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男人,有的人头发都没梳,有的人衣衫还散着。

他们进来就把每个菜盆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还顺带着把小棠和钟唯唯挤了出去,明显就是故意来捣乱抢饭菜的。

小棠打好的菜被挤得掉到了地上,碗摔了个稀烂,气得破口大骂:“这群王八羔子!真不要脸!”

人家就等着她开口呢,立刻有人来找茬:“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

有本事就吃,没本事就饿肚子,不然就拿钱出去买,骂谁呢?骂谁呢?必须赔礼道歉。”

小棠被这一大群臭男人围攻,倒是一点不怕,叉着腰准备开始骂街。

反正她身后有皇帝陛下,谁敢把她怎么样?

钟唯唯伸手把小棠拉到她身后,傲慢地抬起下巴,从睫毛下蔑视地瞅着这群衣冠不整的男人:

“力气最大的是牲畜,诸位能和它们比吗?”

这话相当于是把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给骂了。

食堂里“哗”的一声闹嚷起来,对着钟唯唯主仆二人开足火力,噼里啪啦一通攻击。

有些话说得非常难听,小棠气得眼圈都红了。

钟唯唯不为所动,唇角仍然含着淡淡的讽刺笑意,一脸的鄙视轻蔑。

好像面前的人统统都是粪土虫子,不值一提。

等到他们骂不动了,她才慢悠悠地道:

“不就是想找茬排挤我吗?咱们茶道中人,讲究的是风雅,光凭动粗吵架可不行,必须拿出真本事来才行。

来来来,谁来和我比划比划,若是我输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卷起行李走人。”

这些茶师无非就是想争那个名额而已。

是有人告诉他们,钟唯唯这个人很厉害,而且很狂,剩下的四个名额,她必然会抢走一个。

加上她进来后,又有意识地掩藏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大家都同仇敌忾,想一起把她赶出去。

真正知道钟唯唯身份的人,又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忌惮,全都选择了沉默,坐看风云,坐看相争。

见钟唯唯主动挑战,立刻就有人应和:“比就比,谁怕谁?输了就赶紧回家带孩子,伺候男人去!”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我等着你们出招。”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被推了出来,蔑视地道:“比试共分三轮,我们派出三个人。

第一轮比茶的真香、真味,再根据茶味和茶形分辨茶种茶名;

第二轮比点茶;

第三轮比分茶。你只要有一样输了,就立刻滚出去。”

小棠气得笑了:“真是一群要脸的男子汉!尽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扔****、抢饭菜、往人炭上泼水、车轮战,输一轮就要走人,那你们呢?

难怪郦国会输给东岭,原来就是因为你们把心思用偏了!”

有的茶师脸上露出几分羞色,也有人不以为然:“主人说话,小小丫头没规矩别插话!

输给东岭的人也不是我们,最后的决战并不是我们上。”

这算是狡辩了。

大司茶虽然可以独占名额,直接进入决战,但六个人中,还是要先分出胜负的。

谁最厉害,谁就上。

他们斗不过陈俊卿,所以只能让陈俊卿上。

结果反倒成了借口,全都成了陈俊卿的错,和他们无关。

钟唯唯皱眉:“这话差了,你们的技艺若是真的很高超,那就能战胜大司茶,代表郦国出战;

既然斗不过大司茶,那就是你们远不如他,说这样的话真的很不要脸。”

那个人立刻跳了起来,把手指到钟唯唯脸上去:“你骂谁不要脸?”

钟唯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抓起旁边一个木盘,再猛地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人的手指拍下去,厉声道:

“骂的就是你这种败类!我要向你挑战!输了立刻滚出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看上去斯文柔弱的钟唯唯居然是这样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木盘狠狠拍在手上,啪地一声响,痛得杀猪一样地怪叫起来:“我的手断啦!”

