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临时搭成的竹棚子里,钟唯唯和简五、吴太太各司其职,偶尔说笑几句,再喝几口茶,配合得十分默契。

人力物力财力全部齐备,天气也很好,连夜赶工,工期赶得很快,短短一个月过去,芳茗馆已经初具雏形。

简五和钟唯唯夸口:“九月份一定能修好,先把最紧要的地方弄好,举办茶道交流会,余下的其他部分逐步修建。

此处冬天无雪,不影响工期,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就美轮美奂了。”

吴太太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心两用,还和她们搭话:

“那个金丝楠木,从远处调拨一批,顺大雁河而下,再在九君山里砍伐一部分,就够了。

另外家里藏有一批白檀木,制个亭子,分茶斗茶时在里头,最风雅不过了。”

钟唯唯艳羡地看着吴太太翻飞的手指,十分羡慕她们在数术这方面的能干厉害。

一个工头过来向简五请示:“有个地方基脚下不去,下面全都是石块,不是土,怎么办?”

简五就邀请钟唯唯:“走,去看看。”

钟唯唯拿个帏帽顶着,小跑着跟在简五身后,往工地上走去,一路上指指点点,不时停下来和向她们打招呼行礼的工人和工头说几句话。

即便是隔着青纱,也能看得出她高涨的情绪和愉快的心情。

何蓑衣靠在一棵松树下,静默地注视着钟唯唯的身影,松树劲瘦,他比松树还要瘦。

一旁有木匠在解木料,和他唠叨:“这位钟姑娘呢,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赶工期,连夜连晚的,大家都很辛苦,有很多是北方来的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饮食也不习惯,好多人都生了病,没钱买药。

她让人熬了大锅药,分发给大家,小病小痛的都可以拿药,还特意请了北地的厨子,做面食,又有不要钱的凉茶,所以大家伙儿都很卖力。

您说简五啊?简五爷这个人很能干也讲信义,但是太精明厉害了些,没什么人情味儿,罚起人来六亲不认的,不过给工钱爽快。

吴太太么?这女人就是个笑面虎,但是吃过苦头,晓得好歹,能说会算,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看见没有,那边有几个工头,一个赛一个的奸猾狠辣,在她们几个手里翻不起浪来。哦,还有一个许将军,那也是个厉害的,一言不合就军法处置,单手能扛一百斤的石锁……

您问工期?没有问题,除非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天灾人祸,不然九月一定能修好。大伙儿心齐着呢,不能让东岭狗看轻是不是?

现在茶叶压了一半在仓库里,出不去,那就出来做工,做工可以换几个钱贴补家用,比闲着好太多的。”

何蓑衣淡淡一笑,谢过木匠:“多谢大叔了啊。”

工匠摇摇头:“有什么好谢的?我看小哥你也是想找份工吧?看你就是一个斯文人,听说正缺一个账房先生,要不你去试试?工钱很丰厚,还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处。”

账房先生么?听上去很不错,自食其力也是好的,好过每天幽居自艾。

何蓑衣避开钟唯唯,在工地上转了一圈,直到体力不支,才又慢慢走回去。

小棠眼尖,看到了他,悄悄把这事儿告诉钟唯唯:“何爷来过工地了,我看他特意避开了咱们,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钟唯唯沉吟片刻,低声道:“让钟袤晚上去看看。”

解决了基脚的事情,已经是傍晚,钟袤来接钟唯唯回去,神色古怪地道:“咱们招的那个账房先生,有人来揭榜了。几位大管事轮番上阵考校,都很满意。”

简五欢喜道:“真的么?这是哪里来的人才,我得赶紧去瞧瞧。”

她是说动就动的性子,骑着马就往前头去了,钟袤小声和钟唯唯说道:“是阿兄。”

钟唯唯目瞪口呆,大师兄也要来跟着做事儿?那以后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尴尬了。

有心想去拦住简五,不雇何蓑衣,却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未免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反倒不美。

吴太太不明所以:“是熟人么?那太好了,自己的人信得过。”

突然想起什么来,“令师兄是那位风流天下闻名的第一公子何蓑衣吧?他给咱们做账房先生,会不会太委屈了?”

