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姑姑心想,现在陛下不买账,那么一年后呢?两年后呢?三年后?甚至于五年后呢?

钟唯唯的消息一直没有,音容相貌越来越模糊,陛下总有一天会接受惠嫔的吧。

钱姑姑叹一口气,上前接过药碗放好,俯身把太医开出的药方递给重华。

重华在床前坐下,低头看药方。见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热,就把方子放了,低声问又又:

“病了就吃药,烦了就让人陪你玩,再觉得无聊,就读书写字扎马步,哭什么哭?总是哭!”

又又嘴一瘪,红着眼圈道:“我要唯姨,我要唯姨。”

“闭嘴!”重华忍不住地暴怒,他也要呢,但是谁理他?又又可以折腾他,他又能去找谁哭诉?

又又破罐子破摔,使劲蹬着双腿,使劲在床上打滚,哭得山摇地动。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几次举起手来想揍人,又硬生生忍下去。

深吸一口气,抱起又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把她找回来。”

又又神奇地止住了哭声:“真的?”

重华叹道:“是真的,我让人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又又打个嗝,满意地抱紧他的脖子,再警惕地看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我要阿爹陪我睡。”

重华皱眉:“我还有事要处理。”

又又瘪嘴又要开哭,胡紫芝善解人意地道:“小孩子病时最粘人,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多陪陪他,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臣妾告退。”

重华点点头,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

李安仁心里一跳,陛下这是要留下惠嫔么?

果然要晋封了就是不一样啊。心里打着小鼓,替钟唯唯可惜着,急急忙忙去把胡紫芝引进了暖阁。

又又紧紧搂着重华的脖子,小声抽噎:“阿爹,唯姨一定是遇到大事了,不然她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要我。”

重华心不在焉:“那你一直痛哭,说没人要你?”

又又哽咽起来:“我不管,总之,总之,就算是唯姨不要我了,我也不许你找惠嫔。”

重华皱起眉头:“谁和你说这个的!”

又又有些害怕,仍然坚持:“你要是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唯姨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啦……”

重华把他拖离自己的怀抱,严肃地追问:“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又又害怕地结巴着道:“我听姑姑们说的……”

重华松开他,严厉地道:“自己睡觉,别惹事儿,不然我真揍你!”

又又听话地钻进被窝里,抽泣着闭上了眼睛。

重华大步走进暖阁,胡紫芝正坐在炭盆边烤火,见他进来,就赶紧起身跪下行礼。

☆、387.第387章 钟唯唯的大秘密

重华也不叫胡紫芝起来,往一旁坐了,慢吞吞喝了一盏热茶,这才淡淡地道:“朕已下令,晋封你为惠妃。”

胡紫芝大吃一惊,有些开心,又有些惊疑:“臣妾何德何能……”

重华淡淡道:“不用推辞,你和你父亲忠君爱国,朕都知道。这惠妃可不是好做的,你做好准备,和贤妃等人对上了吗?”

胡紫芝诚恳地道:“回禀陛下,臣妾自入宫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好。朕不会亏待你和陈留侯府。”

重华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把钟唯唯对你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地告诉朕。”

胡紫芝紧张的咽了两口口水,怎么办?陛下居然又问这个了。

之前钟唯唯离开时,他曾经找她询问过好几次。

一次更比一次严厉,甚至恐吓威逼过她,她都按照钟唯唯教的话蒙蔽过去了,今天又要开始了吗?

重华见胡紫芝不说话,上下嘴唇却在颤抖,知道她害怕,便猛地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她身旁的地上,怒声道:“说!”

胡紫芝吓得一抖,把眼睛一闭,心一横,匍匐在地:“臣妾所知的,已经全都告诉陛下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重华冷笑一声,不再和胡紫芝说话,转而自顾自地理事。

胡紫芝跪了许久,神智开始恍惚,重华却突然开了口。

“你和陈留侯父女是忠臣,朕不能为了这种事,就把你如何,她是这样和你说的,对吧?”

重华的声音温和平静,让人丝毫不设防,胡紫芝原本就有些恍惚,听到这一问,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嗯。”

话音未落,她迅速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重华,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才好。

重华冷笑:“你是否觉得,你是在尽忠?你是为朕好?”

