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正文序章

茫茫人海

自己

也许常常只是故事的配角

忍了那么久

却发现经历的居然只是别人的故事

于是

刹那芳华

片甲不留

却不敢有所怨恨,

只是

不再习惯想念那段年少飞扬

不再回头

序章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一道道玫瑰花扎成的鲜花拱门,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穿着华美的礼服,守候在拱门的尽头,微笑着,认真的看向前方,那里是玫瑰与百合的天堂,有乐队在奏响婚礼进行曲,不远处还整齐的支起一排太阳伞,伞下有铺着雪白桌布的自助餐台。

这是叶离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为自己勾画的一个梦境,梦境中,她穿着如雪的婚纱,裙裾拖得好长好长,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和着音乐穿过一道道鲜花拱门。在拱门的尽头,有个高大的男子在等候她,看着她走近,就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梦境中,她永远是看不清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子的容貌的,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该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有着暖阳一样的微笑,会对她和声细语的说话,会挽着她跳电视里那种华美的起源于异国的舞蹈,还会和她一起许下誓言,一生不离不弃。

叶离很害怕分离,只是她的名字里却偏偏有个离字,长大后她常常想,也许命运是早就注定的,所以她没有叫叶聚,却偏偏叫了叶离。

叶离十四岁之前,都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和那些年的许多北方小城一样,这里生活节奏不快,市民朴实热诚。

叶离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中一个很普通的四口之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她一点的弟弟。

熟悉叶离的人都说,叶家有一个善良懂事又早熟的女儿,叶离六岁上小学就不用爸爸妈妈接送,七岁就可以每天带着弟弟上学、放学,胸口永远挂着一条钥匙链,跑起来哗哗直响,不到八岁就懂得和妈妈说,不用每天中午从单位跑回来给她和弟弟做饭,她可以学着把早晨的饭菜热给弟弟吃……

听着别人这样夸奖自己的时候,叶离总是低下头,别人只当她是害羞,却没有知道她骨子里几乎溶于血脉深处的惶恐以及不安。

只有叶离自己知道,这些年里,她没有几天不做那样的噩梦,她被爸爸妈妈赶走,无论她怎么哭,怎么跪着求他们,他们还是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了家门。

叶离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她并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不是弟弟的亲姐姐。其实没有人和她说这些,那还是她偶然看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人总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叶离翻了字典,发现人的妊娠期是十个月,偶尔也有早产的婴孩,但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底,弟弟却生在第二年的早春二月,无论怎么算,日子也总是不对。

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叶离开始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她发现,爷爷奶奶非常的溺爱弟弟小向,几乎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全无道理的溺爱,姥姥姥爷也爱小向,舅舅阿姨们总是抱着小向玩,给小向买各种小零食和小玩具,当然也给她,只是给她的,常常都是小向吃过、玩过剩下的。所以人都对她说,小向是弟弟,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叶离很小的时候也不满过,哭过也闹过,只是仿佛没有人注意过,她只比叶向南大六个月而已。每天总是这样的,她做对了,没有人肯表扬她,小向做对了,大人就争相奖励他;小向哭闹,能得到很贴心的抚慰,而对她,大人们永远只是烦,然后吓唬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让坏人把你抓走。”

坏人会抓住不听话的小孩,然后把她养胖了吃肉,这是大人给他们最常讲的故事,小小的叶离只觉得害怕,所以再委屈,也会强忍住眼泪。

六岁上小学那年,叶离一次独自跑去附近的奶奶家玩,结果却正好听到奶奶和姑姑说,“小离一天一天长大了,我和你哥哥嫂子说过好多次了,孩子上学,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谁说不是呢,现在他们生活也不富裕,还白替别人养个不相干的孩子,小向也太可怜了。”姑姑说,“不知道她亲生父母能不能来认回她。”

“还认什么认,要肯认,当时又何必扔掉,”奶奶叹口气,“也是作孽,当时那孩子哭得那么惨,当妈的连头都没回,也是我多事,要知道你嫂子当时已经有了,就不捡她回来了,现在后悔也不知道怎么办,都这么大了,难道扔回去?”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在叶离心头划下了很深很深的伤口,究竟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小向不同,小向可以撒娇、小向可以要吃要穿、小向可以胡搅蛮缠……所有小向可以的,她都不可以,因为她捡来的孩子,随时可能被再次丢掉。