钟唯唯笑成一朵花儿:“不委屈,但我师兄他身患重疾未愈,还不能太操劳,他闲不住……我回去后得劝劝他。”

好容易应付了吴太太,回到镇里,也不回去,带着钟袤径直去了许将军府。

何蓑衣在榆树下的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床薄毯,两边脸颊瘦得凹了下去,鬓角多了几根白发,他睡得很沉,呼吸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钟唯唯看到他这样子,百感交集,钟袤则是心疼得不得了,跑到小厨房里去给何蓑衣做好吃的。

钟唯唯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见何蓑衣醒来,蚊子成群结队而来,她便取了艾蒿点燃,放在一旁替何蓑衣驱蚊。

小厨房里饭香飘出,何蓑衣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钟唯唯觉着他大概是不想理自己,便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身后一声叹息:“阿唯来了,又要走了?”

何蓑衣坐起,侧脸瘦削,暮色里凭添几分萧瑟之感:“是为了我应聘账房先生一事而来的吧?”

钟唯唯踌躇片刻,再次坐下来,硬起心肠道:“是。阿兄是否可以……”

何蓑衣打断她的话:“阿唯,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之所以去应聘,并不是想要给你难堪,也不是想给你添堵或是其他什么的……”

他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躺椅扶手,斟字酌句:“我仅仅只是想要自食其力而已。

总不能,让我一个堂堂大男人,要靠师弟和师妹过活吧?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只要知道你在,我便会避开,除非你有事找我,不然我不会让你看到我。”

☆、461.第461章 勿念

暮色里,何蓑衣的神色里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哀伤和诚恳。

他的要求合理合情,不让他应聘,那就是要赶他走了,不许他留在小镇里了。

那他能去哪里呢?回苍山么?苍山已经没有家了,支离破碎。

再不然就是浪迹江湖,形只影单,遇到意外,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钟唯唯自问做不到,便一咬牙:“阿兄,您照料我和阿袤这么多年,我无以为报。

只能说,有我一口吃的,便有您一口吃的,除此之外,我再不能给您什么了。

我希望阿兄好,不希望您再发生上次那种事,看着吓人……”

她每每想及何蓑衣一身是血的模样,就会胆战心惊,整夜做恶梦。

“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何蓑衣轻笑一声:“阿唯啊,你不用特意用您来称呼我,既然如此,那就咱们都活得自在一点吧。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已好了,你不必再让人送补汤和补药,遇到了,就说说话,没遇到,也不必特意询问。

若是遇到事儿了,那就说一声,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去吧。”

钟唯唯铩羽而归。

钟袤和小棠看到她的神情,都猜到了几分,钟袤一咬牙:“我去劝阿兄。”

小棠则安慰她:“罢了,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换了我也说不出赶人走的话来。尽量避着吧。”

钟唯唯整个晚上都没什么精神,简五兴奋地来找她:“原来揭榜的人是你大师兄,很有才干,只是未免太大材小用了,该去京中帮陛下的忙,陛下必然如虎添翼。”

钟唯唯有气无力:“他不喜欢朝堂。做账房先生也仅仅只是因为没有钱用了,想要自食其力。”

简五眨眨眼,笑道:“我有钱啊!我有时候遇到大事儿,总觉得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欠缺了一点。

这回可好了,我求他帮忙,给他开高价,他不会嫌我铜臭?”

钟唯唯摇头:“不会。”

简五用力将扇子用力往掌中一拍,激动地起身:“我礼贤下士去了。”

小棠不知道简五的往事,将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姑娘,您说他们俩能不能……”

钟唯唯并不看好,但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第二天,何蓑衣正式上任,他果然说到做到,从不主动在钟唯唯面前出现,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了,也表现得很自然简单,并不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半个多月,他竟然只和她碰过两次面,钟唯唯见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凹陷下去的脸颊也丰满起来,眼睛也显得更有生气些,渐渐地放了心。

七月初的一天,天气闷热潮湿,天空乌云低垂,蜻蜓成群结队出现,有闷雷声由远及近,是要下大暴雨的迹象。

重华于清心殿中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脚,准备出去走走。

李安仁从外而至:“陛下,九君山来信。”

