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打,就只能跑了。

他当机立断,把手掌按在玉玺之上,唤醒青龙船调转方向,高速逃离这个区域。青龙船发出一声长啸,开始收起桅杆,两侧的盘龙轮也慢慢转动起来。

不过从帆船状态转到高速状态,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尤其是青龙船大伤未愈,这个转变过程会更长一点。更麻烦的是,转换期间,青龙船是不能改变方向的。

可龙啸的警报,却一声尖似一声。对方似乎觉察到青龙船有逃走的意图,速度进一步提升。建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摆动船舵,一会儿冲到船首去观察。可是无论他和七里怎样睁大眼睛,就是看不到前方的海平面上有什么东西。

这种看不到敌人却感觉到其不断接近的局面,是最恐怖不过的。他们就好似陷在深林中的兔子一般,四周丛林里随时可能会扑出一头猛虎。

建文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应该先把青龙船改变方向,再转变状态,而不是相反。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青龙船能在敌人抵达前转变完毕,并有足够的时间掉头。

只要能让青龙船跑起来,这片海域没人能超过它。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好不容易熬到了青龙船终于转换完毕的一瞬间,建文急忙转动船舵,朝着东南方向偏移。这时龙啸刚好化为一声极短促的啸声,表示敌人已经贴到了近前,青龙船周围的海水发出强烈的哗哗声,好似开锅一般。

“敌人在哪?”建文高喊。七里再次站到桅杆顶端,可仍旧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之间,巨大的水花在青龙船的左侧炸裂。七里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看到一根刻满了诡异人脸的桅杆,从海面下猛然抬升,紧接着出现的,是一面沾满了陈年血迹的巨帆,以及一个鬼魅的绘影。然后整整一条灰白色的巨舰,轰然浮上海面。它霎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掀起如山倾般的波澜,让旁边的青龙船为之颠簸不已。

难怪他们一直看不到敌人的踪影,原来这条船竟然能像鱼一样潜藏在海中,一直接近目标再陡然上浮。这条船的风格与大明船只迥异,低桅尖底,船型如同一条鲨鱼,舰首极宽极厚,主体部分却略显细长,两根桅杆倒向中央一根主桅杆,构成一个鲨鱼尖鳍似的三角形。它的造型并不整洁,到处都有修补过的痕迹,周身都是奇形怪状的补板与里出外进的横木椽头,好似浑身长满了棘刺的深海怪鱼。

不必七里提醒,建文已经觉察到不妙。他猛地一拍玉玺:“青龙,快走!”

青龙船两侧的盘龙轮飞速转动起来,水沫四溅。船体微微悬浮在水面,如蓄满力的长箭,即将弹射而出。

就在这时,那条怪舰的宽大舰首突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木板与铁箍飞速地伸缩变化,逐渐向上下两侧裂开,如同一头巨鲨张开上颚和下颚。它摆了摆头,用黑洞大口将还未来得及启动的青龙船一口吞了下去。

那一瞬间,建文和七里感觉整个星空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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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到光亮,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唐格斯揉着脑袋,爬上甲板。刚才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在狭小的舱室里撞了一头包。晕头转向的唐格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跑上来,看到建文和七里僵立在原地。

“到底怎么……” 唐格斯话音未落,也张开大嘴愣住了。

在青龙船的侧前方,悬挂起了一盏油灯。油灯的亮度不大,但至少可以让人看清周围环境。他们置身于一处宽阔的船舱里,刚好能把整条青龙船装下。周围的墙壁是用一条条半弯的木肋板围成,它们连接严密,几乎没有空隙,只是边缝微微发黑,大概是常年腐蚀的结果。

