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端仁被横放在一匹马上,衣衫不整,头往下垂着,不知死活。

嘲笑声,辱骂声,潮水一样地响起,有人忍受不住,不等重华命令便纵马追了上去。

那将军大笑一声,流星锤扔出,当场把人砸飞。

一群人呼啸着往前而去,郦国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队形打乱,就连御驾都被卷裹在其中。

“归队!归队!”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敲响锣鼓,试图阻止这些试图复仇的疯狂将士。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那些将士都红了眼睛,拼命往前冲。

东岭人得意洋洋,边跑边用力在端仁身上甩了一鞭,再在她的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唰”地撕下一片衣服,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身躯。

端仁惨叫一声,试图挣扎,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东岭人对着她做出猥亵的动作,更多的郦国将士疯了似地往前冲,重华也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一声,纵马狂追。

乌云本是神驹,很快追上前面的将士,隐有把众人甩在后头的意思。

有人大喊:“护驾,护驾……”

更多的人追上去,试图把重华护在中间,然而队伍已乱,重华不听招呼,这些人只能是七零八落地跟在一旁。

郦国人已然乱了分寸。

更远的地方,高高的山崖上,李尚与魏紫昭站在上面,欣赏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得意。

端仁已死,就算被人怎么****,也不会挣扎、发出惨叫声,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换一个相像的活人上阵,效果就会好得多。

死人可以不管,活人却不能不顾。

反正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在马上颠簸,谁能看清楚是不是她本人?

魏紫昭得意地道:“我这个将军不错吧?”

李尚淡淡而笑:“的确很不错。殿下带来的那两百名勇士是否都如此厉害?”

魏紫昭比了个手势:“至少也有他的三分之一神勇。令行禁止,手疾眼快,箭无虚发,可以精准地完成命令。”

此刻,更多的郦国御林军围上重华,紧紧护在他周围,追着东岭人的轻骑兵,往这边狂驰而来。

然而他们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并且离大部队越来越远,正适合被包围再歼灭。

李尚敛了笑容:“准备好了吗?”

有人狂奔而至:“禀王爷,河面下游已拦好,水面洒满石脂水,只等令下,火箭齐发,便可叫敌人无路可逃!”

此地一面环山,一面临水,等到重华和他的亲卫赶到,埋伏在四周的将士杀出,断了去路与来路,重华便只能淌水过河。

天黑,没人看得见浮在水面的石脂水,也不会想到在水里也能着火。

届时火箭射出,河面便可燃起滔天大火。

此火遇水不灭,想活就只能回到岸上用沙土扑灭,守在一旁的人便可砍瓜切菜一样收割性命。

等到郦国人的大部队赶上来,已经什么都晚了,群龙无首,破敌就在今日!

☆、940.第940章 谁才是诱饵?

李尚似乎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多亏殿下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魏紫昭阴冷一笑,恋恋不舍地看着重华,这个男人真不错,只可惜不为她所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后一点金红色的阳光沉入云底,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点点光亮,刚够崖上的人看到崖下的动静。

玄衣金甲的重华冲了过来,搭箭张弓,射中了驼着端仁的马匹。

马匹发出一声嘶吼,摔倒在地,端仁也随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重华俯身弓腰,割断端仁身上的绳索,准备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

手抓住满是伤痕的手臂,用力往上拽,地上的人身体腾空,翻转,上升,亮出脸孔,微笑,无数道暗芒往重华脸上、身上刺去。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惊呼声、斥骂声同时响起。

“本王都不忍心再看了。”李尚“啧”了一声,叹道:“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以后我惹谁也不敢惹殿下。”

以端仁为饵诱敌深入、石脂水铺河火攻断后路、假端仁趁机行刺、伏兵杀出。几条毒计连环套在一起,真是毒辣阴狠。

“你与我本是一类人。”魏紫昭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准备下令让伏兵进攻。忽听下方又发出一阵惊呼,垂眸一瞧,大为诧异。

重华并未死在这意想不到的袭击下,反而是那个伪装成端仁的女子被他一刀斩首,将首级高高挑于枪尖之上,让人看清楚这不是端仁长公主。

他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他早就有所防范?

电光火石间,魏紫昭迅速转过这些念头,但是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高喊一声:“放!”

