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婆婆,秦芃必然过得还算不错。秦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有了暖意。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上朝,秦书淮和秦芃一起出现时,所有人都不由得侧目,柳石轩冷着脸,看了两人一眼,又将目光转了过去。

张瑛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等到下朝时,秦芃正准备出去,便被张瑛追了上来。

他压着怒意道:“公主留步!”

秦芃顿住步子,回了头,秦书淮也停了脚步,抬眼看了过去。

“无妨。”

秦芃拍了拍秦书淮的手,秦书淮知道自己留下也不大好,便道:“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秦芃似笑非笑看向张瑛,温和道:“张大人,何事?”

“公主,”张瑛上前来,行了个礼,压着声音道:“借一步说话?”

秦芃看了一下四周,见人来人往,便点了点头,同张瑛一起走了出去。

“公主,您知道自己的身份吧。”张瑛不是个藏得住事的老头,张口便道:“您和摄政王之事,过去都是捕风捉影,老臣便不多说什么。如今您竟这样堂而皇之与他一并出现,您就不怕悠悠众口吗!”

秦芃转头,满脸疑惑:“张大人什么意思?我与摄政王宫外偶遇,一同进宫,这又如何了?”

“老臣什么意思您心里清楚。”

“不清楚。”秦芃果断开口,露出怜悯的神情来:“张大人,您冷静些,您看您这气喘得,我都要叫太医了。”

“你…你…”张瑛气得脸色发红,他也不敢说太重的话,你你我我半天,秦芃叹了口气:“您年纪也大了,别这么冲动。我婆婆卫老太君比您还要大上一轮,却十分康健,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呀,”秦芃拖长了声音:“不管闲事儿。”

“你放肆!”

张瑛猛地怒吼出声:“秦芃,你贵为公主,简直是不知廉耻!”

秦芃听着张瑛的话,冷了神色:“张大人,你逾越了。”

说话间,秦芃靠近张瑛,张瑛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秦芃正打算说话,却闻见张瑛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一时想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皱了皱眉,便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秦芃你如此放荡,就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张瑛吓得靠在墙上,涨红了脸道:“你等着…我要让御史台参你!你且等着!”

秦芃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

“好,”她笑得花枝乱颤:“张大人,我等着。”

张瑛与她再说不下去,转身就走,秦芃却是记挂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总觉得有些惦记。

她琢磨着往长廊外走去,刚走到头,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对方顺手就将她搂进怀里,秦芃惊恐抬头:“你什么时候站这儿的?”

“我不是说一直等你吗?”

秦书淮搂着她,没想放手,秦芃拍着他的手道:“放手,这么多人瞧着!”

秦书淮听话放手,有些委屈“哦”了一声。

如今旁边都只剩些宫女侍卫,宫女们都低着头,目不斜视,秦芃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你先去做正事儿吧,我先回去了。”

“我让江春将折子搬过去…”

“不必了。”秦芃赶紧抬手,秦书淮瞧着她,明明应该算的上平静的眼神,秦芃居然看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秦芃不由得软了语调,小声道:“晚上来,嗯?”

秦书淮笑起来,点了点头:“好。”

说完,秦书淮便很有行动力,带着江春就往自己办公的地方去了。

秦芃舒了口气,往宫外走去,上了马车往卫府回去的路上,陆祐突然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压低了声道:“公主,柳诗韵身边的探子说,有人给柳诗韵带了信,约她今日去烟雨茶楼。而且,”陆祐皱起眉头:“来的人似乎是北燕人。”

闻言,秦芃猛地抬头。

柳诗韵的母亲是巫族人,而她又和北燕有联系,当年她同董家交好,让秦书淮联合董家灭姜家也有她的手笔在其中。

秦芃突然意识到,柳诗韵这个人绝不仅仅是个大家闺秀,也绝不仅是她所以为嫁给秦书淮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这里对北燕人的熟悉程度,秦芃必然是最高的,她想了想,立刻道:“去烟雨茶楼。”

