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尘也几乎不主动单独找我,每次他都是和张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张扬和季晓雯正式开始谈恋爱了。

相对于大一新生来说,他们是行动超前的那部分人。

对于张扬和季晓雯的恋爱,李落也就失落了那么几天,然后又继续生龙活虎地有说有笑了。用李落自己的话说:“咱看上的那都是抢手货!咱得为自己个儿的眼光骄傲!”

我很佩服李落的乐观,但是自己又做不出这种乐观背后的妥协。

我常想,假如把张扬和季晓雯约会的谈话都录下来,是不是可以作为一门科学进行研究,然后发现恋爱里的新领域。

然而,事实证明,真的开始恋爱的季晓雯和张扬都变得“俗气”起来了。他们张口闭口也不过是你侬我侬,给人一种忽然从高雅艺术跌落到低级趣味的感觉。

有次,崔莺莺就好奇地问季晓雯:“你们约会牵手吗?拥抱吗?接吻吗?”

季晓雯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崔莺莺,说:“别人怎么约会我就怎么约会,你要是想知道具体内容可以亲自实践!”

崔莺莺很是遗憾地说:“我以为你们会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政治哲学这么高屋建瓴地谈恋爱呢!”

“那是学术座谈会吧!”季晓雯回了崔莺莺一句。

每当崔莺莺被季晓雯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她就把矛头指向了我,但是她问的是李落。

“李落,最近唐零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你跟她亲,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她正在进行秘密的恋爱行动啊?”

李落只能照实说不清楚。

就在崔莺莺四处挖着我们的八卦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信。

错的信,对的人

信封上的地址是她之前寄往的地方。

崔莺莺拿着那封信激动不已,笑的脸部的肌肉几乎要变形了。

当时崔莺莺趴在枕头上,一句话也不说。

李落靠在崔莺莺桌边喝水,鼓励崔莺莺说:“看吧看吧,赶紧乘胜追击,争取把鸭子煮熟了!”

“什么鸭子煮熟了!”半晌,崔莺莺忽然从枕头上抬起头来,说道,“煮熟的鸭子飞了!”

“就算被拒绝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本来你也不报希望的!”季晓雯躺在床上翻着杂志说。

我也安慰了两句:“不管鸭子是熟了还是飞了,你说了,你心里就舒服了。”

“就是就是!咱在寻找下一只鸭子!”李落附和着说。

“什么呀!你们都晓得什么呀!回信的根本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他,一样的名字的一个他!”崔莺莺失望地大叫。

我们都被崔莺莺的话弄迷糊了,纷纷用目光询问崔莺莺。

崔莺莺无可奈何地解释:“就是,有一个人,跟他一样的名字,这个人收到了我的信,然后给我回了信!”

“他怎么会收到你的信呢?他们同名同姓还同班?”我们三个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崔莺莺抱着头,痛苦地摇了两下之后,立马下床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华章是几班的?”崔莺莺对着电话问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见崔莺莺的那个他的名字。原来叫华章。

“没错啊。完整的地址你再报一遍!”

过了一会,崔莺莺沉默地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委屈地说:“院系班级都没错,人名更没错,可是学校我写错了!”

崔莺莺在信上直接写某市某大学某院系某班某人,于是信就落入了另外一个华章的手里。

紧接着,我们纷纷要求对这个冒牌华章的回信进行鉴定。

崔莺莺很是无所谓地将信递给了我们。

我们三个人读完,愣了半天。

我们真是没有想到崔莺莺一封错了地址的信能引来这么一位风趣幽默却又不乏真诚的男生。

代替品的安慰

“这个华章吧,看起来不错。你看这句: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即使在水一方泾渭相隔,君子总能寻香而去,实在不知在下到底是何德何能,劳同学你这样惦记好多年,实在是罪过!如果你能回信详细说明我的善良勇猛帅气智慧以及一切令你茶不思饭不想的特征,我一定虚心改过,再不令你这样一个人难过!”

“嗯,看起来还算个人才!看这里也有说:从你种种对过往的描述里来看,我有种忽然找回记忆的感觉,当然,我必须这么认为,因为我不能认为这都是你幻想来的。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而表白,则更是难上加难!”

“他也像是个明白人,这里他有说:到了最后,我只能假设你寄错了信,但是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回信,我不想在得知一份这么诚恳的暗恋之后置之不理,你是个好女孩,因为你有勇气!”

“要不,你考虑下,就换这个华章吧!”

“真的追不到,用个代替品,也算是种安慰!”

“其实,这也是不小的缘分!”

“就是就是!”

我们三个七嘴八舌地帮崔莺莺解说这封莫名的回信和莫名的华章,崔莺莺用枕头蒙着头,根本不听。

最后,我们把信折好,放在了崔莺莺身旁,季晓雯还对崔莺莺说了句话,她说:“也把这封信放在枕头底下压上一两个月,说不定就压出了另外一份勇气了!”