胡紫芝慌乱摇头:“臣妾不是……不是……”

“唯欺瞒不可饶恕。”重华缓缓道:“你要记得,朕是天子,朕有处理这一切事务的能力。

朕有权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此,才可以真正掌控朝局,你明白吗?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说,便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了,明白?”

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那就意味着,她将被陛下厌弃,永远也别想得到宠爱,更进一步。

胡紫芝很明白重华的言下之意,她沉默地思索着。

良久,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重华,低声道:“陛下,臣妾想好了。”

重华期待地看着她:“她和你说什么了?”

胡紫芝坚定地道:“即便被陛下厌弃,臣妾也只能说,臣妾不知。

钟彤史只让臣妾照顾陛下,照顾皇长子,并教臣妾做了那道烤麻雀,其他一概未说。”

重华大怒:“你是想死吗?”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却不肯说,当他是傻子么?

胡紫芝怕极了他,却又不肯说出实话,只能用力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很快,她的额头上就起了鸡蛋大小的一个包,重华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钱姑姑见不是事儿,就打圆场:“陛下,赵宏图来了。”

重华并不让胡紫芝停下来,只道:“让他进来。”

赵宏图更是奸猾,进门就装聋作哑:“陛下传召老奴有什么吩咐?”

重华冷漠地看向他:“惠嫔欺君,理当如何处置?”

赵宏图惊得一跌:“陛下,老奴早已去了司苑司,这些规矩记不得啦。”

重华狠狠一脚朝他踹去:“看来你是想要死无全尸。”

宦官早年去势之时,都会把子孙根珍藏起来,等到将来死了,再埋在一起,算是全尸。

宦官们都相信,如此,将来投生转世,也能重新做人。

若是没有这个,来世就会继续做残缺之人。

赵宏图仓惶爬起:“陛下,陛下,老奴记得啦。”

偷瞟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欺君之罪,论情节轻重,重者死罪,轻者贬为庶人,发放回家。”

重华淡淡地道:“宦官欺君呢?”

赵宏图打了个寒颤,哭着道:“千刀万剐。”

重华看向胡紫芝,胡紫芝已经不磕头了,呆呆地看着地板,不求饶,但也没有说真话的意思。

“全部拖下去。”重华淡淡挥手,背转了身,不再看向这二人。

胡紫芝绝望而沉默,赵宏图痛哭流涕,连连求饶,却照旧不肯多说什么。

钱姑姑急得不行:“陛下……”

重华无动于衷,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所有的神思。

钱姑姑只好假意追出去动员胡紫芝和赵宏图:“到底出什么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倒是说啊。”

胡紫芝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是选择沉默。

赵宏图则一味装疯卖傻:“不知道呢,我刚才还带着人给花花草草盖草帘保暖,真的是尽心尽职啊……”

看来大家都很坚贞不屈,钱姑姑心里很满意,又跑回去求重华:“陛下,您千万别听人瞎说,上了别人的当,冤枉了好人啊。”

重华翻了一页奏折:“还是不肯说么?”

钱姑姑摇头:“他们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重华“呵呵”地笑了起来:“行啊,钟唯唯好手段,就这样,也能让这俩人对她死心塌地,对抗朕。”

钱姑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陛下?”

“让人放了惠嫔和赵宏图吧。”重华一挥手,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胡紫芝和赵宏图,一定是知情者,并且得了钟唯唯的吩咐和嘱托。

钟唯唯有大秘密,那个秘密,让她不能不离开。

但是她又放不下他和又又,所以故意和他吵架找茬,要让他恨她。

所以嘱托胡紫芝照顾他,甚至不惜将烤麻雀的方法教给胡紫芝。

她若不爱他,又如何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了他?

她若不爱他,又怎会放心不下他,走了也要安排人照顾他?

她若不爱他,又怎会在大雁河中把他推开,把自己暴露于重重危险之下?

甚至于百忙之中,还记得提醒他,要小心夏花。

☆、388.第388章 人在九君山

重华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动身去找钟唯唯。

他想告诉她,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和她一起扛。

她这样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必须狠狠教训,教训到她下不来床。

眼里还有他么?不但把他当傻子,还把他当孩子,她又不是他娘!

