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儒语回过头去，眼里的笑意稍纵即逝：“你看过《山海经》吗？”
兰宁眨了眨眼，故意问道：“哪个版本的？”
言儒语微微垂下眼眸，低笑一声道：“《山海经》里记载了一种兽，名为狌狌，它们知道过去却不能预测未来，并且十分贪心。因为它们喜欢酒和草鞋，土人就将酒和草鞋摆在路上，诱惑它们。起初狌狌不会上当，因为它们走过去就能知道是谁放的这些，以及那些人的目的，但反复几次后，它们还是会忍不住喝得大醉，最后被土人捕捉。”
《山海经》兰宁曾经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过，但现在还是被言儒语的描述吸引了。她仰头看着他，出声问道：“所以幸心是狌狌的谐音？”
言儒语很淡地笑了笑：“你不觉得狌狌跟人很像吗，因为贪心，明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但最后还是会禁不住诱惑。”他说到这里侧头看着兰宁，漆黑眸子里掩藏的情绪，似乎谁也看不透，“杀意也是一种诱惑。”
兰宁在这一瞬间背后猛然窜起的寒意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看着他道：“老师，大晚上的别吓人好吗。”
言儒语勾了下嘴角，眼神里那点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说的是我笔下的那些角色。”他像在回忆什么，用很缓慢地语气对兰宁问道，“你还记得赵越吗？”
赵越，《扮演者》中的女主角。她是一个知名的女演员，对工作要求十分严苛，这种严苛主要体现在她每次扮演一个角色，都要亲身去体验一下这个角色的生活。如果她要塑造一个医生，她会真的到医院里去体验医生的生活；如果她要塑造老师，她也会去学校里体验老师的生活；如果她只是一名普通工人，她也会去工厂体验工人的生活。媒体都说，国内再找不出比赵越更敬业的演员了。后来她接了一部刑侦片，那个角色在电影里杀了人。
“赵越比谁都了解自己的怪癖，但她还是接了《逐风》这部电影，你觉得是为什么？”
兰宁愣住了，不仅是因为他这个问题，还因为他没有用“敬业”，而是用了“怪癖”这个词。
赵越这种偏执的坚持，确实算得上是怪癖了。
“赵越被逮捕的时候，吴漾在她的书房里发现了《献给亲爱的你》的剧本，这个细节你注意到了吗？”
兰宁用力地回想了一下，尴尬地笑着道：“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然后她又触发了言儒语的“蔑视之笑”：“《献给亲爱的你》也是一部罪案题材的电影，我在我另一个短篇小说里提到过。”
“…你是说，赵越之前拒绝过一次这种题材的电影，但是当《逐风》找上她的时候，她却没有再拒绝？”
她是不是该把这本小说再看一遍？
“这就是我说的，杀意是一种诱惑。”言儒语说着看向兰宁，目光又有点捉摸不透，“你有没有某个瞬间，恨不得某个人死？”
兰宁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看着他道：“每次你拖稿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弄死你。”
第9章 过去
之后的一路两个人都再没有交流。
到家以后兰宁担起了做晚饭的重责，言儒语则被她赶到一边，继续写稿。
为了让他多写一些稿，兰宁这顿饭特意做得非常慢，到最后自己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把菜炒完端上了桌子。
言儒语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做到明天早上。”
兰宁皱了皱鼻子，拉开椅子坐下，完全没有小九九被人看穿的尴尬：“我按照我的口味做的，你要是不喜欢吃我不负责重新做的。”
言儒语把筷子拿起来，慢悠悠地道：“金牛座不挑食的。”
哦，金牛座终于有个优点了啊，难得。兰宁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吃了几口之后，她才发现言儒语虽然一直拿着筷子，但并没有吃东西。
“你干嘛不吃？”
“我怕你弄死我啊。”
兰宁：“…”
啊她刚刚怎么就忘了下毒呢呵呵。
“那你千万别吃。”兰宁现在只想快点吃完饭，快点离开这里。要不是她太饿了，根本不会坐下来和他同桌吃饭！
扒拉两口饭后，她看见对面的言儒语也开始吃饭了。兰宁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又吃了？你不怕我下毒？”
言儒语道：“这些菜你都吃过了。”
“那我也可能是先吃了解药啊。”
言儒语抬眸看了她一眼：“少看点这种电视剧，影响大脑发育。”
兰宁：“…”
“那毒也可能是下在你筷子上的！”