为了自己不再被丢掉,叶离努力的想成为家里有用的人,她抢着学做所有她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是叶家一个懂事又早熟的女儿,没有人知道这懂事和早熟背后的每一个夜里,小叶离无声的哭泣。

她是那样渴望被人关注,她渴望有个人可以用心的看看她,问问她需要什么,不,哪怕什么都不和她说,就看看她也好,但是没有,她就好像是一出戏里的小配角,连台词也没有的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正文第一章那年那月

生活在叶离十四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变化之快,让十四岁的少女只觉得措手不及,惊惶失措。

那个时候,叶离已经渐渐摆脱了儿时圆滚滚的轮廓,个子高出只小她半岁的弟弟小向一个头。身材纤细,柔软的长发扎成马尾,不笑的时候,墨黑的眼眸星光内敛,隐隐的透出和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忧郁。但是这忧郁也是吸引人的,于是二中里的男学生大都知道,初二一班有一个林黛玉一样的美人,希望和她交朋友的纸条,不断的通过各种方式被偷偷塞进她的书桌膛。

叶离本身并不喜欢被人比成林黛玉,她偷偷看过同学借给她的厚厚的四本一套的红楼梦,林黛玉的身世确实触动了她,一样的寄人篱下,纵使周遭繁花似锦,可那繁华都是别人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不想成为那样悲春伤秋的人,她更想自己成为探春那样的女子,足够玲珑,足够坚强,足够与宿命抗争。所以她总是认真的观察周遭,对所有的人微笑,尽力的帮助有需要的人,想让自己被所有人接受。只是她也发现,周遭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反而有着更敏捷于成人的感觉,总能抓住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忧郁,然后微笑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看她。

叶离只有一个朋友,小的时候她叫他梁梁哥哥,长大了她叫他的名字梁任航。

梁梁是她童年到少年时期,心里唯一的寄托和安慰,因为两家人同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叶离两三岁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大她一岁的梁梁在楼道里砰砰的跑来跑去。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孩子,还有恣意的笑容,还敢大声的喊叫,还有无穷无尽搞怪的鬼主意,而梁梁总是拉着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不要绊倒。

五六岁的时候,窥知身世的秘密,叶离凄惶无助,只会蹲在角落哭的时候,也只有梁梁肯放弃踢球的时间,默默了拉着她的手陪伴她。后来上学了,爸爸妈妈不接送叶离,也总是梁梁默默的跟在叶离身边,陪她走过一条一条漆黑的胡同,叶离常常想,也许她注定是所有人生活中可有可无的配角,但她还有梁梁哥哥,梁梁哥哥永远不会抛弃她,不理睬她。

只是没想到,最先离开的,反而是她。

那一天放学,叶离照旧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从上初中开始,她已经接过了家里煮晚饭的工作,她熟悉爸爸妈妈和小向的口味,知道他们爱吃什么菜,所以每天妈妈买好菜放在厨房,她回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忙碌。

菜炒到一半的时候,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看看表,叶离以为是小向上完课外班回家了,虽然比平时早些,可小向学会了骑自行车之后,经常把车骑得飞快,早点也有可能。

只是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叶离却并不认识,男人的西装十分笔挺,女人的墨蓝色套裙也是叶离没有想过的合身大气,“你是叶离小姐?”女人见叶离挡在门口,眼神戒备,就含笑开了口。

“你们找谁呢?”叶离不提防被人开口就叫出了名字,只能诺诺的说,“我爸爸妈妈不在家,不能让你们进来。”

男人和女人都盯着叶离,从上到下的看了又看,倒没有要求进屋,只说在门口等等叶离父母就好。

叶离的父母倒是很快就相继下班回家,看着她端到桌上的饭菜,对着他们从门口带进的客人,脸上些微的露出了点尴尬,只叫叶离带着刚回家的小向一起下楼玩会。

“姐,家里来的是什么人?”小向一脸困惑,书包被妈妈接过去,人被爸爸推出来,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样的情景绝无仅有,所以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想看个究竟。

