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侍惊得低了头,老老实实地回到:“禀陛下,是伊…伊拾遗大人…说,说要先见见青王殿下,奴,奴婢就…”

安平炎轩的脸色更加阴沉。

她说,你们就听…真是好一群听话的奴才!

起身,急步向着白梅所在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运气。

半路却撞见两个年轻的小宫侍,正在那里窃窃私语,说着说着竟高声笑起来。

“怎么回事?”安平炎轩眼光一扫,跟随在身后的侍琴便皱了眉喝问。

那小宫侍们颤抖着跪做一团,磕头带讨罪,解释道:“前面刚看见伊大人画了彩妆过去,漂亮得紧,也新鲜得很,一时忘了形…”

正让安平炎轩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加快了几步,正好碰见洗净了面庞的白梅笑意盈盈地迎过来,更是怒火攻心起来。

“啪!”

白梅呆住。

安平炎轩也呆住,他只是生气,却没想到身体先于思考,自发地就这么打了那笑容满面的女孩一个嘴巴。

他抬手,想去摸摸那红印儿,却不想白梅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白梅的手捂上自己的脸,苦笑:“陛下若要拿我解气儿,也不必作践您自己,让谁来不都一样么?”

却是垂了眼睑,看不清神色。

安平炎轩张了张口,又闭上。

心里的火气儿重新冒了出来,越烧越旺。

打了又怎样,他难道打不得?他就是让她自己打自己,就是让下人去打她,她不也得受着?

他凭什么就要宠着她?凭什么就得让着她?

她凭什么委屈?该委屈的,明明该是他才对…

浑蛋!

心头一紧,他竟冷哼一声,掉头便走,顺便大声吩咐:“去百秀园!”

迅速便有宫侍接口大喊:“摆驾百秀园!…”

顺便还有无数怪异的眼光,瞥向呆愣的白梅。

白梅轻轻按了按手下红肿着的皮肤——“嘶…”一口凉气倒抽,炎帝恐怕真的是,气得不轻啊。

幸好幸好,那一吻…他,应该不知道,应该…是吧?

混蛋!

安平炎轩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大骂。

这白梅非要红杏出墙他能忍,但凭什么又是为了那混蛋青衍?该死的…哼,就她会出墙么?他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是…是,男人要从一而终,可他还是皇帝呢!谁规定身为皇帝的男人也要从一而终?

“陛下?陛下?”

“恩?”

“百秀园到了,您…”侍琴试探着问。

安平炎轩眯起眼睛狰狞般地微笑:“把辰国青王送来的那几个据称绝色的女子都叫出来,陪我饮酒,我还要听曲看舞!”

侍琴:“…”

“怎么?”安平炎轩挑眼看他。

“是。我这就吩咐。”侍琴叹息,躬身答应。

于是半刻之后,便是莺声燕语,秀色满园,间或素手弄乐,长袖成舞。

“嫣柔,泠冰…”安平炎轩浅浅微笑,一一赐名。这是别人送与他的礼物,自是由他差遣。

嫣柔是个妖精,也是个可怜人——这是白梅后来对她的评价。

嫣柔娇柔柔媚,娇柔入骨,柔媚入髓。一个随意的眼神,便是波光潋滟的绚丽,一个随意的动作,自是仪态万千的风流。

嫣柔妖邪带刺,刺得人一怔一怔,也刺得人心中发痒。狐媚的眼微挑,瞥出亲近的疏离,水嫩的唇轻张,吐出嘲讽的恭维。

水蛇样柔软地身子,纠缠住炎帝的手臂,献酒,亲手剥了鲜果送上,安平炎轩的脸禁不住红了。

嫣柔娇笑,她知道自己想迷住这面前的皇帝实在是并不困难。

嫣柔娇笑:“陛下喜欢女人,是我们的福气,也是这天下的福气。女人本就比男人强上百倍!”

多可惜,她不知道,安平炎轩就是个男人。

多可惜,她把炎帝忽然暗沉下来的眼神,看做了欲望的浓聚。

安平炎轩暂时失守的理智瞬间回流,脸色恢复了正常:“想听琴,你可会?”