重华迫不及待接过去,信未撕开,眼里已有笑意。

钟唯唯这个没良心的,从未主动给他来过一封信,就算他有信去,她也不是每次都回的,大概三封信能回一封。

信里说的都是公事为主,有芳茗馆的图纸,有工程的进度,还有关于西京的城市建设构想。

偶尔也会提一提遇到的趣事,却从未见过诸如“想念,爱,梦见”之类的话。

他虽然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很不错,却又无端有些着急焦虑,总觉得摸不透她的心,想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只好隔三差五让人送一点东西去,夏天到了,送漂亮的布料和裁缝;要吃时鲜了,送两个好厨子去;宫里新出了漂亮的花笺,让人送去;各地的贡茶来了,让人分批送去。

什么都是分批的送,绝不一次性送去,为的不过是提醒她,他在这里念着她,时刻念着她。

第一封信是钟唯唯的,言简意赅,先是问他和又又好,再说一下工程进度,然后是问陈少明等人是否出发了,说明九君山炎热,让多带些防暑的药材。

最后是说,一切安好,勿念。

重华悻悻地把她的信纸扔到一旁,勿念,这是让他别想她么,也是表示她没怎么想他嘛,真是天高皇帝远,拿她没办法了,胆子可真肥!

第二封是简五的,详细地向他报告了工程的进度和钟唯唯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然后说起,自己因为业务需要,聘请了一位账房先生。

这位账房先生可不得了,青年才俊,大名鼎鼎的钟南江先生的嫡传大弟子——郦国第一公子——何蓑衣!

接下来是若干溢美之词,把何蓑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做这个账房先生真正大材小用,但是人家一点不觉得委屈,尽职尽责,为人又谦恭谨慎,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最后,郑重向他推荐,应该把这样的人才纳入囊中,这样郦国才能兴旺发达!

重华看得双眼冒火,咋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呢?

给他治伤护他安全,虽说是战略的需要(对付昆仑殿的手段、以及让钟唯唯安心的手段),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乖乖的躲在屋里养伤看书就好了,再不然就走人,他倒抓住机会,混去做账房先生了!

这岂不是和钟唯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钟唯唯心又软,还不知道他是昆仑殿余孽,他只要一扮可怜,一准儿就不忍心赶他走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

重华气呼呼地把简五的来信扔到一旁,拿起许翰的信看。

许翰向他详细报告了招兵买马、城防建设的情况,然后详细地提供了一份何蓑衣的行动清单,何时何地做什么,和什么人见面,说了些什么话……

最后总结为,何蓑衣很老实,没做不该做的事儿,虽然去做账房先生,但是并没有和钟唯唯有过多的接触。

通常都是经过钟袤传话,也没有继续使坏,前些日子还帮着出主意,解决了一件难事,所以请陛下放心。

重华更生气。真是的,何蓑衣就是只狐狸精,不知道真相的人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462.第462章 必须生儿子

李安仁见皇帝陛下的脸色臭臭的,免不了出馊主意:“陛下若是想要一劳永逸,安排许将军和简五姑娘设计把人赶走就是了。”

赶尽杀绝未必见得就是赢了。

重华拍了他的头一巴掌,没好气地道:“狗头军师!只会出馊主意。”

李安仁很委屈,不然那要怎么办呢?

重华思索片刻,大步往外走:“皇长子在做什么?”

钱姑姑忙道:“护国大长公主进宫了,这会子正在查验考校皇长子的功课呢,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也在。”

重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往偏殿而去。

老远就听见孩童清脆的诵读声,还有护国大长公主等人的笑闹声,便也跟着放松下来,含笑入内:“姑祖母来了也不使人过来说一声,好让朕陪陪您。”

护国大长公主笑道:“陛下国事繁忙,老婆子帮不了你的忙,却也不能给你添乱不是?”

吕纯和胡紫芝含笑起身行礼,识趣地告辞离去。

护国大长公主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淡淡道:“两个都是聪明人,陛下觉着呢?”