无数飞箭往重华等人身上射去,藤牌举起组成防守,避过了第一波攻击。

黑暗里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放!”

又一波飞箭射出,听弦声远比刚才那一波更为强大。

魏紫昭与李尚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打起火把,魏紫昭拿着军旗,比划指挥下方的兵马包围切割,把人往河边赶。

事不宜迟,快刀斩乱麻,赶紧弄死重华才是最重要的。

李尚喊了一声:“不对劲!”

第二波飞箭的射程似乎有点不对,只有稀稀拉拉几根落到重华等人的方向,更多是落在黑暗之中。

惨叫声从黑暗里传来,与此同时,郦国人全都扯出一根白布,系在头上。

既是为端仁戴孝,也是为了标识。

作为经常在夜里做事儿的惯犯,魏紫昭和李尚都明白那是什么。

双方人马要在夜里厮杀,为防看不清楚,误伤自己人,往往会在某个地方系一根醒目的布条,以作区别。

郦国人竟然在这种时候,摸出这样一根布条,只能说明,他们早有防备。

而刚才的第二波飞箭,不用多说,自是郦国人射向东岭伏兵的箭。

有风吹过,漫山遍野尽是哗哗声,仿佛藏了无数的人马在里头,杀机四伏。

李尚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地道:“难不成今夜要在此决战?”

“择日不如撞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魏紫昭清叱一声,张开手臂,娴熟地舞动旗子,指挥她手下的精锐亲卫围剿追击重华。

郦国人纵然设伏,那也不能离得太近,否则就会暴露。

在他们赶过来之前,只要动作利索一点,便可达成目标。

“咚”地一声巨响,战鼓响起,鼓声越来越急,似乎要把鼓面槌穿一样。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双方的军队猛烈地撞击在一起,鲜血和着汗水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开来,厮杀声和着刀剑声、风声、水声一起,湮没了这个温暖的傍晚。

重华在人群中苦战。

作为诱饵,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因为一个称职的诱饵,必须作为靶子,蹲在那里吸引更多的敌人。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重华身旁已经围满了人。

全是类似于使流星锤的将军般厉害的人,身高体壮,武力超强,以一抵十。

重华的亲卫和暗卫也是精挑细选,历经千锤百炼的,双方激烈地打斗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重华将长刀从敌军身上抽出,纵观前局,发现东岭人一直都在试图把他往后方的河道里赶。

这很奇怪,奇怪到不合常理。

重华想了想,把苟老五叫过来交待了几句。

苟老五砍瓜切菜一般地砍出一道缺口,纵马往河边而去。

风里蕴含着浓浓的味道,他微一思忖,将火把用力投入河道之中。

“轰”地一声响,炽热的火焰蹿起老高,浓浓的黑烟滚滚而起,整条河道变成了火的海洋,半边天被照亮。

原来是这样的。

重华抬头看向崖顶,对着站在崖顶的魏紫昭和李尚比了个轻蔑的手势,然后大吼一声,调转马头,往人最多处杀去,刀光闪过,人头飞落。

更多的人从后面围上来,有长枪刺入他的身体,他头也不回地挥刀,杀人,洒出一片血花,再继续往前冲刺。

鼓声越来越急,年轻的帝王身先士卒、英勇无敌、强悍不畏死亡,郦国人这些天来的憋屈和仇恨全都爆发出来,疯子一样地砍杀过去,杀红了眼。

狭路相逢勇者胜。

漫山遍野的血腥气、漫山遍野的油烟味、漫山遍野的尸体、漫山遍野的郦国人。

东岭人节节败退。

重华身边聚集的郦国将士越来越多,死亡的靖中精卫越来越多,还活着的,已经被迫挤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不能对重华构成威胁。

更多不怕死的郦国人又将他们分别包围起来,先杀马再杀人,各种武器往他们身上喂。

魏紫昭双手紧握成拳,睚眦欲裂。

这支精卫是她压箱底的,竟然就这样毁了!毁了!

李尚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鸣金收兵:“我们回去。”

“你的人走漏了风声!”魏紫昭一把封住李尚的领口,脸都气得扭曲变形了。

李尚用力掰开她的手,冷冰冰地道:“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你……”魏紫昭看到崖下从容淡定的重华,闭闭眼,硬生生忍了下去。

“不好了,郦国人放火烧山啦!”

