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都说了,你要听我吩咐。”

“是。”寅垂了头,平平板板地答应,心里也未曾因为这话起多少波澜。

换哪个主子,对她而言,都是差不了太多的。一样的见不得光,做不得主,不是么?

白梅却满意地笑笑,跨出门,补充说:“我不认路,你刚好送我回去吧,也别在房顶树顶上折腾了。”

“梅主,这…”恐怕不妥?

“陛下都说了,你要听我吩咐。”

“是。”

然后…

妥协总是会带来更多的要求。

“既跟着我,别总是一身黑。就…白天白衣,黑天黑衣,阴天灰衣吧…”

“梅主,这…”

“陛下都说了,你要…”

“是。”

“系的发带同理,好不好?”

“梅主…”

“陛下说了…”

“是。”

“以后问你好不好,不要回答是,要回答非常好,明白?”

“梅主,这个?”

“陛下…”

“是。”

当寅第N次偷偷抹去自己流下的冷汗之时,她听见白梅再一次开口。

“银,我有点累了,你去弄点点心来,咱们在这儿吃会儿喝会儿好不好?”

她一激灵,下意识地答:“非常好,梅主。”

白梅很满意地点头,微笑:“很好,还不快去?”

寅愣愣了,才反应出自己答应了什么,扫一眼貌似平静的,自己现在正处身的某个草长花开的园子,一面抱怨这皇宫为什么要那么大,以至于有时间让自己的新主子折腾出那么多花样,一面迅速向着某个疑似有食物的地方冲去。

速度很快,甚至留下了一溜儿残影。真真给人一种一溜烟的感觉。

传说中的轻功么?想不到竟然真的存在,好神奇呐!

白梅冲着寅飞快消失的背影眯眯笑了笑,又偷偷YY了下如果自己有那般轻功可以如何如何地节约出多少时间来连吃带睡,而后,转身向一丛蓬乱的灌木走去。

“做什么躲在这里?出来!”她对着那灌木,极为和蔼亲切并且友好地说。

那灌木听了白梅的话,一颤一颤。

肖东喜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平日里少有人过的园子里来了,被如此倒霉地捉住,却是第一次。

沮丧而带着三分惶恐地钻出灌木丛,心里却也有着不解:“自己已经藏得那么小心,怎么还是被发现呢?”

手紧护着被撩起别在腰间的衣摆,那里面的东西…

一时间,恐慌掠住了她的心神,以至于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面前的人,直接低了头,浑身颤抖着在跪和不跪之间徘徊。

白梅却只是轻笑:“我道是谁,原来却是你这么个小东西么?”

“厄?”肖东喜大惊,猛地抬头看着白梅,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白梅茫然,转瞬却又微笑。

面前这孩子,的确眼生,但于白梅,却勾起了几分莫名地熟悉和让人亲近的喜爱。

枯干发黄的发,毛绒绒的一团顶在脑袋上,花脸泥手,过长的上衣和过短的裤子,磨破了边缘洗褪了颜色,一双大大的眼清亮地瞪着人,夹杂着些微的恐惧和浓厚的戒备紧张,实在是像极了…

肖东喜看着面前一身华贵的女人露出些惊讶和似喜非喜的神色,眼见着是怔怔地走了神,心里一动,悄悄向后退了两步,绕过灌木,调头就跑。

可如何跑得开。

白梅甚至用不着亲自去追,只是动了动嘴。

“银子,给我把她带回来,不许伤着!”

任性妄为,奈何偏偏有人纵着。

才赶回来的寅嘴角抽了抽,放下点心茶水,脚尖一点,便窜到了那孩子的面前,长臂一伸,便挟住了那孩子的身子。

只一个转眼,跑了的人,便被带回。

惊慌的挣扎之间,衣襟中藏着的碎花嫩叶,散落一地。

肖东喜吓得嘴唇青白,颤抖着却又强迫自己挺直了身子,眼中分明都暗藏了泪水泫然欲滴了,嘴却强硬地恐吓着懒散微笑的白梅:“你是什么人,敢与本小姐为难!”她现在,只是在赌,赌白梅不一定清楚她的身份,也许一惊之下,能放过她。

然而她却忘了,自己这一身狼狈显而易见。

白梅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地面上零乱的花叶,而后又扫过肖东喜干裂的嘴唇。

转身,向着点心茶水走去,不忘冷冷吩咐:“都这般模样了还敢和我嚣张?过来。”

