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华握着的那只手骤然一紧,钟唯唯回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重华表面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忘。”钟唯唯莞尔,他那天装了一天的温良宽和,为的不过是扮个可怜,想让她答应他,永远不再搭理何蓑衣。

不过在她看来,这只局限于不与何蓑衣多作不必要的任何交流罢了,比如说私下一起说话,吃个饭,叙个旧什么的,这种公开场合下,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如此,才不堕她一国皇后的身份。

重华面色冷了几分,愤愤不平:“那你和他眉来眼去?”

钟唯唯叹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放心?”

重华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不放心,“嘁”了一声,道貌岸然:“他是郦国人,却去帮着东岭人来算计我们,你还理他?难道不该吐他一脸口水么?”

钟唯唯道:“你我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愿意做哪个国家的人全凭自愿。国家层面上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徇私。他想做东岭人,我也理解。”

重华不以为然:“你倒是愿意替他开脱呢,还不承认理他?我分明看见你对着他笑了!”

真是好大一股醋味儿,钟唯唯扶额:“我那是与梓怡郡主打招呼呢,我想,他们会是一对吧?”

重华傲慢地从眼角迅速瞟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与何蓑衣窃窃私语的红衣女子,虽觉得眼熟,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心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非得趁这个机会,把这二人凑成一对,彻底断了某人的念想才好。

他清清嗓子,语气温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方才的确是我小心眼儿了,其实他从前对你和阿袤好,我一直都记得,也不想和他走到这一步的。若有机会,还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天上下红雨了?才吃了那么一个大亏,他居然想和大师兄和好?钟唯唯决定静观其变:“陛下近来越发有贤君之风范,宽怀大度,睿智英明。”

重华毫不愧疚地接收了她的吹捧,语气越发温柔:“我觉着,他的性情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怪异,多半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未成家有伴之故。”

钟唯唯表示赞同:“嗯,大师兄年纪的确是很大了,总这样单着不是好事儿。”

重华就道:“给他找个媳妇儿,他有了家,有了孩子,就没这么闲了。你觉着,可是这个道理?”

钟唯唯再看一眼道旁,何蓑衣和梓怡郡主低头说话,看着确然是一对璧人,十分般配,便道:“陛下打算如何撮合?”

重华道:“还没想好,不过这种事,总不能强求,对不?”

“对。”钟唯唯觉着他这两天深得她意,不由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

重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浅笑:“但愿他能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少给咱们添乱,圆了同出一门的情谊。”

帝后的仪仗渐行渐远,何蓑衣让人拉马过来,招呼梓怡郡主:“郡主还未见过祭拜茶神的典礼吧?很有些意思,一起去看?”

梓怡郡主翻身上马:“故人重逢,我还以为何兄会失态呢,怎知你竟是心如止水。”

何蓑衣微微一笑,并不多语,轻轻一磕马腹:“走吧,今日周边各国的使节都会过来观礼,你不是想要了解结交他们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梓怡郡主便收了戏谑之色,跟着何蓑衣并辔而去。

往年的祭拜茶神之礼,都由帝王独自完成,但今年与往年不同,重华经过询问礼部之后,硬是从古籍中翻出了一条古礼——此礼初成之际,乃是帝后一起祭拜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和钟唯唯一起完成了这次祭拜。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最后一个程序,是帝后在高台之上对坐,凭着各自的技艺,制出一份好茶,并将此茶汤供奉天地。

众人从来只见钟唯唯点茶分茶,知她风姿卓越,只是她自做了大司茶与皇后之后,便再不见她当众表演茶道。今天机会难得,都是伸长了脖子,期待无比,才见她出场就是一阵骚动。

待见着皇帝陛下分茶点茶的风姿,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观礼的贵女,魂儿都飞走了,身居高位、长相英俊、能文能武、仪表出众,还十分深情专情的男子,向来都是女人的最终梦想。

现场的气氛被炒到了最热烈,大家不敢高声欢呼,却是激动不已,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梓怡郡主忘了和各国使臣交谈拉拢,情不自禁地看着高台上身着玄衣高冠的年轻帝王,目光随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起起伏伏。

只觉得,不单是雪夜里的玄衣黑甲、弯弓冷箭、杀气腾腾适合他,这样的云淡风轻里的优雅从容、恬淡温柔、深情款款也十分适合他。

当真天下无双。

心头突然浮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悸动,梓怡郡主的指尖抚上脸颊上胭脂画成的樱花花瓣,抿紧了嘴唇。

☆、872.第872章 不过如此

那是用铁血和风雪铸成的花,有忠诚勇敢的怀恩的热血,也有侥幸逃命的惊恐,还有挫败之后深深的耻辱。

然,正因如此,更令人深入骨髓,难以忘怀。

梓怡郡主沉默地看着高台之上的重华,慢慢垂下了眼帘。

何蓑衣轻摇纸扇,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道:“今年的斗茶大会很有点意思。”

“原来二位在这里,叫本王好找。”

胖胖的颛臾王找过来,擦着汗水道:“这斗茶大会的新规矩倒是新鲜,二位觉着呢?”

