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我的国家,腐朽到了这般模样?

独留我,在那荒疏的边城。

一切,算不上顺利,却也算不上不顺。

秦韵来找我的时候,红着眼睛,带着他那条大狗,一起扑进我怀里。

周围的将士们,善意的哄笑。

忽然觉得,这样下去,倒远比以前幸福得多。

只可惜…

秦韵。

这孩子在我身边,少有男孩子的矜持,却更让人容易开怀。

爽朗的笑,撒娇耍赖,舞刀弄剑,放狗飞鹰…他是武林世家的孩子,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

一直回避,总感觉,我,怎么配得上?

更何况随了青衍,阴谋鲜血,都沾染了不少,将来…

原本我可以自信地说殿下不会负我,但现在…如果无辜的白梅可以被牺牲,如果情人也可以被沽价,那么我,又算得什么?顶多,价格更高一些吧…

所以…

“秦韵,你不该这样任性。”

我这样说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日他放狗把白梅吓得浑身发抖,而他自己气得也跟着一起抖的模样来。

白梅说那是因为他真的在乎我,可我却在想,若是假的,我还可以敷衍,若是真的,可叫我如何忍心拖他下水呢?

可也真如她所说,他若是在乎上我,就是已经下了水,往后怎样,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一哭,二闹…我都不怕。

却忽然发现我原来怕极了他用冷冰冰的眼神对着我,怕极了他对着别人眯眯地笑。

军中不许喝酒这条规定,实在是…太***的了。

原来我也在乎,白梅那丫头,这方面,说得可是真准。

只是,晚了吧。

不晚?

还是喜欢我?

情愿无名无份地跟着我?

秦韵扑在我怀里,我手足无措,心跟着他的,“砰砰”乱跳。

那么…娶了他,又有什么?我怎么就不能,过上自己的生活?连白梅那丫头都敢试,我有什么不敢的?

洞房。

花烛。

抵死缠绵。

秦韵,你随了我云璃,我定不负你。

说到做到。

是什么时候起,改变的初衷?

原本,不是那个打算,真的不是,不是。

只是迷惑人的幌子而已。

但,我想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用来迷惑别人视线的女人。

可,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当她在勾心斗角精神紧绷的酒宴上从容站起,曼声轻歌时么?

玲珑心思,妙曼身姿,欢歌成笑语。

原来,白话俗歌,也能如此地优美而打动人心。

依恋诚恳的目光,温柔含羞的微笑,能有几人,忽视得这般风华?

或者是当她把我拽入波澜点点冰冰冷冷的湖水中时么?

娇憨伶俐,竟是能化解一切尴尬,让人忍不住打开心门的。

真真是香躯软体,温言细语,如何把持得住?

云璃说,白梅你这丫头,堪比男儿。

她哈哈地笑,道,大人你可见过有我这般风姿的男儿?哪个男儿郎比得上我可爱!

厚皮赖脸,振振有词,真真让人惭愧,惭愧。

或者是当她被秦韵的狗吓得缩在我怀里抖成一团时么?

温香软玉,楚楚动人,原来并不只适用于男人。

被人依赖,被人信任的感觉,原来竟也是幸福的。

绞尽脑汁的安慰,不是很累,相反,感觉怀中的人一点点放松,竟也会跟着放松下来,想要微笑。

遂信皱皱眉,一个女人,恁地如此胆小!

她眨眼嘟嘴,这世间很可怕的是人,最可怕的是有主人的狗,咬了人打不起,惹不起还不许我躲么?

何故打不得?

她眯起眼哈哈地笑,打狗可是要看主人的!

真真活宝。

又或者是当她用白细如玉脂的手,摔碎那夜光杯,溅开那鲜红刺目的酒香时么?

她上一刻还婉转如黄莺的声音,温柔如铃兰的笑容,似乎都在那暗淡了的眉宇间萧瑟成了那一句动魄的诗。

于是心里暗暗地疼,因为她。

那是怎样的目光和声音啊。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一句,我从未听过。是她做的,还是…说来,自称没有家人的她,究竟该是个怎样的出身啊。

古来征战几人回呵…道尽了多少酸涩和不甘。

又或者,是在那第一眼时被所见到的矛盾震惊时么?