泠冰也是个妖精,是个可怜人——这依旧是白梅的评价。

区别?区别在于,嫣柔是个狐狸精,而泠冰,却更像是一只被驯服的鹰。

被驯服的鹰不是鹰。泠冰是俊朗而温和的,微笑,恭顺,听命而行。她没有玉石俱碎的勇气,没有搏击长空的机会,永远都没有。

被驯服的鹰也是鹰。泠冰总是淡淡漠漠的犀利并骄傲着,不争宠,亦不退缩。上一刻如雄鹰敛翅,如细雨迎面,丝丝凉意,丝丝平静。下一刻那鹰却忽然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长剑出鞘,舞成一片凛冽的萤光。

是啊,泠冰善剑,善剑舞。

一如嫣柔善乐,善琴瑟。

一人琴曲风华,一人剑舞春秋。

安平炎轩的眼神,渐渐迷离。一杯杯散发着醉人甜香的酒被主人灌下肠肚。

嫣柔娇嗔:“陛下怎么光喝酒呢?难道嫣柔还不如这酒有魅力么?”

泠冰轻拦:“酒多伤身,陛下要保重龙体,还是少饮。”

炎帝“呵呵”地笑,依旧不曾停杯。

嫣柔瞥泠冰:“陛下高兴便饮,这点酒能伤龙体么?”

泠冰瞪嫣柔:“陛下是这天下的依靠,自是比旁人贵重辛苦。”

多好听的话呵!

安平炎轩晕晕乎乎地想,为什么她却从未这么说过?

不…她也说过。

她说过她会担心,会难过,会不安,会掉泪。

但…她究竟是在为谁担心,为谁难过,为谁不安,为谁掉泪?!

伊清梅!白梅!你她娘的究竟喜欢的是谁!?

白梅谁都喜欢,谁都不喜欢。

“打人本是不对的,挨打也本是难堪的,不过次数多了,就成了平常…”白梅眯起的眼中波光流转,“更何况,我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寅气结,俄而忽然想起莫殇然的叮嘱:“你知道陛下是到了哪里见了谁去么?”

白梅眨眨眼:“百秀园…难不成是看那新来的美人去了?”

“哼!新来的美人…”寅阴阴地笑,“那可是青王殿下的手下,好不容易挑出的,极其适合做奸细和刺客的美人啊。”

美人计啊…白梅感叹,原来即便这里没有所谓的三十六计,美人计也照常不曾没落。

“寅,瞧你这欲求不满的样子,怎么倒像是嫉妒?”白梅一面重新拿了包着冰块的毛巾去敷自己的脸,一面琢磨:“其实美人计挺好,艳福多销魂呢!”

只是不知,安平炎轩那笨蛋皇帝,消受得起么?

须知,艳福难销。

当嫣柔又一次含了酒凑上安平炎轩的唇的时候,安平炎轩醉晕晕地并没有躲避。

然而…冰冷,滑腻,愈浓的芳香和味道难言的液体,却忽然让安平炎轩生起了反胃的恶心感。

他身子僵硬起来,用尽力气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妖娆女人,努力地睁大朦胧的眼,道:“你…”

后面的话,却忽然因为所见而失了音。

百秀园内,依旧春色如锦,却忽然寂静得能听到人的心跳声。

只因那正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玄衣少女。

白梅微笑着在众人复杂打探的眼光中走近,双膝微曲,双手举案齐眉。

“陛下请用。”

紫檀木雕花的案条上,却是一只琉璃碗,盛着一碗醒酒汤,碗边,还放了两块醒酒石。

安平炎轩忽然感觉头皮发麻,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老老实实地一口气儿灌下了那味道古怪的汤汁,而后拣了一块醒酒石含上。

白梅站起,冷冷地微笑。

她的面上刚刚重新扑抹了一层白粉膏脂,画上了清妆,掩盖了还未消下去的红痕。

安平炎轩尴尬得同样想要站起,却脚下踉跄,反而不小心倒进了一边泠冰的怀里。

急忙挣开,却又是一个不稳,被嫣柔泠冰一边一个扶住。

他愈加尴尬,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能钻进去。

也愈发难过,为什么扶住自己的,不是面前这玄衣的女人…

白梅的笑容未变,只道:“陈御史,安先生二人求见,陛下若是忙…”