陆祐点了点头,马车转了向,往烟雨茶楼赶去。

这不是个好天气,隐约下了小雨,茶楼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

秦芃带了纱帽,遮住了面容,让陆祐定了雅间。

那雅间的位置是能看见门口的,小二招呼着秦芃上去,一个大汉匆匆忙忙下来,猛地撞上秦芃。

按着秦芃的身手,本不该撞上,然而那大汉身手不错,走得又慌又急,猛地撞了上来,秦芃便摔了下去,大汉伸手去拉一把扯翻了秦芃的纱帽。

秦芃的面容露了出来,茶楼寂静了片刻,陆祐扶住秦芃,将纱帽重新递上,而这时候,那大汉已经跑远了。

“找人跟着。”

秦芃瞧了那大汉一眼,便上了茶楼。

等了没有多久,柳诗韵便出现在了秦芃的视野里,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得格外艳丽。她和小二打了招呼,上了雅间,之后便没再出来,秦芃等待着,准备看下一个上来的人。

然而等了不到一刻钟,秦芃便闻到了松油的味道,她转头看陆祐,皱眉道:“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祐闻了闻,便是这一刻,有人猛地喊了出来:“走水了!走水了!”

秦芃立刻起身,在陆祐和侍卫保护下往外冲。

打开门秦芃便发现,茶楼中已经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光,这火势明显是人为,蓄谋已久,因此不过是片刻就引成了一场大火。

火海里有着尖锐的叫声,所有人乱成一片,然而这叫声中秦芃还是听出柳诗韵的声音,她声音又高又急:“秦芃!!秦芃你做什么!!秦芃!!啊——”

秦芃被陆祐推攮着冲出火海,还来不及反应柳诗韵的话,便被推出大门去。

火苗灼烧着她的衣衫,她就地一滚,便将火苗压住。

门外的冷风吹得她清醒起来,她瞬间变了脸色,大喊道:“救人!柳诗韵还在里面,赶紧救她出来!”

第九十四章

秦芃并不不是真的多在乎柳诗韵的死活,她在意的是,如果今日柳诗韵真的死了,那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秦芃在这一瞬间猛地明白过来,她就说,以柳诗韵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当街与她冲突、对外宣称怀孕这样鱼死网破的事。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一旦柳诗韵死了,那么所有的矛头都会在第一时间指向所有人都知道与柳诗韵有冲突的她!

更不要说今日大火她就在这里,而在场所有人,茶楼里的街上的,怕都听到了柳诗韵的叫喊之声,今日若柳诗韵真的死在了这里面,她恐怕首当其冲就要遭殃。

秦芃也来不及思索其他,转头就往大火里冲,陆祐抓住秦芃,慌忙道:“公主不可!这火势已经不能往里了!”

秦芃捏住陆祐的袖子,看着那冲天火势,里面早已没了声音,周边人都在慌慌张张接水扑火,秦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赶紧派兵将这条街都围起来,若是看见任何可疑的人物,尤其是像柳诗韵的,绝不能放过。”

陆祐不是很明白秦芃这个决定,却还是立刻照办。

秦芃站在茶楼门口,看着冲天火光,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是黏在蛛网上的一只蛾子,从她当着赵芃起,自己仿佛就在这蛛网上拼命挣扎,却无所遁形。冥冥之中,幕后仿佛有一双无无形之手,用蛛丝一点一点缠绕上她,让她无形中被困在方寸之地,一点一点绝望崩溃。

陆祐很快带着人来,查封了整条街,与此同时,秦书淮也下令锁城,赶到了烟雨茶楼。

他到的时候,看见秦芃站在茶楼门口,火势已经小了下去,他匆忙上前来,扶住秦芃的肩道:“你没事吧?”

秦芃回头,见是秦书淮来了,他神色震惊,扶着她道:“芃芃,你先别慌,我在。”

这话让秦芃清醒了许多,她眼神迅速冷下去,立刻道:“你赶紧回去,别管我了。”

秦书淮没有说话,低头握着她的手,却是道:“你吃过东西了吗?”

“这件事不仅是针对我的。”秦芃迅速道:“柳诗韵若是真的死了,柳家必然不会罢休,张瑛柳家联手,一定会趁机让我下狱,你若也出手来捞我,怕是连你也要牵扯进去。”

“人是你杀的吗?”秦书淮抬眼看她,秦芃微微一愣,迅速道:“不是。”

“那你慌什么?”秦书淮平淡出声:“人不是你杀的,他们要泼污水,该是我找他们麻烦才是,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秦芃眼中带了忧虑:“有时候,行得正坐得端,不代表这污水就泼不上去。”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秦书淮平静开口,让赵一拿了清水来,替她擦了手上的脏物后,抬眼看着她,神色温和:“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回去好好吃晚饭,然后等我回家,嗯?”