肖东喜浑身发颤,虽站得住,却走不动。

不过无妨,自有人拽着她前行。

散发着浓浓暖意和清香的茶,从紫砂壶中缓缓流出,清澈澈注入雅致的紫砂茶杯。

肖东喜不由咽了咽吐沫,抿了抿干涩的唇,低了头。

而后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又忽然睁开。

白腻纤长的手指,托着那杯茶,递到了自己面前。

吃惊地抬头,却看见对面女人淡淡地微笑。

终究受不住诱惑,肖东喜接过那茶,试探着看看白梅的微笑,再看看寅的冷漠,小心地抿了一口。

又抿了一口。

而后是一大口,却险些被呛到。

烫,咽不下去,却也舍不得吐。

“慢慢喝,没人和你抢的。”

她含着热茶,愣愣地看着似乎颇为和气的白梅,一不小心就把滚烫烫的水直接咽下了肚。

烫,热,从咽喉一直延伸到肠胃,又反涌上来。

然后忽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白梅眨眨眼,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抚,哄着她。

寅站在一边,冷汗浸透了衣衫,满脑子空白。

这样颇有着母性般温柔慈祥的表情,实在…不是很适合白梅现在这一张万恶的可爱的极具欺骗性的脸。(女尊男生子的话…或者该是父性?待议)

大哭渐渐变成了抽噎。

白梅揉揉那毛绒绒地头,笑笑,重又倒了一杯茶,试了试温度,极有耐心的捧着,就着肖东喜的嘴,喂她一口口喝下去,助她平复呼吸。

肖东喜一双大眼发红,湿渌渌地盯着白梅看。

白梅笑笑,拉着她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半揽在怀里。抽出一张手绢,想了想,先擦了擦那孩子的一张花猫脸,又浸了点茶水擦了她的手,而后递过一块软软的还热着的点心。

“小东西,慢点吃,还多着呢,乖呵!”

肖东喜塞鼓了自己的脸,很是听话地点点头。

寅的冷汗却依旧涔涔不断。

这个…真是那个不断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的梅小姐么?

怎么怎么能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来?

总不能只这一会儿,就换了个性子吧?

寅的脸色变了又变,青白青白的。

白梅斜了眼瞥她一眼,眼中的幽黑碎成流光,也不知是不是不悦了,收去了方才温和的笑意,让寅的心猛地一跳。

白梅却不去管她,自也知道不宜再留。

起身,又变魔术一般不知从那里拽出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包裹了盘中的点心,塞在呆呆傻傻的肖东喜手里。

“去吧,以后小心点。”

肖东喜怔了怔,忽然看见寅的脸色已然不对,还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经惹火了这冷着脸的人。不由浑身一缠,对着白梅一躬身,感激地又看看白梅,掉头抱着点心一路小跑着走了。

白梅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倾诉似是自语:“这灰头土脸的孩子,倒是挺讨人喜欢…”而后忽然收起了那稍纵即逝的落莫,重又挂上了狡黠的微笑,“银子呐,点心都被她拿去了,可我还饿着呢,你说怎么办?”

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脸色却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白梅却已经摇摇头,无奈笑笑,第三次抽出一块丝帕,递给寅,道:“擦擦汗,只走会儿子路,拿趟点心,怎么就这么多汗?衣服都湿透了…”

寅一瞬间似乎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个性格恶劣的女人还偏偏在皇帝面前如此吃香,想不到竟是能这么温柔细腻,只是…一瞬间又糊涂了,总也犯不着对自己温柔吧,更何况方才还…

而后,寅再次冷汗涔涔。

菩薩啊!请保佑着梅主子不是喜欢女人,也绝不可能对我起进一步的兴趣吧!

想我虽然杀过人,却也没必要这么惩罚我吧?

陛下呀!您什么时候把我召回去啊…

白梅的目光停留在散落在地上的花叶上片刻,眯了眯眼睛,再次微笑:“那么,带我去御膳房转转吧。”

寅暗自替那做饭的人们祈祷了一句,但愿,白梅不要再弄什么让人头疼的花样。天晓得,那一顿清粥小菜做起来容易,可事后炎帝的一句话,却几乎惹得这宫中混乱成一团。

——如果陛下吃的也不过是些清淡简单的东西,有还有谁敢吃什么大鱼大肉呢?可,忽然就克扣了饮食一般的没了鱼肉,且不说贵人们心中多少不忿,而且…那些下人,本就吃这粗食的人又都该转去吃什么呢?该喝西北风么难道?