建文仔细想想,刚才青龙船确实是被那怪舰一口吞下来了,那么现在应该是在它的船腹里?七里环顾一圈,鼻子不悦地耸了耸。

这里的环境潮湿且肮脏,空气里还飘动着一股腐臭的腥味。在船舱底部的凹隙里,残留着许多鱼虾水母等水物的腐烂遗骸,恐怕已经很久没打扫了,这大概就是味道的来源。

这个鬼地方,简直就是一个阴沉而污浊的囚笼。

忽然有讪笑和口哨声响起,他们抬起头来,看到头顶天花板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两张面相丑陋的水手的脸。

“这回可逮着好货了,啧啧,看这线条。不枉咱们埋伏了半宿。”一个水手夸张地喊道。

“没错!没错!我可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女人了。”他的同伴也流出了口水,牛大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盯着七里。

“我他妈说的是船!”第一个水手不悦道。

“谁管船啊,当然是先看女人。”第二个水手不甘示弱,“船肯定是分给老大,女人可是归咱们分配。”

“呸,你还帮老大做起主来了?”

“老大从来只对大姐一往情深,外面的女人根本不屑一顾,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还没聊完,忽然发现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把油灯给遮住了。等到光线再度出现时,他们才看到,刚才还站在甲板上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噗,噗。

两下手刀,准确地切中了两处脖颈,两个水手就这么被七里干净利落地打昏在地。一直到这时,青龙桅杆上如阶梯般错落排列的四丛珊瑚,才化为碎片。

七里丢下一卷绳子,建文与唐格斯轮流攀爬上来,好奇地左右看去。

和下面那个能装下整条青龙船的夸张大舱室相比,这里的船舱要相对逼仄一点,但也足以让唐格斯这样的大块头直起腰来。从两侧开在海平面之上的舷窗可以判断,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船腹第二层船舱。

熟知船舶构造的建文暗暗心惊,海船空间非常宝贵。这条船能一口吞下青龙船,还有余裕修建二层船舱,它到底是有多大?谁是船长?

现在回想起来,这船实在恐怖。它居然能潜藏在水下,还能把船头像鲨鱼嘴一样张大,吞噬其他船只。这头充满恶意的海兽化身,无法用常理揣测。

建文趴在天花板往下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个囚禁青龙船的舱室并没有明显的大门,周围的肋条板都钉得严严实实,只在中间有一条不容易注意到的缝隙,一直延伸到两侧。

这应该就是怪船上颚与下颚紧闭后的咬合线,估计在附近会有几个绞盘来控制开合。

“我们逃出去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没引起敌人大部队注意前,找到绞盘,打开船口让青龙船滑入海中。”建文压低声音对两个人说。

七里检查了一下那两个昏倒的水手,他们的装束是脏兮兮的粗布衬衫,外头罩一件短布袍,腰间一把弯刀一把火铳,都是海上讨生活的标准配备。七里毫不客气,把弯刀和火铳收上来,分给建文一把火铳,唐格斯一把弯刀,其他的则自己拿在手里。

“你对船舶比较熟,我们听你的指挥。”七里说。

建文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说了一声好,带着两人朝着船舱的另外一端摸去。

这么大的船,必须得考虑到漏水的风险,一般会把底舱修成一个个彼此隔离的水密舱。这样的话,一处漏水,不会影响到其他地方。所以不同层的船舱楼梯,都会设置在相反方向。

他们飞快地来到楼梯间,拨开一排熏干发臭的肉干,踩过几箱子海植的蔬菜,与一个厨子模样的海盗正好迎头相撞。唐格斯二话不说,拦腰把厨子抱住,身子一扭,登时把那倒霉蛋一个倒栽葱砸在地板上。几只母鸡和老鼠,咕咕地四散而逃。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蒙古摔跤手法正好大显神威。

唐格斯一击致敌,忍不住发出一声兴奋的喝吼,还想行一圈蒙古礼,却被建文及时喝止。

根据建文的推测,绞盘的位置应该是在大底舱上方的甲板附近,只要一路往上冲就够了。既然有了方向,这一个三人小队的速度相当快,连续钻过数个船舱,打倒了七、八个猝不及防的水手,终于见到了通往甲板上的楼梯。

