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轻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没有接话。

跺着脚,莫殇然继续抱怨着:“那种没吃过苦头的笨蛋,哼哼!死了都是活该!活该!还有那老笨蛋,眼里竟就只装着那小笨蛋,哼!一家子笨…哎呀!”

一个青花茶杯贴着莫殇然的脸,飞了出去,而后碎在地上。

守在外面的黑玄一惊,探进一个头来,看见白梅面目严肃,一脸不悦地正盯着惊诧的莫大楼主,脖子一缩,又退了回去。

“莫楼主,说话还是小心些吧!平安王…无论怎样说,总是对我有些恩情的,做什么这么糟蹋人家世女,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没吃过苦的笨蛋?”白梅微眯了眼睛,黑幽幽的清冷眼神扫在莫殇然的身上,让她不由一颤。

“本…本来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娇气女子,她…”

白梅微微地笑:“似乎我也是从那儿出来的。”

“你怎么一样?你可是…”

“是啊,我们的确不一样。她在那里,是作为暗影的一员训练的,我在那里,却是作为未来的头牌伶女训练的。的确,很不一样。”

莫殇然彻底地呆了,脸色也略显苍白。

过了很久,她喃喃地说:“无论怎样,我信得过你。只是这样的话,红玫怕回了平安王府,也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吧?”

白梅浅笑,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放在膝盖上,不语。

而后,莫殇然才忽然发现重点,再次跳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你怎么可能会那么多?你可别跟我说是来了这儿以后那炎帝给你补的课,那点东西,还差得远呢!”

“这个么…”白梅才要解释,却忽然皱起了眉,转而问:“外面是谁?”

莫殇然侧耳一听,也是一惊,大声叫问:“黑玄,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我们这里在谈要事么?”

房门被推开,屋外跪了两个。

其一,黑玄,很是委屈地说:“她非要进来见楼主,我说楼主不让打扰,可她又说…”

其二,另一个蓝衣的人,一样很委屈地插话:“楼主说过,若是关于梅主子的消息,一刻也不让耽搁的。如今都说梅主子失踪了,皇帝的人正在满城里找,也找不到,我一知道,就赶来…”

莫殇然侧头看看坐在主位上,摆着很是乖巧模样的白梅。

白梅笑笑,站起身,轻掸了掸袍角,说:“怪我,一时把这儿碴给忘了,恩…上次我存在你这儿的衣服可还在么?拿出件我换上,再回去就是了。”

安平炎轩听见门被推开时,只皱皱眉,问:“可有消息了?”

然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悦耳女声,轻叹着说:“我没事情的,只是被人约去喝个茶,让陛下担心了。”

他惊怔地抬头,看着白梅,然后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不放。

白梅也是一惊,伸手拥揽住他,怀里这人,冷冰冰硬梆梆却是浑身都在颤抖。

“怎么了?”

“我以为你出事情了,我…”

“恩,我会小心的,对不起,让陛下担心了。”

“我…我不是限制你的行动,我,我只是担心你会…”

“恩,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我都清楚的。”

“你不信我么?”怀里那人却只是以为她在敷衍,急急地抬了头,盯着她的眼,解释:“我真的真的不是要监视你,不是要限制你的行动,只是担心,这朝庭里太乱,我怕…”

白梅用手指轻点住他的唇,微笑:“陛下不信我明白么?”

安平炎轩用冰冷冷的手指拽下白梅的手,握住。“你要是明白的话,梅…为什么…为什么还只肯叫我陛下。”

“恩?”

“没有外人现在,可不可以…叫一声我的名字?”

白梅愣愣,说:“陛下的名讳,似乎还没人告诉过我…”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情人做得很不合格,难怪这皇帝会这样的不安。

唔…她也忽然觉得,自己在青衍怀里无理取闹的那阵,那人,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安抚得头疼脑涨?

不过…竟然,这感觉还不错,有一点甜甜的。

喂,别哭呀!陛下…

那方才涌上的甜蜜,被安平炎轩的泪水一泡,全都变成了衣服一样皱巴巴的酸涩。

还能怎么办?

白梅微闭了眼,吻上那颤抖着的唇,含住,挑弄。

吻到那人红了,热了,情动了,自也就哭不出来了。恩,这一招,虽说薄情了些,却是很好用的。

至于以后的,此刻,却是顾不得了。

唔…好吧,不光以后现在是顾不得了,便是晚饭,恩…也往后推推好了…推成夜宵?还是早点?

