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都不想让人陪，他们也都不需要人安慰。他们要的，是独自面对自己的伤口。
尤其是楚学民夫妻，楚学民无法接受自己的堂弟，至亲之人竟然是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
这对他来说才是真的不能接受的。可是他知道，他更恨的，还是他自己。
他恨自己的冷漠固执，恨他们当初的赌气。
三房是有势力不假，可是在当时来看，楚学民的能力明显是压倒在三房之上的。
更何况，那些人帮着楚正元做事，未必就没有看在楚学民的面上。
他当年只要稍稍退一步，只要多少愿意去调查一下，放下自己的固执骄傲把楚柯带回来，都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楚学民跟邵亦仙的自责愧疚此时的他们不一定能理解。而面对他们，更会让二老不断的想起那些事来。
所以他们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出现，少出现，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穆影笙挑眉看着他，对他的论调有些接受无能。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呢？
“你想太多了吧？”
“我想多了？我再说一次。你别低估老人家的承受能力，说句俗气点话，他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楚慕寒看着她，突然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么笨，怎么会是我妹妹？”
“我——”穆影笙无言以对。她还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啊。
“走吧。去看妈妈。”
两兄妹往下走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楚阳。
上次来医院，他穿着一身西装，今天再看他，一身休闲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看到兄妹两个，楚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穆影笙跟楚慕寒对视一眼，上前跟他打招呼。
“小舅舅。”
“小舅舅。”
这个称呼让楚阳看向二人。两天不见，他的眼中已经有了红血丝。对着两个人微微颌首，算是回应。
穆影笙看着他手中的保温桶，她看了眼他身后：“小舅舅这是去看——”
她想说江妍二字，才发现现在江妍于她已经变了辈份。可是让她叫江妍小姨她还真的叫不出口。
“江妍这两天情绪不太好。”
楚阳对江妍情绪复杂，他并没有跟这个妹妹相处过，可是那天看着她那样情绪失控，他确实感觉到了心疼。
江妍的来到是个意外，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那天他在无奈之下把江妍打晕。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江妍，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呆滞中。
她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她一个劲的赶他。
之后江鸿宜出现，有他在，他想跟江妍好好说话都不成。
耿依琴依然没有醒，之前医生明明说她情况已经更好了。可是这两天，医生却说她的器官再次开始衰竭。
如果没有得到很好的缓解，相信耿依琴支撑不了多久。
大哥二哥还在任上，两兄弟因为楚正元突然出现，都是焦头烂额。
楚阳几乎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两个哥哥跟关心这个家比起来，好像更关心自己的仕途。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悲哀。
他幼时的记忆，童年的那些回忆，似乎都变得很可笑。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家会变成这个样子。尤其是回家的时候，听到大嫂吴敏说的那些话，更是让他死心。
他在国外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没有注意到，这个家早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大哥二哥现在到处找关系，让楚正元没事是不可能了，可是他们不能出事。
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寒。大嫂二嫂每天抱怨。说楚正元为老不尊。害得家里不安宁。
没有一个人关心江妍，这个被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无辜的女孩。也是他们的妹妹。
想到那天江妍清醒之后的失控，楚阳的心情就很难过。
“你出现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害得我妈还不够吗？”
“你们滚啊，我不需要你们。我不想看到你们。”
最初江妍还会上来跟他撕打，推搡，后来她冷静下来，完全漠视自己。
楚阳是真的愧疚，他知道这一切其实认真说起来，真的都不关他的事。可是内心深处，他却没有办法这样说服自己。
他没办法跟自己说，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他更没办法无视江妍，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情绪不太好？只怕是非常差吧？
穆影笙抿了抿唇，想到江妍，她心头也有些不舒服。
“我去看看她吧。”
“她不一定会见你。”楚阳叹了口气：“她的情绪真的不稳定。”
“没关系。”穆影笙摇了摇头：“她愿意见我就见，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楚阳看着二人一眼，转身带着他们往病房去了。
…
穆影笙见到江妍的时候才发现，楚阳说那句不太好不真实。
眼前的江妍不是不太好，是非常差。她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在京市想要跳楼那次还要糟糕。
她双眼无神，整个人消瘦了不少。那天只顾着抓楚正元，她甚至没有好好关注过江妍的状态。
今天见到她才发现她整个人像是脱了水的玫瑰花一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嘴唇动了动，看到这样的江妍，穆影笙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江妍看到楚阳的时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厌恶。对上穆影笙时，她转开了视线，完全不去面对她。
