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罪人。我有罪。”
二十几年，日日夜夜做了违心之事的折磨，本就让他饱受煎熬。
他不是无知无觉，只是强迫自己麻木。认下穆影笙之后，他又有如找到寄托一般。不让自己去思考那些黑暗的曾经。
可是高颢天的话却是生生将他那最后一层的遮羞布给扯破了，他再无法面对自己。
更无法面对，他差点把自己亲生儿子变成怪物的这个可能。
“啊——”
自责，愧疚，懊悔，所有的一切变成巨石般的痛苦，压在他身上。
他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爸。爸你冷静点。爸。”
穆影笙心急的想去扶他，沐谨昱却在突然倒了下去。彻底晕了。
“爸——”穆影笙一下子急了。快速的冲上去，一把扶住沐谨昱。
这突然的变故把高颢天也惊了一下。他微微蹙眉，看着已经抽过去的沐谨昱。
穆影笙这会没空理会他了，叫来了医生。很快的，医生就来了，又是检查，又是施救。
沐谨昱脸色灰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穆影笙退开，不打扰医生，让他们好专心施救。看着站在一旁的高颢天，她一把拽过他的手臂，带着他出了病房。
高颢天任她拖着，一路到了外面走廊的尽头。那里过去就是楼梯间，在这说话很安静。
穆影笙看着高颢天，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先冷静点。
“你不愿意见他，我不顾你意愿把你带过来，是我的错。我道歉。可是，你不应该这样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高颢天挑了挑眉：“我说错了？”
“你没错。”穆影笙叹了口气：“错的是我。”
高颢天沉默，他转过身去，看着走廊窗口。外面绿色草坪上，有几个孩子在奔跑，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
“你没错，错的是他。”
“是。错的是他。”穆影笙不否认：“可是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二十二年，他被关着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没有自由，没有家人。有的只是永无止尽的实验。我知道，他做错了事，我也曾经恨过他。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那些真木目，那些丑陋的怪物。是我跟厉衍一点一点查出来的。
我亲自揭露的那些罪恶，我的愤怒，我的恨，不会比你少。更不要说我是一名军人。我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我有最坚定的信仰。我完全不能原谅这样丧心病狂的行为。”
“既然如此，你还带我来做什么？”
“因为他快死了。”穆影笙看着高颢天，注意到他的后背有瞬间的僵硬。她叹了口气：“他快死了。”
“我看他刚才中气十足，精神好得很。”
“那是表相。”穆影笙摇了摇头：“他这些年，一心关在实验室，一方面缺少锻炼，环境又不好。一方面忧思过重，一直想着妈妈跟我，身体损耗得厉害。当初医生告诉我，说他活不过半年。”
“…”高颢天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口。只是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我也不想原谅他。我比你更恨。是因为我身为一名军人，却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可是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穆影笙上前，将手放在高颢天的肩膀上：“不管他做错过多少事情，都不是他主观意志愿意的。还有就是，他对妈妈，对我，如果他知道你的存在，那么他对你的感情，也会是真的。”
“他本来就时日无多，又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去责怪他。因为他的内疚跟自责，已经把他淹没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打算自杀的。”
高颢天放在窗棂上的手微微用力，手背泛起了白。
穆影笙并不是一定要高颢天接受沐谨昱，可是沐谨昱在她看来，真的很可怜。
“他早就想死了，只是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还可以再见到妈妈，见到我。后来意识到这个希望不在了。破碎了，他就不想活了。他要死之前，其实也不是完全放任了自己的离开。他在江兴怀身上下了药。让那些怪物去追江兴怀。”
“他其实已经开始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也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哥。我说这些，不是想为他辩解。而是很多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何不放下呢？”
高颢天没有转过身来，他闭了闭眼睛，看着窗外那些孩子，跑累了，已经往自己父母面前去了：“你说得倒轻松。”
“我把他从塔克里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医生对他进行了抢救后他还是昏迷不醒，医生告诉我，说他没有求生意志。哥。如果不是因为他认了我，你现在根本就已经看不到他了。”
伸手把高颢天的身体转过来，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哥，如果不出意外，他下半辈子，基本就在在牢里度过了。他已经这样了，你又何必再在他的心头捅那一刀呢？”
重生一次，穆影笙不敢说自己是多么圣母的人。她也不是不气，不恨。可是她更恨更气的是姜怀生，是那个幕后的Z先生。
“哥。”穆影笙拉过高颢天的手，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算是我求你，行不行？你别恨他，可以吗？”
第490章 好像也没什么不适应
穆影笙有一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此时她的眼中，全部是高颢天的身影。
她看着他，神情里带着几分祈求。高颢天想到刚才沐谨昱的样子，有一抹怪异的情绪，从内心闪过。
“他，真的很严重？”