梓怡郡主冷酷地道:“这一次斗茶大会之后,有无东岭人参与都再无所谓。再过十年,郦国必然独霸茶叶贸易,成为一方霸主,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或是售卖茶叶。而东岭,将会彻底沦为茶叶生产地。”

颛臾王苦了脸:“不能够吧?”

东岭前两年还把郦国压得死死的呢,不管是茶叶的品质、还是东岭茶师的资质和名望,都不比郦国差。

这斗茶大会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有了东岭的参与,才会精彩纷呈,成为天下名会。

突然间,郦国就要甩下东岭,自己独立办会,吞独食,叫人怎么能忍?他不服啊!

梓怡郡主道:“我来问你,郦国想得到继续办会,东岭呢?是不是已经好几年没筹备了?今年也是没有一点筹备?”

颛臾王道:“前几年是因为内乱,顾不得,加上和郦国有约定,所以就没办,去年是输了,今年是这种场景,我们只是单独派出了茶队和商队……”

“不要找借口了,不如就是不如。”梓怡郡主低声吩咐手下:“去打听,这些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又是谁一手操办的?”

何蓑衣道:“不必打听了,这是阿唯想出并定下来的,许多细则都是阿袤主导实施的。”

梓怡郡主有些愕然,随即勾起唇角:“难怪,我说呢,若只是会制茶分茶,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原来还有这种特长。真是可惜了,不能为我靖中所用。”

何蓑衣笑而不语。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用力拍了何蓑衣的肩头一下,兴奋地道:“若她不是郦国皇后,而是何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对不对?”

何蓑衣淡淡地道:“郡主太自信了些,你凭什么认为她会听你的,为你卖命呢?”

梓怡郡主瞅着他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当真了,真是无趣。”

看看已经将茶汤供奉完毕的郦国帝后二人,言笑晏晏地回过身去,继续与其他国家的使臣攀谈。

颛臾王若有所思。

祭礼结束之后,由重华正式宣布万国斗茶大会第一届正式开始,参赛的茶师们各自根据规矩,开始比赛。

时至中午,郦国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午宴,欢迎前来参加盛会的各国使臣,以及特别有名的大茶商、名流什么的。

东岭使团也在邀约之列,但是座位设得很靠后,一点不能与东岭的国力相符合,反而是一些小国坐到了他们的前面。

在他们的下方,更是许多来自各地、身着奇装异服的商人。

如此安排,真可谓是极尽侮辱了。

好些个不想得罪东岭的小国使臣,笑得十分勉强,彻底投靠了郦国的小国,则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东岭人气得肝疼,那三个正主儿却是毫无所动。

何蓑衣这个闽侯不过是陪着梓怡郡主来凑趣的,梓怡郡主也是别有用心。

这二人都不在意,让坐哪就坐哪,反正他们的关注点都不在这上头。

颛臾王则端坐在位子上,难辨喜怒。

钟鼓乐声响起,帝后携手入场,众人皆起身相迎,颛臾王突然出列,大声道:“皇后娘娘,您还记得本王么?”

钟唯唯莫名其妙,这胖乎乎的老头儿是谁啊?一点不眼熟。

大理寺卿赶紧提醒她:“这是东岭的颛臾王,此次求和使团的正使。”

钟唯唯微笑道:“抱歉,本宫不曾与颛臾王见过面,因此并不记得。”一点面子没给。

颛臾王大步上前:“您真的不记得本王了?”

