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怎么伤成这样,我的儿呀,你六哥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就不手下留情啊,唔——唔——唔——”崔氏这回是真动情了,起初她并不知道荣珢伤得这么“重”。

阿雾觉得,自己给荣珢画“伤”还真是做对了,至少让崔氏入戏了。

这下可好了,一屋子二太太的“啊,啊,啊”和崔氏的“唔,唔,唔”,老太太的脑瓜瓤子都痛起来了,大吼道:“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住了二太太,却没吼住真情发作的崔氏。

崔氏转而开始一个劲儿地磕头,“请母亲给珢哥儿做主,我们珢哥儿今年才不过十岁,怎么经得住珏哥儿这样打,打坏了我可怎么活呀——呀——呀——”崔氏也是个妙人,打架时就说荣珢的实岁,不说虚岁十一岁了,这样才显得年纪小嘛。

“什么?!给你做主,你怎么不看看我家珏哥儿伤得多重!”二太太不依了,站起来就想上前挠崔氏。

荣三爷赶紧拦住,脸上挨了二太太一爪,出了血丝,“嫂嫂说就说,怎么动手打人,嫂嫂也是大家闺秀,怎的这般行事,当今皇后母仪天下,德容言行皆为表率,皇后娘娘曾撰女书,第一讲的就是女子要贞静…”荣三爷一提到书就开始滔滔不绝,听得老太太头眼发昏,更何况他说的是皇后娘娘。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嘴都给堵住了。

“你做什么打我娘,做什么打我爹!”荣珢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都怪你,都是你把我家珏哥儿打成这样,我打死你。”二太太被荣三爷激得恼羞成怒,见荣珢暴起,趁机便想对他发作。

荣珢早得了阿雾的提点,知道时机已到,他立即转身退开挡路的丫头,跑了出去,一边儿跑一边儿大声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二伯母要打死我啦,我去找老太爷,我去找老太爷。”荣珢本身有点儿功夫,内院里又都是丫头、婆子,谁拦得住他,他一推,三五个拦他的丫头、婆子就摔做了一团。倒底还是被荣珢跑了出去。

老太太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跺着拐杖喊,“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只可惜无济于事,眼见再看不到荣珢一个影儿,老太太只能转移矛头对准崔氏,“都是你,你养的好儿子,你这等妇人,不教子,不教女,还不如休了的好。”

崔氏匍匐在地痛哭,嘶哑着道:“我的珢哥儿也被打了,打得好惨呐,三爷,你得给我们娘俩儿做主呀,不然,不然…我就抱着珢哥儿去跳河…”

这出戏如今上演的就是恶毒嫡母逼死庶子媳妇和庶出孙子了。

老太太被崔氏的这番撒泼耍赖气得倒仰,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阿雾发现,对付老太太这种人,你若要跟她讲面子,那就会完全没有面子,所以你只能比她更无赖,更撒泼,更不要脸。

崔氏虽然不屑于这个,但她从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也是极快的。

阿雾这时候就只能充当小白花了,“太太,别哭,太太,别哭…你还有阿雾呐,阿雾怎么办,阿雾怎么办…”阿雾自己一边说,一边哭,还要腾出一只手为崔氏抹泪,一只手为自己抹泪,红红的大眼睛,泪汪汪地蓄着水,泪珠子根本抹不过来,天可怜见啊,真是哭得好凄惨、好凄凉啊。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呐

老太爷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不见阿雾也没什么,只是这一见,就打心眼觉得这孩子真是一个可怜啊。煞白的脸上有揉搓得病态的红斑,哭得真是可怜,让人闻之落泪,见之心酸。

阿雾暗忖,装可怜、装柔弱谁能跟她比。上辈子她可是病弱了一世呐,西子捧心、黛玉痨肺什么的,真的不在话下。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爷气粗粗地问道。

阿雾不待众人开口,立刻膝行到老太爷跟前,抢先道:“七哥同六哥切磋,两个人都受了伤,二伯母叫嚷着要杀了七哥。”至于崔氏要抱着荣珢跳河这种事可不能说,免得老太爷以为崔氏这是在威胁他。

老太爷听了却没说话,转而瞪着荣三爷道:“你跪在这儿干嘛,衙门里没事吗?”