“我…”

“给我个机会。”秦书淮骤然出声,他语调很认真:“当年没能护住你,给我个机会,在如今好好保护你。”

他说着,抬手抚开她头上的发,声音平静而沉稳:“我拼了一辈子的命,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芃芃,别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怎么样单打独斗,我在呢。”

秦芃没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开,猛地抱了他一下,随后道:“行,我回去等你。”

说完,她便大大方方转身,上了马车。

秦书淮双手拢在袖中,笑着看她离开,等她的马车离开他的视线,他瞬间冷了神色,抬眼道:“将现场封死,谁都不准出入,以我的名义下令,封锁城门,找柳诗韵。”

“王爷,”江春皱起眉头:“柳诗韵怕是在里面…”

“她不在。”

秦书淮抬眼看向江春:“柳诗韵单独见北燕人,纵火意图刺杀长公主秦芃,半路未遂逃脱,你明白吗?”

江春愣了愣,随后立刻道:“王爷不可,这样做太冒险了!”

秦书淮还欲再说,然而此时,大理寺的人却匆匆赶来,直接道:“封住现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说话间,大理寺的人立刻行动,秦书淮皱起眉头,这时候大理寺卿陆秀才发现秦书淮也在此处,赶忙翻身下马,上前道:“见过王爷。”

秦书淮没说话,陆秀是张瑛的人,他来得太快,明显是张瑛提前打了招呼。

按照秦书淮的想法,如今等火灭了,他让人控制住第一现场,只要将柳诗韵的尸体带走,那么就可以说是柳诗韵潜逃,至此秦芃就无事了。

然而陆秀第一时间来了,来的不是柳家的人而是陆秀,可见柳诗韵一事,后面真正的人或许不是柳石轩,而是张瑛。

而柳诗韵到底死没死,成了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一点。

说话间,周玉也赶了过来,他见到陆秀,便变了脸色,他翻身下马,迅速走到秦书淮身前,恭敬道:“王爷。”,随后转头看向陆秀,扬起笑容道:“陆大人来得真快,大理寺一向审问皇亲国戚相关的案子,这桩案子还未经刑部的手,怎么陆大人就过来了?”

“周大人说得极是,”陆秀面上恭敬道:“这案子本不该是大理寺管,只是昨夜大理寺接到一封密信,是有人检举某位皇亲意图杀人,言及若自己遇害,乃此人指使。大理寺便派了人手保护这位信主,不想,今日她却还是与大理寺数名官差一起遇上了意外。”

陆秀面上有了沉痛之意:“察觉那几位官差失联后,我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虽未经过刑部之手,但此案的确已确认涉及皇亲国戚,周大人大可放心移交此案。”

周玉没有说话,他将目光看向秦书淮。

秦书淮平静瞧着陆秀,点了点头道:“陆大人说得极是,今日长公主在此差点遇害,绝不能放过凶手任其逃脱,我已命九军都督府发令锁城,相信很快,真凶便会落网。”

“还是王爷深思熟虑,”陆秀满脸钦佩,没有半分不悦道:“下官必定会尽快追查到真凶,还请王爷放心!”

“周玉,”秦书淮看向周玉,平静道:“此案牵扯甚广,大理寺人手怕是不大够用,你从刑部调人…”

“王爷不用担心,”陆秀打断秦书淮的话,含着笑道:“比起刑部,大理寺办案数量算是少的,此案下官必定会竭尽全力,不用再给周大人添麻烦。”

秦书淮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陆秀,许久后,他慢慢笑了。

“你很好,”说完,他转过身,也不多做纠缠,直接上了马车,同江春道:“将王御史叫来,督查大理寺办理此案,王御史没到之前,刑部周玉暂代此职。”

“诺。”

周玉恭敬领命,江春立刻起身去了御史台。

秦书淮坐在马车上,闭上眼睛顺着这件事。

昨天夜里,柳诗韵就给大理寺报信,说秦芃会杀自己,然后张瑛也插手了此事,今日她想办法将秦芃引到了茶楼中,点火烧死了自己,以嫁祸秦芃。

可如果是为了嫁祸秦芃,她为什么不直接刺杀呢?既然已经是豁出去这条命了,那直接杀了秦芃更干脆。

所以这件事真正针对的,并不是秦芃,而是他。

又或者,柳诗韵根本就没打算死,此时此刻,她或许早已逃脱。

柳诗韵这样爱惜性命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谁卖了自己的性命?