“不知道。”叶离只觉得心里很慌乱,手脚都变得冰冷,有些瑟瑟的发抖。

“那我们上什么地方去,我好饿了。”小向嘟嘴,对着姐姐,他习惯了撒娇。

“应该很快就能回家吃饭了。”叶离依在楼道口,强笑着对小向说。

在叶离的记忆中,那是她对小向说的最后一句话,大约半个钟头后,妈妈开门叫她,此时小向已经跑到楼下玩球去了,妈妈也没叫她去找,只是拉着她的手进屋。两个客人都站在屋中,妈妈皱了皱,叹口气说,“小离呀,你不是我和爸爸亲生的孩子,我估计这几年你多少也明白一些,叔叔阿姨是你亲生妈妈请来接你的,你就和他们走吧。”

叶离瞪大了眼睛,一时只觉得有些听不明白妈妈的话,她让她跟他们走,她不要她了?带着十分的无助,叶离抬头去看妈妈,结果妈妈却只是转过脸,不去看她。

“叶离小姐,夫人等你等得很心急,我们这就走吧。”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似乎十分了然,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叶离的手,“小姐,我们走吧。”

“可是……”叶离慌张的又转去看爸爸,爸爸也没有看她,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后才淡淡的说,“你去吧,也不用收拾东西,你用的东西,你亲生的妈妈都准备好了,人去就可以了。”

叶离于是放弃了挣扎,她没有挣扎的权利,在这个家里,无论她怎么努力的讨好每个人,她也始终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现在,她终于被从这里驱逐了,却连一句挽留她的话,哪怕一个挽留她的眼神都得不到。

木然的被人拉着下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车身被擦拭得锃亮,能照出人的影子,车的周围围着不少小孩子,小向居然也在其中。

这种轿车叶离叫不出名字,但是这个城市里,有钱和地位的人家娶媳妇,都用这种轿车拉新娘。

叶离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车,所以,当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在她面前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的时候,她有些惶然,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只是她终究还是坐上去了。

车门关闭,车子启动的一刹那,她听见小向的声音,小向看见她坐上了车子,就也要跟着,却被爸爸妈妈拦住,于是发起了脾气。后来那声音里也混上了别的声音,叶离忍不住回头,就看见梁梁追在车后,一边喊一边挥手,只是轿车的速度太快了,她只能眼看着梁梁一点一点在她的视线中模糊,最后行到转弯处,终于不见了。

正文第二章无家可归

“啊!”叶离自睡梦中惊醒,才觉得半边身子冰冷,右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子之外,徒劳的,摆出挣扎的姿势。这些年里,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多少次这样的在寂静的夜里惊醒,梦里她还是十四岁的样子,坐在宽大舒适的小轿车里,看着她的童年呼啸而去。

这几年她的觉轻,往往醒来就再不易入睡,只能在床上痛苦的辗转。宽大的卧房里,层层浅桃红色的薄纱堆砌的落地窗帘将月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然而,再暖的色彩,也不能改写这一室的落寞。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另一只枕头,绸缎的触感轻柔,却只是冷,秦朗没有回来,事实上,有她在的地方,秦朗根本不会出现。

很多事情,当想也不能改变的时候,叶离就习惯了不去想,她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别离,她注定一无所有,只是,在这样的夜里,她还是忍不住想起秦朗。

第一次见到秦朗,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坐了一夜的车,再舒适再豪华的真皮座椅,到后来也成了折磨,她不知道身边那个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是怎么忍受的,只记得轿车最后驶进一个院落,停在一个小喷泉旁边。