☆、941.第941章 死人会说话

熊熊的火光从山脚下燃烧起来,和着山风,往这边席卷而来。

李尚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下山。

魏紫昭再看了重华一眼,也跟在李尚身后一起下山。

如果不出她所料,山下必然还有一场恶战,重华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样聪明强大不怕死的男人,为什么就不是她的呢?

魏紫昭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每一个环节她都推演过无数次,为什么还是出了差错?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去路被拦住。

当先的那个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手里一杆长枪,儒雅,却威风凛凛。

一个照面打过,许翰用力一夹马腹,闪电般冲过来,一路披荆斩棘,直奔李尚,枪尖对准,俯冲,挑刺。

一击既中,便不恋战,再次冲向魏紫昭。

魏紫昭早有预料,指挥几个亲卫将她护住,再去抢夺滚落在地的李尚。

她身边留的亲卫都是最厉害的,许翰重伤未愈,又才经过激战,不是对手,立刻后退,指挥士兵围攻。

天将亮时,魏紫昭带着重伤的李尚,在亲卫的舍命保护下狼狈逃走。

而河边的战役也终于停止。

厮杀了一夜,重华坐在地上休息,离他不远的地方,士兵在打扫战场。

气氛不太好,这场战斗虽然郦国赢了,但是伤亡也很惨重,毕竟东岭派出来的都是精锐部队,不是那么好打的,大家在收拾同袍遗体时免不了的难过悲伤。

也有人在数自己手里的耳朵,算自己能得多少功劳——军功以人头计,杀一个人便割一只耳朵。

陈留侯带人上去给重华清洗包扎伤口,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真的长公主吗?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阿姐已经不在人世了。”重华淡淡地道:“死人会说话。”

之前李尚派人送了很多锦盒过来,每一只锦盒里都有端仁身体的一部分。

其中有一只装的是耳朵,它是端仁的无疑。

可它是从已经死了的端仁身上割下来的,与之前的手指不同。

即便东岭人经过了特殊处理,仍然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无论是颜色、切口,都不一样。

这中间的差别很细微,可是他看出来了。

已经死去了的端仁,又怎么会因为被****而尖叫呢?

既然不是真的端仁,他当然不能相信她。

而那一蓬爆射出来的暗芒之所以不能伤他,又是另一个原因了。

从前他与何蓑衣斗,何蓑衣手里的兵器千变万化,莫名其妙就爆暗器,而且全都是这种细如牛毛的毒针。

那怎么办呢?当然是弄一件特殊的袍子,里头缀着磁石片,任你什么牛毛针、羊毛针、绣花针,“唰”地一下就吸过去了。

加上早有防备,那几根漏网之针也能轻易避开。

只是这外袍太重不好穿,平时他也是不穿的,知道此行凶险,便特意翻出来罩在铠甲外面,还真有用。

当然,重华是不会告诉陈留侯父子这些琐事的,他高深莫测地说完那句“死人会说话”之后,就高深莫测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是他太累了,失血也有点多,迫切需要休息。

但他这样子落在一群将士眼里,就是:皇帝陛下很了不起,皇帝陛下太厉害了,这境界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懂的。

这就是神宗皇帝等了很久的那个人。

就是郦国百姓等了很久的君主。

跟着他,郦国一定能走向辉煌和强大。

陈留侯看着沉睡的重华,单膝跪地,决定要永远追随。

无数的人跟着跪下去,向皇帝陛下效忠。

重华却只是沉静地睡觉,睡得很沉很沉。

乌云打个响鼻,低头嗅嗅他,甩动尾巴替他把那些蚊虫赶开。

有人小声道:“那些围观的家伙这回找不到话可说了吧?”经过这一役,想必联军会拿出诚意来了。

“可惜让李尚逃走了,不然这一战便可谓圆满了。”

也有人表示担心:“虽说长公主殿下已经薨逝,但遗体始终还在东岭人手里,有一就有二,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

众人都沉默了,东岭人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下次来的就不会是假冒的端仁了,一定会是真正的端仁。

“不会!因为他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许翰走过来,沉静地扫视了众人一遍,朗声道:“陛下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的威望素来极高,说的又是重华,无数人相信了他的话,坚定地等着重华醒来。

同一时间,宣城外。

狼狈逃回的魏紫昭等人大声命人打开城门。

城门却久久不开,城头上探出一个人,问道:“赢了还是输了?”