“其实我刚刚趁你端菜的时候，把我们两个的餐具互换了。”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言儒语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兰宁扁了扁嘴，没用到十分钟就把这顿饭吃完了。她放下碗筷，毫不犹豫地拿起外套和包，朝门外走去：“老师，碗就你自己洗吧，下次写稿要是再写得不想做饭，就泡袋方便面，比叫我来快多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也关上了。
她回到家以后，一眼就看见了曲彤扔在客厅垃圾桶里的方便面盒。她朝曲彤的房间看了一眼，回了自己的卧室。
有些精疲力尽地去洗了个澡，兰宁又跟着视频做了一套伸展操，然后窝到了别窝里。她床边就摆着幸心的安然侦探系列三本书，她把《扮演者》拿出来翻了翻，结局那里果然提到了《献给亲爱的你》这个剧本。
她想了一阵，把电脑打开，在网上搜了搜“赵越，献给亲爱的你”。
没想到搜出来的结果还有点多，她在首页看了看，点进了一个推理小说论坛的帖子。这个帖子是很多年前发布的了，主楼里贴着一段节选于幸心的短篇小说《暗恋》的片段，片段里提到了《献给亲爱的你》这部电影。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吴漾最后在赵越家里看到的剧本，就是《暗恋》里提到的《献给亲爱的你》。《暗恋》里的男女主一起去看的这部电影，明确说了是罪案题材。赵越会有这个剧本应该是之前剧组找过她，但她最后没有接，这说明赵越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杀人。但后来《逐风》找她的时候，她发生了改变，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有了杀意。”
兰宁实在有些佩服这种福尔摩斯式的读者，竟然连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能找出来。
她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幸心老师的忠实读者了。
她又往下滑了滑，围观底下的回复。
“幸心老师这个包袱埋得有点深…”
“楼主有点BH。”
“我觉得楼主想多了，万一赵越只是觉得《献给亲爱的你》剧本不好呢:)”
“楼上…”
“这就是我最喜欢幸心的地方，他很擅长从小细节里写人性。”
兰宁又想起言儒语问她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某个瞬间，恨不得某个人死？
总得来说她的生活过得很简单，并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更没有特别恨的人。如果硬要说的话，她的前男友可以算一个。
兰宁并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觉得惊艳的美女，而是属于越看越耐看型的。大一的时候刚进校，大家还打扮得比较朴素，兰宁也一直显得默默无闻，但到了大二，追她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有同班的同学，也有高年级的学长。
于慕远就是她那个时候遇上的。
他比兰宁高一级，在计算机系还算比较出名。刚开始他只是以推理小说同好为由加了兰宁的Q.Q，后来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他也就乘势给兰宁表白了。
从大二下学期到大三上学期，兰宁谈了一场最纯碎的恋爱。他们会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会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遇到下雨天的时候，于慕远还会拿把伞在教学楼下等她。
当时寝室里的同学都羡慕她有于慕远这个男朋友，兰宁自己也觉得他各方面都很好。到了她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于慕远出去实习了，在国外。
实习期是一年半，他和兰宁约好等她毕业的时候就会回来。虽然异地恋比较辛苦，但兰宁还在读书，再加上她又是学霸，所以也没觉得有多煎熬，倒是觉得校园时光一下子就过去了。
她开始找实习单位的时候，于慕远说他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等到她工作定下来，于慕远还是说他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兰宁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身边的同事也让她一定要问清楚。在兰宁不断地追问下，于慕远才终于说他暂时不打算回国了，因为他的事业才刚起步，他想等事业发展得成熟些后再回来。
兰宁当时很生气，但更多的是觉得可笑，因为于慕远对她说，等他回国后，如果她还是单身，他就来找她。