叶离被拉着进了一处大屋,一楼大厅里落地的玻璃窗,阳光明媚而通透,照到地板上,熠熠的闪着光亮。

十几年后,叶离已经记不得自称是她亲身母亲的女人,是如何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对着她褶皱成一团的校服流露出不屑,甚至不记得当时她们都说过什么。她只记得,她局促的站在一个衣着华丽,颈畔耳上都带着耀眼钻饰的女人面前,接受着无比挑剔目光的洗礼。然后,一个梳着公主头,穿着洋娃娃才有的漂亮纱裙子的女孩,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她有着瓷器一样白皙剔透的肌肤,清澈见底的眼眸,她就那样站在楼梯上问着,“妈妈,这个姐姐是谁呀?她是你和爸爸说的,要来家里住的那个姐姐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她的母亲是如何回答的,她印象中,始终是这样的场景,她抬起头,去看楼梯上那个五官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女孩,然后在女孩眼中看到了突然升起的光芒,又看到她从楼梯上疾步跑下,然后母亲就紧张一般的站起来冲过去想要搀扶,好像那瓷器一样的女孩会随时会跌倒一样。

再后来,女孩跑过她的身边,她的视线不可控制的跟着转动,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走进客厅,他穿了雪白雪白的衬衫,被阳光照得耀眼到极点,她几乎忍不住就想眯起眼,躲避那瞬间的光芒。直到许多年后,她仍旧不能忘记男孩的笑容,那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也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几乎是最初的一瞬,她就记住了这个人,也从此变成了一株葵花,只愿追随他的光芒。

后来她断断续续的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秦朗。秦朗是秦氏集团的二少爷,上面有一个哥哥,但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他是秦氏的唯一继承人;秦朗天资不凡,不仅功课出色,而且还会弹奏钢琴;秦朗的身手也很好,据说从小就学习跆拳道……

关于秦朗的一切,都是宅子里上下人等乐于私下里交流的话题,而叶离最初只记得他的名字,秦朗,秦朗,原来他是秦朗。

瓷器一样的女孩是宅子里的大小姐,十二岁,叫做谢依菡,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因为谢家和秦家一直是邻居,所以谢依菡和秦朗一起长大,秦朗也乐于陪伴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只要有时间,就带着她玩耍。

趁着秦朗带谢依菡到花园去玩的间隙,母亲,但她要叶离称呼她为谢夫人。谢夫人告诉她,谢家决定收养她,从今天开始,她会住在这里,谢家也为她办妥了转学手续,她会去一所条件很好的中学继续学习,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不是亲生父母要认回她吗?这里不是她的家吗?为什么她又变成被人收养的孩子?叶离满心的疑惑和惶恐,只是没有人向她解释。谢夫人说完这些,就不大耐烦的让人带她去房间,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带路,在二楼的最东边,叶离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卧房连着书房,有很漂亮的浴室,很柔软的大床,衣橱里甚至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书柜里也有好多精美的套装书。可是,当房门被自外面关闭后,叶离却只是一个人团在一个角落里,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是个梦,她不知道梦会在何时结束,但是她却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这里不是她的家,而她早已无家可归。

正文第三章钢琴课

见到谢家的男主人,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谢家的男主人常常为了生意的事情在各地之间飞来飞去。

叶离见到他是在几天之后的晚餐时刻,那天她还是一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谢家的宅子是这片豪宅群中不大起眼的一个,但还是养了七八个佣人,不过谢夫人喜欢支使他们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时候,打杂的人手总是不够。

在谢家,叶离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她不可能像谢依菡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她还要上学,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像其他佣人一样工作。折中的办法,就是在没有人开口之前,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这样她在别人眼里大概就会讨喜一些,这一点,她在第一天去厨房帮忙,而谢夫人什么都没有的表情里,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

谢家的男主人是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有些微微的发福,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该是很英挺的,在叶离捧着一道菜小心的放到桌上时,他微微皱着眉头问他的太太,“新请的佣人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她是叶离……”谢夫人似乎有些尴尬,“大概在原来的家里干惯了,来了就每天都去出厨房,说了她几次也没效果,就由着她了。”一时又叫住叶离,对她说,“这是先生。”

“谢先生好!”叶离垂头站着,听男人迟疑了一会,“嗯”了一声,心底只觉得悲凉,转身就准备退到厨房,那里有她的晚饭。

“叶离是吧?”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一边吩咐旁边的人,“给她也加一副碗筷,以后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太好了,叶离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了,”别人没有出声,倒是谢依菡欢叫了一声,几步走过来拉住叶离的手,“以后姐姐就坐我身边吧,我就想有个姐姐,可以和我玩,和我一起吃饭。”