魏紫昭抿紧了唇,没回答。

他们这样狼狈的模样,怎可能赢?

“开门!”李尚挣扎着站起,厉声道:“连本王的命令也敢不听吗?”

城头上立着的人,仔细看了看他,讨好笑道:“摄政王息怒,末将这就给您开门。”

城门大开,魏紫昭却不想进去了。

她觉得这城门洞里阴森森的,就像是一张会吃人的嘴。

她想了想,和李尚告别:“我这次是悄悄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就此别过。”

李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担忧:“你别怕,虽然这次败了,但兵符在我手里,我的人担着要职呢,没人能把我怎样。只要我养好了伤,便可继续与他战斗。”

魏紫昭道:“来日方长,我若被父皇怪罪,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急急忙忙带着手底下的残兵败将离开了。

李尚的心腹被她弄得惶恐不安:“王爷,我们要不要先派人进去一探虚实?”

李尚摇摇头,进了城。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手下立刻赶到摄政王府开会,确定这些人是否还忠诚于他;第二件事则是让人去冰窖里探查端仁还在不在。

刚把命令发布下去,下人就来禀告:“太后娘娘带着太子来探病。”

李尚此时形容狼狈,着实不想见,但才打了败仗,不得他们支持,宗室里也不好交待,便道:“请。”

☆、942.第942章 活捉李尚

太后领着太子进来,未语泪先流,嘘寒问暖许久,只字不提打了败仗的事。

李尚觉着他们还懂事,心情也好了许多,少不得安抚一二。

却听太后突然道:“你有没有见到真堇?”

李尚愣了片刻,道:“没有。我们是打仗,不会见到她。”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哽咽道:“我听说她也在郦国人的军营里,一定过得很不好吧?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对待端仁那样对付她?”

想起从小就和自己交好的真堇,李尚心里难得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压下去了。

他云淡风轻地道:“怎么会呢?东方重华早年与她有过一段情,那人念旧,不会对她怎样的。不然早就动手了,哪里会等到今天呢?”

太后流出两大颗眼泪,冲动地抓住他的手:“会的,会的,我只有真堇一个女儿,求你用端仁把真堇换回来吧?反正端仁已经死了。”

李尚冷酷地注视着太后的手:“娘娘想得太天真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请太后娘娘下去休息,臣要疗伤,恐有不便之处。”

自有人上前将太后的手掰开,硬把太后扶下去休息。

太后哀哀地哭着,将手盖住眼睛,眼里满是恨意和恶意,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李尚冷冰冰地注视着他:“殿下有话要说?”

太子懦弱地垂下眼,摇摇头,却也没跟着太后出去。

太医入内,给李尚清洗包扎伤口,太子面露惊恐之色,嘴唇都白了,李尚瞧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也由得他去。

许翰这一枪刺得挺狠的,险些把他的肠子都带出来,太医清理的时候,李尚疼得死去活来。

太医便问:“不然用一点麻沸散吧?”

用了麻沸散就会昏睡,而他还有那么多急事要处理,未稳定局势之前也不能昏睡,李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太医就道:“臣这里有一种药,可以敷在伤口周围,减轻疼痛,否则稍后缝合伤口,摄政王大概会撑不住。”

李尚便命他呈上来瞧,试了一点觉得真的有效之后,许了。

太医手脚麻利地将药敷盖在李尚的伤口四周,穿针引线,开始缝合伤口。

李尚刚开始还能感到一点疼痛,渐渐的,伤口开始麻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再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发直,看到太子朝他走过来,大声喊道:“王叔?王叔?”

他看到太子的头有平时两个那么大,声音也忽远忽近。

他挣扎着想让太医停下来:“药,药……”

“什么?王叔你说疼?太医快想办法呀!”太子大哭着,将手伸入李尚的袖袋之中,准确无误地掏出兵符,悄悄藏进自己袖中。

李尚瞪大眼睛,试图阻止,试图叫人进来,然而嘴里只能发出“嚯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