一道金黄色的阳光从楼梯上方投射下来,原来外面已经是白昼了,隐隐有浪花的声音传来。建文三步并两步冲上楼梯,却被七里一把拽住:“我先来。”她率先冲了上去,建文与唐格斯紧随其后。

他们一踏上甲板,第一眼见到的,是附近一根直冲天际的粗大桅杆。建文一看到这桅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几乎走不动路了。

七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建文喃喃道:“这下我们麻烦大了,麻烦大了……这桅杆是人头柱啊!”

第八章 贪狼

七里不知道什么是人头柱,可她随建文的眼光看过去,却也立刻怔住了。

这根粗大的桅杆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椭圆形痕迹,远看似是瘢痕,近处仔细看才知道,那竟是一张张镶嵌在柱子上的人脸。每张人脸的相貌都不同,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都带着极其痛苦的扭曲表情。这一根柱子上,少说也有百十张人脸,看上去邪意盎然。

“这个人头柱,是南洋海盗的规矩。他们每劫一次大船,都会把船主的脸按在桅杆上,用特制的墨汁把他临死前的惊恐表情拓在木头上。这些墨汁都是精心调制过的,可以把脸拓得栩栩如生,无论海水还是海风都无法使之褪色。人头越多,说明这个海盗势力越强大。海盗和海盗之间,不用言语宣威,只要远远一看桅杆上的人头数目,便知道谁强谁弱。”

建文低声解说道,声音在微微发颤。唐格斯一听,瞪圆了眼睛数了数,说:“这里至少得有一百张脸,那就是劫过一百条大船喽?”

一个海盗一生也未必能劫到这么多船,这个战绩可以称得上是海中巨魁,只有极恶又极强大的人才能做到。建文忽然抓住七里的手:“你眼神好,可看见那桅杆展开的船帆上有什么图案?”

“一个蜷曲着像是蛇一样的东西,有好几个头。”

“几个头?”

七里眺目远望了一下,很快回答:“七个。”

建文眼皮一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知道么?传说南洋的海盗有三大巨头:贪狼、七杀与破军。这条船的帆上有娜迦神龙,桅杆人头破百,咱们现在恐怕是在贪狼的坐舰上。完蛋了,完蛋了。”

他在泉州港就经常听人说起,讲述者无不面带寒意。据说贪狼这个海盗有一身神奇的本领,纵横南洋肆虐,偶尔还会北上,无论大明、高丽、日本还是南洋诸国,都拿他没办法。市舶司里的悬红,已经过了五千两,而且还是黄金,却无人敢拿。

昨晚那一幕惊人的画面,同时浮现在三个人脑海里。怪不得这个叫贪狼的巨盗能逍遥法外,他能操控巨舰从水底潜游,还可以张嘴吞掉船只,这份本领,谁能奈何得了?

唐格斯忽然发出一声沉沉的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正逐渐靠近。

七里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情况有点不妙。她一抬火铳,看到甲板对面有二十来个水手,大多数头缠白巾,正中一人身材魁梧不逊于唐格斯,那一只独眼凶狠无比。这一伙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正朝这边围过来。

“绞盘你找到了吗?” 她问道。

建文环顾左右,看到船舷边缘果然立着一尊黄铜制的绞盘,上头还有一个长柄把手。

“我给你们争取时间,尽快把底舱绞起来。”七里把弯刀抬起来。

这是他们一早就制订好的战术。七里负责阻挡,建文和唐格斯负责绞开船舱,然后唤醒青龙船,让它自行滑出水面,然后他们从甲板上跳下去。

七里的珊瑚头饰再一次发射出七彩光芒,她纵身一跃,高高跳到桅杆上,凭着不断涌现出来的珊瑚作为踏脚石,几下兔起鹘落,一口气跃至桅杆最高处。这里有一个负责瞭望的海盗,被七里毫不客气地踢下海去。