“江妍？”思考了半分钟，穆影笙还是决定只叫她的名字：“我能跟你谈谈吗？”
“走。你们都走。”一旁的江鸿宜看到这些人就来气：“我们跟你们没什么话好说。”
他甚至上前几步，想将穆影笙两人推出去。楚慕寒挡在穆影笙面前，他冷冷的看了江鸿宜一眼。
在他手上吃过亏的江鸿宜脸色难看：“高颢天，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你绑架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好啊。”楚慕寒勾唇，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嘲讽：“你可以现在来算，我奉陪。”
“你——”江鸿宜气结，拳头捏得是咔咔作响。
穆影笙不理会江鸿宜，只是看着江妍。江妍按下了江鸿宜的手，转身面对穆影笙。
“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江妍——”
江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率先走出了病房。
穆影笙见状，跟在她身后，并示意楚慕寒不要跟来。
江鸿宜不放心，想跟上去，楚慕寒挡在他前面。
医院天台上，江妍站在那里。京市的天气已经回暖。春天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暖意，并不冷。
江妍走到栏杆前站定，她转身看着穆影笙：“你说，我现在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第530章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江妍？”穆影笙却没有她吓到，反而上前一步：“你不会的。”
江妍站在栏杆边上，双手扶在栏杆上。只一会，马上就收回手，转身面对穆影笙。
“是啊。我不会的。”
她妈妈还没有醒过来，她怎么可能真的去死？扬起唇角，她颇有些嘲讽的看着穆影笙：“你倒是了解我。”
“你觉得委屈是吗？”穆影笙看着风把江妍的发吹乱，神情平静无波。
江妍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她的目光落在穆影笙身后不知名的点，并不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楚正元。”穆影笙现在已经不想叫那个人三叔公了：“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让你的出生变成一个笑话不假。可是你知道我吗？你知道我父母吗？”
“塔克里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的。塔克里的上空有多少亡魂你又知道吗？这一切，是因为你父亲。对，他不是第一个提出做那些实验的人，他不是去做那些实验的人。可是他比那些做实验的，参与实验的，提出实验的人，更恶。
是他，把那些无辜的孩子送到了塔克里。是他，害死了我妈妈。是他，差点让我哥哥，亲生的哥哥，沦为我父亲的实验品。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高翔意外死亡，如果不是因为江兴怀一时恻隐之心生起，把我哥抱到你们家。那么今天，我哥的结局就是塔克里的那些怪物。”
穆影笙闭了闭眼睛，这件事情，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没办法淡定。
亲眼见过那些GT83之后，她的人生都开始颠覆：“江妍，不是只有你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命运。不是只有你觉得委屈。更不是只有你觉得你的人生受到愚弄，受到了欺骗。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他们，比你更委屈。”
天台上的风大了起来，江妍垂下了眼眸，看不到她的表情。
穆影笙深吸口气：“你知道我有多恨楚正元吗？你又知道我有多恨江兴怀吗？”
“如果不是他们，我的妈妈不会死，我不会从小被人送走。我爸爸不会二十几年失去自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哥不会从小跟我分离。这一切，都是你那两个父亲害的。”
一个生父，一个养父。江妍的两个父亲联手犯下那许多的罪恶。
江妍终于抬头看她了，她的眼神十分的阴郁：“所以呢？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父债女偿？”
不等穆影笙开口，她向前一步：“是。他们是罪人。可是这一切又是我愿意的吗？是我愿意出生？是我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我愿意有这样的父亲母亲吗？”
她的声音没有多高昂，每一句话，与其说是在问穆影笙，不如说是在自问。
江妍也不需要她的答案：“我前面半生，活得无知无觉。等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要有什么样的情绪才是正常的？阿笙，你来告诉我，我要有什么样的心情，才是正常的？”
“你告诉我啊？我要有什么样心情，才是正常的？”
她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的情绪，此时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无力的跌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你说啊。我要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她只有二十多岁而已。她的人生被颠覆，她的养父，亲生父亲都是犯罪。甚至连她的母亲，都在婚姻中出轨，背叛婚姻。
她哭得厉害，整个人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做恶梦？塔克里的亡魂，他们现在还在纠缠我。”
“我每天每天睡不着。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摆脱，我不知道要怎么释怀？我更不知道要怎么放下？我是一个犯罪的女儿？你明白吗？我是一个犯罪的女儿。”
江妍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不断的耸动着双肩。
穆影笙看到这样的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江妍还是那个江妍。虽然有些任性，有些娇纵，可是本质却善良的江妍。
她是有过重生经历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她能很快的就接受。并快速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可江妍不是，说到底，上一辈人做的事，确实跟她没什么关系。楚正元是楚正元，江妍是江妍。