“是。”穆影笙点头，神情不似作伪：“非常严重。他身体损耗得太厉害。不然的话，厉衍跟我也不会把他安排到医院来。现在他精神头还能这么好，是因为认了我，而我安慰他，让他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研究都写下来。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他的成果。他因为有这个念头在，才能撑着的。”
看他一直沉默不语，穆影笙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哥？”
沐谨昱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握着自己的手。将手轻轻的抽出来。
“行了，我知道了。”
“你答应我了？”
“我以后，不为难他就是了。”
最多就是不见面，不见面的话，大家都好。
这可不是穆影笙想听到的答案，可是她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一下子急不来的。
毕竟跟她从小被人收养，养父对她又不错的环境不同。高颢天能顺利长大，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回到病房，沐谨昱还没有醒。医生已经抢救完了，说是情绪激动引必的昏厥。
让家属注意病人的情绪，还有沐谨昱有低血糖，让他一定要注意按时吃饭。说沐谨昱身体底子差，一定要好好调养，注意情绪。不可过悲过喜，不然很容易出意外。
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医生这才离开了。病房安静下来，病床上那个人，呼吸微弱，整个人好像风一吹就会跑一样。
穆影笙看到这样的沐谨昱，忍不住就去看高颢天。
“哥，你听到了？”
高颢天不说话，看着那个虚弱得好像随时会离开的男人。他已经苍老，且没有多少日子。
他转开脸，对于穆影笙的话，好像一点也没听进去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沐谨昱缓缓醒过来。入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高颢天。
看到他，自然也就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那些争执。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原来还算是有生气的他，这会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一股巨大的绝望之中。
“爸？”穆影笙关心的上前，正想说话，高颢天突然看了她一眼。
“阿笙，你先出去。”
穆影笙这会哪敢出去？她真的怕自己一走。高颢天直接把沐谨昱气死了。
高颢天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也没有说更多的话。她正要开口，沐谨昱叹了口气。
“阿笙，你出去吧。”
穆影笙到底还是离开了病房，不过没走远，就守在门口。对上两个站在外面的小战士时，她还有些尴尬。
…
病房里，高颢天看着沐谨昱。他也在看他。
这是他的儿子。可是从出生开始，他就一面也没见过，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沐谨昱的眼神又暗了下去，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茫然。
“对不起。孩子，我知道，这三个字太轻了。根本没有一点作用。可是——”
“你知道这三个字太轻，就别说了。”
“…”沐谨昱苦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也无颜为自己辩驳。可是我答应了阿笙，把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写下来，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放心，等我写完了，我一定不多眷恋。立马就去找你妈妈赔罪。”
“想死？”高颢天冷笑：“你想得倒是轻巧，你死了一了百了。却想让阿笙难过一辈子么？”
沐谨昱语塞，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高颢天看着他这样，脸色缓了缓，转开脸不看他，而是看向了窗外。
春天已经来了。京市开始回暖。他曾经在这个城市学习，对这里的气候，并没有什么不适。
如果以后长期留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心头已经有了决定，出口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生硬，却已经是好了很多。
“你也知道你罪孽深重，既然如此，就好好的活着吧。用你的余生赎罪。”
“颢天？”他记得，刚才穆影笙说过他的名字，他叫高颢天。
高颢天转过脸他，他那苍白又满是病态的脸，让他终究说不出更多苛责的话。
“我现在做不到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做不到把你当成我的父亲。哪怕你确实是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接受你。如果你觉得能接受，那么下次。我还会来看你。若是你不能接受，一定要我叫你爸爸。那下次就不来了。”
“接受，接受。我都能接受。”沐谨昱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又缩了回来：“你，你不想叫我没关系的。真的。你叫我的名字也好，或者不叫也好。我都可以。”
高颢天低下头，看着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到底没握上去。
“有个事还要跟你说一下，外公外婆的意思，想让我跟他们姓楚。外婆说要问过你。”
“可以，可以的。我不介意。”沐谨昱赶紧表态：“阿柯本来就是你外公外婆的女儿，你跟他们姓，也是合理的。”
“我——”高颢天看了沐谨昱一眼：“我们没出生的时候，你跟妈妈，有没有想过，替我们娶名字？”
“有啊。”沐谨昱笑了笑：“当时我跟你妈妈说，如果生了男孩，就叫楚寒。如果生了女孩，就叫楚楚。当然，这只是小名，大名的话，当时是想让你外公外婆来定的。”
高颢天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本来要离开的他又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已经凉了的饭菜。