李安仁在门外战兢兢地道:“陛下,护国大长公主病了,据说太医要求她卧床静养,不然会加重病情。”

这么巧?是心虚吧,显然又是另一个知情者。

难怪呢,当初那么巧,刚好要出城,刚好又是她和他吵架,拦住他。

没必要问了,静等青衣回复就好。

重华越发验证了心中所想,说道:“既然病了,那就静养吧,不要扰她老人家了。”

李安仁吃了一惊,探究地看向钱姑姑,不是说刚才闹得鸡飞狗跳的吗?怎么突然就阴转晴了?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钱姑姑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色微明,张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重华床前,低声喊道:“陛下,青衣有信传来。”

重华翻身坐起:“快传。”

一条黑影带着寒意,出现在床前,低声道:“青衣奉命追踪梁兄,追上两次,被甩掉两次,后来总算又找到了。

因为怕被发现,就没靠近,而是守在山外观察确认……”

重华听到“守在山外观察确认”这几个字,一颗心怦怦乱跳,不耐烦地道:“别说废话,说重点。”

黑影忙道:“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人在九君山。”

人在九君山。

重华全身燥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假装平静地道:“在九君山做什么?”

黑影道:“听说每天就是看茶农制茶种茶,然后就是看病吃药。”

制茶种茶,看病吃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重华想要抓住,却又抓不住了。

便道:“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跟踪者?”

黑影道:“属下来时,尚未发现有异常。那位何蓑衣武功高强,人也十分精明强干。

梁兄不过是离得稍许近了些,就被抓住了。他原本要杀梁兄,后来好像是缺人手还是什么的,又把人给放了。”

姓何的老菜帮子果然心狠手辣!

重华阴沉沉地道:“传令,严防死守,必须保证她的安全,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朕要你们的命!

有消息及时报回来,查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是。”黑影迅速起身,消失在黑暗里。

要怎样,才能去九君山呢?

重华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十分痛恨自己的帝王身份。

后方不稳,想要就这样丢下一切跑去抓人,是不现实的。

但若是不去,又怎能消他心头之恨。

等他到了九君山,抓住何蓑衣,他一定要把何蓑衣挫骨扬灰,后悔来到这世上。

等他抓住钟唯唯,他,一定要把她掐死捏死弄死,嗯,掐死捏死太难看,弄死好了。

弄得她痛哭流涕,后悔逃跑。

一定要折磨得她各种谄媚讨好,他满意了,高兴了,才放过她。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叫张翼:“张翼!你滚出来!”

张翼从阴影里滚出来,谄媚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心情很好地道:“快去想,如何才能正大光明地去九君山?”

张翼为难地皱起眉头:“恐怕不能,陛下。除非……”

“除非什么?”重华不满地把枕头扔过去打他,“再吞吞吐吐的就弄死你。”

“除非打仗,九君山离东岭不算太远,隔着两座城池吧,若是打起来,陛下需要亲征什么的,那就顺理成章了。”

张翼谄媚一笑:“属下可以为陛下分忧,前些日子东岭与郦国守军不是摩擦不断么?

属下略施手脚,必然就打起来了。打得凶了,陛下正好有理由出战,把九君山一片全部占掉也没问题。”

重华瞪他一眼:“仗有那么好打?朕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军民死活的昏君么?”

张翼摇头:“看着不像。”不过贪恋女色也是真的。

“一看就是个笨蛋,问你等于白问。”重华兴趣缺缺地赶他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万安宫中,韦太后枯坐在火盆旁,长长的指甲在狮子狗的毛发里捋了一遍又一遍。

狮子狗不舒服,几次想要站起来躲开,又被她狠狠压下去,只好无奈地闭上眼睛,轻轻颤抖着,任由她蹂躏。

妙琳走进来:“娘娘。”

韦太后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找到钟唯唯了吗?”

妙琳神色凝重:“没有,他们在大雁河跟丢了人,死伤惨重。新跟上去的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找人,但是找不到。”

韦太后用力掐了狮子狗一下,狰狞地道:“一群废物!”