钟唯唯茫然摇头:“没见过。”

周围已有窃窃私语之声,按说这时候重华必会出声解围,偏他就是不出声,反而歪靠在凭几上,一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颛臾王也是个人物,大声道:“那时您还小,因此记不得本王,大约是您两三岁的时候,本王曾带着犬子来您家中做客,得到了令尊的热情款待。自令尊亡故,本王每每思及其风采,便忍不住唏嘘。”

钟唯唯收了笑容,她的阿爹是被以通敌叛国之罪而被处以极刑的,虽则翻了案,定性为是受奸人所害。

但此案诸多疑点,因为涉及到皇室秘辛,不能一一公布于世,只能草草结案,让川离一人背了黑锅。

按照苟老五等人的说法,李尚是由秋泽亲自送去东岭的,这是一笔糊涂账,处理得稍有不妥,重则会引出李尚的真实身份;轻则会颠覆才给秋氏翻的案——说秋泽不曾叛国,那和颛臾王私下来往密切是怎么回事?

现下颛臾王当众说起这个,居心险恶不说,更等同于要挟。

重华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颛臾王,钟唯唯拉他一下,淡笑道:“原来颛臾王曾经离开过东岭,来过郦国?礼部,鸿胪寺,可有记载?”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全都摇头:“没有。”

钟唯唯正色道:“颛臾王不知,本宫最是好记性,两岁以后的事全都记得,并记不得你曾来过。本宫知道你急,但也要有个度。”

颛臾王笑笑,仰头问重华:“敢问陛下,我东岭使团到此地已有整整三天了,今日才第一次见到陛下,您打算何时与我等细谈呢?”

重华对于一切敢于挑衅钟唯唯,让她不高兴的人都十分看不顺眼:“原本是明日的,现在么,大概要等到斗茶大会结束之后了。”

“陛下这是报复么?怪颛臾王得罪了皇后娘娘?”

梓怡郡主走上去,注视着重华,一字一顿:“都说郦国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其实不过如此。”

☆、873.第873章 让他再忘不掉她

梓怡郡主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所以东岭人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吗?是嫉妒这个斗茶大会办得好,感受到危机了吧?

有人嗤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梓怡郡主充耳不闻,反而将雪白精致的下颌抬得更高了些。

重华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回过头和其他国家的使臣打招呼,言笑晏晏,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么件事、这么个人。

梓怡郡主也不见羞恼,冷笑着道:“陛下不肯回答我的话,是因为心虚吗?”

她的声音不小,再次引发一波交头接耳。

鸿胪寺卿皱了眉头:“梓怡郡主,你太过无礼,我们陛下念及你是女子,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要太过分。”

梓怡郡主昂然道:“这是过分和无礼吗?我为东岭不平,理所应当,何来无礼?若要说无礼,那也是郦国无礼在先!”

重华此时方正视她,沉声道:“你想如何?”

梓怡郡主轻轻抚上脸颊那片樱花花瓣,微笑着道:“就想问陛下,您是因为颛臾王得罪了皇后娘娘而刻意为难我们么?”

重华道:“是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得罪她便是得罪朕。”

梓怡郡主轻笑:“作为一国君王,也太任性了些!有曾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以为那是匹夫之勇,不该发生在英明的帝王身上。英明的帝王,当以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重。譬如说,此时郦国与东岭的议和便是大事,岂能因一件小事而耽搁?那不符合郦国百姓的长远利益。”

钟唯唯大怒,这女人实在可恶!每一句话都是居心叵测,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把重华塑造成一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目光短浅、小肚鸡肠的帝王吗?

她轻笑一声,道:“真不知郡主此言从何说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谁说我郦国的君王不为百姓着想?正是为了止干戈,休养民生,所以才有了斗茶大会。

这几年来,贵国以国内战乱未平为由,要求不开斗茶大会,两国平分茶叶贸易份额,我们陛下本着两国友好、为天下苍生负责的态度,答应了这个要求,爽快地把前年一半的茶叶贸易送给了你们。

但你们是怎么对待好朋友的?我不仅仅是郦国的皇后,更是郦国的大茶师,关系到斗茶大会的胜负。

你们先是利用我的病,以解药要挟和亲,造谣生事,并且派人于九君城几次三番试图暗杀我和其他郦国茶师,失败后,不惜在解药中下毒,试图再次毒杀我。

斗茶大会上,为求胜利,更是频频暗算郦国茶师、挟持伤害我弟弟逼我退出比赛和认输、策划参与叛乱、造谣中伤我郦国圣女、侮辱郦国皇室,可谓是极尽阴谋诡计、侮辱之能事。

输了之后再三反悔,不讲信义,纵容协助叛贼东方平良在我郦国边境烧杀抢掠,今日又在盛宴之上挑衅冒犯本宫,是可忍孰不可忍。贵国凭什么以为,我郦国就应该忍气吞声,任由你等胡作非为?!”