然后她拿起弯刀,把缆绳砍断了数根,失去支撑的大帆刷的一声,朝着那一群海盗砸过来,一下子把他们全笼罩起来。建文和唐格斯同时扳住手柄,开始转动。绞盘哗啦啦响起来,带动了底舱的机关。

这时那帆布突然高高隆起一块,嘶拉一声从里面被一柄利刃割开,身披大裘的壮汉率先冲出来,朝绞盘方向跑来。唐格斯见状不妙,转身迎面与那个独眼巨汉轰地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身形剧震,谁也没倒,反倒是脚下的甲板咔嚓裂开了一条缝,可见力量有多惊人。

其他海盗也纷纷掀开帆布,沿着各处桅杆和绳网攀上去,要去捉拿七里。七里在各处桅杆之间来回跳跃,如乳燕入林,行动轨迹眼花缭乱。不断有海盗发出尖叫,被她踢落海中。

有了两人的掩护,建文抓紧时间摇动绞盘,一边转一边往船下看。船头的凶恶大嘴,已经缓缓开启,能听见哗哗涌入的水声。只要再开得大一点,青龙船就有足够的空间从嘴里滑出来。

就在这时,建文看到前方的海面上,多了十来个高高竖起的灰色三角鱼鳍,围着船来回打转。这些鲨鱼,大概是被连续落水的海盗吸引来的吧?

我在想什么啊!现在是担心他们的时候吗?建文咬着牙痛斥着自己,再一次用力转动绞盘,很快听到下面传来“砰”的一声,应该是把船嘴彻底张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建文已经知道青龙船的驾驭方式了。只要玉玺好好地摆在船舵上,他就可以用简单的操船术语来远程控制。

“青龙船,倒退!”建文高呼。

底舱里的青龙船发出光亮,两侧盘龙轮开始哗哗地倒转,整条船缓缓退出大船的巨嘴,进入大海。

建文把住绞盘手柄,回过头去看。唐格斯和那个独眼巨汉斗得难解难分,周围的海盗都不敢靠近,生怕被误伤。七里仍旧在桅杆之间来回跳跃,上来一个踢一个,下面的海盗没法发挥数量优势。

形势一片大好,只要青龙船彻底脱离大船,他们跳下去。就算是贪狼,也绝不可能有青龙的速度。

他满心喜悦地朝船下看去,却突然呆住了。

那群鲨鱼对落水水手熟视无睹,反而聚在了一起,挡在青龙船前。远处水面有一个比它们要大一倍的白色三角鱼鳍,正在劈开水面,急速接近。

随着离大船越来越近,那鱼鳍在水面逐渐抬升,露出一条极大的白鲨光滑的脊背。但让建文惊骇的不是这条大白鲨,而是鲨鱼的脊背上,正笔直地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全身赤裸,海水沿着古铜色的肌块凹线流下去。他的肌肉鼓涨凝实,体型壮而不肥,那姿态就像是用一块承受了千万次浪花拍击的大礁石雕出来似的。可惜脸被一头浅黑色的乱发和浓密的虬髯所挡住,看不清楚面目。

这人左手扶着角鳍,轻轻摆动,像操控船舵一样。那头大白鲨居然比马匹还温顺,听凭指挥,左转右转,很快就靠近了大船。那大白鲨突然在半空一跃,那人双腿一弹,整个人轻轻松松就落在了建文跟前。甲板为之微微一颤。

“噗通”一声,大白鲨又落回水中。

建文这时才看到,对方的右臂上,刺着一条螺旋缠绕的黑色鲨鱼刺青,鲨口恰好在虎口的位置。而他的右手,居然长满了鲨牙,看起来就像是砍掉了五根指头,换上五把锋利匕首一样。

