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梅是什么人?

且不提她满肚子的弯弯绕和全身上下的诱惑风姿,便是光看那笼在袖子中的许多个大小银锭,那也是有一定身价的人啊!

这安平炎轩却说热便热,说冷便冷,说不见就不见…倒拿什么旨意来敷衍?

凭她的心情原本有多好,此时也多少有了些火气。

倒霉的平安王,刚好撞到了这火头上面。

“阿梅,总算见到你,去过你那里几次,管家都说你不在…”

白梅冷冷冰冰地看着她开合的嘴,淡淡地道:“我的确不在,不过在的话也多半会说不在。”

“厄,这…”

“平安王殿下。”白梅退后了半步,草草行了一礼,“小世女也快回来了,您何苦还来找我寻求安慰,平添尴尬?”

“不是,我…”

“殿下!”白梅重重喊她,眯起了眼睛,假笑着说:“殿下大可放心,我总不会做出什么来。您对我的恩德…”

“阿梅,你怎么才能信我?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亏欠正君颇多,他又…有病,一时不好…我也为难啊。你怎么才能信我?”平安王愁了。

白梅心下无聊,这个笨笨的老女人,哪里还有当初满身狐狸般的警惕和狡猾,实在让人无趣。

白梅面上讥诮,怎么才能信她?等有一日自己不想活了,或许可以试试,不过现在…

“平安王殿下如今正把我往火坑里推,还要我怎么信您?”

白梅眼中钉是暗淡的黑,真是可惜,现在在这全国上下,只怕不会有人比自己的消息更灵通…哦,莫殇然除外。

平安王也果真心虚了,勉强笑着解释:“阿梅这话也太多疑了,我只是建议陛下给你个身份,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啊…那个,你从哪里得的消息?你怎么才能信我,我真的…”

白梅看看这一路随了她念叨着车轱辘话的,越来越笨的女人,微笑,上马,倾下身在平安王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地快马加鞭地离开。

平安王呆滞。

白梅对她说:“相信您的话,我还不如去相信皇帝陛下呢…”

原来,她倒是谁都不信,很公平讲理的么。

皇帝陛下当然并没有想害白梅。

他不过是觉得平安王终于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白梅骄傲放纵,万一惹了祸,现下这身份,他恐怕保不住。

那么,给个更高的官当或许是不能的,毕竟官员不是可以乱派的…但封个千户万户侯的,却是没有问题,将来自己如果先没了,她也可以有个更好的后半辈子不是么?安平炎轩想。

但他一不小心忘记了一点。

为王为侯,是荣耀,也是负担。

尤其是对于白梅这种曾在另一个世界过活过半辈子的人来说,负担多于荣耀。

白梅厌恶官员,厌恶勾心斗角,厌恶尔虞我诈,厌恶上一世所经历过的一切让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平步青云,从不是白梅的理想,特别是在自己真的没有做出过特殊贡献的时候。

这样的封赏,让白梅觉得,不是在收买她,就是挖了个坑等着看她笑话呢!

看她笑话…哼!

白梅打马出城,并没有按照嘱咐回府候旨。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依她看,三个男人加一个女管家,顶得上五千只乌鸦。

“呀!呀!呀!”每日在耳边刮噪不停。

偏这四个硬说起来,都是皇帝给的,自己还颇有几分惹不起。

君有赐,不敢不受么…

所以,往她的床上轮番藏男人也就成了正常。

所以,红袖添香素手磨墨成了她不得不接受的风流。

可是…她实在承受不起。

那脉脉的眼光,柔软的身体…让人充满了罪恶感的同时提不起丝毫兴趣。

忽然理解,当初的某人,为什么会为了自家管家给她搜寻男人而吓得不敢进屋。

白梅放开马,任它在附近吃草。

她心里实在不明白,安平炎轩在想什么。

那样的百般求全,声称是真的喜欢自己…可,如果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给自己送男人?

不管是爱还是喜欢,不都该是充斥着独占的么?哪里有这么无私的?

就算无私到可以不禁对方的私交,也没有这么上赶着送男人给女情人的啊…

说到底,是不是,皇帝依旧信不过自己,只是在试探?

当然,依白梅的性子,的确不大可能接受别人无故的约束,但…吃掉皇帝的那一夜开始,白梅却是真的,在尝试做一个合格的情人。

温言软语,洗手羹汤…甚至为了不让对方为难,而忍耐着在众臣间八面玲珑费尽心机地旋转。

然后,就换来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试探?

然后,就等来这样一条不尴不尬的恩旨?

这让白梅,难得的有些伤心。

“梅…伊大人…”深沉而熟悉的女声打断了白梅难得的沉静。

转头,挑眉,白梅不解地看向满脸尴尬犹豫的宁德。

“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可好?”

宁德点点头,走近,在她身旁坐下。

“上次…对不起。”

白梅好笑地看着她一付任人打骂的样子,问:“你是说,上次的事情,还是指这次的事情?”

宁德一惊:“平安王跟你说了…”

白梅摇摇头,不过平安王不直说,并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宁将军,看来你倒很清楚。想来你也是陛下的心腹,这番来找我,只是要说这个?”