崔莺莺在枕头下面委屈地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这世上的缘分真的很奇妙,能遇上的人,即使是从未见面从不知晓,也能雷打不动地相遇,比如崔莺莺和华章这样的。而不能遇上的人,即使一直挂念一生追随,也会阴差阳错地错过,比如我和宁这样的。

那封信,后来真的就被崔莺莺压在了枕头下面,压了很久。

那年的圣诞节,我收到了几张卡片,其中最叫我意想不到的是许然的卡片。

阿木和赵小惠也都给我寄了卡片来,但是我一直拿着许然那张,心里有些感慨。

打开卡片,里面还夹了一张许然的照片,是舞台照,许然是领舞,面带微笑和自信。

许然在卡片下方写了这样一句话:于箫那个臭小子总是一两个月才想到给我打个电话,他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要骂骂他,良心扔美国了!

公众情人阿木

于箫。

许然提到了于箫,提到了于箫给她打了电话,我一眼就明白了许然的意思,了然她的炫耀,但是我仍旧感谢她想到我。不管她想要说什么,我知道,对于她来说,我也是她特别的朋友。那些连接我们的童年不会消失,我们之间的挂念也就不会消失。

可是,于箫,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他如果想打,自然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就像他知道许然的电话号码一样。

给我打电话最多的是阿木。

阿木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不给我写信。他知道我是喜欢收到信的,所以他坚持不写。他不想显得他对我还心存其他的念头,他不想讨好我。因为,如果他写信,只可能是为了讨好我而写。这么明显的事,他不愿意做。

隔着电话线,阿木变得很健谈,也许从开学那天见到他之后,他就已经改变成一个健谈的人了。他总是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他现在的生活,讲他又追了几个女孩,讲他收到的情书。

阿木几乎成了我们宿舍里公众情人,有时候谁都要接过电话跟他调侃一翻,每次还都是意犹未尽。她们几个总是怂恿我叫阿木过来玩。

我笑话她们太不着边际了。

圣诞节的当晚,院系里有个简单的联欢会,巧的是联谊的竟然是张扬他们院系。

节目不是事先准备的,只有一些临时发挥的小游戏和唱歌。

两个院系的学生是随便坐的,因为季晓雯和张扬之间的磁场关系,很快,我们宿舍和张扬宿舍的就坐在了一起。

路尘没有特意找我说话,我自然也是老样子,不理他。

每个人进场的时候都领到一张标有号码的小纸条,据说是结束的时候有抽奖。

整个过程我都很沉默,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表现兴奋就被张扬和路尘拉过去参加游戏,我不想跟路尘共同做一件事、任何事!

终于等到所有的游戏都结束了,我稍稍放松了一些。

台上开始抽奖了。

当念到86号的时候,路尘呼啦地就站了起来,然后举着他的小纸条就跑了上去。

戏弄

路尘竟然被抽到二等奖,得到一个毛茸茸的狗玩具。

最后奖品分完了,主持人基本上要宣布结束的时候,路尘忽然低声对主持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拿过话筒,咳嗽两声,说:“真是很荣幸能得到这个奖,不过我一个男生似乎也不太适合这么可爱的东西,所以呢,我打算把这个奖品送给一个人。”

台下整齐划一地哦了一声。

我心里一咯噔,心想,可别是我。

“这个人是前段时间我生病在校医院输液的时候认识的。”

听路尘这么一说,我的一颗心放了下去,同时又有些遗憾,在心里自嘲地想:“你算什么呢?凭什么就认定人家会送给你?”

路尘接着说:“当时她也在输液,躺在我隔壁的病床上。因为她的陪伴,我觉得生病输液也是件开心的事!所以作为答谢,我要把这个奖品送给她!”

“谁啊,别卖关子了!”下面的同学开始嗡嗡地抱怨了。

“她叫唐零!”

路尘一句话说完,所有认识我的人目光都转向了我,那些不认识我的人随着认识我的人的目光也转向了我,我顿时就像是一个小丑,任由别人看着拙劣的表演。

路尘在说谎!

可是我不能说。

如果我不承认有这样的事,或者根本不理会路尘就这么走掉,那么这件事的意义就变得暧昧了,那么多双眼睛都会看见我和路尘之间显得特别的关系。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落在我身边碰了下我胳膊,然后小声对我说:“上去拿啊!”

路尘在台上得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叫你不理我!有本事你继续不理我!”

我硬着头皮上去接过路尘手里的玩具狗,尽量让自己大方地微笑,并且对路尘说:“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同学,而且我也生病了,也要谢谢你的陪伴。”

路尘只是一个劲地对我笑,他在笑事情本事,笑他自己撒的谎和我顺着他撒的谎。

等到我下到台下来,李落竟然拉着我的胳膊问:“你什么时候病的?还病到去输液的程度?”