当他抬起手臂向建文伸过来时,感觉就好像一条巨鲨张开血盆大口扑击而来。

建文见势不妙,抽出火铳要扣动扳机。不料那人的左手一把抓住火铳枪管,轻轻一拧,那精铁铸成的枪管一下子就成了麻花。可建文已经来不及停手,还是开了枪。火药和弹丸在扭曲的枪膛里一下子炸开,建文惨呼一声,躺倒在地。

男子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去,甲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七里在桅杆顶端发现这边的变故,几下珊瑚涌现,飞身跃到了男子背后,弯刀毫不犹豫地朝咽喉割下去。可刀刃碰到咽喉,如中败革,怎么也切不下去了。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男子右臂舒张,一下子揪住七里纤细的脚踝,往地上狠狠一惯。轰隆一声,七里的身子半陷在裂开的甲板缝隙里,动弹不得。

解决了两个敌人以后,男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唐格斯身上。此时唐格斯与那独眼壮汉两人的战斗刚刚有了分晓。壮汉近战搏击的功夫不低,可哪抵得住草原摔跤的第一高手。只见唐格斯踢、绊、缠、挑、勾,技法层出不穷,再加上娴熟的关节技,很快便将那壮汉压服在地,动弹不得。

男子眼睛一亮,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欣然缓步上前。他略一站定,唐格斯顿觉脊背一凉,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立刻意识到这男子是个极其强大的对手。

他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不退反进,立刻反身伸出双臂去扳男子的下盘。男子舔了舔嘴唇,似乎很满意这种反应,他发出一声豪快的大笑,双臂肌肉贲张,反去压制唐格斯。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唐格斯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一块礁石的巨浪,无论如何拍击,对方始终岿然不动。那两条胳膊重逾泰山,牢牢地压制着自己的动作。他在草原上每天跟人摔跤,类似的僵局不知碰到多少次了,拆解起来几乎不假思索,立刻手腕一翻,借对手的力量往斜里一拽。

这招叫做“博克忒鲁木”,是蒙古摔跤里最讲究技巧的一个手法。那男子也没想到这个纯靠蛮力的鲁莽汉子,居然忽然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儿,猝不及防,被重重带倒在地。

这一下子,甲板上一片沉默,周围的海盗脸色都是一僵。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似笑非笑,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既然已经倒地,你为何不继续强攻,反而站开一步?”

“勇士不打倒地之人。”唐格斯瓮声瓮气道。

“很好。比拼技巧就到这里,接下来咱们来试试力量吧!”男子露出森森的白牙,嘿然一笑。唐格斯一时寒毛倒竖,难道刚才对他来说,还只是技巧比拼,根本没用出真力?

唐格斯瞪圆了眼睛,再度扑上去,挥拳就打,努力抢得一丝先机。男子喝了一声:“好!”不闪不避,同样用左拳顶过去,动作十分简单,气势刚劲无俦。

双拳一对,几乎炸出火花,赫然平分秋色。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这回不再有任何技巧,纯粹靠肉体力量进行碰撞。此时其他海盗们纷纷聚拢过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波及到。有几个人把建文和七里都抓过来,牢牢捆住,一起围观。

唐格斯越打越心惊,这人的力量越发强劲,难不成他还能根据对手力量进行调整?那他的真实力量到底有多强?反观那男子,越来越兴奋,他战到酣畅处,哈哈大笑一声,左臂拳头做巨鲨噬咬状,奋力一捣,一下咬中唐格斯的胸膛。唐格斯登时觉得气息不畅,脚下虚浮几乎要跌倒。

男子毫不留情地追上一步,这次换成了右拳。他那五根尖刀一样的锋锐指头,哗地在唐格斯的胸口留下五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唐格斯避无可避,咣当一声躺倒在地,眼冒金星,再也爬不起来了。

“归顺我。”男子说道。

唐格斯一愣:“归顺?”