秦书淮思索着,几乎已经肯定,柳诗韵此刻一定已经换了个身份逃出去了。

可是做了这些,她就再也不可能是柳家嫡女,那她会是什么?

一定有一个更好的身份在等着她,所以她才如此不顾一切。

到底是谁许诺了她,到底是谁在背后帮着她?

秦书淮思索着,直接去了卫府。

与此同时,一位紫衣男子带上了纱帽,转身走进了长巷中。

“主子,”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颇为犹豫道:“柳小姐毕竟怀有身孕,您…”

“那不是我的孩子。”

男子平静开口:“她以为是,而已。”

秦书淮到卫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直奔秦芃的屋中,秦芃正在看折子,她见秦书淮进来,微微笑了笑:“我本想先吃,但估摸着你肯定回来时没有吃饭,便在屋里等着你。”

秦书淮没说话,他站在门口。

外面下着秋雨,已是深秋了,天气微凉,秦芃早早在屋里放了炭炉,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她穿着纯白色的长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面上没有半点脂粉之色,但因着五官艳丽,却仿佛是带了颜色一般。

“你等着我?”

他心里有什么渲染开,温暖又柔软。仿佛是墨落入温水之中,一点一点侵占了那水的每一寸,每一滴。

秦芃微微一笑:“不是等你,是等谁?”

秦书淮克制住心里那份悸动,应了声,秦芃走到他身前来,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风,秦书淮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按在自己胸口。

“你怕不怕?”

“怕什么?”

“今天失火,我没在你身边,”秦书淮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听到这事儿的时候,——>>

特别害怕。”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听着这个人的心跳声,温和道:“我不怕,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儿。你放心吧,”她忍不住将语调放得越发轻柔:“没和你走到老,我没那么容易死。”

秦书淮被她说得愣了愣,他低下头瞧她,秦芃察觉他的视线,仰起脸来。两人静静瞧着对方,片刻后,秦芃踮起脚尖,“啾”的一下啄了一口。

秦芃随后转过身躯,拍了拍手,春素便让人将饭菜端了上来。

秦芃拉着秦书淮坐下吃饭,一面吃一面询问之后的事情,同时又将来龙去脉同秦书淮说了一下。秦书淮皱着眉头道:“陆祐说见到了北燕人,你去见到了?”

“没。”秦芃摇头道:“我去之后,没有见到任何北燕人在。”

北燕人和齐国人的长相差别很大,北燕人高壮,肤色偏黑,轮廓笔挺深邃。而齐国人相交纤细瘦弱,举止文雅,眉目浅淡。两国人大多数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秦书淮点点头,随后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既然没有动手,我们总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一点。”

秦芃应声不语。两人用过晚饭后,便一同歇下,秦书淮抱着她,等睡到半夜,外面喧闹起来,秦芃正要起身,秦书淮便抬手压住她:“你先睡,我去看看。”

秦芃迷迷糊糊应了,秦书淮披着披风走了出去。到了长廊处,秦书淮冷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是大理寺来拿人,”江春冷着声音道:“说是长公主有杀害柳诗韵的嫌疑,今夜来拿人下狱。”

听到这话,秦书淮不由得笑了:“长公主也是她区区大理寺卿说拿就拿的?派兵出去,就问他,以他的品级,奉谁的命令,来拿长公主下狱?”

“王爷,”听了秦书淮的话,赵一从旁走出来,平静道:“方才府里来话,说陆秀正在淮安王府,等着王爷审批抓捕令。”

“他哪里来的胆子?!”秦书淮骤然怒起,提了声音道:“竟来找我下令?我便是不下又如何?!”

“王爷,”赵一声音平静:“他为何来找您下令,您不明白吗?”

明白,秦书淮如何不明白?

如今大理寺必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来申请将秦芃下狱,这本该直接找秦铭批示,然而他却是找了秦书淮。

一来以向天下展示,他这位摄政王果然是挟天子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