…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不要脸的自信？
兰宁当时就跟他说了分手，于慕远起初还死缠烂打了一阵，但最后可能觉得兰宁态度坚决，还是放弃了。分手一个月后，兰宁从于慕远在国外的同事处得知，于慕远刚到公司的时候，就在那边交了一个女朋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没有一瞬间希望于慕远去死呢？兰宁仔细地回想了一阵，发现她果然还是更想弄死幸心老师。
对于于慕远这个人，她只有一个想法，贱。
她听说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他在国内还有女朋友，她让告知自己的同事把自己和于慕远的一些合照发给那个女孩子，希望她能看清于慕远的丑陋嘴脸，但最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兰宁没有再想下去，她和于慕远都分手三年了，现在再想起这个贱.人，她连一丁点儿生气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把一头长发放下来，准备睡觉，但在关掉电脑前，她先登上了“今天幸心老师交稿了吗”这个小号，发表了一条微博——
没有！QWQ
说起来这个小号才刚申请没几天，可粉丝数已经有小三千了，她觉得这都是被幸心老师轮了一番的功劳。
周末过去以后，又迎来了上班的日子。周一大家都还没从假期的余温中回过神，看上去蔫蔫的一片。
“早。”兰宁提着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顺手把电脑戳开。
“早…”苹果有气无力地回了她一声，接着啃手里的面包。兰宁看了看她，眼睛下有两片明显的黑眼圈：“你昨晚干嘛去了？”
“我闺蜜失恋了，拖着我喝酒到天亮。”
“…你辛苦了。”兰宁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登上了Q.Q。
“幸心老师早上好！今天也请认真写稿哦！:)”
国际惯例，上班第一件事，先催幸心老师的稿。她把消息发送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对身边的苹果问道：“你喜欢吃花椰菜吗？”
苹果蔫蔫地看了她一眼：“挺喜欢的，怎么了？”
“…没什么。”
“哦对了，今天主编生日，晚上请大家出去玩，你有空吧？”
“主编生日吗？我有空，但是我没准备礼物啊！”兰宁有点郁闷，曲彤已经开学了，饭都是在学校里吃的，她不用担心她的晚饭，但礼物怎么办？为什么现在才给她说啊。
“我们定了一个大蛋糕，你出个份子钱就行了。”
“哦，这样啊，那好。”兰宁听她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
第10章 晚宴
下午下班以后，《米斯特里》编辑部的同事们聚集在了一起。主编在公司附近一家自助海鲜店定了位置，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往餐厅移动。
兰宁被苹果拉着去取蛋糕，虽然之前就听她说过是个大蛋糕，但见到实物后，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实在太大了。
“编辑部的同事多，而且还有作者要来，所以我定了个最大的。”苹果和兰宁站在收银台前，等着蛋糕师把蛋糕包装好，“而且这还是双层的哦，如果吃不完还可以糊主编一脸。”
兰宁：“…”
看不出原来你对主编的怨念这么深啊…
“今天还会有作者来吗？”兰宁有点好奇，《米斯特里》的作者大多在国内都十分有名气，不过她见过的也只有幸心老师，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多见几位大大，还是挺值的。
“恩，反正十九哉老师今天会来，他今天刚好交了稿，赶上了。”
“哦…”那像幸心老师这种没有交稿的，应该没有脸来吧？
不过等她和苹果到了海鲜自助餐厅后，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幸心老师的脸皮厚度。
那个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饮料的人，不是幸心是谁！
“幸心老师，你今天写稿了吗！”兰宁见到他这么悠哉的样子就气愤，连蛋糕也不帮苹果抬了，直接走过去催稿。
言儒语手里拿着个装着柠檬汁的玻璃杯，慢悠悠地晃了两下，抬眸瞥她：“你不是说我平时都没有社交吗？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作家不能整天闷头写作，还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接触人气。”
兰宁一脸呵呵地看着他：“这种话只有整天闷头写作的作者才有资格说好吗？十九哉老师都交稿了，你的稿子呢！”
听到自己被点名，十九哉老师自然地接过话头：“今天是主编的生日，在这个大喜的日子，提交稿多伤感情。”