“成为我的船员,听我的号令,从此四海纵横,你只需要跪我一人。”有滔天的凶势从男子身上喷涌而出,周围的海盗齐声喝彩。

唐格斯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他看了一眼建文,脱口而出:“不成,我答应了跟定他的。”

“哦。”

被拒绝了之后,男子也不恼怒,伸手将唐格斯搀扶起来。唐格斯正要道谢,不防他双臂一勾,唐格斯这样的壮汉,居然被他双手轻轻举过头顶,直接扔出船外去。

只见这大块头划过一道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建文一见,大喊一声不要!

莫说唐格斯不会游泳,如今船下全是鲨鱼,这么掉下去,肯定要葬身鱼腹了。果然,附近巡游的那些三角鱼鳍,一下子全都聚拢过去,围绕着行将溺水的唐格斯转着圈。

这时男子走到船舷旁边,高抬右臂。建文注意到,他的右手鲨齿手指上,闪动着和七里的珊瑚头饰、阴阳师的舌尖一样的光芒。

他口中喃喃,似乎在发号施令。过不多时,海水翻腾。那十几条鲨鱼,居然把唐格斯用头顶上海面,却没噬咬。那条大白鲨游过来,摆动着脑袋把唐格斯半咬在嘴里,身躯一甩,一下子把他重新扔回到甲板上来。立刻有海盗过来,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大汉按在地上,用铁链拴住。

“这是拒绝我的惩罚。”男子道。唐格斯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喘息不已。

那十几条鲨鱼也没闲着,纷纷游到大船前面,把失去了指挥的青龙船重新顶回底舱里去。绞盘一转,重新关闭舱门。

局面一切都收拢妥当了,独眼壮汉殷勤地拿来一件棕色袍子和一顶头巾。男子披上袍子,把头巾仔细地缠在头顶,这才扫了这三个不安分的俘虏一眼,吩咐道:“今天我心情很好,打了一场好架。暂时不必拿他们去喂虎贲,先扔到笼子里吧,到了地方再说。”

海盗们齐声应和,正要散去。男子又开口道:“刚才是谁负责看守他们的?”

“是老十六和戈瘸子。”独眼壮汉有点惭愧地回答。

最初被七里打晕的那两个海盗很快被带上甲板,他们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男子瞥了他们一眼:“刚才的乱子你们看到了?”

两个海盗头如捣蒜,不敢回答。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在我的船上几年了,怎么还是不知敬畏我?若是让这三个人逃了,我的心情很可能会变得很糟。”

说完俯身下蹲,作势要去搀扶他们俩。两个海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却不防被两只手猛然掐住脖子,吊在半空。

“既然我教不会你们敬畏,只好让大海去教了。”

男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这是除了打架之外他最喜欢的画面。

他右手的鲨牙指头发出光芒,愈加明亮。男子手臂一振,两个人惨叫着被扔出船舷,跌入大海。其中一人还没掉到海水里,就见白色巨鲨高高跃起,一口把他叼住,然后其他鲨鱼一拥而上。很快海面上漂起一片鲜红颜色。

第九章 海藏珠

?大船出海,为了改善伙食,都会带些活禽活猪。不过船上空间有限,这些活物没法放养,都是关在一个木制大笼子里。这种笼子除了圈养牲畜以外,偶尔也客串一下囚笼,拿来关人,所以栏杆都用橡木,造得特别结实。

现在建文、七里和腾格斯,就被海盗关在这么一个木笼子里,搁在船只底部的一处狭窄舱室内。

笼子原来的主人已不在了,只剩下一地的粪便和酸臭味道。七里不动声色地站在笼子中间,不肯坐下,极力让自己避开周围那些沾着脏东西的木框。幸运的是,那块海沉木仍旧好好地挂在七里的脖子上。它长得太丑,海盗根本没把它当值钱东西。