穆影笙在心里跟自己这样说，然后她上前一步，抱住她的肩膀。
“那些事情，跟你无关。江妍，都放下吧。”
江妍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她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哭。
穆影笙不知道能说什么，江妍埋首在她怀里，声音比刚才还要嘶哑。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穆影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我没有那样的父母，我有多希望我没有经历这些事情。我甚至好希望我可以失忆，忘掉一切，重新来过。”
“可是不行，他们不肯放过我。那些怪物，那些阴魂。本来我想自杀那次，我就已经不想活了。可是你把我救下来了。我活下来了，我又不想死了。穆影笙，我是不是很坏？
我有这样可耻的出身，有这样的父母，我竟然还会怕死。我不想死，我怕我死了以后，我妈再也没有人照顾。我怕我死了以后，我哥会失望，会去走极端。穆影笙，我是不是很胆小？”
穆影笙抬头看着蓝天，她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涩涩的，闷闷的难受。
很久以后，她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江妍。我不会跟你说，放下吧。因为那些事，要放下，要过去，真的太难。但是，你可以去做一些别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过得比我们更痛苦，更纠结。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把你那些痛苦，那些纠结，那些难过都先暂时往边上放一放。你走出去，去看看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
有一天，也许你会发现，你人生的意义。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人生中所有经历的痛苦，都只是暂时的。他们的到来只是为了让你成为最好的那个自己。”
怀里的江妍渐渐冷静下来了，没有再哭泣了。
第531章 对不起是最无用的三个字
可是穆影笙还能感觉到她颤抖的身体。她没有再多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等了很久，穆影笙才听到怀中人传来的声音：“对不起。穆影笙，对不起。”
“你不必说这三个字。我说过了，跟你没有关系。”
江妍又想哭了。她站了起来，胡乱的擦干脸上的泪水：“穆影笙。谢谢你。”
她退后一步，红肿的双眼，此时比刚才看着有神了一些。
“我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是我不会再消沉了。你说得对，我的出身，跟我父母的罪恶，我已经无法改变。但是我可以去做一些补偿，我可以为他们赎罪。穆影笙，你说，我还可以当一个好人吗？”
“当然。”穆影笙点头：“你本来就是一个好姑娘。”
“谢谢你。”江妍伸出手，抱了抱穆影笙：“谢谢你。”
环抱着穆影笙，江妍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穆影笙看着远处的蓝天，有些事情暂时就这样吧。
原谅楚正元跟姜怀生她做不到，可是迁怒她也做不到。
…
重新回到病房的江妍，再看楚阳时依然无视，不过能看得出来，她情绪已经好很多了。
虽然还不知道穆影笙跟她说了什么，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有些事情，已经开始学着放下了，想开了。
楚慕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有几分阴郁。他这个妹妹，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阴沉着一张脸走出去，完全不想再看到跟楚正元，或者是姜怀生有关的任何人。
穆影笙看了眼病床上的耿依琴，跟江妍说了一声正要离开。楚阳站到了她面前。
看到楚阳，穆影笙微微蹙眉。这两天三房的事她听说了一些，如果楚阳是想为楚正元求情的话，那她真的不介意给他点教训。
“对不起。”
楚阳突然呈九十度的弯下腰去，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声音里有压抑的羞愧。
“对不起。我为我爸做的事情，向你道歉。虽然我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对不起。”
穆影笙看着楚阳的发顶，她的喉头有些发梗，转过脸不想看楚阳，她越过他要往外面走。
“阿笙。我大哥二哥那里，我会去说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去打扰大伯。”
看不到表情，可是穆影笙能听出来他声音里面的压抑。她转开脸去，并没有选择看他。
“对不起。我爸爸做出这样的事，我觉得十分羞愧。我向你们道歉。我知道这三个字，说起来太轻，没有丝毫作用。我保证，我们三房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大房面前。”
穆影笙依然没有回应，楚阳的声音有些晦涩：“阿笙，真的对不起。”
他还记得，楚柯是多好的一个堂姐。哪怕她早早就出了国。可是童年每次去大伯家的记忆都还在。
楚柯温柔的模样他还记得，也还有印象。正是因为如此，他越发无法原谅楚正元，也无法释怀。
穆影笙看着楚阳的发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话是。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我不接受。”
穆影笙看着楚阳，她知道，这一切跟楚阳无关。可是她真的没办法就这样算了。
“第一，你代表不了你的父亲。第二，你也说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在我看业，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三个字。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听。”
她不会原谅楚正元，不会原谅三房。更何况，她没资格原谅。
有权利原谅他们的是楚柯，而楚柯现在早就已经变成了黄土一堆。现在再来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
没有。她不会去替她的母亲原谅这些把他们这个小家庭害得支离破碎的人。更不会原谅这些制造出了塔克里那些怪物跟冤魂的人。
楚阳抬起头来，他看向穆影笙，只觉得对方的目光有如实质：“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