有人愤愤不平地附和道:“就是,如你的意就是英明神武,不如你的意就不英明神武,你以为你是谁?神仙么?”

重华抬手往下轻压,淡淡地道:“不必多言,是非曲直,天下自有公论。东岭使团的意见,朕已知晓,尔等可以退下了。若是觉得这宴席上的东西不好吃,就回去吧。”

“噗……”有人轻笑出声,郦国皇帝这是完全不把东岭人看在眼里啊。

有人更是说道:“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瞎扯淡做什么?”

众人皆以为,梓怡郡主必然恼羞成怒。

谁知她不羞不恼,反而挺起胸膛,轻笑一声:“陛下真是目中无人,这是觉着郦国必胜了吧?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东岭目前的确不能与郦国相抗衡,但路见不平自有旁人铲,东岭不行,还有其他上国。

您的长兄吴王,真的只是叛乱那么简单吗?他是真宗皇帝的至亲骨肉,父亡子承,无子,才能兄终弟及,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说的就是陛下与您的父亲!”

“放肆!”御林军统领宋炎午长刀出鞘,怒目而视。

重华却是云淡风轻地再摆一摆手:“所以,东岭其实不是来议和的,而是来挑衅和替人不平的?每一个叛乱者,都有生拉硬扯来的荒唐理由,吴王说自己是真宗骨血,证据何在呢?”

他越是淡然,梓怡郡主越是感兴趣,就想逗着他多说几句,看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破功发作。

她兴致勃勃地开口:“要说证据嘛……”

“够了!”何蓑衣上前将她拉到身后,彬彬有礼地行礼道歉:“抱歉,郡主年轻,口无遮拦,其实只是着急议和,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不要与她计较。”

重华神色淡漠,并不表态。

何蓑衣拉上颛臾王:“殿下,是不是这样呢?”

颛臾王神色复杂地深深行礼:“是这样,抱歉,本王之前提及早年的事,也不过是希望陛下能早些启动与东岭的和谈罢了。”

正使与副使之一都表现出了深深的歉意,且今天的盛宴是为了斗茶大会,再抓着不放反而会影响正事。

重华大度地道:“知道了。”

何蓑衣把梓怡郡主拉下去,颛臾王再行一礼,也跟着退下。

钟唯唯拍了两下手,音乐再次响起,舞伎献舞,各色珍馐美味流水样地送上来,其中更有几道用茶制作的特色菜肴,如茶熏河鳝、茉莉花茶竹筒饭、青山绿水、茶炒虾仁等,道道精致美味,令人垂涎。

众人吃得摇头摆尾,十分尽兴,加上又听说来这里做生意可以得到各种优惠,更是激动不已。

钟唯唯、重华言笑晏晏,热情招待客人,气度举止十分高华,现场气氛很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刚才的事。

梓怡郡主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重华,见他目光往这边瞟过来,便举起酒杯,微笑着向他祝酒。

他之前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但经过今天这件事,想必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她了。

☆、874.第874章 相逢如路人

宴会将要结束,钟唯唯起身更衣。

从更衣之所出来,忽见道旁立着一个人,正是钟欣然。

她不想和钟欣然多话,便假装没有看见,抬着眼睛往前走。

钟欣然抢前一步拦住她,挤出一个十分诡异难看的笑容:“阿唯,别来无恙。”

自钟欣然伤了脸,在人前便一直戴着面纱,钟唯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被这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吓了一跳。

钟欣然看得分明,心里恨得滴血,咬着牙道:“这是认不得我了么?听说你有了孩儿,恭喜你。”

钟唯唯淡淡地道:“的确是认不得了,毕竟,我从来没和东岭皇室的下人打过交道。”

钟欣然被这一句刺激得不轻,硬生生忍下来,泪盈于睫,楚楚可怜:“走投无路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钟唯唯早就见识过钟欣然装腔作势的本领,懒得多说,快步往前,忽然,一袭紫衣迎面而来,她险些撞上去,幸亏胭脂拉了她一把,才及时刹住。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形,钟唯唯抬眼,看到何蓑衣平静如水的眼睛,便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闽侯。”

何蓑衣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听说你平安生了孩儿,恭喜了。”

钟唯唯轻轻颔首:“谢谢。”

“不知可取了名?”