“不,不忙,我这就去见…”

白梅似乎缓了缓脸色,侧身让开了道路。

眼光却依旧寒冷如十二月的冰,扫过这一群方才还群魔乱舞一样的那男女女,惊得人不由自主地一开眼光,噤如寒蝉。

安平炎轩的脑子清楚了些,晃晃悠悠地站起,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抓白梅的袖子,却在碰上之前便又收了回去,揉揉额角,从她身边走离。

仿佛不曾看到他眼中的犹豫和试探,白梅垂下眼,遮盖住自己心底的懊恼。

是懊恼。

白梅也是才刚清楚了自己的所为,像极了一个吃醋而难言的女人…那样的冰冷,疏离和责备,竟不是做戏,不是如往日一样在算计之后所为,而是自然而然。

心里在那一刻自然而然地发冷,隐痛,脸色自然而然地冰冷,僵硬…天啊!自然而然…这对于惯于隐瞒自己,懒散地选择最短途径的白梅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简直是…太他妈失败了!

白梅咬牙切齿,牵动了还伤着的脸,又是一疼。

难道,是吃醋?

难道,竟是喜欢上了?

喜欢…

可是,自己从没有做过要真喜欢上他的准备,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失败失败…

或者,不是吃醋罢?

吃醋,不都该是酸酸的么?可自己的感觉却的冷和疼痛。

心疼。

所以,不是吃醋,不是喜欢罢?

笨蛋,什么时候,自己竟到了要自我欺骗的程度了?难道改属鸵鸟不成了…

可,可是,自己不是准备混两年,得了自由,离开的么?

何况,帝王的情爱,实在是…

白梅被混乱的思绪搅和得放弃了与这群“美人”沟通一下的打算,径自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走到池水边的的时候,忽然被泠冰拦下。

“大人…”泠冰明明只是简单地客套,在此时的白梅耳中却成了絮絮叨叨。

嫣柔不甘落后的紧随而上:“…奴家…”

白梅闭了下眼,勉强自己静心。

然而。

嫣柔:“好漂亮的彩妆…果真是…”

泠冰:“…脸色不好…莫非…”

嫣柔:“…同是女人,都不容易,将来…互相…”

泠冰:“…还请多指教,今后…”

白梅完全静不下来,她感觉自己几乎要从内部崩溃。

嫣柔和泠冰的念叨慢慢被她忽略成背景噪音,她只感觉得到自己的混乱,还有身后池水清澈的冰冷。

于是…因为近年来长久放纵自己胡闹的缘故,白梅很自然,有优美,很顺畅地脚下一滑,把自己摔进那冰冷冷的水中。

玄色的纱织衣摆,在水中蔓延开,弥漫成一朵墨色的水莲花,盛开。

红色和金色的锦鲤被惊吓,瞬间逃窜到柔密的水草中,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得打探着伙伴的行动。

柔软,冰冷,安静,在一瞬间得把一切隔绝成朦胧。

呼…世界终于安宁并冷静下来,白梅闭着眼,在水中满意得笑。

她在笑,却不知慌乱了上上下下的那男女女。

嫣柔甚至于被惊得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不…不是我,我没推她,我没…”

泠冰的眼神瞬时凝重起来,多了思索,却是向后退了两步:“快!快救人!我,我不会水!”

当有人准备去叫侍卫们来捞人的时候,却忽见白梅自己从水中钻了上来,狼狈的浮到岸边,拉这泠冰伸过去的手,重新回到陆地上。

白梅全身湿透,上了岸后更加的冷起来,面上的胭脂水粉也被洗掉了大半,唇色惨白。

乌黑的发披散着向下滴着水,白梅皱着眉拽住它们,试图把头发拧干一些。

还留在那里的侍琴才要上前关照几句,一人忽然从他身后快步超过,一把揪住白梅护在身后,冷着声音冰着眼睛阴狠狠地问:“怎么回事?!”

却正是去而复返的安平炎轩。

他东向西想终究觉得不放心,人都说白梅被他惯出几分娇纵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这使害怕白梅一冲动伤了哪个惹出事端。

未必是心疼那几个绝色,若真死伤了人,他也不是保不住一个白梅,但终究乱了章法,麻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