狮子狗吃痛,扭头就要咬她,她一巴掌把狮子狗搧开,站起身来,焦虑地来回走动。

只要一想到钟唯唯还活着,而且拿着先帝的遗旨,随时等着要取她的命,她就觉得身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就连觉都睡不安稳。

来回走了十多遍之后,韦太后下定了决心:“点燃那盏红色的宫灯,挂到飞凤楼上。”

妙琳迟疑了一下,听话地退出去,将宫灯挂在了飞凤楼上,然后一如既往地打发走值守的宫人,守在门外。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安静等待。

许久之后,窗户终于发出一声轻响,一条人影出现在屏风之后,照旧的模糊不清,看不清楚身形样貌。

韦太后已经不执著于弄清楚这是谁了,懒洋洋地道:“许久不见你,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万安宫呢。”

慕夕站在屏风后,低笑一声:“太后娘娘这么大一尊佛在这里镇着,在下怎能忘却?

只是近来风紧,在下身体也不舒服,是以没有来看娘娘。娘娘是想在下了么?

也是,听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

娘娘久居宫中,守寡多年,就连正常男人也没见着几个,难免空虚寂寞……”

韦太后一听这话越来越不像,气得抓起东西朝屏风扔去:“****!再敢不敬本宫,本宫活剐了你!”

☆、389.第389章 慕夕暴露

慕夕啧啧出声:“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不是很会用春霖酒和那什么药的吗?”

韦太后气得心情无限糟糕:“不帮忙就滚!”

慕夕这才正色道:“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就是想问钟唯唯的行踪吗?”

韦太后惊诧于他的敏锐:“你知道?”

“她在九君山,若是想要杀人,就得赶紧了,皇帝陛下也知道了。”

慕夕阴冷一笑,他当然知道,这还要感谢钟唯唯那个病呢,若不然,以何蓑衣的狡猾奸诈狠辣,他大概是找不到的。

就因为是正室生的,所以就要稳压他一头,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无数的人恭维,无数的人拥护,凭什么?

他为昆仑殿做了那么大的牺牲,甚至于身体残缺不全。

难道就因为他的亲娘是女奴,所以他就活该被人践踏,受尽侮辱,做牛做马?

不行,何蓑衣必须死,钟唯唯也必须死。

慕夕再加了一句:“若是去得迟了,钟唯唯找到解药,再杀回京城,太后娘娘可就要倒大霉啦!”

韦太后惊疑不定:“居然有解药?”

慕夕挑眉:“不然呢?”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能看到韦太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哈哈”大笑着推开窗户,纵身而出。

夏花一身白衣,独立于雪地中,仰头注视着万安宫高高的宫墙。

当看到那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宫墙时,她用力吹响了含在口中的竹哨。

随着哨声响起,无数隐藏于暗处的身影弹跳而出,火把瞬间亮起,照亮了整个万安宫。

慕夕大吃一惊,不退反进,直扑夏花。

夏花早有准备,往后一退,十多个隶属于十三卫的暗卫扑上来,和慕夕斗成一团。

慕夕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这些顶尖的高手,他很快落了下风,一不小心,面巾被撕落,露出了真容。

只这一个照面,夏花已经看清了他的面容,失声道:“是你……”

慕夕暗道一声不好,不再恋战,虚晃一招,转身往万安宫中逃去。

夏花大喊道:“来人,迅速包围兆祥宫,把里头的人全都关起来!但凡有想要反抗并逃走的,格杀勿论!”

兆祥宫是冷宫,里面住满了历代在争斗中失败的妃嫔们,这些女人,有的已经疯了,有的苟延残喘,有的装聋作哑。

而兆祥宫的总管,便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宦官,他平时不爱和宫人交往,深居简出。

唯一一个倚重的徒弟,就是这位长得漂亮干净,嘴皮子极利索的慕夕。

只不过在宫中,他不叫慕夕,而是叫做承贤。

兆祥宫所有的对外事务,都由慕夕一手打理,宫中很多人都见过他。

但谁也没想到,平时行事谦虚柔和的承贤,居然还有这么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