“乳名叫做圆子。”

“人生难得圆满,这名儿寓意倒好。”何蓑衣冲着钟唯唯淡淡点头,转身离开。

钟唯唯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怅然,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师兄妹,为什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也好,相忘于江湖,各奔前程。

她很快释然,含着笑继续往前。

倒是胭脂小声道:“何先生好像胖了些,瞧着脚步虚浮,似是身体也不怎么好了。”

“你也觉得他胖了些?”钟唯唯皱眉细看,果然看到何蓑衣的脚步没有从前矫健轻盈,也不知近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钟欣然追上来,幸灾乐祸地道:“阿唯,大师兄大概是对你有些误会,所以才会不理你的,你千万别难过。”

她大概是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吧,钟唯唯了然地勾起唇角:“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多想法。”

不再搭理钟欣然,不紧不慢地要回去,钟欣然再次追上去,被苗姑姑等人毫不客气地拦在后头。

钟唯唯走进宴会之所,只见场内已经喝倒了一大片。

有些来自偏远国家、民风剽悍的商人和使臣正端着酒壶,边喝酒边唱歌,跟着舞姬一起跳舞寻乐,一些讲究斯文的国家也都凑在一起大着舌头说笑。

而那位东岭的红衣郡主,则端坐在重华的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直视重华,双手高举着酒杯,要向重华敬酒。

梓怡郡主这种眼神,钟唯唯太清楚了,心高气傲的女子,乍然见着了心仪的对象,既恨对方居然眼里没有自己,又不肯服气,千方百计总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没有靠近,而是静立在一旁,看重华怎么应对。

胭脂冷哼道:“太高看自己了,陛下根本不会喝她敬的酒。”

话音刚落,就见重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胭脂的嘴张成了“O”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按照陛下的性情,这种女人难道不是应该被骂个半死,再被赶出去吗?

钟唯唯缓步朝二人走去,在重华身边坐下来,微笑着道:“少喝一些。”

梓怡郡主向她露齿一笑:“皇后娘娘回来了,适才是我不对,向您赔礼。”再斟酒,满杯,向钟唯唯举起。

钟唯唯看向重华,梓怡郡主就笑道:“哎呀,陛下与娘娘果然鹣鲽情深,不过喝杯酒而已,也要陛下同意。我先干啦。”

一仰头喝干净,再向钟唯唯亮出杯底:“皇后娘娘总不会是不肯原谅我吧?”

钟唯唯十分看她不惯,心说就是不肯原谅你又如何?只是不知重华怎会喝她的酒,就没有吱声。

梓怡郡主又问了一遍,重华冷淡地看着她,沉声道:“阿唯她素来不喝酒。”

梓怡郡主便说:“那就由陛下替她喝,如何?”

重华居然举起杯子,又喝了。

钟唯唯吃惊极了,恨不得将面前的酒泼到梓怡郡主脸上去,却还记得自己的皇后身份,便稳重地坐着,笑眯眯地看着重华。

重华被这目光注视着,莫名打了个冷战,回眸与钟唯唯对视片刻,突地笑了,伸出手指触触她的脸颊,再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簪钗,沉声道:“累了?这便走吧。”

他起身,伸手给她,钟唯唯心里非常不得劲,但因为一旁有个梓怡郡主虎视眈眈,便笑得甜糯糯地把手放到重华掌中,借着他的力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夫妻俩集体忘记了一旁的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也不羞恼,饶有兴致地喝了一杯酒,目送二人离开。

何蓑衣进来,招呼她道:“我们也走吧。”

梓怡郡主就问:“你方才是否与她会面了?”

何蓑衣没有回答,而是命人扶起喝得烂醉的颛臾王,准备离开。

忽见胭脂匆忙而入,一头撞到他身上,慌慌张张地赔礼:“对不住,对不住。”

何蓑衣还记得这个美人:“怎么回事?”

胭脂看着他红了脸:“娘娘的东西掉了,奴婢回来寻找。先生近来可好?”

“不错。”何蓑衣虽惜字如金,却是胭脂自认识他以来,和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胭脂期期艾艾:“看上去先生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您要保重。”不敢多看他,慌慌张张找东西去了。

梓怡郡主起身追上何蓑衣:“那个小美人儿是郦国皇后身边的女官吧?看上去她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何蓑衣道:“她只差一点就成了我的侍妾。”

梓怡郡主“咦”了一声,大感兴趣:“谁送给你的?郦国皇帝?还是郦国皇后?”

何蓑衣不理她,她便锲而不舍地追出去:“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何蓑衣淡淡瞅她一眼,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