…唔,自己,该不会把这老实地笨皇帝带坏吧?

不过,带坏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嘶…

“轻点儿…”白梅咕哝抱怨,这皇帝看来是属狗的,怎么每次都那么喜欢给自己咬出几个牙印来?

安平炎轩却是茫茫然地跟随着白梅的引导,动作着,不去想怀里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不去想自己是个男人应该矜持,不去想门外应该也许还有人守着…他只想抱得再紧些,再深些,再长一些。

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这怀里的人,是他认定的那一个,就可以了。

梅…我…

…嗯。

只是可怜原本还守在门外的侍琴,一下子涨得脸色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命啊,这年轻人就不能考虑一下自己已经老到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么?

天已经黑了。

侍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宫禁之中,已经是华灯异彩。

他踌躇,犹豫,前后顾忌。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却忽然开了。

他猛然回头。

白梅散着浓密黑长的发,带着些疏懒,一边整着衣衫,一边迈出门来,轻轻打了个哈欠。

侍琴的一张老脸,再次红了。

看见他,白梅似乎有些惊讶,眼中波光流转,更盛那些华灯。“琴大人一直在这里守着?”

“恩…啊?!喔…”

“呵呵!”白梅眯了眯眼睛,道:“陛下倦了,今儿就歇这儿可成?”尽管是书房,却也是有卧塌的,无非是少了些奢华,却也舒适…

“喔…恩?!啊…”

“恩,那么…琴大人可能去帮忙吩咐下热水和夜宵?都这么晚了,真是…”白梅皱皱鼻子,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娇憨。

侍琴急忙忙应了,转身就走,跌跌撞撞间,也有些对自家陛下的埋怨——看上哪个不好?偏找了这么一个可爱的,不!…妖孽般的主儿…

安平炎轩躺在塌上,却是在白梅一出门,就睁开了眼。

有一些沉重,困倦,却还有一些不安,让他死撑着不想睡过去。

恍惚了一会儿,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和白梅,方才,究竟是做了些什么。

白梅毫无尊老之心地打发了侍琴,回过身,拥揽住塌上那人,便看见一张皱了眉,闭紧了眼,脸憋得通红的面孔,不由浅笑出声。

捏捏安平炎轩的鼻子,又戳戳他的脸,弯身低头,暧昧温热的气息在炎帝的耳边蔓延。

“轩轩这是在害羞么?”

安平炎轩地耳朵更红了,整张脸都埋进白梅的怀里。

“那…就是厌了我,不想在见我?”

被那话语中暗藏的伤心和离意吓得一惊,安平炎轩抓紧了白梅的衣服,抬起头,大声纠正:“不是,我喜欢你!可…”直直地撞进了白梅温柔黑润的眼,然后,未完的话再次卡住,脸,又一点一点地变红了。

白梅眯起眼,吻了吻他的脸,离开,走到门口,刚好接到侍琴端着的热水,亲自帮安平炎轩擦洗了身子,整理好了衣服。

抱起那红热着,蜷成了一团装鸵鸟的男人,白梅一面用调羹舀起粳米粥吹凉喂到他嘴里,一面说:“我既然应了,便是认了,总不会骗你瞒你的,不用这么不安啊!陛下可是一国之君,身上的担子那么重,怎么可以这般孩子气?”

安平想要反驳,无奈嘴里正含着一口粥,才急急咽下,下一口却又递到了嘴边。愣愣,终究舍不得这难有的气氛,还是张口含住,只顺便侧了侧身子,抱住白梅。

总也算是在担心自己吧,唔…他下意识地蹭了蹭白梅。

看着怀里那人像小狗一样撒娇,白梅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揽住了他的身子,很是诚恳地说:“我的确迟钝,你若有什么想法的话,轩轩,要直接告诉我才好,恩?”

“恩。”

“呵呵。”

“你不饿么?怎么光喂我?”

“恩…唔…”

“我饱了,换我喂你好不好?”

