当初安胎的经验之谈,并反复嘱咐让书颜心境平和,切勿扰心。

看着祁玉悠身在深宫都日日惦念自己,书颜心中温暖,不觉早间晨吐也好了许多,至少吃下一碗粥只会吐出来半碗,不算全进全出。

挽歌煎好药,端了稍微让其凉了些,这才端到书颜的榻前,亲手一勺一勺地喂。

看着挽歌紧张的样儿,书颜也觉得好笑,反过来宽慰道:“瞧你,我又不是什么恶疾缠身,怎么哭丧着脸如此难看。”

挽歌皱皱鼻头,见一碗药喝了见底,随手放到一边,怏怏道:“主子您是不知道,眼下外面都在传呢,说您身子难熬,宫里那位放出了风,要给二爷寻个良妾呢。”

书颜一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柳眉一蹙,问道:“你在哪里听说的?”

闷哼一声,挽歌狠狠地答了:“还不就是那个兰凤,她仗着自己姑妈在鸾安殿伺候皇后娘娘,平素里可嚣张了,连莹玉姑姑都受了她两回气。主子,您不如也赶了她去公主府,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兰凤说来也好笑,是前日里瑾沛来为书颜诊脉时顺带跟来的,说是皇后派了她过来照顾公主孕期,等没事儿了再回鸾安殿去,所以也没有通过内务府记名。

这兰凤看起来细眉细眼,倒是个如画的美人儿。可脾气却有些强横,认为自己是皇后钦点的人,自己姑妈又在鸾安殿伺候,常常在翠袖挽歌这些园子里的丫头面前以半个主子自居,闹的水字辈儿和芜字辈儿的一众婢女私下很是议论纷纷,都以为这宫女难不成是皇后派来做姨奶奶的?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嚣张?

好在这兰凤会看脸色,在许书颜这个主母面前时低眉顺眼,丝毫不敢越矩。也从不在祁渊面前卖乖取巧,只是安分地做着分内之事,一点儿错处也让人拿不住,倒不好随意赶走了。

自己身子不爽,书颜也懒得理会此女,只想着寻个机会再打发了就是,想来她也在园子里闹不出什么风浪。

可如今挽歌却说兰凤四处宣扬祁含烟要给祁渊纳妾之事,心中顿时就有些不悦。虽说公主三年无出男嗣,驸马有权利纳妾给自家开枝散叶,但祁渊又不是普通男子,对待自己是一心一意。且她又有了身孕,到时候是生下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还不知道,却总不该这时候让祁含烟这等有心人利用。

书颜略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兰凤极为精明,被祁含烟派来锦上园也不是像那个婉鹊一般打祁渊主意的,只是利用她散布些谣言,一来二去自己顶不住压力就只得屈服为祁渊纳妾。毕竟这个时代,若是妻子怀孕而不给丈夫主动找两个暖床的丫鬟来服侍,传出去便是那妒妇所为,累的名声受损。

想到此,书颜也不顾身子不爽,让挽歌仔细盯着那兰凤,若是她再胡乱嚼舌,定然不饶。

主仆俩正说着话,连枝上来禀告,说是太子侧妃李氏前来探望,此时已到花厅,就要上来了。

书颜大感意外,才豁然想起宫里早就传开了自己身子欠佳之事,她和画楼一并住在太子东宫里,听到消息过来探望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自己还是画楼这个太子的义妹,李氏也算半个嫂嫂。

命连枝奉茶,书颜勉强坐起,让挽歌给自己披了件罩袍,也不梳妆打扮,就此素颜接见那李氏。

李氏穿着一身翠色锦服,愈加衬得其面白如玉,娴雅静蕴。只是冬日里厚棉之下却也是明显有些单薄的身子和那眼中遮不住的黯然,才能让人想起她在太子东宫是并不受宠的。

“见过公主,冒昧叨扰,还请见谅。”李氏是侧妃,身份上比许书颜这个宜德公主要差了半截,所以一进来就颔首见礼。

书颜让翠袖为李氏搬了个海棠脚凳在床前,让其落座,又说自己身子软怯,不便下床,还请李氏见谅。

李氏自然连称不用,说两人就此说话也好,免得自己前来探望反倒累了许书颜身子。

一开始,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不一会儿,许书颜便主动问起了东宫之事和小王子的身子。李氏一一答了,略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次唐突而来是为许书颜推荐一个方子,对孕妇晨吐极为有效。

且不管李氏是不是真心前来探望,还是有意示好,书颜都和颜悦色地将方子留下,又吩咐连枝准备了些锦上园几个庄子送来的土产给她,说是让其带回去尝尝野鲜的味道。而翠袖不小心则说出当时太子在水阁居住那会儿也喜食这些庄子上的出产,让李氏颇为一愣。

期间好几次李氏都有些欲言又止,却始终忍住了。只在最后告辞之时央请可否去水阁看看当时太子所居之处。

书颜并未解释水阁已经变成书斋,让连枝陪同而去又谢了她带来的方子,这才看着李氏一抹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慨,却不是因为其他,只觉得李子陌被画楼所误。