兰宁：“…”
不交稿才更伤感情好么！
她朝主编的方向走去，把她拉到了一旁：“主编，为什么要请幸心老师啊！没交稿的作者没有人权！”
主编苦笑了两声：“我也没请他，是十九哉把他叫来的，我总不能把他赶回去吧。”
兰宁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现在好想回公司拿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然后甩给到幸心面前，告诉他没写完稿不准吃饭！
“主编，兰宁，过来照相啦！”《米斯特里》杂志的官博小编举着相机，对她们招了招手。
主编拍了拍兰宁的肩膀，宽慰道：“走吧，先去吃饭，你要相信就算幸心老师今晚不来，他也不会在家乖乖写稿的。”
兰宁：“…”
这么一想感觉还真的被安慰到了呢，呵呵。
拍照的时候作者们都不愿意上镜，自动避开了，编辑们和一桌子食物合完影，便开启了狼吞虎咽模式。
兰宁拿起一个扇贝，还没来得及下嘴，就听言儒语在旁边道：“你叫兰宁？”
兰宁：“…”
所以他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吗？
“跟个地名似的。”兰宁还没缓过气来，言儒语又追加了一句。
兰宁：“…”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那你呢，言儒语？跟个六七十年代的知识分子似的。”
言儒语略微敛了敛眉，认真的语气跟当时解释他不是路痴时一模一样：“希望你少得可怜的智慧可以理解，我的名字是我父母取的，而我父亲就是六七十年代的知识分子。”
言儒语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背影，所以兰宁听到他说起他的父亲，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扇贝凉了就不好吃了。”苹果一边出来打圆场，一边又给兰宁夹了两个扇贝。兰宁没有再理言儒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个餐厅取菜的盘子非常大，就跟烤箱用的烤盘一样，而现在，言儒语面前就摆着这么一盘。也不知道是谁拿的菜，里面的海鲜摆放得特别有造型，中间是满满当当的各式壳类和蟹类，四周则整整齐齐地围着一圈虾。
兰宁解决完扇贝，就打算开始剥虾。言儒语也在剥虾，见兰宁拿了虾走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兰宁扯了下嘴角，怎么，以为放在你面前就全是你的了吗？今天就要教你重新做人。
她自认为她剥海鲜的技术是十分纯熟的，要完虐言儒语不过分分钟的事，但几分钟后她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那么长一圈的虾，没到五分钟就被她和言儒语两个人剥完了，言儒语碗里的虾已经堆得冒出了头，而她碗里只有三分之一。
兰宁：“…”
言儒语得意地看着她道：“和我比手速？你知道我一个小时最多打过多少字吗？”
兰宁：“…”
手速这么快你倒是交稿啊！剥个P的虾！！
“呵呵，老师，撸太多伤身。”兰宁冷笑着讽刺一句，拿起筷子吃虾。坐在言儒语旁边的十九哉一脸惊悚地看了他们两眼：“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讨论手速和撸的份上了？”
“噗、咳。”兰宁被口水呛了一下，虽然撸是她自己说的，但是现在被人复述一遍，还是蜜汁尴尬。
言儒语沉默地拿起筷子，开始吃剥好的虾。
十九哉拿手肘撞了撞他，语气有点暧昧：“快点去找个女朋友吧，有女朋友就不用自己撸了。”
兰宁：“…”
卧槽好像更尴尬了，她刚才到底为什么要说一句这么污的话？
一定都是跟着代清学坏的。
言儒语还是泰然自若地吃虾，仿佛被调侃的人不是他一般。
“来来来，切蛋糕！”官博小编招呼着大家围拢过来，把蛋糕盒拆开了。苹果一边把蜡烛插上去，一边担忧：“这么早就吃蛋糕，待会儿吃不下菜不就亏了。”
“你也太小看自己的战斗力了吧。”一个男同事在旁边调侃，苹果对他扔去一个白眼。
她拿的蜡烛是数字十七，这点深得主编的心：“谢谢大家，祝我十七岁生日快乐~！”
大家笑得心照不宣，主编在吹灭蜡烛前，首先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希望今年所有作者都能按时交稿，特别是幸心老师。”
编辑们都笑了起来，言儒语虽然被点名了，但还是用他的厚脸皮抵御了一切攻击。
分完蛋糕后大家又开始和食物战斗，这顿自助一共吃了三个多小时，到最后不仅桌上的菜全部被清光，就连那个大蛋糕都一点没剩。
没能够用蛋糕糊主编一脸，苹果表示很遗憾。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大家也没有再去嗨第二场，在自助餐厅门口就准备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