只是走神了转眼的功夫,寅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是满脸困惑和微微的惧色。

——做饭兴致大发的白梅,这次做的东西虽比上次精致不少,却…竟然用的都是些野菜和嫩花嫩叶。

莫不是受到了那孩子的刺激?百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把这已经很久不曾吃过的东西做出来吃吃,大概,只是,忽然有些怀念过去的味道了么?

榆柳叶,蔷薇花,其实若好好做出来,也都是好菜呢!只不过会吃这些东西的,多半是些困苦人家,恐怕,填饱肚子要紧,没有人会在乎味道的吧?只是不知道…

白梅看看别人夸张的反应,淡漠地笑笑,转身提了东西,自顾自拎好了去给安平炎轩送去,顺便仿佛是随口无心一般地带出一句:“银子,刚那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梅主子,这个,属下…”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陛下身边的人可不会那般无用。”

寅被噎了一下,而后说:“您可知道曾经的镇西将军肖战戈?后来被举报竟然私通敌国意图…”

“…不知道。安先生没提过。”白梅答的理所当然。

“咳!您不知道也正常,那时候先皇还在呢。那孩子是她的孙女儿,当初抱进来时还是个婴

儿,先皇看着可怜,说不过是个无辜稚子,便留了她一命,养在宫里…至于说是什么身份,这个,陛下没提过,其他人也自然不会去提,也就…”

白梅点点头,表示了解,心里却升起一种无力感来。

随后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把手里的提篮往寅的手里一塞,道:“忽然想起点事情,我出趟宫,你帮我把东西送去好了。”转头大步地走开,竟然也在这林林总总的宫殿之间奇迹一般地没有找错方向。

寅手忙脚乱地接过沉甸甸的饭食,苦苦地哀叹。

自有人送了白梅回她的小小院子。

然而气儿还没有理顺,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白梅就被早在那里等着的莫殇然拽进了书房。

“你听着,两个时辰,我帮你捋一遍殇花楼上上下下的事情。”

“厄?”

“别问为什么,晚上你就用得到了!”莫殇然表情严肃,声音低沉。

“怎么?莫非你楼里终于有脑筋正常的觉得不能接受我了?”白梅却是笑意盈盈,言语欢快,“若真是这样,你给我恶补又有什么用?她们要看的也是我的能力,而不是我对你们已经了解了多少不是?”

“正是正是,看不出你倒清楚。”白梅话音还没落,房梁上忽然倒挂下一个橙衣女子,丝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和着怀里一只同样睁大了眼睛的猫咪,一起上下打量着还穿着官服的白梅。

莫殇然暗暗叹息,翻了个白眼。

白梅坦坦然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让她看个清楚,笑眯眯问:“可满意?”

橙棌的眼睛转了转,回答:“我么,稍后再说,你先让我的几位姐姐们满意了再说!”

白梅眨眨眼,道:“好吧!那么,你的姐姐们都在哪里,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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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粗布黑衣的女人,闷头快步走在泥泞的林地里。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树林,似乎连鸟叫也听不到一声。只有女人踩在泥浆的地面上,“咕叽咕叽”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开来。

大约是走累了,她站住,向后靠在一棵树上,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剑。

其实,她的身材不错,修长,显而易见的柔韧而有力。

其实,她的面貌也挺不错,端正,带着几分坚忍和英气。

即便是衣服是那样的粗糙和劣质,也掩盖不了这些。

唯一的缺点,就是那张脸太过漠然和平静,或许不该说是平静,而应是死寂。仿佛是历经沧桑后的疲倦所为,那冷着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实在惹人难受,难以喜爱。

然而不过只站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树林远处却忽然传来模糊的人声。

“——神仙——神—姐姐——恩人—姐姐——等——你在——哪里?——神仙——”

她原本平静的面容上忽然似乎仿佛有了一丝裂缝,皱起眉,倾身,刚要离开,却忽然又听见那模糊的声音变成了一声惨然的尖叫。

“啊!…”

黑衣女人咬咬牙,一跺脚,终于运起力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女孩子,正坐在那儿,明明吓得颤抖成一团,却又因为看见冲出的黑衣女人而显出三分欣喜愉快。

“怎么了?”黑衣女人粗着嗓子,问。

“蛇…”

“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