“你以后，还是按时吃饭吧。不然身体出了问题，难受的是阿笙。”、
“好。”沐谨昱像个孩子一样，极为乖巧的点头。高颢天看他这样，莫名就有些憋闷。
“阿笙很在意你，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好好活着，毕竟，你还没有看她结婚生子。”
“恩。我知道。”沐谨昱眼睛泛酸，他几乎是想哭。可是刚才哭得狠了。这会已经没有眼泪了：“都听你的。”
高颢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深深的看了沐谨昱一眼，最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第491章 你竟然不帮我出气
穆影笙坐在车上，看了眼坐着不出声的高颢天。心里其实十分好奇，他跟沐谨昱说了什么。
“看什么呢？”
“哥。你——”
“我怎么了？”
高颢天一脸淡定，穆影笙看着他的侧脸，终究是点了点头。
“好，你不说，那我不问了。”
反正，她只要去问沐谨昱就好，他总会告诉自己的。
·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下次见到沐谨昱，一定要好好的问他，高颢天跟他说了些什么。
…
楚思云冲回家里，一只手捂着脸，她正要待见到聂家敏的时候，好好的告一状。
哪里知道，进客厅的时候，却发现楚行竟然在家。
看到楚行楚思云一下子就老实了，只是心里到底不甘心：“爸，我妈呢？”
“你妈不在家，她跟人出去做美容了。她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
是。楚思云这才想起来，聂家敏离开家的时候，确实是跟她说过的。她本来也想跟着去，可是聂家敏非要让她去楚家刷存在感。
“你现在已经不招你爷爷奶奶喜欢了。若是你还不多去走动多讨好一下他们，回头我们在楚家，可是一点地位也没有了。”
聂家敏是不屑于去讨好楚学民两个的。她巴不得都不要看到他们才好。
她嫁进楚家这么多年，楚学民跟邵亦仙一直把持着家里的财务，死活不肯让她沾手。
那些东西，以后还不都是楚行的？偏偏老太婆抓得紧，根本不愿意漏下些来给他们。
现在更离谱了，认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以后只怕是他们在楚家更难生存。她倒是算了。可是楚思云可是楚家正正经经的嫡亲孙女。
该楚思云得的，一分也不能少。
她打的主意，楚思云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往林家跑了。
聂家敏不在，那谁来给她出头？她忍不住就又去看楚行。
楚行其实是回来拿东西的，拿完文件就要走人。只是看女儿这样左看他一眼，右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明白女儿是有事要说。
事实上他想装作看不到也不行，毕竟楚思云脸上的五指印太明显了。刚才她一进门，他就看到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爸。”他一问，楚思云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她倏地扑到了楚行怀里。
“我被人欺负得好惨啊。爸，你可是要帮我作主啊。”
楚思云哭得凄厉，楚行因为那有些尖锐的声音稍稍蹙眉。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强忍着没有发作。
“好了，有事就说清楚。你哭有什么用？”
“爸。”楚思云吸了吸鼻子，相当委屈的看着楚行。
“那个野——”楚思云本来想骂穆影笙野种的，不过这时却是话锋一转，换了个语气。
“爸。今天妈妈让我去看奶奶。还说那个新认回来的姐姐跟我差不多大，说她既然刚回家，肯定对家里的环境不怎么熟悉。让我跟姐姐好好亲近亲近，也带着她熟悉一下京市。”
“爸。我可是一片好心。可是没想到，我去大院的时候，看到姐姐，她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你知道的，她已经跟衍哥订婚了。自然就是衍哥的未婚妻，你说她像这样抱着一个男人不放手，算怎么回事？”
“更不要说，她既然已经认回来了，就是楚家人。她在外面行为不检，丢的可是我们楚家的脸啊。我当然就看不惯了。我就上前好心劝了她几句。没想到——”
楚思云说到这里，语气又带上了几分哭声：“没想到，姐姐说，她做什么，不关我的事。还警告我，不许把她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告诉衍哥。我说她都有衍哥了，还朝三暮四太过分了。结果，结果她就甩了我一巴掌。”
楚思云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被外人欺负过。今天挨了高颢天一巴掌，她真的气得不轻。心里越气，脸上就越可怜。
“爸——”她抱住了楚行的肩膀：“我可是为了楚家，为了姐姐的名声好，她竟然这样对我。”
楚行看着哭得声泪俱下的女儿，轻轻的将她推开：“行了。说了让你别哭。”
“爸。”楚思云退后了一步，怯怯的看着楚行：“我不哭了。可是我今天挨了一巴掌，难道就这样算了？”
楚行盯着女儿的脸，看着她脸上的掌印好一会，突然就冷笑一声。
“真的是穆影笙打的你？”
突然的问题让楚思云一怔：“爸，我，我都说了，是姐姐。”
“你再说一遍，谁打的你。”
“爸。”楚思云心头发虚，脸上却一片红色，作出自己被气得不轻的模样来：“我被人打了，爸你不帮我出头，还怀疑，质问我？爸，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啊？”
“你只要告诉我，你脸上的巴掌是谁打的。”
“是。”楚思云气坏了：“确实不是穆影笙打的，是她那个歼夫打的。可是她的歼夫为什么敢打我？不就是有她撑腰吗？爸，你到底要不要为我出气？”
楚行看着女儿，眼神有些复杂，对这个女儿，他是真的觉得失望。
想到穆影笙，才几次见而已。身上的气度，做事的方式，言谈举止不说有多优雅，可是极有分寸。
“思云，你也不小心了。不要再任性了。过了后天，参加完家里的宴会，你就离开吧。”
“爸？”楚思云傻眼了：“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去把你的学业完成好。”楚行叹了口气：“你妈太溺爱你了。放着你扔着学业不管就跑回国。你还小，还是把心思收一收，专心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