谢依菡的手暖暖又软软的,叶离看见过这双白嫩的小手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起舞,心里只觉得艳羡,又隐隐的有些嫉妒,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只能乖乖的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谢先生在饭后简单的问了她的学业和来了之后是否适应,然后就沉默无语,倒是谢依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学校的趣事,逗得连屋子里出入的佣人都笑个不停,这样的灵巧可爱,越发映衬出叶离的沉默卑微,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到底在用手收拾碗筷的时候站起来,准备帮忙。

“叶离呀,你以后还是和菡菡一样吧,好好学习比较重要,这些活你不要去做了。”还是谢先生开口阻止了她,又转头对谢太太说,“也看看这孩子能学点什么,要不让她和菡菡一起学钢琴?”

“钢琴也好,能培养出点气质,”谢夫人没有反对,似乎也不太乐衷,就这样应了下来,第二天放学回家,叶离正在温习,结果谢依菡就跑过来,叫她一起去学钢琴。

钢琴教师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里的教授,教得很认真,谢依菡在车上兴致勃勃的告诉叶离,秦朗也曾跟随这位教授学习过钢琴。叶离原本并不喜欢西洋乐器,意兴阑珊着,听到这里才有了些期待。

“你不大适合学钢琴,学了也不可能有太大的造就,”结果,教授看了叶离的手,又让她试听了几个音阶后,摇了摇头。

“不指望她学成什么,陪着菡菡就行了。”谢夫人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对教授说,“她也没什么爱好,就当培养点兴趣,提高点素养就行了,要是您忙,就让您的学生随便教教她就行了。”

于是,叶离也有了个钢琴老师,是教授的一个得意门生,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据说已经在国外举办过几场个人演奏会,因为他父母坚持要他在国内接受完完整的高中教育才可以出国深造,所以他还在上高中。谢依菡偷偷告诉她,这个哥哥是秦朗的同学,脾气很大,叶离于是忐忑到手指都不知道该如何按上琴键。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男孩站在琴旁,声音严厉而沮丧,叶离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必然十分郁闷。

“不对不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隔了会,叶离额头冒汗,男孩越发不满。

“你到底想不想学琴,我说老师怎么不肯教你,你根本就不是弹琴的材料,简直笨到手还不如脚的程度。”半个钟头后,男孩粗暴的按住叶离还试图尝试弹奏的手指,十分挫败。

叶离垂着头,羞愧到了极点,只觉得自己卑微得如同尘土,恨不能被一阵风吹走,远远的消失。

“莫邵东,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坏,谁当了你的学生真是倒霉了。”门口,有人忽然哧的笑出声来,叶离仓促的转头,就看见秦朗站在琴房的门口,满脸笑意,“你别害怕,邵东就这脾气,人也不是天生会弹琴,你接触钢琴的时间晚了,起步难是很正常的。”又对莫邵东说,“老师说,你的性子总是有些急,该好好磨一磨,别觉得自己是老师就了不起呀,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我宁愿去找根铁杵,估计那个磨成绣花针也比让这个学会钢琴容易。”莫邵东哼了一声,提起外套拉着秦朗就往外走,“又来接你的邻家小妹妹,她上课还得等一会,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要被气死了。”

秦朗和莫邵东就这样走了,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叶离眼中翻滚的泪花。谢依菡的课是一个钟头,剩下的时间里,叶离只能对着钢琴发呆。

正文第四章蓓森朵芙

那天之后,每周三次陪着谢依菡去上钢琴课,就成了叶离最煎熬的任务。

每次谢依菡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上到陶醉的时候,她都不得不在另一个教室里,被莫邵东零下N度的视线扫射,真的,她过去从来都不知道,她能被另一个人看得头皮麻木,浑身发冷,手指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什么?”莫邵东的手指忽然按在一个琴键上,钢琴发出一个颇为震撼的长音。

“有……”叶离怯怯的抬了抬头,还是没有勇气去看莫邵东的脸。

“那我是让你这么弹的吗?”莫邵东深吸口气,劝说自己要平静,平静,虽然这首入门的、最基础的,一般人一学就会,虽然当年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能流畅弹奏的小段曲子,虽然叶离已经学了两课时的时间,但秦朗也说了,这也只能说明她比别人笨一点,只是笨一点。