重华道:“的确不错,宫里经过肃清之后,再由吕、胡二妃联手治理,井井有条了许多。”

护国大长公主示意青姑姑把又又带下去,神色严肃:“阿唯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重华头皮一紧:“她暂时回不来,至少也要等到茶道交流会结束之后才会回来吧。”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陛下是当老婆子眼盲心瞎,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怎么听说,她的病再也好不了,要活就不能离开九君山呢?你为她修建行宫,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重华耐着性子,低声道:“姑祖母太看轻朕了,修建行宫,是有更深远的打算。”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我当然知道陛下有更深远的打算,公私两便,陛下是聪明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重华抿紧嘴唇,不再言语。

护国大长公主直皱眉头:“你这孩子,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甜言蜜语只对钟唯唯一个人说过吧?死倔死倔的,看着就不招人喜欢。”

重华心情不好,赌气道:“做帝王的,自称孤寡,孤家寡人,能有几个人真心喜欢?朕不稀罕。”

护国大长公主“啧”了一声:“陛下这是遇到烦心事了,说来听听?”

重华警觉地竖起汗毛,才不告诉她,来意不善,定然是来劝他放弃钟唯唯的。

护国大长公主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心里也有数,轻叹一声:

“听说万安宫在闹腾,说是梦见先帝,说她不贤,致使陛下子息单薄……

又说多病寂寞,想要把祁王第七子抱进宫里来养。这个事儿你比我更清楚吧?”

重华板着脸道:“知道。”

护国大长公主直叹气:“你的兄弟们,最少的也有两三个儿子了,唯独你,你是皇帝,肩上扛的是江山社稷,膝下却无子……”

她止住重华:“别和我说皇长子,你我都很清楚。”

重华悻悻然:“姑祖母何不安心颐养天年,这些琐事交给孙儿去处理就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抡起拐杖就往他身上砸:“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郦国是你的吗?是你一个人的吗?竟敢和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重华不还手,不躲避,任由她打。

护国大长公主没料到,一下砸在他额头上,眼睁睁看着他额头肿了,一个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崛起,不由又心疼又气恼。

丢了拐杖,使劲拍打他的肩膀,骂道:“实在是太招人恨了!我给你两年时间,钟唯唯要是回不来,好不了,你必须得给我生个儿子出来!哪怕就是捏着鼻子,蒙着眼睛,也必须得生!不拘是和谁都行!”

重华阴沉着脸,冷幽幽地问:“那若是生不出来,或是生出来的不是儿子呢?”

护国大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愤怒:“那就继续睡,继续生!不然你就等着步真宗的后尘吧!”

重华傲慢地道:“姑祖母放心,虽说死者为大,但朕觉着,皇伯父还真不能和朕比,不管文治武功,还是做人,他都不能比。”

护国大长公主气得老脸通红,气呼呼地起身:“那可由不得你,两年之后,见不到皇子出世,我便为民除害。”

重华勃然大怒:“谁是害?姑祖母要除掉谁?”

“陛下以为呢?谁阻碍了郦国的国运,谁让陛下的帝位不稳,便是圣女宫的敌人,便是所有想要郦国昌盛之人的敌人。

哪怕那个人劳苦功高,无辜可怜……要知道,国家面前,无个人。

陛下权势再大,又能与天下忠义之人为敌么?您能杀尽天下忠义之人么?请您三思。”

护国大长公主大步往外,再不回头。

重华阴沉着脸,僵硬着身体,跪坐在茵席之上,生气地不愿告别相送。

“轰隆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整个皇宫瞬间被白花花的暴雨所包围。

李安仁不安地道:“这样的天气,还是不要让大长公主殿下离开宫里吧?”

重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李安仁急得直跺脚,跑出去问钱姑姑:“怎么办?若是大长公主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又要把这些破事儿怪到钟彤史身上去?”

“还多说什么?把人留住就是了,陛下在犯倔,可没有说让咱们跟着一起装死!”

钱姑姑冲出去,追上护国大长公主,二话不说就跪在了雨里,使劲磕头:“陛下连日劳累,难免心情烦闷,殿下慈爱,千万别和他计较。”

风大雨大,女官的伞被吹得歪歪倒倒,护国大长公主全身都被雨水浇头了,却神情坚毅地不肯让步:“小钱,本宫的封号是什么?”

钱姑姑绝望地带着哭腔喊道:“护国!”

护国大长公主握紧拐杖,哽咽道:“先帝赐我以护国的封号,我便要对得起这个封号!