他的同乡立刻围上来要打钟唯唯。

馆主韩子文及时出现,板着脸把人分开,大马金刀坐下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要挑战,那就开始吧。

谁敢动手打人,立刻取消资格,赶出去,按律法追究责任,永远取消资格。”

明显有偏帮,有人大喊了一声:“刚才她打人了,怎么算?”

钟唯唯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叫喊的人,淡淡地道:“手滑而已。不服来战。”

韩子文立刻道:“对,你是要应战吗?出来!”

那个人立刻偃旗息鼓,矮下身子藏进人群之中。

钟唯唯见好就收:“你们商量吧,选出三个人来和我比试,我等你们。”

一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钟唯唯朝韩子文点点头,打开食盒,从里面又掏出了两只碗。

小棠十分惊诧:“您怎会拿了这么多空碗?”

钟唯唯朝小棠挤眼睛:“这种事我有经验。”

芳荼馆里的事她也曾听说过不少,早就算着会来这么一出,所以多备了几个空碗,打碎了一个还有一个。

“借过,借过……”

主仆二人端着空碗,大摇大摆穿过一群乌泱泱的男人,走到菜盆前,重新打了一份饭菜。

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挑张采光最好的桌子坐下,低头吃饭,自在得就和在自家院子里似的。

韩子文沉默地打量着钟唯唯的一举一动。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韦氏、吕氏,以及大司茶陈俊卿父子俩都会对钟唯唯这样忌惮了。

有的人,只要活着,迟早总会一飞冲天的,就算是怎么压制都压不住。

这茶道上的风气,早该纠正一下了,也许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迫于压力做不到的,交给命运。

钟唯唯注意到韩子文的目光,她抬起头冲他一笑:“馆主大人还没用早饭吧?一起?”

韩子文摇摇头,吆喝那群不成器的茶师: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还不如女人干脆就让人笑话了。”

茶师们推举出了三个人:“黄新蝉,于滨之,南小乔。”

☆、224.第224章 芳荼馆风云(3)

这三个人算是各有所长。

黄新蝉擅长分辨茶叶茶种,只靠掌握水的火候、水的种类与茶种的完美结合,就能冲泡出茶的真香真味。

于滨之擅长点茶,经他手的汤花雪白细腻,咬盏很好,维持的时间很长。

南小乔出自丹青世家,擅长分茶,能在茶汤上幻化出美丽无双的图案。

钟唯唯环顾四周:“你们还有其他意见么?倘若没有,那我就要说我的规矩了。”

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冷笑起来:“请问你的规矩是什么呢?”

有的人吧,生来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嘴脸。

钟唯唯微笑着问这个老白脸儿:“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徐秀元。”老白脸儿得意洋洋,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什么。

钟唯唯呲牙一笑:“徐秀元,我的规矩就是,我若把你们全都斗败了,我也不赶你们走。

但是以后,我在这芳荼馆里就是老大!你们都要听我的!”

就凭你吗?

一群男人嚷嚷起来,一个瘦得风都能吹走的小丫头,竟敢大言不惭要做他们的老大!

这得多狂啊。

钟唯唯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不敢么?怕输?”

茶师们当然不会承认怕输。

有人嚷嚷着,认为钟唯唯是虚张声势:“比就比,怕什么?”

忽然有人慢吞吞地道:“你们想要赢她,恐怕有点难度。

估计很多人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去年陛下的生辰日,周边诸国派出使者贺寿,梵周使者当场挑战茶道,连败朝中有名的茶道高手。

大司茶和明公子刚好遇到意外之事,不能应战,是这位钟唯唯、钟彤史站出来应战,大败梵周使者。

逼得梵周使者不得不向陛下跪下求饶,丢了性命。”

说话的是一个瘦弱的青年,长相很不起眼,他站在角落里注视着钟唯唯,看上去似乎很是崇拜她的样子。

然而钟唯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被挑出来和钟唯唯比试的几个茶师已经有人开始不安了。

既然明摆着会输,为什么他们还要献丑呢?也有人更加兴奋期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和高手过招的。

徐秀元露出很是惊讶的样子:“钟彤史这样逗着我们玩儿很有意思吗?若是在下不曾猜错,今年陛下的名额已经给了您吧?”