“…”

白梅这边是温柔谴惓,却不知莫殇然那边是鸡飞狗跳。

被白梅评价为见不得人的红衣女人,正掐着被白梅评价为木头的黑衣女人的脖子,拼命摇晃。

穿着紫衣的男人和另一个穿着黄衣的女人一起站在一边,满眼兴味,偶尔交换几句耳语,似是在看笑话。

蓝衣一边若有其事地晃着脑袋,一面轻哼着小曲,两只眼全都盯在自己晃动交缠的手指上。

另有一个绿衣的少女,蒙着面纱,心不在焉地逗弄一只绿色的鹦哥,脚边却盘着一条全身碧绿的蛇,懒洋洋地吐着舌头。

——以上,便是莫殇然进了议事厅,第一眼所见。

莫大楼主的左眉稍跳了跳。

“咪呜…”一声猫叫。

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桔黄色的人影正在房梁上倒吊着晃来晃去,此时刚好晃到了莫殇然的对面,黑黑亮亮地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莫殇然。

一个猫脑袋,从那桔色的人怀中探了出来,冲了莫殇然耸了耸鼻子,一双橙黄色大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那绿色的鹦哥。

“嘎!”一声嘶哑的鸣叫之后,莫殇然呆愣愣地看着那绿鸟在一瞬间乍起了全身的羽毛,扑腾到自己的脑袋上,与那黄毛猫大眼瞪小眼地开始比拼气势。

而后——

“呜…喵呜…”

“…嘎!…嘎!嘎!嘎!”

“…嘶…嘶…”

莫殇然的右眉又跳了跳。

然后她忽然想到,这样的麻烦,就快要能推给别人了,一时间,竟有了几分欣喜。

不过…

她的脸色忽然阴沉,目光扫向自己的肩膀,那里…

“该死的!绿殷,你这该死的鸟怎么又在我肩膀上拉屎?!”

那着绿的女子,抬头,挑眉,冷冷嘲笑:“兴许是因为楼主你站的位置风水特别好,特别适合我的宝贝呢!”

橙衣女子一扭身,抱着猫跳回地面,摸摸猫的脑袋,点点头,看着面色抽搐地莫殇然,拍拍手,道:“楼主把我们都叫来,难道就是为了讨论风水问题?”

莫殇然在一瞬间忽然面色恢复正常,而后勾起一抹很是坦诚地微笑,十个手指伸开,在对方的面前晃了晃,又晃了晃,然后收了手,摇摇头,又点点头。

蓝衣的女人看到,怕怕地缩了缩头,耸了耸肩。

然而橙衣女子却好奇地紧盯着那动作,和怀里的猫一起,晃着脑袋。

莫殇然笑笑,又伸出一个手指,晃晃,点点绿衣女子,又晃晃。双手伸出,正面给橙衣女子看看,又一翻,反面也给她看看,再晃晃,然后收手,微笑,不语。

橙衣女子彻底晕了,摇摇头,转向蓝衣服,询问:“蓝窎,楼主这是啥意思?”

蓝窎灿然地回她一个微笑,而后——伸出自己干净的右手,晃了晃,攥成拳,伸出食指,轻置在唇前,眨眨眼…终于忍不住,弯了腰哈哈大笑起来。

橙衣女子依旧满脸惶惑,茫然地晃晃脑袋,又伸出自己的手指也在眼前晃了一晃。

绿殷终于看不过去,冷笑着插话:“橙棌你是真傻假傻?被人耍了还不知道?”

橙棌转头看向她,认真地回答:“楼主找咱来,必是出了事。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手势像是哪个门派组织的象征?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来了么?”

绿殷眉头一皱,道:“诶!你看不出那手势,只是在笑你笨,逗你玩儿么?不是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严肃的意义的,真是…”

“嘎嘎!”那绿羽毛鹦哥不甘寂寞地叫了两声,像模像样地接着绿殷的话,“笨蛋!大笨猫!”

橙色的猫眼眯了起来,璇又睁大,恶狠狠地盯着那欠咬的鸟。

“呜…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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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炎轩已经陷入熟睡。

躺在他身边的白梅,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深深地在心底叹息。

小心翼翼地坐起,披上衣服,随手大致理了长长的发,坐到临窗的书案前。

窗是关着的。

烛火也已在之前熄掉。

白梅的目光和表情,便被隐藏在这漆黑之中。

炎帝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月光在窗外,所以看不见。

只有白梅自己,在触及自己面上的潮湿时,才惊惶地发现,在笑了那么久那么久之后,自己竟然哭了,是真的哭了。

原来…

白梅轻轻地勾唇,无声地问自己:终于还是忘不掉么?

“老大,我们真的可以定自己的代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