建文沮丧地靠在栏杆那里,哀叹着自己的不幸命运。他昨天好不容易从泉州港逃脱,却迎头撞上这么一个可怕的海盗巨魁。现在青龙船没了,人又被抓,接下来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会怎么对自己,建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们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建文知道,很多海盗会把俘虏当成奴隶或商品,无论如何,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有腾格斯精神仍旧那么旺盛,伸出双手拼命晃动笼子栏杆,整个笼子被他晃得哗啦哗啦响,却一直不肯散架。

有看守的海盗过来,凶神恶煞地用刀敲了敲笼子,意思是你再晃就砍死。建文拍拍腾格斯的肩膀,示意他别瞎折腾了,现在激怒海盗一点意义也没有。

腾格斯擦擦头上的汗,放弃了这个努力,一屁股就地坐下。他忽然又晃了一下脑袋,对建文兴奋地说:“你刚才看到没有?那个人好厉害。我刚才那一下‘博克忒鲁木’,在草原根本没有敌手,可却被他用那么巧妙的法子反制!”

建文一时无语。这家伙未免太单纯了,身陷海盗囹圄,不担忧自己的命,反而开始品评起摔跤技术来了。不过这个傻傻的蒙古蛮子,毕竟刚才为了掩护自己全力奋战,他也不好嘲笑——再说也没那么心情。

这时七里忽然开口道:“门口两人不动,头顶三人来回巡游,半柱香一折返。”

“嗯?”建文一愣。

七里微微仰起头,看向逼仄的天花板:“这是在我们附近的海盗数量和大概行动路线。”

“你怎么知道?”

“听脚步声判断出来的。”七里回答。她的双眸闪动,显然在认真考虑越狱的事。她出身于忍者世家,从小就被教育,越是危险的局面,越不能被情绪控制。情绪只会让人软弱,只有冷静无情,才能迅速找出反击之道。

为了给家族复仇而用秘法封闭情感的她,即使身处绝境,依然用最理性的方式考虑着问题。

建文苦涩地笑了笑。那个男人在甲板上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就算侥幸从笼子里逃出去,也打不过人家啊。那家伙的力量可以正面撼倒腾格斯,而且似乎还有一手控制鲨鱼的奇怪能力……

等等,控制鲨鱼?

建文忽然想起来了,每次他向鲨鱼发出指令时,指端都发出奇怪的光芒,和七里的珊瑚头饰、阴阳师的舌尖一样。它们难道冥冥中有着联系?

“喂,七里姑娘,咱们好歹算并肩战斗过了。你的那个什么凭空涌现珊瑚的能力,还有阴阳师的催眠术,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闪光?”建文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并不想去刻意打探别人的秘密,但若想摆脱眼下的困局,三个人必须精诚合作,不能互相隐瞒。

七里沉默片刻,正要开口,这时囚笼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同时闭上嘴。

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不是满脸骚胡子的肮脏海盗,而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西洋人。这个西洋人年纪有三十出头,蓝眼睛,尖下巴,还有一头天然卷的金发。他的脸上很白净,甚至还认真地刮过了脸,和这条船的其他海盗造型迥异。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穿的那件佛狼机款式的绯红色过膝长袍,从胸口到下摆,从袖管到衬里,上头密密麻麻缝着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口袋,简直就像是一个会走路的中药抽屉柜。

西洋人的手里端着一个大盆,盆里是不知用什么熬成的浑浊汤汁,里面泡着三个发臭的糙米饭团——看是送饭来的。西洋人走到笼子前,把大盆往旁边一搁,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嗟,来食。”

这一口半文不白的中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猪食一样的玩意儿,无论建文还是七里都毫无胃口。就连不拘小节的腾格斯,都皱起了眉头。三个囚徒保持着沉默,任凭西洋人摆弄着食盆。

就在这时,西洋人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回身偷偷把舱室的门关上,然后从左边大兜里掏出一条燕麦面包。这面包质地黑粗,不过比食盆里的东西强多了。西洋人得意地把面包在笼子前晃了晃:“美食也,吃乎不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