荣三爷赶紧道:“母亲派人到翰林院叫我,说是家里有要紧事,儿子就回来了,母亲什么也没说,只叫儿子跪着。”荣三爷也很委屈呐。

“胡闹,胡闹。就为了这么芝麻大点儿小事,就把当值的朝廷命官往家里叫?!皇上若问起来,让人怎么说,说家里两个哥儿切磋,倒让老子来跪?”老太爷对着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的龙头拐杖跺得“咄咄”响,但却没敢说话。她就是再大的后台,再大的气性,也不敢和在气头上的老爷子硬杠。

老太爷扫了一眼荣珢和荣珏,他是行伍出身,又一身功夫,一看就知道谁的伤重谁的伤轻,荣珏大了荣珢两岁,反而被弟弟打得缩头乌龟一样,他见着就不喜,“切磋哪能不受伤,要想学好拳,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的。这回珢哥儿赢了,那是光明正大的,珏哥儿自己技不如人,受一点点伤就告到内院妇人这里,你也不害臊?”

阿雾没想到老太爷会这般明理。

“不过珢哥儿也不对,以往你们切磋怎么没见人受这么重的伤?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太爷粗声粗气地问道。

“哼,他能为什么,他老早就看不惯我们珏哥儿,这是挑事儿呐。”二太太可不依老太爷的话,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荣珢心虚地低下头。

“去给你六哥低头认个错,这么个小事搞成这样,差点儿还弄出人命,你们可真够能耐的。”老太爷怒视着所有人。

老太太没说话,这回不同上回,荣珢和荣珏是正儿八经的切磋,又是孙子,老太爷一贯对孙子看得紧,又曾闲谈时赞过这家里能继承他衣钵的就看荣珢了,所以这回他肯定不会如同上次阿雾的事一般袖手不管。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老太太和二太太得了这次机会,才会想着要好好收拾荣珢,让他知道谁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公子。

但老太爷一来,她们也就没戏唱了。

荣珢走到荣珏跟前,低头作揖道:“请六哥原谅弟弟,我实在是因为听了人说四姐姐打阿雾耳光,一时气愤,失了手伤了六哥,还请六哥原谅。”荣珢继续道:“阿雾才多大个孩子,四姐姐就忍心掌掴阿雾,便是我阿爹阿娘也没动过她。”

阿雾看着荣珢,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其实荣珢低头认了错也就没事了,他却偏偏将这件事讲了出来,就是为了警告二太太,你若是让荣四再打阿雾,他就要从她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个小畜生是故意的。”二太太指着鼻子骂荣珢。

“小畜生骂谁呐?”荣老太爷怒了,荣珢是小畜生,他这个祖父又是啥?

二太太也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了声,只一个劲儿大哭。

老太爷被烦得不行,“切磋之中泄私怨,你给我每天去蹲半个时辰马步,一个月里一天都不许缺。”老太爷快刀斩乱麻,没工夫跟后宅妇人歪缠,对荣三爷道:“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带着你媳妇儿回去。”

老太爷又转头对二太太道:“你以后管着点儿玥姐儿,哪有做姐姐的随便打妹妹耳光的?!”

一句话说得二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晕厥过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谢幕,老太太暂时也拿三房无法。

…小夫子论诗品话

这厢二太太回去,狠狠教训了荣四一顿,就为了这么个小贱蹄子,居然害得珏哥儿受了伤。从此荣四收敛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动手打人。

因着二太太那一爪,次日荣吉昌带伤去衙门,同僚笑他是不是昨儿晚上被太太抓的,荣三爷只能笑一笑道,“内子最是温柔平和之人,怎么会呐。”

可是荣吉昌也不能直说是二太太抓的,哪能跟人说是自己嫂子抓破弟弟的脸,她不要脸,自己一家人的脸面却是不能不顾的。

今日之事,阿雾自以为可算得上是旗开得胜,很有点儿运筹帷幄之中的自豪感。就差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中的鹅毛扇摇一摇了。

可惜阿雾目前身边没有任何闺蜜来分享此时此刻的喜悦,唐音算得上一位,却无法即刻分享,所以阿雾这位古代文艺女青年只好另辟他径了。

用了晚饭,阿雾领了紫砚、紫扇学诗。两个人都是刚启蒙,太复杂的诗她们也不懂,那些典故她们也不熟悉。

阿雾便挑了首骆宾王的《咏鹅》。这是诗读起来短小欢快,最符合阿雾此时的心境。

紫砚和紫扇跟着阿雾,她读一句,她们就念一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两个人仿佛稚童一般朗声念着。