“不,我是…”

是要为皇帝做说客。

这一点,如白梅所料。

然而所说的林林总总弯弯绕绕,被白梅自动转化成了一句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话。

“我,不明白…”于是她实话实说,“宁将军和陛下怎么那么关心我府里的男人呢?”

宁德干咳:“不,不是陛下…是我觉得…”拿陛下的名头说话,总有一种依势欺人加挑拨离间的感觉,不可取,不可取得很。

白梅似乎明白的点点头,眼波流转,很好心地帮忙铺台阶:“那么,宁将军又是为什么?莫非看上了哪个?”

“咳咳咳咳…”宁德咳得更厉害了,涨红了脸,“不,不是,这话总不好直说,但你不碰他们,大家都会很为难,你,明白吧?”

白梅仰着头,闭着眼:“不明白,将军还是直说,就咱俩个,不要紧的。”

“青…青五公主要来,陛下心里担心…”

“啊嗯?”

“那个,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你不会…的理由,比如什么你从陛下这里得到了你想要的而辰国的家伙没办法给你的。”

“哦?所以就是男人?”白梅郁闷地揪揪头发,“我以为我已经得了万贯家财帛锦加身,不少了…”

“那个,是这样,我可以直说吧?是你说的。”宁德攥了攥拳,“…一直在担心,你要是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后半截的话却都消失在白梅认真至极的严肃的目光里。

“你说实话,是谁在担心?你?陛下的其他心腹?还是是陛下?”

宁德咽了口吐沫,被白梅看得头皮发麻,说不出话来。

白梅苦笑:“怕我不够真,所以就拿男人来试?试完以后呢?是不是又该嫌我碰了其他人对不起陛下?这是什么逻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宁德张了张口,又闭上。

白梅冷哼一声,站起,拍了拍自己那匹枣红马的脑袋,揉着马耳朵说:“非得我前脚伺候着你们的陛下,后脚回了家就左拥右抱,你们就放心了?就觉得我沉迷于男子不会再跟个女人跑了?将军,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们的陛下?”

“可…若说你会为陛下守身,我们却都是不信的。早早晚晚,怎么就不能给大家个准信儿?”宁德辩解,“何苦让陛下也有幻想。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这些人还不清楚?”

白梅眯起眼睛微笑,却带了些莫名的冷意:“宁将军这话说得古怪。我怎么记得只有青楼男子爱说什么见多了女人知道什么样的…”

“你…”

白梅翻身上马,“宁将军自便,有得罪之处见谅了,我还急着回去呢!”

“急着回去?”

“是啊,急着赶紧把那三个扒光了摁床上,好让你们放心啊…”她拖着长音儿,心里难受时阴阳怪气儿自然是难免的。

宁德心里糊涂,自己这劝说任务,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

一时倒也来不急生气白梅把她比做青楼男子的事情。

不说宁德如何回去交差,只说白梅一路快马加鞭回了自己名义上的家,马鞭一甩,随手拽住第一个看见的女人,问:“你结过婚了么?”

拽住的却恰是那平日里驾车喂马的马夫伊始,一时间晕头转向,根本就没听清白梅的问题,战战兢兢,一头跪下。

“小人糊涂,求主子责罚!”

白梅疑惑地看看她,终于还是很没耐性地把她一把拽起:“没工夫跟你玩儿文的,赶紧说,结婚…娶亲没有?”

“没、没有…”

“定过亲了么?”

“没、没有…”

“心里有人了么?”

伊始一怔,回答:“没…没有。”心中想的却是下人间流传甚广的传言——宫中送来的三个那么标致的男人都不碰,伊大人怕是喜欢女人…

莫非这传言是真的?

莫非,莫非自己哪儿碍了上天的眼,弄得大人看上自己了?

一时间哭的心都有了,却终究不敢造次。

就算是真的,她,一个奴才,也终究是抗不过主人啊…

白梅立刻笑眯了眼:“那可太好了,伊始要好好地乖乖地干,我不会亏了你的。”

伊始:“…”

她、她不怕主子亏待她,只怕主子看上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不!这么漂亮的主人当然不是贼,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呀?她可还想找个好夫侍,生个女儿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她不想做皇帝的情敌呀!

白梅却丝毫不知这看似憨厚老实的下人在想什么,自顾自拽着她的衣领往自己的书房走,顺便吩咐其他的下人们:“去把管家叫来,就说我要给伊始换个差事!”

“不、不用…主子,我养马养得很好…”伊始哀求着,两条腿拖在地上不肯向前迈,双手不死心地挣扎挥舞,却也不敢太过用力。

“没说你马养得不好,马养得好就不能干别的了么,啊嗯?喂,你干什么老挣蹦,又不是要你的命,老实点儿快点儿,我急着呢!”白梅笑得阳光灿烂,心中的坏念头一个又一个接连着冒出来,拽着手中可怜的牺牲品一路前行,毫不手软。

急着呢?!伊始一听这话,腿脚不得软了,似乎明白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惨白着脸,一跳一摔地被迫跟上白梅的脚步走向未知的前途。

再说伊府的管家,好不容易才把手头的事情忙完,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准备抽空眯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干粗活的下人踮着脚一路跑来,急匆匆慌乱乱地道:“大人找您!在书房…”

管家只当白梅是要问她这些天的进帐和开销,并不在意,慢悠悠挑出了帐册抱在怀里,慢腾腾地问:“大人几时回来的?可还有什么吩咐?”