“我……我……”叶离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天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莫邵东当时是怎么说的,学这个曲子的时候,秦朗又来接谢依菡,他怕打扰了谢依菡的课,就坐在叶离的教室里等待,当时午后两三点的阳光是那样明丽柔和,暖暖的照着坐在窗口的秦朗身上。当时莫邵东正在给叶离示范,一边讲解要点,难得神情专注的转移到钢琴上,而不是继续冷冻叶离,所以她就忍不住偷偷溜了一下号,只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那画面就如同刻在了心上一样,莫邵东讲了什么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秦朗头向上抬起,闭着眼迎着阳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

“你什么你,你怎么就这么笨,还溜号,你简直就无药可救了。”课上到一半,又是莫邵东愤愤的拂袖而去,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钢琴的黑白琴键。

叶离松了口气,转头呆呆的看了会空无一人的窗口,秦朗已经有几天没有出现在谢家了,谢依菡絮絮的念着他的名字,说他去参加什么比赛了,比赛的名字叶离没有听过,所以也没有听真,她很想问一句,可是……她有什么资格问呢?

一想到这些,叶离忍不住有些泄愤一样的,重重的把手指按向琴键。谢家有一架很美的钢琴,那是谢依菡的,每天晚饭后,她会如小公主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弹一首曲子给所有人听,而叶离没有琴,没有人期望她能学到什么,所以她永远对于练习曲无比生疏,永远记不住谱子,跟不上节奏,这一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忍不住重重的,胡乱的按着琴键,一个一个音阶或长或短的在她的指下鸣叫,真的也只能说是鸣叫,其实她私心里以为,这更像是哭泣。

“这琴得罪你了吗?”突兀的,一个声音打破了钢琴沉重的鸣叫,叶离的手嗖的收了回去,有些惶恐的回头,不想却看到秦朗斜倚在门口,嘴角笑意正浓。

“我……”叶离依旧是不知所措的,她在谢家始终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让她对秦朗既渴望又害怕,像现在这样对着她露出笑容,是她心里一万次幻想过的,可是,当如此真切的时候,她却只觉得害怕,害怕这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梦,转瞬就会醒来,醒来之后,她依旧是她,一无所有,寄人篱下。

“邵东又生气走了?”秦朗没有再盯着她,反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到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琴身,“幸好刚才是我听到了你弹这琴,要是邵东听见了,一定会心痛死。”

“我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学不会。”叶离的脸腾的红了,赶紧垂下头,让发丝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呵呵……”秦朗笑了,“钢琴没有天生就会的,学得慢也很正常,何况邵东的性子也确实急了点。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钢琴本身。”停了会,秦朗才说,“这间是邵东自己的琴室,这家伙太爱追求完美,这架蓓森朵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蓓森朵芙?”叶离一愣,“什么是蓓森朵芙,钢琴吗,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喏,可不就是这台钢琴,皇家钢琴,”秦朗的手指轻快的落下,一段叶离怎么也没弹好的旋律就如水般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维也纳有一条街,就叫蓓森朵芙大街,这个牌子的钢琴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一架钢琴总得七八年才能制作完成,即便在维也纳,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说完,瞥了眼叶离,秦朗的笑意加深了许多,“所以你想想,要是那家伙知道你刚才那么用力的敲他的琴键,会怎么样?”

秦朗的笑容太耀眼,叶离慌慌张张的移开眼,心里好像揣了许多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乱糟糟的,她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因为得罪了莫邵东后果很严重,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让秦朗不说出这件事来。

可是,秦朗坐得那样近,近到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气息,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再也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

“秦朗,你怎么来了?”结果,没等叶离镇定下来开始思考,教室的门就再次打开,莫邵东居然回来了,进门就皱起眉头,抱怨道,“刚才我在走廊听见琴声,还以为某块木头开窍了呢,结果居然是你。”

“嗯,难得你不在蓓森朵芙身边,我怎么能不抓紧时间一亲芳泽呢?”秦朗收手,站起来笑道,“这琴的音色真是好,难怪菡菡总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