如果钟唯唯已经占了皇帝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那她和这些人就不再存在竞争关系。

茶师们对她的排挤和算计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得不偿失地得罪了她和皇帝陛下。

茶师们屏声静气地盯着钟唯唯看,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就是唯恐她会报复他们。

这样的场景不是钟唯唯想要看到的。

适当的争斗可以,但她要的是一个齐心合力,技艺高超的团队。

所以她才会隐没真实身份,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得到了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

徐秀元冷笑起来:“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既然如此,还比试什么呢?大家赶紧给钟彤史赔罪道歉,都散了吧。”

之前道出钟唯唯真实身份的瘦弱青年突然道:“不用这样吧?钟彤史得到这个名额是实至名归。”

徐秀元讽刺而鄙夷地道:“谁知道呢?咱们谁也没有近身伺候过皇帝陛下。”

这就是讽刺钟唯唯以色侍人,没有真材实料了。

瘦弱青年勃然大怒,冲上去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怒声道:“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陛下英明神武,钟彤史靠的也是真实本领,你凭什么这样污蔑他们?”

徐秀元不甘示弱,反推了青年一把:“砍掉脑袋碗大的疤!郦国为什么会输?

就是因为六个名额就有三个被权贵给占了!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只要得了当权者的欢喜,就能获得参赛名额!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水,最好的茶盏、工具和轮次都给他们,背里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使出来,不赢才怪!

倘若把这六个名额全都拿出来给大家竞争,郦国哪里会输得这样惨?”

他的话得到了多数茶师的赞同。

一时之间,食堂里就和菜街一样的沸腾吵闹。

韩子文见他们居然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立刻站出来弹压:“胡说八道什么?活腻了吗?”

还是徐秀元:“郦国再输就要亡国了,与其去做亡国奴,不如战死在这里!好歹以后有人提起来,还能得个好名儿。”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钟彤史也不是那样的人。”

瘦弱青年着急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您倒是说句话啊,让他们见识见识您的厉害,叫他们心服口服!”

钟唯唯注视着瘦弱青年,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瘦弱青年道:“当然是和他们斗茶分输赢。”

徐秀元冷笑:“输了又如何?还不是直通青云,照旧要占了名额出战的,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徐秀元急了:“那你们要怎样?”

徐秀元看着钟唯唯,缓缓说道:“要叫我们服气,那就拿出诚意来,把陛下所赐的名额拿出来作为赌注。

倘若你赢了,我们心服口服;

倘若你输了,就把你的名额拿给我们大家竞争,如何?”

瘦弱青年大叫:“怎么可以呢?自古以来,就一直都是这个规矩,陛下可以直接指派一人参赛,这是规矩!”

真是唱得一手好双簧。

钟唯唯到此已经可以确定,这瘦弱青年和徐秀元都是一伙儿的。

无非就是想要挤兑她,让她答应把重华手里的名额拿出来罢了。

但她还真的不惧。

她微微一笑:“之所以会给陛下直接指派一名参赛人员的名额,是为了应对意外。

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国家的利益,并不是想要以权谋私,毕竟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咱们都是为了让郦国赢,让郦国的百姓丰衣足食,若是诸位能赢我,我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

而且保证很高兴,不会报复。”

☆、225.第225章 芳荼馆风云(4)

在徐秀元的操持下,比赛场地很快布置妥当,并且开始进行。

第一轮比试的是辨茶,以及茶之真香、真味。

黄新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一举一动也算彬彬有礼。

和钟唯唯比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他站起来认输:“我输了。”

凭心而论,黄新蝉的技术很不错,钟唯唯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总是格外尊敬的。

她站起来还礼,中肯地赞扬了黄新蝉几句。

黄新蝉脸色惨白,悄然让到一旁。

小棠看看天色不早,又担心钟唯唯会太劳累生病,就提议:“歇一会儿吧。”

徐秀元淡淡地道:“难道斗茶大会上对手会因为你累了,就答应让你休息吗?不斗就算失败。”

小棠怒从心头起:“你这个……”

徐秀元冷笑:“我这个什么?”