狡黠的微笑,纯挚的眼光,柔媚的身姿,依恋的目光…还有,毫不留恋迟疑的退场。

她,和别的,竟是不一样的。

完完全全不一样。

若是做戏,怕只有她,能真的让人相信,冷淡的我也会动心的吧?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我却是在那凛国的皇帝开口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心底的那种感觉,是喜欢。

“…可肯割爱?”炎帝问。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挑。

虽然有些遗憾她看上的,不是红玫,那个属于暗影成员的,可以成为有力暗棋的女人。

虽然有些舍不得。

但是,喜欢,并不意味着任何事情。

我也许会犹豫,不愿割舍我的爱,但我的喜欢,却是不要紧的。

是的,不要紧。

所以…

“陛下若真喜欢,送与陛下解闷也无妨。”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中,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

尽管我同时看见,那丫头的脸,在一点点苍白成无力的笑和暗淡深沉的注视。

目光幽黑。

我忽然有了些许不安。

是的,我许过她自由,许过她相伴,但…

反正,总之,她也未必是真心,我又何必实意?

不过你情我愿半月欢娱罢了。

跟了位皇帝,她该是高升了才对。

反正,总之,她是我买下的人,自该由我决定,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直到那炎帝竟翻脸无情将我们带下拘禁在帐中,我也依旧恍惚。

脑子中,满满地都是白梅上一刻那沉沉注视着我的目光。

红玫轻咳,我以为她对殿下很重要,影响您很深呢!

我微惊,而后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该有人,能这般地影响我。

所以,放弃她,不是我的错。

哪怕,她似乎并不怪我,依旧忠心耿耿。

哪怕,她似乎并不无能,竟能挣脱绳索带我们摸了出去。

哪怕,她是为了带开追兵,而生死不清…

我不后悔。

我没有犯错。

所以,云璃你何必拿那样意外的眼光看着我?

你认可她,难道我就该认可么?

她是我的人,不是你的。

你何苦操心?

所以,遂信你完全没必要挑捡说什么红的不如白的。

你觉得不如,便是不如么?

我的人,自该我来选择。

红玫她可以满足我,可以不让我的心乱成一团,我就喜欢。

可是,为什么,看见粼粼河水,还是会想起那一夜暧昧的温暖和冰冷?

为什么,拥着白衣佳人,却还是会想赞那深红浅粉?

粉红色的回忆…竟是一语成伤么。

总是无力挣脱。

为什么呢?

无解。

只是,辰国凛国之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连一个合格的情人,都不是。

要么,为什么红玫的笑容,也一日日变得勉强,越来越像那一晚的暗淡苍白。

忽然开始变得怕冷,怕寂寞。

可自小伴我长大的云璃,留守边关,我需要兵权的掌握。

可从来护我左右的遂信,沉默恭敬,我需要主人的权柄。

可红玫,却永远不是那粉红鲜亮乐观得让人头疼的…解语花。

凛国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在炎帝的车驾还在从战场往都城赶的路上的时候,皇帝的亲生父亲便去世了。

据说炎帝和她父亲的关系一向亲近,一听说消息,便匆匆结束了战争,接受了对方和谈的请求,匆匆回赶,但还是没有赶上见那最后一面,哀痛之下竟然吐血进而大病了一场。

但炎帝的哀伤在一些人的眼里,却更像是一场笑话。

用先帝亲妹妹的话讲:“如果她真在乎自己的父亲,何苦丢下她去亲征,又何苦半路弄个妓子出来,孝期都未过就把个妖精放在身边…哼,把祖宗家法置于何地!”

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年轻的皇浅笑着把白梅安置在宁德的府上。

“帮我照顾好,不会再出问题吧?”安平炎轩挑着眉,半是期待半是威胁地看着自己的爱将。

宁德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好在白梅最初至少是很安分的,是很好伺候的。

宁德自我安慰。

原本她还怕这欢场出来的女子一时自以为得意,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事实上,白梅的确很安分。

尽管,不久以后,宁德的家里依旧被搅得乱成一团。

混乱起因很简单,来源于炎陛下第一次尝试喜欢一个人的不知所措。

而且不光是安平炎轩不知所措,她身边的一干心腹人等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关于如何讨好一个女人的讨论,是在安平陛下最信任的,一干人中最年长的侍琴宫侍的组织下展开的。

良久无言…

要能讨好了人,还要过程不能太复杂太漫长,最重要的,不能在无意间得罪冒犯了一个可能也拥有尊严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