“才刚回来,似是急得很,还说要给伊始换个差事…管家大人,大人怕不是对那马夫有什么…”

管家神情一紧,皱了眉,加快了速度,却也毫不留情地呵斥了这怀着叵测心思的下人:“多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罚你一月的月钱!…”

心中却也哀叹,明跟了个看似慵懒的主人,却这般会给自己惹事。那三个宫里下来的侍子还没闹清楚,就又折腾人家一赶车的,花心也不能是这种花法呀?

白梅若知道别人竟多多少少都是这么看她的,恐怕是真的会被气得吐血也说不定。

其实她的动机很纯洁,很朴素,很光明正大。

她迟迟不肯碰那三个男人,是因为她没兴趣,没心情,也是因为这三人的背景都不是那么让人轻松。

最早所见的,被送来凑数的行舟,很不幸地被白梅认出,其实竟算得上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故人。

只不过当初的行舟一身墨黑,神态木然,言语冷厉,而如今这个神情涩然些,言语木讷些而已…也许换成别人并认不出那看似普通平凡的人,然而敏感的白梅却依旧从他眼底的寂寞苍然中和他耳边的一颗痣上感觉到了似曾见过的熟悉,从而依据自己好用的记忆和殇花楼的力量,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竟是曾警告自己的人,竟是辰国的人么…白梅心中犹豫,这人上次见到时却是称青衍为少主的,这让白梅不想冒然。

其后被侍琴误会白梅所看上的,漂亮开朗的暮莲,之所以能在当初引来白梅几次的调笑,却是因为他也是殇花楼的人。

领口所绣的一朵七瓣梅花,出卖了他。尽管莫殇然等人从来没有告诉过白梅这殇花楼着装的标志在哪里,但白梅依旧是知道的。毕竟她还记得才来这世界不久后,馆里的教习师傅试图让她记住的那些古怪的标志和对应的人物门派——虽然她告诉问她的人,她不理解,她记不住。所以,关于谁是她可能的下属,她认得很清楚。

她对那爱红脸的男孩子印象很好,可却实在是不想留下一个恋童或者强占下属的罪过,而且,殇花楼既然如今就要归到自己名下,她是不愿意委屈其中任何一个的。

身份背景最是单纯并且柔媚娴淑的枕山,白梅却是见一次寒一次,总有一种人妖在围着自己转,对着自己目光脉脉的感觉。

枕山哪里都好,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好”字,与白梅所认同的好完全不同,而且,她也并不希望自己贴身的人是宫里宫外谁的眼线——哪怕是安平炎轩的也不行。她销受不起,偏管家又总是催着她,今日再让宁德那么一激,终于逼得白梅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赶紧把这枕山先当做例子收拾了给个身份…

什么身份?

这个么…嘿嘿,白梅笑得眯起了眼睛,越是想,越是得意,伊家夫君这身份,听着可还算好么?

至于伊家夫人么,白梅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依她看,伊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嘿嘿,嘿嘿嘿嘿。

所以所以,当管家匆匆赶来,看到了仓惶失措的伊始缩在角落,而白梅半红了眼睛对着手指很是诚恳地碎碎念叨着。

“…我知道不该,可是我看到伊始就感觉实在是太让我心生亲近之情了…”

伊管家僵住,眼神扫向看上去呆呆愣愣五大三粗的伊始,又转向碎碎念中的白梅。

“这反正也是我的家事,关起门来别人管不上的,只要别乱传,恩…我也可以算是有个依靠啊,管家你也可以不用那么累,遇到事情多个人分担点啊…”

伊管家咽了口水,试探着问:“大人是玩笑吧?”

“胡扯!”白梅立刻吊起了眼睛,拍着桌子大喊:“本大人正经与你说话,谁同你玩笑,这种事情是可以玩笑的吗?!”

伊管家还从未见过白梅这般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脖子一缩,脑门上开始冒汗,看着伊始,终于还是说:“那、那总还是要问问伊始的…”

白梅一挑眉,迅速打断了她的话:“难道这事儿不是天大的福气,天大的喜事么,啊嗯?她怎么会有意见?管家你莫拿别人做你的挡箭牌!”

伊始张了张口,她想说她也有意见,却终究没敢插嘴。

伊管家只好闭了眼豁出去了:“可、可陛下那里,您的身份…”

白梅忽又软了下来,柔和了声音:“这倒是我的疏忽,挂着个义女的名头真是不方便…可是,我实在是想让伊始来做我的姐姐,我只是想要个姐姐,难道都不行么?”

“姐姐?!”管家惊。

白梅嘟了嘴,憋红了一张脸,讷讷地解释:“人家都有亲人,唯我没有,我想要个姐姐,哪怕不是亲的,能帮我些事情,让我信得过…再者,伊始人又老实,哪里不好,你偏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