钟唯唯挥手让小棠退下:“继续。”

于滨之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茶师,他有点小紧张,但还算镇定,但最终还是输在了钟唯唯的手下。

“在下南小乔。”一个长着娃娃脸、笑容干净的青年走过来。

他先不忙和钟唯唯斗茶,而是笑道:“首先声明,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才来的,我只是想与高手一决高下。

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人,改进改善,茶道的修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请不吝赐教,听说您出身丹青世家,还请指点一下我的画技。”

钟唯唯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的态度。

二人斗茶斗到白热化之时,徐秀元突然大叫起来:“你使诈!”

钟唯唯和南小乔原本聚精会神,被他咋呼呼地一吼,全都吓了一跳。

钟唯唯经过的事儿多,虽然被惊吓,仍然能做到手稳不抖。

南小乔却不同,手一抖,一枝出水芙蓉画成了一朵残荷。

韩子文怒道:“徐秀元,你做什么?”

徐秀元激动地冲过去,抓住钟唯唯的胳膊:“我亲眼所见,她作弊!

她的侍女帮她研磨茶粉之时,悄悄在里面加了料,如此才能让汤花不灭,更容易幻出图画。”

他的手又热又湿,力气还特别大,攥得钟唯唯胳膊生疼。

“松开!”她厌恶地使劲一挥胳膊,冷声道:“说话要有根据,别乌七八糟乱说一气。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别人都没看见,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

徐秀元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我就是看见了,你和馆主是一伙儿的。

他偏帮你,替你遮掩,这样的人怎能代表郦国出战?别丢了茶师的脸!”

小棠跑过来帮忙:“你松开我家大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韩子文一挥手,就有几个随从官员上去,要把徐秀元拉开。

徐秀元却只是死死拉住钟唯唯不放,甚至有想往钟唯唯身上贴的意图。

钟唯唯恶心死了,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

徐秀元却突然脸色煞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松开手一头倒在地上。

不过须臾功夫,腿一蹬,气绝身亡。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死人啦!钟唯唯打死人了!”

现场“轰”的一声响,茶师们全都炸了锅。

刚才他们只听见徐秀元说钟唯唯作弊使诈,才会赢了比赛。

接着就看到钟唯唯主仆俩和徐秀元抓扯起来,韩子文也派了手下人去帮忙,然后徐秀元就倒地身亡了。

又有人愤怒地大声喊了起来:“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韩子文立刻指挥手下把钟唯唯和小棠围在中间。

愤怒的茶师们群涌而上,把钟唯唯和韩子文等人团团围住,大喊大叫,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

小棠十分害怕,却仍然选择把钟唯唯护在身后,就和母鸡护小鸡似的张开手臂,护着钟唯唯,大声道:

“这是阴谋!有人想要恶意陷害我们大人,有人不想让郦国赢!”

到底是一条人命。

钟唯唯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镇定地把小棠拉开,站出来,大声喊道:“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作弊,公道自在人心。

我愿意配合刑部和大理寺调查这件事,直到水落石出。”

有人阴冷地哼了一声:“什么刑部和大理寺,还不都是你家开的……”

钟唯唯冷冷地扫了那个人一眼,大声道:“我现在怀疑他是东岭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韩子文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手下人去把那个人抓了起来。

钟唯唯清清嗓子,正要就今天的事情做一个说明,之前和徐秀元唱双簧的瘦弱青年突然指着钟唯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