“也就只有你信了!”我摇着头对李落说,然后把玩具狗塞到李落怀里,“看在你信的份上,这个送给你了。”

对于这件事,路尘后来连一点解释也没有,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他只字不提。

而在李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坚持拒收那只玩具狗,我只好看着它每天从李落的床上又躺回到我床上,最后只好妥协。

我认为这是路尘公然地戏弄我,他也许是想引起我的关注,也许是对我失望了。

2003年的非典

“宁:你好吗?2003年的春天已经来了。我们已经分开了整整十年。

陈奕迅唱的《十年》,不知你是否听到过。‘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这草长莺飞的江南四月,如果对于爱情没有要求,是不是也可以牵牵手弥补我们十年的空白?

前几天从张扬那里知道,原来上次的圣诞晚会上路尘的奖品是个局,是路尘自己布的局。他的号码还有那个玩具狗,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你知道吗?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发现,他是不像你的,不管他穿的白球鞋多么像你穿的,他的衬衫多么干净,他也不是跟你相同的。你绝不会处心积虑地做这样无聊的事,你是坦荡的人。

不要奇怪我为何这样了解你,这世界上有种惺惺相惜是叫人捉摸不透的,即使我们十年不见,但是我仍知晓你的心。

这样的真相,终于拯救了我在路尘面前的姿态。我再也不会不敢面对他了,再也不会不敢跟他说话了,因为在我眼里,他变得跟平常人一样了。

张扬总是说要帮我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把你的消息给过我,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我不知道是他真的没有你的消息,还是因为路尘的关系。

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最近非典两个字使得大家人心惶惶。校门被看管的很严格,现在每天都要佩戴学校校徽,因为校外人士已经不允许进校了。我们也尽可能的少出校门。如果要坐上汽车或者火车去远路,需要很复杂的请假手续,没有假条私自外出的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宿舍楼下的黑板上,每天都有全国各省市地区的感染人数死亡人数和救治人数的通报。口罩,成了大家互相赠送的礼品,我就收到了好几个,还有一个上面是一只可爱的小猪。宿舍的电话成了热线,每天和众多亲朋好友报平安成了头等大事。很多人都买了手机了,我也想买一个。可是因为非典,我连家教都不能去做了,买手机的计划只好暂搁。

祈祷这场灾难赶快过去吧!

宁,你一定要平安!

零。”

不速之客

我们宿舍的电话几乎要成了阿木的专线了。

我对阿木说:“你就少打几次吧,我没事。”

阿木却说:“那不打也行,我去看你把!”

我一听,只好说:“算了,你还是打电话吧!”

非典让我们的生活只有一个重心,因而显得有些无聊。这样的无聊日子,让崔莺莺寄出了第二封信。

崔莺莺的第二封信是回复给那个错位的华章的。后来,他们就开始一来二去地通起信来。崔莺莺再不是一开始收到华章信的模样了,每次都看着信笑得前仰后合。

华章是个风趣的人,他的那些信,解了崔莺莺的闷,也解了我们一宿舍的闷。

我们常跟崔莺莺开玩笑,说非典是她感情的契机,叫她务必要把握住。

季晓雯和张扬的约会从来都没被耽误。虽然总是听见哪里的谁谁被隔离了,然后我们所处的环境里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6月,渐渐升高的气温给了我们对抗非典胜利的希望。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我们正在讨论蚊帐里的蚊子为什么总也赶不尽的时候,宿舍的电话响了。

她们三个都认为应该我去接这个电话,因为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来的肯定是阿木。

电话确实是找我的,但是不是阿木,是院办的值班老师。

“你是唐零吗?”

“我是。”

“有一个叫李木子的,说是你同学,门卫刚才联系了我,你有这个同学吗?”

“有有,他怎么了?”

“他要见你。你到院办来一下吧!”

原来,阿木刚刚赶火车到这里来,因为没有校徽,门卫不让进。他便说他要找文学院的唐零,然后门卫又联系我们院系,接着院办值班老师在班级宿舍名单里找到我的宿舍电话。

我读的是中文,这个专业从一开始的选择,我就是有计划的。我打算将来考对外汉语的研究生,这样就多了出国的机会,也等于多了见到宁的机会。

阿木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我进去的时候,他转过身来看我,脸上勉强地微微一笑。

无从安慰的悲伤

我谢过值班老师,然后带阿木去学校的招待所。

路上,阿木很沉默,走在我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直不说话。

“现在出门很危险的!你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我有些埋怨阿木,“而且你怎么买这么晚到的火车票?”

阿木低着头,小声说:“忽然想到要来看你,然后就去买票,然后就过来,没有想其他。”

“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呢?”

阿木来看我,他这样忽然出现的时候,我确实是开心的。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能担当的起?

我觉得阿木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木忽然站住了,然后直接就坐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