这首诗用字浅显,就是五岁儿童也能解其意,阿雾以为不用多讲。

紫砚却是个好学的,“姑娘,平日里我听别人念诗,都是五个字五个字,或七个字七个字的,怎么这首诗的第一句话却是三个字的?“

“诗词本不拘一格,只是后人多用五字和七字而已,四句的就是常说的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但并非每首诗都如此。比如说诗必推李、杜中的李太白,他的《将进酒》也不是寻常五言、七言,但凡你觉得好的,并不需拘泥。”阿雾解释道,“你能如此思考,也算是用了心。”

阿雾一脸“孺子可教般”的神情撑起身子摸了摸紫砚的脑袋瓜子。接着又摇头晃脑地笑道,只怨自己没有一把美髯,否则一边点头赞叹,一边捋着胡子,那就彻底像老夫子了。

“这也叫诗,还能出名?“紫扇一脸的不信,”这种诗就是咱们以后指不定都能做出来啊,还鹅、鹅、鹅呐,我这儿还鸭、鸭、鸭哩。这般简单,也能算名诗,我看五姑娘做的那些个才叫好诗呐。”

阿雾拎起手里特制的戒尺,“伸出手来,还没学会爬就想学会跑了,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叫好诗?”

紫扇乖乖伸出手,让阿雾小夫子打了掌心,可依然不服气。

阿雾瞧出了紫扇的心思,她这样的人,你要是镇不住她,她不知有多少酸话说给你听。“你当这诗好做?古往今来,咏鹅之作,这可是第一之作。乃是神童骆宾王七岁所做,我看你这般了得,如今也十岁了,不如就用你的鸭、鸭、鸭来一首吧。”阿雾故意做出瞧不上紫扇的样子来。

紫扇是初生牛犊,脾气又直,“来就来。”她站了起身,清了清嗓子,“鸭、鸭、鸭…”半天没“鸭”下去。挠了挠头,好容易接了一句,“叫声嘎、嘎、嘎。”

此句一出,紫砚就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呀?”紫扇丝毫不觉得差,灵感忽然用上心头,“一身灰羽毛,正好做夹袄。”

阿雾在听见“嘎、嘎、嘎”的时候还能忍住笑,听到紫扇宝里宝气的这两句后,再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儿闪了腰,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甚妙,甚妙,紫扇,大才女是也。”阿雾笑够了开始点评,“我瞧着这首《咏鸭》就比骆宾王做的好,既点出了鸭子的叫声,又写出了鸭子的颜色,知道我们紫扇咏的是灰鸭子,而不是白鸭子,这最后一句最点睛,还咏出了鸭毛的用途,好诗,好诗,明儿我就让哥哥写了替你传扬出去。”

紫扇又羞又急,她也知道自己这诗上不了台面,只是取个乐而已,“别呀,姑娘,你别呀…”

紫砚笑得岔了气儿,刚缓过来,拿手指戳了戳紫扇的额头,“就你这半瓶水没有的丫头,居然也谈做诗词,可笑死我了。”

紫扇撇撇嘴,还不服气,道:“我瞧做诗也挺简单的嘛。不过要像五姑娘那样作诗却不容易,得读好多书,知道好多事儿,才能做出来呐。”

阿雾是绝对不服气荣五的,她的诗阿雾拜读过,因为每当荣五有新作出现的时候,她房里伺候笔墨的丫头都会替她在府里传扬开来的。

“她的诗怎么好了,你读来我听听。”阿雾对紫扇道。

紫扇张嘴就想来,可张了半天,恁是没想起一个字儿,“哎呀,我忘啦,我下午才听过的,可好听了,秋色姐姐下午给我们念了好多遍呐,等我想想,想想…”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没着落。

“那你念一念刚才那首《咏鹅》。”阿雾转而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紫扇很得意很流畅地念了出来,尽管她才跟着阿雾念了一次,她还以为这表示她很聪明伶俐,将刚才忘了五姑娘诗的事儿扳回了一城来。

“瞧瞧,这就是好诗同平庸之作的差别。”阿雾又开始摇头晃脑。这是“小老夫子”要讲学时的典型动作。

紫扇还是没明白。