小钟是个好女子,老天待她不公,我心疼她,可怜她,但是和千千万万个郦国人比起来,她太轻!”

☆、463.第463章 唯不可辜负

钱姑姑心中寒凉,哭道:“那也请殿下先回去啊,风大雨大,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让陛下做了罪人?”

护国大长公主站在风雨之中,回头看向重华的方向,铿锵有力:“我不回去!除非陛下答应我的要求!”

赵宏图跑来,跟着跪下,苦劝道:“殿下知道的,陛下是倔脾气,您这样逼迫他,等同于生生剜去他心口的肉,是要逼死他啊。”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不过是这样的事儿,就能逼死他了?堂堂一国君主,如此孱弱,趁早逼死好了!他不想做皇帝,多的是人想做。”

女官锦云拉着她,低声劝道:“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么?殿下何必做这招人恨的事儿?万一……”

万一惹得陛下生恨,表面上答应,背后悄悄做个手脚,把人弄死了可怎么好?

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病死也就病死了,都没人会怀疑的。

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一掌将锦云打翻在地,高声怒骂:“怕死贪生之辈,祸国乱家的玩意儿,也敢来劝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再有人敢劝本宫,杀无赦!”

锦云捂住脸,绝望地哭起来。

外间的喧哗声透过风雨之声,传入殿内,重华神色幽暗,牙关紧咬,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将天地全部毁灭。

夏花姑姑走进来,跪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重重地往下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额头起了很大一个包。

李安仁又狂奔回来,央求他:“陛下,陛下,您开开口啊,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您就哄哄她开心,还有两年呢,两年好长的,一定会有转机的。”

重华倔强地不肯回头,不肯开口。

仿佛只要他屈服了,开了这个口,哪怕不是真心的,是权宜之计,那也是背叛了钟唯唯。

辜负了她对他的一片心意和赤诚之心,更是辜负了她的那些隐忍委屈。

他永远不能忘记,在九君山的小山村里,凋零的梨花树下,憔悴瘦弱的钟唯唯,那安静寂寞绝望萧索的样子。

想起来他的心里便觉得欠了她几生几世的债,恨不得以身相替。

又又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他扒着门,看了重华片刻,再回头看向风雨之中苦苦支撑的护国大长公主,低下头想了想,转身跑了出去。

雨水瞬间将他身上浇湿,狂风吹得他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咬着牙,红着眼睛,挣扎着走到护国大长公主面前。

跪下去,抱住护国大长公主的双腿,大声喊道:“曾姑祖母!求您不要让又又没有阿娘!”

童音清脆,眼神纯粹,有的只是一个孩子,最纯真的孺慕之情。

护国大长公主原本绷紧了弦,硬要逼得重华松这个口,此时看到又又的样子,坚硬如铁的心不由软了几分,吓唬他道:“快回去!大人的事儿和小孩子没有关系。”

又又抱住她的腿,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唯姨就是我亲娘,阿爹是我的阿爹,阿爹和阿娘的事儿,当然和我有关系。

曾姑祖母若是觉得和孙儿没关系,那也和别人没关系,是他们俩自己的事儿。”

护国大长公主气得笑了:“真是教出了个大小事不分的好孩子。”

又又哭起来:“曾姑祖母自己也有阿爹和阿娘的吧?您觉着您在尽忠,孙儿却也觉着自己是在尽孝呢。

您年纪大了,这样顶风冒雨的,万一怎么了,人家都要怪唯姨和阿爹,孙儿人小话微,帮不了阿爹和唯姨的忙,只好陪着您一起,生病什么的都和您一起。”

护国大长公主硬着心肠,冷声道:“来人,把皇长子带走。”

又又坚决不松手:“谁敢碰我我和谁急。”

护国大长公主微笑起来:“又又,你猜猜看,你阿爹此刻是不是最着急?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又加了你一个,咱们俩一起逼他。多谢你啊。”

又又狐疑不定,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大长公主其实也怕自己生病;

一会儿又觉得大长公主说的话很有道理,自己是帮阿爹的倒忙。

忽见重华出了殿门,迎着大雨往这边来,先弯腰抱起又又,用袖子替他挡着雨,然后定定地看着大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