这一误,恐怕就是终身了。

章二百九十九 初晴

终于,雪后初晴。

虽不至于春来如煦,却处处透露着新鲜的气息,毕竟,冬天一旦过去,春日也就不会太遥远了。

拢烟阁的临湖露台上香气氤氲,却并非熏炉所致,乃是火盆上燃起的金桂香片,以及茉莉清香的点点墨香。

久久不曾提笔作画,今日却因感慨冬去春来,许书颜心生一丝莫名的情愫,想要表达,便只有落笔为画最是恰当。

奈何连枝翠袖都如临大敌般的守在自己身边,深怕站久了对身子不好,毕竟现在有孕,不可同日而语,每隔小半刻就强让自己放了笔坐下歇息,根本不管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婢。

知道周围人都是为了自己着想,书颜也不坚持,正好放下笔看看湖上景色,构思画作。

“连枝,你说那兰凤儿被二爷遣去了水阁受书房,她也没闹一声?”翠袖手上做着活计儿,头也没抬,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连枝说话。

“她是皇后赐下的人没错,可内务府那儿她不过只是个低等宫女,就算她姑妈在鸾安殿伺候,也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儿惹得皇后来过问吧。”连枝相当恼这个兰凤儿,都是宫女,平素里就看不惯她一个低等宫女摆臭架子,言语之间自然不会放过。

听见婢女闲谈,书颜回首过来,插言问道:“翠袖,你说那兰凤儿被二爷遣走,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翠袖望了连枝一眼,对方赶忙开口道:“主子,奴婢们其实也不晓得具体为啥。只听挽歌说二爷知道了那兰凤儿胡言乱语,所以一怒之下让莹玉姑姑打发了她去水阁听差,没啥事儿就暂时别回拢烟阁伺候了。”

一抹别样的笑意浮在唇边,书颜心头暖暖如蜜。虽然知道祁渊对自己是一心一意,绝不会被那些个无聊的流言所影响,但他如此爱护自己,不惜得罪皇后直接将那兰凤儿给遣走,这实在不易。

要知道,当初婉鹊因病被打发去了公主府,祁含烟虽然并未过问,却一直伺机而动。没过多久这兰凤儿就被派来,让书颜不好再拂了皇后的面子。

看着自家主子面含浅笑,一副小女儿样儿,连枝和翠袖都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书颜没发现两个婢女捂嘴偷笑的样子,只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喃喃道:“也罢,如此免得我亲自动手了。”

翠袖笑过之后却还是有些担心:“主子,那兰凤儿的姑妈是皇后身边的人,若是传入宫中让皇后知道她遣来的人又给支走了,会不会迁怒于您和二爷呢?”

连枝倒是不怕,笑道:“放心,这都好些日子了,宫里根本就没消息传过来。只说皇后因为雪大好像病了,凤体违和,应该顾及不到咱们这儿来吧。”

两人这一提,书颜也觉得有些不解。按理,以祁含烟的性子,本不会让祁渊和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挑衅,为何宫里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出来呢?难道真因为她染了风寒,顾及不到锦上园这边?

看来,自己这次是要亲自走一趟宫里了。

虽然胃口仍然欠佳,但服了瑾沛开的方子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会早晚皆吐,腹中空酸乏力,这趟入宫也顺带给祁含烟提个醒,让她知道自己这个祁家主母并非是个泥捏的。

既然要进宫,自然不能就此素颜无钗。

换上绿萼梅枝花样的厚棉锦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帛,发髻高高绾就,别上翡翠绿萼簪作为点缀,浑身上下晶莹中透着点点碧绿,宛若梅花仙子高洁清香,不敢轻视。

谁说当今宜德公主是那样好欺的?谁又敢三番四次暗自议论驸马纳妾之事?许书颜之所以特意装扮,也是存了心要让宫中的流言嘎然而止,免得让其他人以为她真的身子艰难,没法管住自家驸马。

连枝看着自家主子愈发娇美,心中也暗自高兴,赶紧换上宫女常服,随着车撵进了宫。

来到后宫,书颜并未直接去往鸾安殿,而是绕道先行探望了一下玉悠和小皇子。

小皇子已经满月,小脸粉红粉红的,黑杏儿般的大眼睛很是机灵聪慧,一看到许书颜就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思考着眼前这个笑意嫣然的妇人是自己的什么人。

玉悠见书颜气色极好,担心了这些日子也总算可以放下,高兴地招来水潋让其吩咐御膳房准备一顿精致的午膳,非要留了饭才许书颜离开。

想想时辰还早,不如就过了晌午再去鸾安殿请安,再说祁含烟的病还得从玉悠这儿打听打听,书颜并未推却,也就答应了。

一番叙旧,玉悠却说这些日子祁含烟闭宫不出,自己虽然前去探望过一次,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她的脸色稍显苍白无力,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其余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祁含烟连初一十五后宫妃嫔们例行的请安都免了,应该是身子有些不爽,不然绝不会如此。

另外,玉悠还提及了林妃。

林妃自打被皇上冷落,意志消沉,竟让太医院的医官悄悄带五石散进入后宫。结果久积热燥,精神也已然崩溃,已经被皇后下旨撵去了萧荣宫。

书颜意外之后也大概明白了,这是祁含烟在为祁玉悠扫清障碍罢了。那萧荣宫是个类似于冷宫的地方,位于后宫的极东方向,荒僻少人,倒是林子颇多,清净得可怕的一个地方。林妃定是神智不清,不然怎么也不会甘于呆在那样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